看着袁香儿等人远走的背影, 皓翰蹲在白虎的雕像上,眼眸里还燃着未褪的金光。
“挺厉害的嘛, 陵光神君的像都给他毁了。”他的眼睛眯了眯,“没打成, 可惜了,如今想找一只天狼干一架, 可不容易。”
“离骸期都还没渡完的小狼, 你便是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站立在一旁的渡朔淡淡回了一句。
皓翰扭过头来看他,上上下下把他来回打量了半天,
“我怎么觉得, 你对这个小姑娘有些不太一样。”皓翰收回尾巴和利爪,变回人形,“之前只要和人类有关的事,你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绝不会多说半句。刚刚我可听见了, 你在提醒她,提醒她在主人发怒之前出来拦住自己的使徒, 对不对?”
渡朔没有搭理,他迎着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视线貌似不经意地落在山脚下那一片片鳞次栉比的屋脊上。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族的小姑娘有些特别?竟然会有不想占便宜的人类。她还敢为此顶撞国师。我也被她的言谈吓了一跳。害,这个年纪的人类还单纯着, 等她再长几年就变了,很快就会和洞玄教的这些人差不多了。”
皓翰不需要渡朔回应,他似乎已经自说自话习惯了,
“我好像又听见琵琶声了。真好听,这么远都能传得上来。”
“找机会劝一劝吧,”他那金色的瞳孔顺着渡朔的视线一起落到山脚下,“那只小狐狸,总是离得这么近,太危险了。万一被主人发现了,她可就完了。”
空气里传来铁链碰撞的一声轻响。
渡朔闭上双眼,说了半句话,
“我若是劝得动……”
袁香儿和南河并驾齐行,走在回去的路上。
想起刚刚那一幕,袁香儿还心有余悸。
“你们也太冲动了点,那个地方可是洞玄教的总坛,随便出来一位都是大拿。乌圆你感受不到我的处境还算安全吗?”
使徒和主人之间,彼此可以感应到对方的境况是否危险。
“我……我劝过南哥不要冲动的,我说了我感觉到你没有危险。他不听我的。”乌圆附在袁香儿耳边小声说,他一边说一边心虚地瞄了南河好几眼,希望南河能够不要揭穿他。
他是不可能承认,自从联系不上袁香儿,他顿时就慌了。刚刚比谁都激动,一个劲地上蹿下跳地大喊,“南哥加油,砸他娘的,我们冲进去救阿香出来。”
“幸好只是损坏了一座石雕,人家没说啥。万一把屋顶砸穿了,估计还得揪着我们赔不少钱,哈哈。”袁香儿打趣道,故意淡化了砸了仙乐宫有可能发生的恐怖结果。
南河骑行在她身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仿佛刚刚用尽全力抱住袁香儿微微发抖的人不是他。
袁香儿意识到,他不太高兴,他还在后怕。
打马赶上两步,袁香儿探过脑袋哄南河,“结契,结契,回去我们就结。你以后就随时可以知道我安不安全。”
南河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跑了,把她们远远甩在身后。
即便如此,袁香儿也及时看见了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
袁香儿看着远远跑在前面的那个背影,他的腰线紧实,双腿修长,骑马奔驰的动作显得特别的有味道。
她不由回想起刚刚被那个人搂进怀中的那种感觉。胸口有一种暖暖的东西满了上来,溢了出去,就像熬在锅里的桂花糖,浓稠的糖浆溢了一地,空气里布满甜香。
知道自己被爱着,被关心着的感觉真好。
总是泡在这样的温暖和幸福中。就连上辈子那颗尖锐的心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柔软。
曾经一直怨恨着的母亲,如今回想起来,也终于能从不同的角度看到母亲星星点点流露出的温柔。
袁香儿感谢上天能给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让自己遇到这么多可爱的灵魂,并且被他们所爱。
她也深深喜欢着他们,喜欢着这个世界。
长乐宫内,站立在世界顶端的国师背着双手,面对着眼前的壁画。
寝殿里空荡荡的,弟子们没有宣召不敢入内,隐藏在暗处的使徒惧怕并且怨恨着他,绝不会主动出现。
案几上那个用茶水画成的法阵已经随着水分的干涸灵气消散,不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眼中,应该说他感知的视线里,只有眼前的那副壁画。
丝丝缕缕的灵气构成的人物和妖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没有墙壁的束缚,那些线条在跳动变化着,仿佛另一个时空中活生生的世界。
在画卷的一角,一只体型巨大的九尾妖狐昂天长啸,九条长长的尾巴如盘蛇悬天,将入侵领地挑战他权威的法师们一个个在山崖上拍成肉泥。
一个年轻的小道士跌坐在角落里,水墨线条勾勒出他惊慌失措的面部表情,他满脸鼻涕眼泪,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妖魔把自己最为崇敬的师父,爱戴的师兄,一个接一个地吞进肚子里。
那尖利的牙齿,腥臭的大嘴中流淌下来的红色,令他惊惧,胆寒,在他的心中刻下永世不灭的仇恨。
那个单线条绘成的小人跌跌撞撞滚落山崖,从狐妖的脚下侥幸逃脱。
他形容狼狈,满腹悲愤,跪在山林间发誓此生以杀证道,杀尽世间妖魔。
失去了师门和同伴,孤独的小道士伶仃行走在画卷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受了多少次伤,直到他一身疲惫地倒在一颗梨树下。
“诶,你怎么了?”梨树上坐着另外一个灵墨绘制的小人,那小人的手中抛接着一枚黄澄澄的秋梨,“你是不是饿了,这个梨子给你吧。”
“别愁眉苦脸的,现在是秋天,丰收的季节,食物都很好吃,应该高兴点。”
“站得起来吗?我带你去我家吧,我妻子做饭很好吃。”
丰收的季节收获了此后余生唯一的友谊。
两个小人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每隔一段时日,画卷中的小道士总会回到梨树附近的小屋,他的朋友会等在那里烫上两壶小酒,陪他把酒言欢,彻夜长谈。
只有这个时候,杀气腾腾的小道士才能短暂地放下心中的大石,遗忘杀戮带来的满身疲惫。
灵气构成的画面越变越快,小道士触怒了一只强大的妖王,水墨线条的小人一路在山巅间奔逃,在大川中流亡,终于避无可避,倒在妖魔的利爪之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朋友出现在他的身前,那些构成身体的线条扭转,化为一只大鱼,赶走了妖魔,救下了他的性命。
“你竟然是妖魔。”小道士撑着身体爬起来,他的剑尖遥指向自己唯一的朋友,颤抖得手几乎不能握住剑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自己所痛恨的妖魔。
“嗯,我是妖魔,但也是你的朋友。难道人和妖之间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那人背对蓝天和晚霞,冲着他微笑,向他伸出了手。而他丢下剑柄,落荒而逃。
壁画前的妙道伸手按住了自己眼前的青缎。
素来稳健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不,没有原谅,也没有朋友。我的世界只有杀戮。杀戮,才是我唯一的道。”
太阳不知何时落下山顶,没有他的传唤,甚至没人敢进来掌灯,屋内的世界徒留一片昏暗。
……
却说袁香儿一行人出了京都城,渡过黄河,取道向北。
因为担心再生事端,从仙乐宫出来以后,她们一路走得很急,错过了宿头,只好在沿途的一家庄院投宿。
周德运的伴当敲开了院门,应门的婆子开门一看,连连摇头,
“不成,不成,这许多人如何住得下,白白带累我被主家的责骂。”
正要合上门时,一只手臂挡在了门楣上,一位少年郎君眉眼弯弯地冲着她笑,
“大娘行个方便,只怪我们贪行了半日,错过宿头,这里前后都是乱山,叫我们无处歇脚。”
那位刚刚和丈夫吵过架,正在生闷气的婆子莫名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好了。她突然就换了张面孔,笑眯眯地说,“也是,谁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们且等着,我去和主家说一声便是。”
胡三郎斯斯文文地叉手行礼,“多劳大娘费心。”
“没事,没事。我家主人素来好客,一准能同意。等会我带你们去客房,再给你们烧点热水,让你们好好解解乏。”那婆子一面说着一面高高兴兴地进屋去了。
乌圆蹲在袁香儿的肩上,“看吧,这就是狐族的天赋能力,魅惑之力。对人类尤其管用。看来让三郎跟着,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嘛。”
他们很快被安排进了舒适的客房,袁香儿这才有机会尝试着绘制新的结契法阵。
她持符笔沾朱砂在地面试画了一个,法阵灵光流转,浑然天成。
“原来只差这么一点,整个阵法就通了啊。”袁香儿看着地面的法阵摸摸下巴,“枉费我揣摩了那么久,都没能想通,人家却一眼就能看出诀窍所在。不愧是前辈啊。”
“可是阿香,你真的要和我们结这样的契约吗?”乌圆蹲在一旁看着袁香儿画阵图。
“怎么了?不好吗?”
“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很好。”乌圆歪着脑袋说道,“可是这样你以后就不能控制使徒了呀。万一遇到不听你命令的妖魔怎么办?”
袁香儿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我又不像那位国师和那些法师、道人一样,要靠斩除妖魔,比斗法术吃饭。我拿那么多言听计从的使徒来干嘛?”
“不愿意的,不论大小妖怪,我也根本不想把他们捆在身边。就我们几个互相喜欢的朋友,高高兴兴住在一起,不是就非常好了吗?”
“你真的这样想吗?阿香。可是我爹他说,”乌圆难得地有些怀疑父亲说过的话,“我爹说人类是不可能真正喜欢妖魔的,我们和人类永远不可能共存在一个世界,人类只会把妖魔当做,当做……”
“当做可以随便利用的工具,和可以肆意杀死的敌人。”三郎出现在门边,接下了乌圆说不出口的话。他还是少年郎君的模样,斜倚着门框,漂亮的眼睛有些落寂,“其实我很喜欢人类。可惜他们那么讨厌我们。”
但他很快变回了本形,顶着耳朵和狐狸尾巴的小男孩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伸出一只手指,
“但阿香和其它人类不一样,阿香从小就和我们玩在一起的。我觉得她会喜欢我们的。等南河结完契约,我也要做阿香的使徒。”
袁香儿摆好法阵,先抓了一只从庄院里借来的母鸡,放在阵法中,运转了法阵。
不多时,脑海中传来了一种奇特却可以理解的想法,
“我晚上要下一个蛋,明天还要再下一个。”母鸡对袁香儿说。
袁香儿把母鸡妈妈抱了出来,摸摸它后背的羽毛。又将一只普通的花猫放进法阵中。
“隔壁屋里的母猫好漂亮,一会我要去找她求欢,快点让我离开。”
袁香儿哈哈大笑,解除了两只普通小动物的契约,放它们离开。
“成了。没有问题了。”
她转头向着南河招手,满脸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南河,来。”
从第一次见到南河,就满心喜欢,小小的一团银白色,柔软又漂亮,当时就那么地想要将他契为使徒,把他留在身边。如今兜兜转转,彼此之间更为了解和喜爱,能够丝毫没有芥蒂的缔结契约,袁香儿心中真是兴奋又欢喜。
南河伸手解下束发的冠帽,一头长发旖旎垂落。他翻手拔出一柄随身的短刃,割断一缕银光闪闪的长发。
随后,持起袁香儿的手,将那缕发丝郑重地放在她的手心,抬起琥珀色的眼眸看她。
袁香儿握着那一缕银发,那里有一种细微的触感,直直地钻进手心的肌肤,勾动了神经,触得她心尖发麻。
她慌忙收敛心神,布置好法阵,看着坐在阵法中的那个人,最后再小心地问了一遍,“确定同意了吗?”
那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袁香儿凝神运转法阵,沟通天地之力,天地间的灵力顺着符文开始汇聚,流转。
“我早就同意了。”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袁香儿甚至一下不能分辨自己是用耳朵听到的,还是用意念感知的。
直到那声音接二连三在脑袋中直接响起。
“很早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对你说,我同意了。”
“不论你能活多久,不论你要结多少个使徒,我都是你的了。”
袁香儿愣住了,她看着坐在莹莹起光的阵盘中的那个男人,
星辉流转的银色长发,清透如水的眼眸,完美的鼻梁,潋滟的双唇。
真想亲他一下。
袁香儿的脑海中鬼使神差地转过这个念头。
糟糕,我刚刚没把这句话传递过去吧?
她难得地涨红了面孔。
第52章
袁香儿手忙脚乱地掐断了和南河之间的联系, 自我暗示了八百遍,终于勉强相信自己刚刚并没有忙中出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传递到南河脑海中。
她埋头收拾东西, 把压在阵眼处的那些银色长发小心收拢起来放进了随身的荷包里。一直没好意思抬头看南河的表情, 在她的视线里只有一条银白色的大尾巴,尾巴尖微微抬起,细细的绒毛在空中来回扫动,扫得她心里酥酥痒痒的。
夜深人静之时,
袁香儿独自睡在客房的床榻上, 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她可以感知到南河所在的位置, 南河就蹲在她头顶上方的屋顶。
小南今天怎么还不下来?到底在磨叽些什么。
袁香儿在床上滚了两圈,把那一缕银色的长发翻出来,举在眼前看了一会。
好漂亮。一丝一缕都流转着星辉月华, 捏在指腹中,凉丝丝滑腻腻的。袁香儿将它们理顺,系住了一端,编成一小条细细的麻花辫。编好细细一看,大概是因为在床上滚了半天, 银丝中好像混入了一两根自己黑色的头发。
算了,就这样吧, 袁香儿捻着那一小条编好的发辫, 在手指间反复把玩,忍不住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什么时候将它炼成法器好了。南河说过炼制成圆形的法器,可以有白玉盘的效果。
炼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吧?手镯好像不错, 戒指也可以,嘿嘿。
可惜炼器之术还不太会。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袁香儿在胡思乱想中陷入了梦乡。
庄院的夜晚漆黑而寂静,今夜是晴天,苍穹倒扣着大地,天幕上繁星璀璨。
南河蹲在屋顶的瓦片上,抬着头看夜空中的天狼星。寒冷的晚风,吹乱他柔软的毛发。
第一次听见结契这个词语的时候,是在一个冰冷而窄小的铁笼内。
狰狞恶心的面孔,蹲在铁笼的前面,张开发黄的牙齿对他说,“不要反抗,乖乖的和我结契。否则把你这身皮子活活剥下来,卖给洞玄教的道长做法器。”
一只生锈的铁箭,从铁笼的缝隙里伸进来,带着玩弄的意味,缓慢地刺向他的身体。他在铁笼中拼命闪躲,只因空间过于窄小,终究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寒冷的利器刺穿了他的手臂。那锋利的利器毫不犹豫,没有一丝怜悯地伤害他,带着血肉从他的手臂里□□,又一次地慢慢向他逼近。直到他浑身是血,伤痕累累,那个铁笼才被打开。一只粗鲁的大手伸了进来,捏着他的脖子把他提出去,放在了一个法阵的中心。
“和我结契,做我的使徒,就饶你一命。”那个人类恶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虚弱的南河趴在阵法中心,看着自己红色的鲜血沿着法阵流淌开来,那时候他咬着牙在心里说,
绝不做人类的使徒,就是死也不要和人类这种东西结契。
想不到一百年之后,自己竟然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一个人类的使徒,而那个人为了他,甚至特意修改了契约的形势。
南河翻下屋檐,悄悄推开窗口,倾听了片刻,听见屋内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确定那人已经睡着,这才一出溜钻进了屋。
他四足着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抖了抖一身的寒气,化为一头银白色长发的男子站起身来。
男人站在床沿边,借着微弱的雪光,低头看着床上的袁香儿。
阿香今日似乎很开心,即便在睡梦中都洋溢着一脸的笑容。她的手放在枕边,手心攥着一缕头发,银色的发丝被细细编成了发辫,中间混杂着一两丝温柔的黑色。
结契的时候,自己不管不顾地说了许多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那个时候,阿香似乎回应了一句什么。
南河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阿香怎么可能突然……那样说。
在那个时候,当他想要仔细听个明白,那边已经干脆果断地掐断了他们彼此间的联系。使他觉得,那一定是自己过于高兴而产生的幻觉。
南河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他悄悄地捻起披散在枕边的一缕乌黑长发,放在指腹间轻轻摩挲片刻。他四处张望,确定无人看见自己半夜偷偷摸摸这样羞耻的举动,这才弯下腰,带着虔诚的态度,将那冰凉的发丝就在唇边吻了吻。
发丝冰凉,他的双唇却滚烫,烫得自己心尖发麻。
他小心翼翼的动用灵力,掐断了一缕黑发,收在自己怀中。最后化为银白色的小狼,蜷起身体,依偎着那人的手臂合上眼睛。
袁香儿在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脊背。
……
过了黄河之后,地貌就以连绵不绝的山地丘陵为主,又是下雪的冬季,道路变得难走了许多。
但袁香儿并不以此为意,她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一路骑在马背上,口里悠然哼着歌。
“南河。”她在脑海里悄悄和南河建立联系。
果然,很快就听见对付轻轻回应了一声,“嗯?”
这样可真是太方便了,袁香儿想。
它甚至不像语音交流那样,几经斟酌容易掩饰。心念流转之间,心中的情绪几乎无处遁行。比如此刻,谁能想到小南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中,竟然满载着羞涩和幸福呢。
如果是平时,就听他这么单单的一个字,没准还觉得他不太耐烦呢。
“南河?”
“嗯。”
“南河?”
南河转过脸看着袁香儿,琥珀色的双眸中透着一股无奈。
“嘿嘿,我就是想试一下。”袁香儿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小南,这样太方便了,以后我们可以说悄悄话,他们都听不见。哈哈。”
寒冬时节,朔风渐起,天空中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山脚下转出一个村落,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烟囱中升起。这片区域土地贫瘠,丘壑丛生,不利于农业生产,所以当地的居民显然生活得并不富足。远远望去,村道两侧的房屋多为破旧的茅房土墙,山道上遇到的几位樵夫猎户也都少有齐整的御寒冬衣。
“阿青姐姐好像就出生在这一带呢。”三郎掀起车帘,趴在窗口看外面的景色,顶着一双尖尖的耳朵。
在前方半山腰的位置,露出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山神庙的屋顶。
“哦,是么?阿青以前就住在这里吗?”袁香儿想起了阿青提到过,当地人曾经给渡朔建过山神庙,于是问道,“三郎,你认识渡朔吗?”
“我从前没见过,但有听说过这位大人的名字,听说是一位强大又温柔的大人,就连人类都给他设了庙宇,时常供奉呢。”
“真的吗?他是不是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为什么国师要用铁链锁着他?”
袁香儿知道有些事从不同人的角度听起来完全不一样,妖魔口中的好人,当然叶可能对人类来说是为恶人间的恐怖存在,就连南河都还抓到过一只潜伏在城镇里专吃人心的妖魔呢。
“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嘛。”三郎尖尖的耳朵从窗口消失,化为一位春华正好的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
她拦住了一位砍柴下山的年轻樵夫,施礼道,“敢问这位大哥,这山上的庙宇供奉的是哪位神灵。我家大官人最是虔诚,向来是缝庙必拜的,正打算着前去祭拜一番。”
那位生在在乡村里的樵夫哪里和这样斯文秀气的姑娘说过话,顿时涨红了面皮,知无不言地说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山神庙,几十年前是被一个妖精占据着的。我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妖精坏得很,不仅天天吃童男童女,祸害乡里,更是变成神灵欺骗大家。幸亏路过了一位得道的仙师,在这里同妖精斗了三天三夜,将妖精打回原形,牵着在村里走了一圈,大家这才认出他的真面目。至此这间庙宇也就荒废了。姑娘你们就浪费时间上去了。”
告别的樵夫,车行转过山道,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间小小的庙宇,屋顶崩塌了一角,牌匾也不见了,墙壁上爬满蔓藤,台阶上盖着雪,一副破败荒凉的景象。
然而庙宇内似乎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跪在地上焚香祷告。
袁香儿一时好奇,止住马车,顺着山道走了上去。这是一间很小的庙宇,通共只有一间殿堂,佛龛上神像的头部崩裂了一角,屋顶还破了一个大洞,一束天光从洞中打下来,正照在那位老者匍匐的后背上。
供桌上摆了一碟花生,一碟米糕,一碟橘子,焚了三支香,老人合掌祷告,“山神大人,好久没来看您了,希望您一切都好,顺顺利利的。”
老者祷告完毕,颤颤巍巍站起身收拾碗碟,才看见庙宇的门口站着几位年轻人,其中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倚着门框,正昂头看着崩坏了面目的神灵。
“请教老丈,我听闻这只是一个为祸乡里的妖魔,为何您还来祭拜他呢?”袁香儿交叉双手持晚辈礼,低眉询问。
“妖魔又如何,这位大人不知道帮过我们多少次。从前不论是干旱,虫灾,兽潮。只要来山神庙拜拜,一切都很快就会好转。大家只是心里惧怕妖魔,所以一听说大人是妖怪,就忘了他曾经对我们的帮助。那些没心没肝的家伙,竟然还拿石头砸他。”老者口中恨恨地说着,慢慢将桌上的碗碟收入带来的提蓝中,“如今的年轻人,更是连大人的模样都没见过,以讹传讹,说什么大**害乡里,吃童男童女,都是些混账话。”
“您又怎么能知道这些不是真的呢?”
老者不满地看了袁香儿一眼,哼了一声,
“数十年前,村里有一个男孩的母亲去世了。他的家人忙着办丧事,无暇顾及悲伤又惊惧的孩子……”
那个男孩跑进了山里,躲在山神庙中,想起母亲的慈爱,顿时哭得肝肠寸断,晕厥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黑透了,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山林深处隐隐传来各种野兽的声音。男孩这才感到了害怕,就在他抱着身体缩在供桌下瑟瑟发抖的时候。一位年轻的男子掀开了供桌的桌幔。这个人打扮得十分奇怪,一头及地的长直发也不梳起,就那样放任披散着,他赤着双脚,细长的眉眼微微带着笑,向男孩伸出手,“小孩,出来,我送你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孩也就忘记了害怕,乖乖地在他的笑容中牵住了他的手,被那个男人抱了起来。那天的雨下得异常的大,山道湿滑,但那个男人似乎毫不介意,轻松自如地走在雨中。奇怪的是他们的身上一点都没有淋湿,惊惧了一天的小男孩靠在那个温暖宽大的胸膛前,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自己家的床榻上。而慌忙找了一天的家人,无一人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回到家中的。
“没错,那个男孩就是老夫我。”老者顿着手中的拐棍,“若是山神大人吃童男童女,我又怎么可能还活到如今这般年纪。”
他说完这个故事,愤愤不平地冒着雪走下山去。
袁香儿站在破败的神庙门前,看着崩坏了的神像。细细的雪花从屋顶的破洞飘落。那石像残留的半张面目,依旧可以看出细长的眉毛,狭长的眼睛,依稀是渡朔的模样。
龟裂的石缝裂在脸上,使那张本来微笑着的容颜看上去像是在哭泣一般。
因为下着雪,一行人干脆在这间小小的破庙打尖歇脚。
南河在山林里转了一圈,带回了足够所有人饱餐一顿的野味。
自有周家的仆人们宰杀猎物,埋锅做饭。
“仔细点,烤得嫩嫩的,没准一会猫大爷高兴了,还会有赏。”
相处了这些日子,仆人们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这几位大仙看起恐怖,实际上不难伺候,只要伙食做得好吃,时常都有赏赐。可惜的是,这赏赐的内容不太稳定,有时候随手抛出来的是一颗令人欣喜的金珠子,有时候却只是一条小鱼干。
他们也逐渐摸到了规律,大部分时候,如果伙食准备得太好,猫大爷过于开心,打赏反而变成了他自己喜欢的小鱼干。所以,要怎么把握好中间这个恰到好处的度,一直让几位立志在沿途发家致富的仆役十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