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运喜出望外,急忙挥手让丫鬟端米粥进来。
那人却抿住嘴,别过头,“先前,他们往饭食里加了料,才擒住了我。”
袁香儿看向周德运,周德运面红耳赤,急忙解释,“我那是听张大仙的,说只要阴阳调和,就可救回我家娘子,一时急了才出得此下策。”
“但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对他做,”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不高兴地嘀咕,“就是下了药,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还被他一路揍出了卧房。”
“那行,为表清白,你先尝一口。”袁香儿懒得听他解释。
周德运二话不说,让丫鬟分出小半碗粥,一口喝了下去。
那男子这才点头接纳,他饿了数日,虚弱已极,只勉强喝上几口清粥,被锁着锁链扶上床榻上,不多时就昏睡了过去。
周德运跟在袁香儿身后出来,高兴地来回搓着手,“自然先生的高徒,果然不同凡响。您这一来,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这心里实在是感激之至。您看看我这接下来,还要准备些什么?”
“他太虚弱了,先让他好好休息,等调整过来,再看着情况行事。”袁香儿停住脚步,“你要是再出这种下药捆人的手段,这事我就不管了。”
周德运愁眉苦脸,“绝没有下次了,其实我挺怕他的,要不是为了娘子,我根本不想靠近那人半步。说实在的,他说自己是战场上下来的,我是信的。这上过杀场的军人就是不同,虽说还是我娘子的容貌模样,但他一个眼神过来,我就觉得后背发凉,腿肚子直打哆嗦,啥事也办不成。”
乌圆等了这半天已经按捺不住,蹲在袁香儿耳边直嚷嚷:“既然没啥事,我们出去玩去吧,刚刚来的路上看见变戏法的,耍大雀的,我想去看,现在就要。”
袁香儿同意了,笑着往外走。走出周宅没多久,发现过往行人一个个纷纷向着她们身后张望。
不少年轻的娘子,羞红了面孔,捻着帕子频频顾盼。
“哎呀,快看。那个人。”
“哪来的郎君,这般俊俏。”
“当真郎艳独绝,公子无双。”
“从前看书上说的只是不信,今日方知何谓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大媳妇小娘子们,半遮着面孔,窃窃私语。这个世界虽然男子地位高于女子,但民风倒也并不算过于保守,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可以出门行走,没有不能抛头露面之说。只是这般大胆直白的夸赞男性,只差没有掷果盈车的盛状,袁香儿还是第一次见着。
袁香儿随着她们的视线转过身去,紫石道边,白雪覆盖的屋檐下,长身玉立着一人,那人着身着云纹长衫,足蹬乌金皂靴,漆沙拢巾收着鬓发,清白捍腰勒出紧实的腰线,眉飞入鬓,眼带桃花,似嗔非嗔,薄唇紧抿地看着自己。
“南河?你怎么来啦?”袁香儿欢呼一声,跑上前去。
第37章
看见南河的那一瞬间, 袁香儿的心情是欢欣雀跃的,她一下就跑到南河身边,
“南河,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找到的这里?”她惊喜地说这说那, “哎呀, 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美男子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怨?
袁香儿摇摇头, 将脑海中荒谬的想法甩开,“你这样过来, 离骸期怎么办?这里远离天狼山, 灵气稀薄不要紧的吗?”
南河看了她一眼,解下腰上系着的荷包,揭开一角,露出了一小枚流光溢彩的橙黄色圆珠。
“万一遇上, 服用这个补充灵气应该也就够了。”
“这是妖丹。你哪儿来的?”
这句话刚说出口, 袁香儿就反应了过来。她一路走来,香车宝马,软轿轻舟,安逸舒适, 悠悠哉哉花了两日夜的时间。而南河趁着这个空档,赶到天狼山猎杀了一只妖兽夺取妖丹,再一路疾驰寻觅到鼎州,这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袁香儿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像是将整颗心都泡进了温泉里,舒适得让她忍不住就扬起笑颜。
南河一手托着灵气四溢的妖丹给她看,另外一只胳膊始终背在身后。袁香儿突然伸手将他的胳膊扯出来,挽起袖子,果然看见手臂上赫然几道血淋淋的抓痕,犹自沿着手臂向下滴着血珠。
“这只是小伤,舔一舔就好了。”南河往回收手。
袁香儿却捏住了他的手掌,不让他动,来回念了三遍金镞咒,看着血止住了,方才取出自己的手帕将伤口临时包扎起来。
南河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好像和之前那种软乎乎有肉垫的小爪子差了许多,袁香儿心里这样想着。
这个人总是这样别扭又倔强,想来也不肯说,受伤也不肯说,即便肚子饿了只怕也不会开口说出来吧。
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不知从谁的肚子里传出来。
袁香儿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因为被人发现了自己身体的这么一点述求,而飞快地抿住了嘴别开视线,耳朵染上一点不好意思的薄红。
“小南饿了吧?你这两天是不是都来不及好好吃饭?走吧,我们一起去吃点好吃的。”
“我也是,我也饿了。”乌圆飞快地接话,从袁香儿的肩头落到地上,然后乘他人不备,突然变幻成一位锦衣轻裘的少年郎。
“这里的灵气的也太稀薄了,我也想和南哥一样,变成人形,我人形也很好看。” 他伸手搭着南河的肩膀,“南哥,让阿香带我们去吃这里最好吃的菜。”
“好呀,吃最好吃的。不过乌圆你的耳朵冒出来了,快收回去,别被人看见了。”袁香儿手忙脚乱地捂住乌圆的脑袋,“哎呀,尾巴也出来了,尾巴先别管,先藏到衣服里吧。”
周德运将袁香儿请到鼎州,自然是准备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这位自然先生的高徒。
他本正在前方好好的领着路,一回头突然就发现自己心目中神仙一般的小先生,突然和当街就同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说上了话,两人拉着手亲亲热热的模样,显然是早已十分熟捻。
周德运心里咯噔一声,他在云娘子面前可是打过包票,要好好看护好小先生。
此刻年纪尚幼的小先生和年轻的郎君过度接近,自己是不是也有责任拦一拦?正在踌躇间,眼前一花,小先生身边又出现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异族少年,一般的容颜妍丽,举止亲近。
一位似皓月临空,冷峻清贵;一位似人间仙株,活泼美艳。
周德运想起这两位有可能都不是人类,不由惊得毛骨悚然。
“爷……我,我是不是看花了眼?”他身边的小厮小声嘀咕,“我刚刚好像在那位少年头上看见猫耳朵了。”
“闭上你的嘴,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周德运抬手给了他一下,“那是神仙家的事,不论看到什么也一律只当没瞧见。管好你自己,好生伺候着便是。”
周德运带着袁香儿等人登上鼎州最豪华的一座酒楼,开了一间雅间。凭窗临湖,放眼望去烟波浩荡,横无际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令人心旷神怡。周德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小二招待得十分殷勤,“周员外好些日子不曾来了,今日想尝些什么菜色?”
乌圆立刻开口,“我听说你们人类有什么西湖醋鱼,我就要吃那个。”
“这位小爷,咱们这里是洞庭湖,不是西湖,没那个西湖醋鱼。”小二陪笑着说到。
“说得是什么话,这几位可是我周某人的贵客。”周德运一拍桌面,“没有西湖醋鱼,不会做一道洞庭湖醋鱼上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小儿愁眉苦脸,连连点头,“是小的不会说活,周员外的贵客,即便是没有的菜也必定能有得,一会让咱们家大厨特特给做一道,包这位小爷满意。”
“将你家拿手的红煨洞庭金龟、翠竹粉蒸鳜鱼、鸡汁君山银针鱼片、八宝珍珠鱼一应做好了端上来。再凑四碟干果,四碟凉菜,四碟山珍素菜,一钟老参鸡汤,烫上一壶蓬莱春酒。”周德运一口气点了一二十道菜肴,转过脸来客客气气地道:“小先生和两位看看,还想吃点什么?”
乌圆一听基本全是鱼类,心花怒放,“你这个人类不错,你娘子的事就放心地交给小爷吧。”
从周德运的角度正好看得见乌圆身后露出来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吓得两腿直哆嗦,口中却只能连声称谢。
袁香儿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南河,悄悄从桌上伸过手去,捏了捏他的手,
“南河喜欢吃的是肉,对不?”她抬头问店家小二,“有什么好的肉食吗?”
“回这位小娘子的话。咱们家的君山板鸭,烤乳猪,手抓羊肉,酱牛肉都是当地一绝。”
“那就都来一份吧。”
“都……都来?”能说会道的小二都结巴了,忍不住抬头看向周德运。
“看我做什么?照小先生说得做,只要伺候好了,统统有赏钱。”
周德运口里说着,心里却越来越慌。他的余光瞥见,那位看上去冷清清的男人在听见袁香儿点菜之后,身后嘭一下冒出了一条银白色的大尾巴,蓬松松的银色毛发此刻正扫着椅子腿高兴得摆来摆去。
很快,一桌子的菜肴摆了上来,半桌海鲜半桌全肉,明明也见不着什么争抢,但那小山一般的菜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光盘。
周德运左边坐着乌圆,右边坐着南河,只觉自己被夹在两只山岳一般的阴影中用饭,吃得那个叫战战兢兢,几乎动不了筷。
坐在他对面的袁香儿却气定神闲地品尝着美味佳肴,时不时举杯和他碰一个。
期间还不忘交待,“小南饿坏了吧,多吃些,烤乳猪都是你的,不够再给你点。乌圆你还是变回去吧,你耳朵又出来了,一会该吓到小二哥了。你吃慢些,别像上次一样被刺卡住了。”
小先生也不容易啊,养着这些妖魔耗费颇大,看来这次要多多地筹备谢仪才是,周德运心中想着。
袁香儿吃饱喝足,逛了一天的鼎州,回到周宅,那位周夫人已经睡醒了。
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头好歹好了些,能够自己从床上起身,还让丫鬟喂了半碗白粥。
袁香儿解开他的锁链,将一套崭新的男装摆在床头,
“我想你可以比较喜欢穿这个。如果精神尚可,换好衣服就出来,我们好好商讨一下解决之道?”
那人坐在床榻上低垂着眉眼,看着那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长袍,片刻之后,抱拳为礼。
大堂之内,客居在周宅的各路法师被邀请到了一块,
早上的那位小姑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只小山猫,身后跟着一位俊美无双的男子。
“我……我怎么感觉那位一身的妖气,又是使徒吗?”胖和尚用蒲扇般大小的手遮着口同身边的瘦道人小声嘀咕,
“两个使徒,这也太让人嫉妒了。”瘦道人几乎想咬帕子,“所以说修行一途‘财侣法地’缺一不可。尤以财之一字摆于首位。有钱人就是财大气粗啊。”
他们还来不及诧异少女出去逛了一圈就多了一位使徒的事,注意力就被跟随其后进来的一位女子所吸引。
这位女子在场之人全都熟悉,他们在此盘桓多日的目的便是为了此人,此人占据了周家娘子的身躯,是他们使尽全身力气也无法驱除的邪魔。
先前无数人曾开坛布法,但这位邪魔丝毫不惧,披头散发,满面怒容,形同鬼魅,被锁在铁链里怒吼。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见他身上没有锁着镣铐,衣冠齐整,神情平静地步行于人前。
只见那位周娘子穿着一身素黑色的素色男式长袍,领口露出一截白色的里衣,衬得肤色如雪,她把一头青丝像男子一样在头上梳了个锥髻,柳眉深锁,凤目凄凄,一撩下摆在桌边坐下,习惯性地将脊背挺得笔直。明明是弱柳扶风之躯,却不堕金戈铁马之势。
“是这样的,”袁香儿对他说道,“我希望你能将来到这里的详细过程细说一遍。此间不凡前辈高人,大家商讨一下,或能想出一两全之法。”
袁香儿知道自己不论理论知识,还是实战经验都远远不足。而周德运请了这么多的法师术士,总不可能全都是骗子,想必也有不少有真本事的人存在。大家一起集思广益,可能更能够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希望的是能够尽快帮到他人,倒并不在乎个人是否扬名立万。
那位周娘子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那日在战场之上,我中了贼人一箭,周身剧痛,挣不住从马上滚落下来。”
他身负重伤地滚落在黄尘中,起身之后只觉身边白茫茫一片,不见天日,他在这一片迷雾中浑浑噩噩走了许久,寻觅不得出路,也忘记了身在何处。某一日突然在白雾间遇到一女子蹲于路边嘤嘤哭泣,询之,此女言曰,成婚多年,上侍公婆,下育小姑。因夫君只好雅谈高卧,不喜繁杂庶务,是以家宅琐事,内外庶务,均由她一力承担,妥帖打理。只是多年未能生育,因而被公婆时时责骂,夫君厌弃,他人嘲笑。
只觉女子存于天地之间,何其难也,是以在此哭泣。
周德运听到这里,急忙说道:“我并无嫌弃娘子之意,只是周家只有我一脉单传,未免急切了些,偶尔就……”
他越说越小声,觉得自己过往对娘子的种种行为态度,确实不能算得上没有嫌弃之意。
众人间也有人回声:“一个女子,不能为夫家延续香火,本为大过,能管家理事又有什么用,不曾休了她,周员外已经算得上是有情有义。也不知有何颜面哭泣怨怼?”
那位周娘子苦笑一声:“我本也是这般想法,只有真正身为女子之后,才略微明白了她的苦处。”
当时,他因浑浑噩噩走了不知道多久,只见着眼前这一人,又见她哭得摇摇欲坠,不免伸手搀扶。谁知就在触碰到手臂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旋,仿佛一脚踩空坠落深渊。醒来之后,就已经进入这具身躯之内了。
“不对啊,”胖和尚撑了一下禅杖,“你这有可能是生魂。死灵走得是漆黑一片的酆都鬼道,只有生灵才在白昼里徘徊。”
“生灵的意思是他有可能还活着,只是魂魄意外离开了躯体。”袁香儿侧身为南河解释,“只是现在不知道真正的周娘子的魂魄到底去了何处。”
南河沾取手臂上的血液,伸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小圈,从周家娘子头上截取一截青丝放于圈内,红色的圆圈内渐渐起了层白雾,雾气中隐约可见一位女子的魂魄在缥缈移动。
“小星盘?这么容易就做了一个小星盘?”
“这到底是谁?哪里出来的大妖吗?”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要说世间的小星遥观之术,当属深藏神乐宫内的白玉盘,据说可以看见世间任何一处你想看的角落。不像这样模糊不清。”
“那是洞玄派的镇派之宝,几人能够瞧见?倒是这般引动星力结小星盘之术,闻所未闻。”
众人围观着那个在小小星盘内活动的朦胧影子,那身影或坐或站,轻松写意,显然不受拘束,生活自在。
“这样看起来,周家娘子确实还活着,而且会不会换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体里去了?”
“不可能,她的魂魄若是不受拘束,我先前用苍驹招魂了无数次,为何均为成功?苍驹的招魂之术非凡俗可比。”断了一腿的那位术士面色不善地反驳道,他抬起唯一完好的腿,狠狠踹了趴在身边的使徒数脚,“是不是你又敷衍我,不曾尽力?等这次回去,我要叫你好看。”
那浑身无毛的魔物满脸戾气地瞪着瘸子,喉咙里发出压抑而愤怒的喉音。但因为受着契约的约束,最终还是不得不憋屈地伏下身,任凭主人的踢打。
“小先生,”周德运拉着袁香儿的衣袖急切地问,“既然娘子还活着,她为何不回来寻我?”
袁香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她其实有些理解那位周娘子不主动回来的原因,这个时代女子生活之艰难,社会地位之底下她也算是深有体会。即便换成是她,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许也更愿意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生存。
第38章
困扰了周家一年多的事情, 在袁香儿到来之后的短短时间内,终于出现了转机。
周德运大喜过望,眉开眼笑。
大厅内的众人神色各异, 有讪讪不已, 有暗自嫉妒, 当然也有表现出亲近之意的人。
那位瘸了腿的男子冷哼一声, 站起身来扯着他的使徒自顾自地离开了, 他的使徒看起来像是一匹没有的鬓发的小马,背上缩着一对肉翅, 浑身肌肤交错着新旧疤痕, 伤痕累累。
先前在背地里埋汰过袁香儿数次的瘦道人,当着袁香儿的面却异常的热情亲切,
“小友年纪轻轻,却修为不凡, 真是令我等敬佩不已。如今已被小友找准方向, 只需顺着线索找到周夫人,锁拿二人魂魄,各归原位,即大功告成也。”他满面笑容, 用瘦骨嶙峋的手指从衣袖里摸出两张卷了边的符纸,“老夫专修鬼道,这是我独门秘制的摄魂符,可保生魂聚而无失,还请小友笑纳, 也算我为周员外之事略尽一点薄力。”
袁香儿客客气气地接过来,“那就多谢前辈啦。”
周德运自然也跟着连连道谢,还命随从当即捧来谢仪。
其他人一看,心里暗骂瘦道人太狡猾,用两张并不算稀罕的符箓,一来在主家周员外面前留了面子,二来同这位出身神秘,又年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迅速打好了关系。
这么一来,那些有想法的人便也纷纷围上来同袁香儿攀谈起来。
周德运虽然是富庶之家,但以他家的程度能够请到的多是在民间闯荡出一些名气的散修,真正高门大派里那些地位崇高的修士,诸如在京都的国教洞玄派,昆仑深处的清一教,他还是够不着资格请的。
如今人间灵气稀薄,资源匮乏,散修的修行之道尤为艰难,他们也就免不了一边羡慕嫉妒那些能够享受着门派资源的名门弟子,同时又忍不住得想要同他们接近,以便探讨一些功法秘诀,多少沾那么点便宜。
按道理她这样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多是潜心道学,缺少历练,不通人情世故,很容易摸透左右的才对。但很快,这位看起来单纯可欺,笑得甜甜的小姑娘实际上却滑不溜手,一点都不好糊弄。好像客客气气地和你聊上半天,口里前辈前辈的,实际上连个师门出身都不肯泄露。
袁香儿虽然看起来年轻,实际上辈子早已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工作了多年,对这种场合并不怯场,应对自如,游刃有余。
众人不但没从她口中套出什么,倒是被她若无其事地套出了不少事情,略微了解了一些如今修真界的情况。
待到众人散去,只留下周德运和那位附身在周家娘子身上的将军。
周德运兴奋不已,搓着手恨不能即刻启程,北上寻找自己的娘子。但那位将军却神色犹豫,双眉紧锁,似乎极为不安。
袁香儿安抚他,“我们出发的人不会太多,只带几位口风紧的家人。到了那里,我保证不经过你同意我们都不轻易接触你的亲朋故旧。找到你的身躯之后,若真是周家娘子暂居其内,我们想办法单独和她见面,视情况一起商讨下一步的行动。不管怎么样,绝不会暴露你还活着,并寄居在周家娘子体内这件事,你看行吗?”
那位将军绷住下颌,咬肌挪动,看了袁香儿许多,终于下定决心,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大同府,丰州。”
丰州啊,那个地方可远得很,袁香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图,感觉大约在现代的呼和浩特附近,放在眼下的大陆板块,更是边陲荒凉之地,万里黄沙,狼烟时起,去一趟可不算容易。
“我家娘子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住在那样荒芜莽荒的地方怎么受得了,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我这就去接她,这就去接她回家。”周德运心浮气躁,几乎恨不能立刻就启程。
但想到从此地去北境,万里之遥,光是打点行装,安排舟车都不是一两日能成之事,又不由急得直跺脚。
“这样吧,如今已近年关,你准备行装,安排路线。等翻过年去,我们再出发。特别是这位……”袁香儿看了周娘子一眼,还不知道那位将军的姓名。
“在下……仇岳明。”那位将军闭上了眼,斟酌许久,终于开口说出自己之前不惜以死维护的名字。
“仇,仇,仇将军?”周德运一下蹦起来,说话都结巴了。即便生活在安逸祥和的内陆地区,他也听过这位少年成名,驻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的威名。
他想起自己先前干的糊涂事,差点没当场给自己两耳刮子。
袁香儿接过话题:“特别是仇将军的身体,过于虚弱,一定要趁着这段时日好好调养。否则长途跋涉,移魂换位,未必吃得消。”
因为过完年才远行漠北,袁香儿打算先回阙丘和师娘好好过一个年,临走之前自然要大肆采购一些鼎州特产,带回去孝敬师娘,馈赠四邻好友。
袁香儿和南河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左买一包糖果,又买几斤干货,拧得两个人手上都堆成了山。
“对了南河,你那个小星盘是怎么办到的?似乎很有用。”袁香儿想起南河那个一出手就镇住了全场的法术,
“那是我的天赋能力,用我的血为媒介引动星辰之力。再加上所寻之生灵的随身之物,只要他在星空笼罩的范围下,都无所遁行。可惜我能力不足,还只能看见一个极不清晰的影子。”
“那已经很厉害了,你没看见所有人都十分吃惊呢。”
“如果你想要,可以将我的血液融合进类似圆盘的器皿中,炼制成你们人类使用的法器,就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袁香儿把头摇成拨浪鼓:“用你的血?不要不要,我宁可不要。”
“也并不一定要是血液,身体发肤都可以。”
“真的吗?”袁香儿高兴地伸手摸了一把南河的胳膊,遗憾地发现因为穿了衣物,而没有了往日毛茸茸的手感,
“那你分我一撮毛发,改天我也试试看,能不能练出一个金玉盘,银玉盘什么的。”
南河却莫名呆滞了片刻,一瞬间耳尖泛红,回避开袁香儿的眼神,片刻之后才勉强回应了一声“好”。
她并不知道的。并不知道那个风俗。
南河觉得自己耳朵快要控制不住地冒出来了。
在天狼族求偶成功之后,有一个最重要的仪式,就是彼此交换一撮自己的毛发,并将对方的毛发编织混杂在自己的身上,称之为“结发”。
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其它天狼了,她说想要我的毛发,只是炼器而已,给,给她也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注意到多愁善感的南河情绪的变化,袁香儿走进一家干货行开口打包十只板鸭,
“这里的君山板鸭很好吃,又放得住,打包个几只回去下酒好不好?银鱼干好像也不错,要不要也带上一些,乌圆?奇怪,乌圆跑哪去了?”
袁香儿回过头,发现乌圆在人群中走散了。
一处人迹稀少的小巷子。
巷子内站着一个瘸了腿的男人,那人弯下腰,晃动着手中的一碟子香炸脆鱼,诱惑离他不远的一只小山猫。
“吃吗小猫?香喷喷的脆鱼,可给你吃。”男人尽力摆出亲切的笑容,堆出一脸的褶子。
乌圆警惕地盯着那个男人,动了动鼻子,一脸嫌弃,“哼,才不要,香儿都只给我刚出锅的,肉质最鲜嫩的洞庭小银鱼。谁要你这个。”
“别走,别走,你再看看这个,你肯定没见过。”那人肉疼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泛着莹绿色光泽的玉石,“这是灵玉,蕴含充沛的灵气,戴着它即便在灵气稀薄的人间界化为兽形,也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只要你过来,我就把它给你。”
“灵玉谁没见过,我老爸垫了一堆在身体下睡觉,小爷才不稀罕。”乌圆嗤之以鼻,“何况你画了这么明晃晃的一个阵法在地上,我又不是傻的,我干嘛会过去?”
那瘸腿的男人沉下面孔,“苍驹,抓住他。”
乌圆转身就跑,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退路,此人黑衣黑发,肌肤如雪,神色冰冷,一双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是妖魔苍驹的人形。他披着一件半长的黑袍,裹露在外的四肢伤痕累累。
此刻他一言不发,伸出苍白的五指就向乌圆抓去。
乌圆张开口,喵呜了一声,喷出一大团红色的火焰。
苍驹显然时常在这种地形战斗,身手异常灵活,踩着墙壁避开了火球,在墙头扭转身体,结了个手印,喷出一个数倍于乌圆大小的火球。
乌圆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和人打过架,眼见巨大的火球扑面而来,一下慌乱了手脚,幸亏他是火系魔物,并不怎么畏惧凡火,慌里慌张地从火球中穿出来,拔腿向外飞奔。
“苍驹,你要是敢让他跑了,我就在这里剥了你的皮。”瘸腿男人恶狠狠地站在巷子的阴影内。
乌圆四肢并用,全力奔跑,一股强大的风力从身后袭来,一下就将他掀翻在地。
苍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长直的黑发在乌圆的视线中缓缓落下,
“抱歉,我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
苍白的五指向着乌圆抓来,越离越近,就要抓到他的面门之时,突然一个柔软的手掌将他一把捞了起来,护进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袁香儿抱着乌圆站在巷子口,冷冷地看着瘸腿的男人和他的使徒苍驹。
“瘸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怀里的小山猫把整个脑袋埋进她的臂弯,发出呜呜呜的奶音,露出一小节炸了毛的尾巴尖在瑟瑟发抖。
袁香儿觉得自己也要炸毛了。
那瘸子面上的肌肉堆了起来,冷森森地哼了一声,“你把这只山猫卖给我,我给你五块灵玉。”
“你就是给我五十块灵玉,我今天都不会让你好好的离开这里!”
彼此说话的声音还未落地,那瘸子就已经掏出符箓开始念诵咒文,在他眼前提前绘制好的法阵溢出浓浓黑气,张牙舞爪的黑色藤蔓从法阵中爬出。
袁香儿一手抱着乌圆,只出一手,莹白的手指在空中变幻莫测,如昙花骤现,似幽兰骤放,
“天缺诀,陷!”
“地落诀,束!”
“泰山诀,罚!”
三道咒术伴随飞快变幻的指诀吟诵。
瘸子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将他陷落其内。大地中的黄土层层涌起,毫不给他喘息的余地,紧紧束住了他的身躯。天空中降下无形的压力,接二连三打击在他的头顶之上,压得他惨叫连连。密集法术攻击,打得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陷落在地下的男人心中一片发凉,在时常行走于江湖的这一批散修中,他的修为算是不错的,甚至还有令人yanxian使徒相伴左右。因而尽管他性格阴暗脾气恶劣,同行之间还是对他多有恭维,礼让三分。让他总觉得自己即便比起那些大门派的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这一刻,他这才发觉自己和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女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这位十六七岁的女孩单手成诀便可让他毫无反手之力。
他甚至看见那位少女,骈两指凌空书写,口中呵斥一声,“神火符!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