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帮小鹿处理伤口,口中碎碎念着什么。
这虽然只是一场无声的画中戏,可是千寻却奇迹般的知道少女说的话,她对小鹿说:“迷!
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看他了?还用了身上的斑点帮他幻化成桃花,真是笨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愈合。”
小鹿舔舔少女的手,乖巧地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臂。
“不要撒娇啊!”少女皱眉,她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那是桑眠。
千寻一愣,桑眠……桑眠。
你真的就是从前的我吗?你我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转眼间,画中风景流转,梅花鹿回眸看了千寻一眼,眼中有说不清的悲鸣。因为接下来的故事,也说不清是悲剧还是喜剧。
少年心爱的女子患了重病,他抹着眼睛又奔上了那棵树下,那颗将第一支桃花盛开在他
头顶的桃树下。
梅花鹿还是在另外一边静静的守着他。你在为别人伤心,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的伤心只为你。
少年伤心之中想起了什么,他急急地跑下山去,梅花鹿担心的跟在他后面……他们之间,还是离得那么远。
梅花鹿最终还是没能跟上少年,在山脚下,她被捕兽的利爪夹住了后退,几乎就要痛得死在那里,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他跑得那么快那么急,为了要去救另一个女孩,他飞快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少年甚至都没有回头。
……
千寻看着画卷,惋惜道:“她死了吗……”
潘谷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挥袖扫过白纸上画卷,只见画中央,少年拿着一支血红的花急急跑来,脚下几次磕磕碰碰,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抹掉脸上的血迹又向前跑去。
一定要快点啊,他低声念叨。
路过山脚,善良的少年虽然跑得急,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垂死的梅花鹿。
他停下狂奔的脚步,走向她。这是少年第一次看见她,竟还为她停下了前行脚步,他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拿开捕兽的利爪,然后将手中花折下一片花瓣喂到鹿的唇边……快吃下去,你会活过来的。
鹿睁开眼睛来看着少年,阳光洒进他的眼底,镌刻满了柔情似水。
他的名字,是一念啊。
一,念。双唇都不用触碰就能念出的,诗一样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迷。
……
画中戏停在了这里。
潘谷长叹一声,“一念用来救人的花是生长在忘川之中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君妄莲一惊,说道:“那不是传说中的死亡之花吗?”
“既是死亡之花,也是救命之花,将死之人只要吃了就可以立刻活过来。”
“可是……我听说这种花是十分邪门的,所谓的救人,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君妄莲摇头叹气。
潘谷笑了笑,“的确是这样,只要摘下曼珠沙华,就等于是与忘川定下了契约,契约没有完结的一天,他都不可以踏上陆地。”
千寻呆了一呆,轻轻回道:“所以,一念才会变成渡灵人,那么迷呢?”
“迷……”潘谷叹息道,“迷虽然是妖怪,但是她放弃可以幻化成人的机会,选择了自然的生死。”
“为了一念吗?”千寻问。
潘谷点头,“我时常会去忘川会会几个老朋友,自然也就认识了一念,那时候他一个人撑船在忘川之上,独来独往,甚至连一盏照明的灯都没有……只有黑暗的河水。”
“迷,选择了陪着一念,就算变成游魂也不过忘川。”
千寻听到这里,有些怅然若失,“你说你曾经为一念做了一件事,而我……”她停了停,“桑眠,为了迷……你所说的这件事是什么?”
潘谷低头喝了一口酒,幽幽道:“我制了一块墨,用那块墨为一念画了一盏灯。”
“而桑眠,她曾是非常厉害的制香师,她将迷的骨灰制成香灰入了我的墨,一念船头的那盏灯,其实就是迷,今夜是一念上岸的日子,而迷,也是时候离开忘川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迷的‘香灰’必须由制香之人亲手取出来。”
☆、三
忘川上的乌篷船是夜间的幽兰露,独自漂泊,独自绽放。
一念躺在船板上,眼前是船头忽明忽暗的灯光,灯火中似乎截了一段旧梦嵌入灯芯,猎猎的燃烧着梦里的清风细雨,梦尽了,灯只能残。
凄凉夜,寂寞眼、缱绻灯,一相望,两相思。
“你暗恋的人,后来怎么样了?”苏明眸喝着午子仙毫,继续问道。
一念靠着手臂,几缕发丝落入了河中,随着黑暗的流水深深浅浅,他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啊……
他一直暗恋的女孩出嫁了。
一念躲在街角,看她满头珠翠。遍体绫罗,新郎携美,意气风发——是那个赠花的大富人家之子。
他看到新娘伏在新郎的肩头,涩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一念愣了又愣,直到看见新娘的爹爹,他也在看着藏在街角的一念……一念忽然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少女起死回生的那一刻,父亲告诉她,为她找到救命之花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富有的少爷
啊,若是不以身相许,只怕辜负了少爷的一番真情……
一念和这欢天喜地的热闹没有交集……如此也甚好,他展开唇角——
因为我就要去忘川了……你以后会有健康的身体,白头偕老的丈夫,金玉满堂的子孙,这就是我的希望。
……
苏明眸拨弄着碗里的茶叶,总觉得这冰冷的忘川里,船头那一盏孤灯,竟是燃得那么情意绵绵。
“独自在忘川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
一念嘴角上翘,后悔……这样的情绪,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他看着那无尽的天光,只觉心中有一片虚空,却是不打紧的,这虚空,正是将故人模样渐渐抹去的断肠极乐,一旦人无想无欲,便也归去均没有所谓了。
“上岸之后,你想过要做些什么吗?”
“也许……买间茅屋,还要有一亩田地,”他弯着笑眼,“春来红泥种桃,夏来蒲扇流萤,秋来沸水煮茶,冬来火炉温酒。”
惬意。
苏明眸笑了笑,一念的确是这样的人,他应当是茅屋三间,黄铜门环,星光披背,月做眉弯,春养桃花夏芍药,秋折海棠冬浸雪,即使此生曾孤行百年,魍魉作陪,待看那屋外满墙花,风雨细碎,一切都足矣。
一念拉下斗笠,手指有节奏的敲击起来,开口声音软软柔柔,像是要把一切都卷入他的柔情里,一念痴狂,一念动情,一念繁华……
“……碧天如水净无尘,桂子香飘节候更。江上暮烟笼远道,堤边衰柳接长营。梦梅是,
秋闱考试场期近,买棹登舟赶路程。这几日夜泊晓帆行得快,喜则喜橹声凹欸抵扬城。想起了最良杜府为西席,在我是父执还该把世伯称。今日整衣亲拜访,他是个歧黄妙手善回春。他衣襟换,上岸行,急急忙忙到杜氏门。一个儿,倜傥流才学广,一个儿,经纶满腹老儒生。见面后谈今论古心欢喜,陈最良留住年轻美俊英……”
苏州评弹只堪堪唱了开篇,忘川的流水忽然就变得湍急起来。
“有人来了。”一念起身看着黑暗的河道,难道是新来的渡灵人?
水流拨开了暗夜,一只小船摇曳着驶近,船上的人还能未看清,只听苏明眸一笑,“一念,看来你茶不够了。”
船上的人是千寻、君妄莲和潘谷,摇桨的是八松和狻猊。
一念也笑了笑,说道:“原来是小潘。”
两只船停靠在一起,潘谷朗声笑道:“一念,恭喜可以离开忘川了。”
“多谢小潘,君先生和千寻也来了,今夜难得如此热闹。”
千寻一笑:“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