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在成婚后对武帝念念不忘,对父亲漠视、冷淡,究竟是对是错?

母亲,你在被族叔强暴后忍气吞声,选择了隐瞒真相,究竟是对是错?

母亲,我与司马颖的情,应该谨守,还是放弃?应该等待,还是结束?

一曲毕了,刘曜走来,蹲在我面前,拭去我眼角的泪滴,“每次我弹奏此曲,你总是这么悲伤。”

我勉强一笑,他伸臂揽我入怀,“想哭就哭吧。”

于此,我伏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刘聪、刘曜再次出征,汲桑、石勒、王弥、鲜卑陆逐延和氐酋大单于单征等几个手握兵马的大将相继归降刘渊,刘渊对他们任官封爵,汉国更是如虎添翼,兵强马壮。这些将领大多在冀州、徐州、青州等地征伐,如此一来,晋室国土便沦为汉国的属地。

刘渊又遣石勒等大将分兵攻邺城,永嘉二年十月甲戍日(公元308年),刘渊称帝,改元永凤。

这日,诸子俱在,我作为汉王的单夫人,也在堂上亲眼目睹他僭越称帝的帝者风采。

着帝王冠冕,他站在文臣武将前,俯瞰群臣,昂首挺胸,浓眉虎目,一身正气,属于帝皇的王者霸气从他的眼中、胸中迫出。

假若晋廷帝王也有这等气魄与王者霸气,也许就不会发生多年内斗、天下大乱了。

汉帝下诏,封呼延王后为皇后,封嫡子刘和为大司马,加封梁王;尚书令刘欢乐为大司徒,加封陈留王;拜刘聪为车骑大将军,拜刘曜为龙骧大将军。同姓以亲疏为等差,各封郡县王;异姓以勋谋为等差,各封郡县公侯。

刘聪豪迈地对我说:“父皇称帝,我便是皇子,待我军攻入洛阳、入主晋廷那日,就是我刘聪扬名立王、名垂青史之时。”

他要我静候佳音,要我等他娶我、册我为后的那日。

刘曜也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汉国兵多将广、兵强马壮,不日就能攻克洛阳,届时,晋廷天下便是汉国天下。容儿,我要你再次坐上洛阳宫城的中宫后位,我要让后世知道,只有我刘曜,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他的眼眸赤光隐隐、红芒闪烁,仿佛浴血而立的统帅。

古来异相者皆为帝王之才,他将会成为一代帝王吗?

刘乂对我说,父皇称帝,两河大震,尤其是晋廷,派出多名大将在边防屯兵,防止汉军进攻。

刘渊怎会放过大晋江山这块肥肉?于是,他遣刘聪、刘曜、石勒等大将率众三万,进攻魏汲顿邱三郡,百姓望尘降附,多至五十余垒。

这年年末,汉国朝中群情激奋、高谈阔论,文臣激昂文字、指点江山,武将雄心万丈、摩拳擦掌,好像洛阳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永嘉三年(公元309年),正月朔日,太史令对刘渊说,蒲子崎岖,非可久安,平阳势有紫气,是乾坤之象,进谏迁都平阳。

于是,刘渊下令,迁都平阳,大赦境内,改元河瑞;封刘聪为楚王,封刘曜为始安王。

不久,刘渊命刘聪、石勒等大将进攻壶关,击败司马越派去抵抗的大将,攻破屯留和长子,令上党太守献壶关投降。其后,再命刘聪等大将进寇洛阳,刘曜等大将为之后援。

朝内,刘渊下令,在平阳兴建宫殿,分为北宫、南宫,北宫为皇宫。

我让晴姑姑帮我打听司马颖被囚禁在哪里,可是,她说,好像很少人知道司马颖的囚禁之所,也许是刘渊忌惮他在晋廷的威望与才干,有意不让世人知道当年的成都王还没死,就当他死了。

这件事急不得,我让她慢慢来。

前方传来消息,刘聪长驱直进宜阳,大败晋军。再过几日,由于连番胜利,过于轻敌,被晋军乘隙诈降、乘夜偷袭,刘聪大败而走。

刘聪率军回平阳,刘渊素服迎师。

一日后,他来看我,站在门口,日光笼罩他全身,使得他的脸膛变暗了,情绪难辨。

他静静地站着,就这么望着我,我觉得这次他回来,变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良久,他慢慢走来,站在我面前,伸臂握着我的双肩,缓缓地抱我。

“容儿,我败了…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的嗓音藏着浓得化不开的伤感、愧疚。

“世无常胜将军,沙场上变幻莫测、你死我活,总有胜负,偶尔一两次落败,不代表什么,王爷不必介怀。”我宽慰道。

“可是,假若不是我太过轻敌,就不会被敌军迷惑,我军就不会大败而还。容儿,是我的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爷,还有机会的。”

刘聪放开我,眼中浮现盈亮的水光,“我急于求胜,急着立下战功,让父皇刮目相看、更器重我,因此,我好胜心强,被眼前的胜利蒙蔽了双眼。”

我道:“这就是一叶障目,只要你吸取教训,下次谨慎一些,就能达成所愿。”

他苦笑,不掩失落,“容儿,我想尽快得到父皇的看重,将你赏赐给我。”

我知道,他急于求胜,是想比刘曜快一步,“急于求成,反而会适得其反,王爷,两军作战,你必须做到头脑清醒,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刘聪终于展露笑颜,“容儿,倘若你在军中,一定是我的第一谋士。对了,你怎么没戴那条兰花链?”

“这几日时常抚琴,就摘下来了。”我找了一个借口,只要他在外征战,我就不戴兰花链。

“你什么时候学会抚琴了?”他讶异道。

“是六王子教我的。”我直言道。

“你会什么曲子?为我奏一曲,可好?”他满目期待。

“下次吧,我刚学不久,还不会弹一支完整的曲子。”我委婉地拒绝。

“待我凯旋归来,你要为我奏一曲,以示祝贺。”刘聪温柔地抱我。

我没有动弹,让他误以为我慢慢喜欢他,虽然这很不该,但我还能如何?对他说,我无法喜欢你?或者,告诉他,我仍然忘不了司马颖?

即使我这么说,他也不会接受,仍然要我尝试喜欢他。

不几日,刘曜也回平阳,同样在一日后来看我。

他说,刘聪的确急于求胜才会被敌军迷惑,让敌军有机可乘。他还说,为了我,刘聪常常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以勇猛与智谋赢得军中将士的敬重,赢得了军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说起刘聪,是否有什么深意?

“假若四哥再稳一些,将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大军统帅。”刘曜不无赞美地说道。

“那你呢,将军?”我淡笑反问。

“我在你心中是怎样的,你不知道吗?”他诡秘地笑。

“在我心中,将军还是当年在泰山南城初次相遇的样子,亡命之徒。”我狡诈地笑起来。

“容儿,你取笑我,我应该罚你。”他宠溺地瞪我,“罚你陪我上屋顶赏月。”

新月如眉,清霜般的月华在寰宇飘浮,仿佛有一袭乳白的轻纱飘荡在人间。夜深人静,月色清寂,坐在屋顶上,刘曜搂着我,忽然伸出长臂,向上一抓,手掌握成拳;接着,他将掌心的东西放在我掌心。

可是,没有任何东西。

他笑眯眯道:“我摘了月亮送给你,放在你的掌心了。”

我笑睨着他,“月亮还在天上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心如明月,我的心被你偷走了,就在你的掌心了。”

“算你说得通。”

“以吻封缄。”刘曜吻在我的掌心,轻轻的。

他的唇轻触我的掌心,那种柔软、细腻的触感,有点痒。

自从刘曜带我离开洛阳,就和以往不一样了,尤其是他和刘聪相争开始,他待我极为温柔,以各种奇巧的心思讨我欢心,对我做出坚定的盟誓。

其实,刘聪何尝不是如此?和以前那个残暴、狠戾的刘聪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

也许,他们想通了,强取豪夺、霸王行径只会把我推得更远,只有柔情攻势才能让我选择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个。

可是,我真的要在他们之中选择其一吗?

刘曜移过我的脸,“在想什么?”

我莞尔,“我在想,假若你清唱那曲《相思》,不知会是什么样?”

他微微挑眉,“真的想听?”

我颔首,他果真扬声唱起来:“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这曲空灵的天籁之音变成一曲沉厚绵长、忧伤落寞的相思之曲。

真没想到,他的嗓子这么好,唱出了别韵。

一曲毕了,我拊掌称赞,“很好听。”

刘曜的长臂揽在我腰间,掌心的热度汇入我的身躯,“我们一起唱。”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

这年冬,刘渊再派刘聪、刘曜、石勒等大将率精骑五万进攻洛阳,三万步兵为后援。

消息接连传来,刘乂告诉我,晋廷以为汉军刚刚遭遇大败,短期内不会再南下用兵,就疏于防备;当汉军大举进攻晋境,便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

可是,汉军两个主将被杀,军心大乱,汉军溃退,刘渊觉得士气已落,下令撤兵。

刘乂又告诉我,刘聪上表,晋军孤弱,是强攻洛阳的良机,不可退兵。

刘渊应允他留军,继续进攻。

之后,刘聪进兵洛水,寻机屯兵宣阳门,却到嵩山祭祀。司马越趁此良机,派兵进攻留守的汉军,斩杀大将。刘聪匆忙赶回,另一员大将王弥劝他撤军,他还是不肯撤军,称父皇旨意令他留军在此,不敢擅自撤军。

不几日,刘渊下令,命刘聪撤军回平阳。

此次进军洛阳无功而返,刘乂分析说,还是刘聪轻敌、太过急躁所致。

由于工期急赶,这年冬,汉国皇宫的兴建初具规模,刘渊下令进住皇宫。

整个皇宫,殿宇宏伟,内置华丽,气象恢弘,与此时的汉国大势极为符合。

光极殿分前殿、后殿,用以“朝群臣,飨万国”,其后为建光殿、徽光殿、温明殿、昭德殿,再后为六宫妃嫔的住所,其余还有太庙、社稷台、武库等场所。

汉军和晋军打得如火如荼,平阳城内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呼延皇后薨。

刘渊日理万机,小病小痛缠身,因此北宫、南宫的工期就由呼延皇后监督。她还要亲自侍奉夫君,不出三个月就病倒了。卧床静养半月,病情好转,却在这时,惊闻儿子刘和被夫君仗剑杀之…

这事情是这样的,刘乂训练了那歌姬兮兮,让她唱那曲《相思》为父皇解忧除烦。刘渊每次听完兮兮的天籁妙音,就烦忧顿消,不久,就纳她为妾。兮兮拥有一副黄莺般的嗓子,也长得清丽脱俗,刘和起了色心,就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她的卧寝,强暴了她。

次日,兮兮最后一次为刘渊献唱之后,中毒身亡。刘渊大为震惊,追问服侍她的侍女,这才知道,她是不堪刘和的**而服毒自尽。震怒之下,他叫来嫡子,问儿子为什么这么做。刘和非但没有懊悔、认错之心,还口出狂言,说是兮兮**他。

刘渊气得全身发抖,仗剑杀他,值此危急之际,呼延皇后赶到,眼见儿子就要死在夫君的剑下,她飞奔扑过去,推开儿子,那剑锋就刺入她的血肉之躯。

发妻死在自己的剑下,刘渊悲痛欲绝。临死之际,呼延皇后说,儿子是她的命根子,恳求夫君饶儿子一命。刘渊痛彻心扉,就没有再追究。

其后,刘渊下诏,将呼延皇后风光大葬,举哀一月。

这年年末,刘渊广为封赏,拜刘欢乐为太傅,刘聪为大司徒,刘延年为大司空,刘洋为大司马,大赦境内。册立单氏为皇后,刘和为皇太子,封刘乂为北海王。

谁也没想到,他会下这些诏书。

刘和强逼兮兮的逆行,在刘渊的心中已经失去分量,没想到他还是册立嫡子为皇太子。也许,他因为感念亡妻、愧对亡妻,才册立嫡子为储君。

张夫人本以为自己会升任皇后吧,却没想到,皇后的宝座赐给了我,她一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

刘聪和刘曜也绝不会想到他们的父皇会册封我为皇后,他们应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

刘乂对我道:“父皇之所以下这道旨意,是因为,一旦你成为父皇的皇后,无论是四哥还是五哥,都不能再讨要你;纵然父皇百年之后,他们也不能与你再续前缘。”

是的,刘渊要让他们死心。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死心?

我也料不到,这一生,会第二次被册封为皇后,而且是汉国皇后。

下诏这晚,子时过后,他们一前一后地来找我。

胭脂染帝业【十四】

刘聪拉我起身,要带我走,我不起来,他气急败坏道:“容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难道你真想当父皇的皇后?”

“走得了吗?”我淡淡反问,“你能保证你父皇不会派人追我们吗?”

“就算父皇会派人追我们,我也不让你再留在这里!”他语气极重,几乎咬碎了牙,“容儿,你变成我的继母,我情何以堪?”

“只是名分而已,你不必介怀,再者,我现在是单千锦,不是羊献容。”

“话虽如此,可是汉国哪个文臣武将没见过你?”刘聪激动道,“容儿,跟我走…”

“一旦私逃,你就回不来了,你的抱负如何实现?你我的约定就变成泡影。”

他抚着我的腮,情深款款,“余生有你相伴,足矣。不世功业,帝业如画,名垂青史,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容儿,我只要你一人。”

我骇然,他对我这般深情,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我决然道:“我不会跟你走,因为我说过,若我再嫁,就嫁帝王。”

刘聪失望地问:“容儿,你当真如此执著?”

我冷冷道:“是,我执著于此,其实,王爷何尝不是执著?”

他松了手,颓丧地低头,显然心灰意冷。

“王爷大可放心,你父皇年纪已大,病痛缠身,相信再过不久就…只要你耐心一些,也许就会有另一方天地。”

“你真的不愿跟我走?”

我郑重地颔首,他苦涩地牵唇,“容儿,你不愿跟我走的真正原因是,你不想丢下司马颖。”

我没有回应,淡然以对。他说对了,我不能跟他走,因为司马颖还在汉国,他也不会带司马颖和我一起走。这是真正的原因。

刘聪的黑瞳微微一缩,“好,这次我尊重你的意思,下次,我绝不会再妥协。”

同样的,刘曜也要带我离开。刘聪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

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跟四哥走?”

我依然反问:“将军觉得呢?”

刘曜略带希翼地问:“那你会跟我走吗?”

我摇头,他微挑剑眉,“我猜到了,你不愿跟四哥、跟我走,是因为,你还不能做出抉择。再者,父皇一定会派人追,很难逃得掉。其三,你不愿四哥和我因为你而毁了前程。”

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让他这么想吧。

“既然四哥不勉强你,我也不勉强你。”他凝视我,目光微热,“容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委屈自己。”

“我会保护自己,将军无须担心,再者,你父皇不会对我怎样的,只是给我一个名分,让你们死心、不再争来争去罢了。”

“父皇册封你为皇后,四哥和我都没想到,我想,四哥一定暴跳如雷。”刘曜失笑。

“其实,你父皇这么做,是为你们好。”我柔柔一笑。

“或许吧,可是父皇低估了四哥和我对你的情。”他冷眸微眨,“在我们匈奴,即使你是父皇的皇后,是我们的继母,四哥和我也可以依照匈奴族俗,娶你为妻妾,与你生儿育女。”

匈奴族这个族俗,我有所耳闻。在中原汉人看来,这是离经叛道、违逆礼数之举,会遭受世人和后世唾骂、不齿;在匈奴人眼中,却是天经地义。

他忽而一笑,“你只是担了名分,对四哥和我来说,娶你再容易不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匈奴族俗,在汉人眼中,的确惊世骇俗。

刘曜扶着我的肩,郑重地问:“容儿,明日你就真正成为汉国皇后,你真的不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