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兰璧长睫微眨,“那就最好不过,皇嫂也乏了吧,我就不打扰皇嫂就寝了。”
我恭送道:“皇后慢走。”
她的袍裾拖曳在地,徐徐而过,渐行渐远;我望着外面的黑暗与昏火,想着表哥是否已经遭遇不测?或者躲过这一劫?
表哥没有躲过这一劫,据他的一个部属说,那些士兵奉命闯进他的住处,逼他交出宣平公主司马翾。表哥不交,不说小公主的藏身之地,那些人眼见他不屈服,愤而围攻,杀了他。
次日一早,这个部属把孙皓的尸首抬回宫中,我抱着表哥,泪如雨下。
碧浅哭成了泪人,嘶哑道:“皇后,表少爷遍体鳞伤,死前一定很辛苦…”
的确,表哥伤痕累累,袍服染血,触目惊心。表哥睁着眼,死不瞑目,我知道,不能与我见最后一面,他心有不甘。不能见表哥最后一面,我也心如刀割…
“皇后,节哀顺变,当心眼疾又复发。”碧浅提醒道。
表哥死了,眼疾复发又怎样?表哥,是我害死了你,我该死…
碧浅让人将表哥的尸首运出宫,好好埋葬,接着扶我回寝殿,又悲伤又愤恨,“皇后,表少爷是被碧涵那贱人害死的。”
碧涵,你害死了表哥,那么,你就该杀人填命!
梁皇后的懿旨,浣衣所的宫人不敢违抗,严密看守碧涵,不让她踏出半步。
三日后,碧浅来报,碧涵的双手长了奇怪的脓包,脓包很快就破了。由于双手浸在冷水中浣衣,又痛又痒,烂得很快。又三日,脓包越来越多,蔓延到身上、腿上,接连的破了,其痒无比,巨痛难忍。
碧浅说,碧涵痛痒难当,在地上滚来滚去,无人帮忙,冷眼旁观。
每当碧浅向我禀报的时候,我很惬意、很高兴,可是,仇恨未减,表哥再也回不来了。
过了五日,碧涵被肌肤溃烂的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求浣衣所的宫人传话出来,她要见我。
我才不想看见她全身溃烂的恶心模样,更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伪装成凄惨、可怜的嘴脸。
这一次,我没有心软,命浣衣所的宫人在碧涵浣衣的水中放了一种毒药,让她全身溃烂而死。
听到她终于死的那一刻,心中的悲痛与愤恨稍微减轻。
碧涵,这就是你的下场!
而她的女儿,宣平公主司马翾,原先表哥将她交给一户人家养着,我让碧浅去瞧瞧,给了一袋银两,希望那对老人家会善待小姑娘。
倘若我狠心一点,表哥就不会无辜送命了,表哥,是我害死你的,我怎么偿还你的情义?
这双眼睛已经不是我的了,只要我一哭,就黑乎乎一片,看不见所有。我也不打算诊治了,就算碧浅一再地劝,我不为所动。
就这样,我变成了洛阳深宫的一缕孤魂,眼盲,口哑,遗世独立。
直到五月。
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表哥不在了,我想出宫去找司马颖,很难很难。因此,我只能待在这座看似繁华、实则破败的宫城,当大晋王朝的惠皇后,深居简出,或者像一缕无影无形的风,游荡来游荡去。
由于心境慢慢平复下来,暴盲症也渐渐好了,风渐渐温热的时候,眼疾痊愈了。
这日,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竟然走到了议政大殿,太极殿。
午膳时辰将至,文武百官早已离去,大殿光影绰绰,明明灭灭。
我踏入大殿,想看看宗室诸王争夺的龙椅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妙处,让世人争得头破血流。
殿中寂静如死,我望见,一人坐在龙座上,身上的光影明暗交错,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司马炽。
他好像闭着眼,也许在冥思苦想,也许在发呆发愣。
那龙椅很宽敞,镶金错银,宝光流转,他坐在上面,就像深陷其中,无以自拔,仿佛被其吞噬,再也抽身不得。
世上只有一把龙椅,龙椅只能容纳一人,因此,天下之主注定了是孤家寡人。
享万寿无疆,受孤独无边。
“皇嫂来了。”司马炽忽然出声。
“陛下。”我惊了一下。
他身穿墨色帝王常服,走下丹墀,步履飘浮,好似不堪承受这帝王袍服、高冠之重。
司马炽是武帝司马炎最小的儿子,性情软弱,无经天纬地之能,容易控制,司马越才会选中他当傀儡皇帝。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看来有些孤郁,“假如皇兄不走,那该多好。”
“人各有命,陛下就遵从天命吧。”我缓缓道。
“皇嫂,朕那些皇兄、皇叔,为什么非要骨肉相残?”他像是自言自语,“如果十六哥和朕一样,闭门研读,韬光养晦,也许今日坐上这把龙椅的就是他。”
他口中的十六哥,就是司马颖。
司马颖不是那样的人,假若他真是那样的人,现在君临天下的天子是他,那么,司马越独揽朝政,被司马越控制,并非他想要的。他要的是,执掌江山,威慑朝廷,而并非当别人的傀儡。
司马炽突然握着我的双肩,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悲怆道:“皇嫂,朕真的不想当皇帝,这个重担太重了,朕扛不起。再者,朕没有本事打理好这个江山,朕没有本事收拾残局。”
是的,十六年的内乱,大晋江山已经千疮百孔,濒临土崩瓦解,就算是司马越,也未必有能耐力挽狂澜,还大晋江山于繁华盛世。
我安慰道:“只要陛下尽平生之努力,就无愧于天地与列祖列宗。”
“朕有愧,朕有愧…”司马炽悲哀地笑,“匈奴汉国,江东楚公,蜀地成国,各地叛军纷纷割据,异族铁骑踏入中原…皇嫂,你听到那铁骑的声音了吗?他们会不会杀到洛阳?”
“不会的,朝中还有兵马,还有东海王。”
“没用了,司马越也没用了…”两行清泪滑落,他挥手、不停地挥手,“回天乏术了…谁也救不了大晋江山…”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聆听他的心声。
司马炽涕泪纵横,悲天悯人地哭道:“这些年,朕亲眼目睹,百姓流离失所,道上尸骨横陈,父皇留下来的基业流血千里…皇嫂,那些匈奴人、鲜卑人、羯族人,都是豺狼虎豹,一旦这些猛兽踏入中原,就会有千万人死在他们的铁蹄下…可是,朕居然阻止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哀伤、悲愤、痛心,我明白,可是,我安慰不了他。
他凄凉地笑,踉踉跄跄地奔出太极殿。
我站了片刻,最后看一眼这空荡荡地大殿,转身离开。
然后,在碧浅的陪伴下,我来到华林园。
很多人都走了,离开这个人世了,自从我嫁入皇室,短短六七年,竟然死了这么多人。而这座富丽奢华的园子,也变得破败疲弱,繁华不再。
走上瑶华宫二楼,我看见窗前站着一个男子,黑袍静落,魁梧高峻如山;如血残阳的晖光泼在他的身上,仿佛他浴血而站,满身杀戮。
他是谁?刘聪,还是刘曜?
永嘉元年(公元307年)五月,我从华林园离开洛阳,前往并州。
强行带我走的,是刘曜。
那日,在太极殿见过司马炽后,我去华林园散心,遇到刘曜。
与其说遇到,不如说他在那儿等我。因此,他知道我经常来此散心。
他缓缓转身,阴影罩着他的脸,晦暗不明,但我还是认出来了,他是刘曜。
我让碧浅下去等候,静静地站在屋中,等他开口。
他缓步走来,站定在我面前,伸臂,慢慢地拥我入怀。我没有动弹,他的胸膛炽热烫人,就算我多么不愿,也不好明着挣脱。
匈奴人就是这么霸道、强势,容不得人拒绝、抗拒!
“容儿…”他摩挲着我的背,抱我越来越紧,好像要勒断我的身骨。
“我喘不过气。”我轻微地挣了挣。
刘曜松开我,在下一刻吸住我的唇,如痴如醉地吻我。
我想闪避,可是他及时扣住我的后脑;我想咬他,可是他警觉地避开;我往后仰,他倾身而来;他微闭着眼,脸上的欲色显露无遗;他的吻,霸道得不可理喻,炙热得犹如烈火焚心,令人无法抵挡。
他啄吻我的耳垂,我连忙道:“司马衷驾崩不久,我不想这样…”
他陡然停下来,静了半晌才道:“好,我就尊重一下已死之人。”
话落,他拉着我坐在案上,将我抱在怀中,抱得死紧。
这次,他的言行有点怪异,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丢下军务来洛阳看我,不要紧吗?”
“主帅不能离营,群龙不能无首。”刘曜语音低沉,“但是,我放不下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时隔多年还对我念念不忘,难道他和刘聪一样,喜欢我,非要娶我不可?
我莞尔道:“你从哪里来?”
他细细地抚触我的眉眼“并州,你的眼疾痊愈了吗?”
心中一顿,我道:“痊愈了。”
看来陈永知道我很多事,只是我无法断定,刘曜知道刘聪来找过我吗?
如果刘曜知道我与刘聪之间的事,应该会问我,如果没有问,那就说明他还不知道。
这么想着,我略略放心。
“司马衷已驾崩,容儿,你有什么打算?”刘曜眸中的色泽越来越浓,是那种危险的欲色。
“我是司马炽御尊的惠皇后,还能有什么打算?”心中一紧,我暗自思量,他为什么这么问?
“眼下你是守寡的皇后,与其留在洛阳,不如随我走,嗯?”
他的眸光温和平静,但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拒绝的话,他就会立即翻脸不认人。
我斟酌再三,清柔道:“我在宫中无缘无故地失踪,会惹人怀疑。”
刘曜的脸孔平静得奇异,“你非要遵行三年之期的约定吗?”
我反问道:“这不是当初的约定吗?我喜欢守诺,也希望别人守诺,我不喜欢不守信的人。”
他不再说什么,过了片刻,突然,后颈一痛,头很晕,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醒来时,已经在疾驰的骏马上,他拥着我策马疾奔,赶回并州。
他说,碧浅自行回宫了,陈永会保护她;而且,碧浅会对外宣布,惠皇后旧疾复发,必需遵医静养,因此,关闭弘训宫宫门,不让任何人出入,。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司马衷驾崩,表哥死了,刘曜知道我没有了牵挂,就为我打点好一切,带我离开洛阳。
他也知道,不硬着来,我绝不会轻易跟他走。
没多久,我们就抵达汉军驻营地。他统领八万汉军,奉汉王刘渊之命攻打晋阳。
并州大部分地区已是汉国属地,由匈奴人统辖,然而,年初,东海王司马越命刘琨为新一任的并州刺史,让他掌管一方军政。晋阳历经多年战乱,已是一座尸骨累累的空城,刘琨到任后,安抚流民,鼓励耕植,加强军事防御,短短几个月,竟然让晋阳焕发出生机。
眼见如此,汉王刘渊就派刘曜转攻晋阳。
汉军营地在一个距离晋阳数十里的乡野村落,村落人去楼空,只剩下破落的农房和茅草屋,正好作为营地。其中比较完好的一间农房作为议事之用,另一间农房作为刘曜的卧寝。
他没有给我安排另外的卧寝,当夜,他和几个部将商议夺城之策,我一人待在房中,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直到他进房才惊醒。
“乏了就先睡,不要等我。”刘曜抱起我,让我躺好,我惊得立即坐起身。
“这是主帅的卧寝,有女子出入,总归不好。”我审视着他的神色,“不如给我安排另一间房。”
“没有多余的农房和帐篷。”烛火昏红,映照出他脸上满满的倦色,“军中都是男儿,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对了,我给你准备了几身男袍,明日你就穿上。”
“这也好,可是…”
他快速地脱衣,我还没想好应对之策,他就上床,揽着我睡下。
这木板床虽然可以容纳两个人,却也不大,我只能缩在他的怀中。
还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或许是他累了。而我也困了,很快就沉沉地睡了,一觉到天亮。
鼻子很痒,脸颊很痒,下颌很痒,越挠越痒,我清醒过来,睁开眼,才发现是刘曜拿着我一绺青丝捉弄我。我正要发怒,他就吻下来,啄我的唇,火辣,激烈,痴缠。
他的胸膛越来越烫,他的鼻息越来越急促,他的眸色越来越暗沉,我暗道糟糕,正想推他,他适时地放开我,黑眸盈满了笑意,“从今往后,每日睁开眼,就能看见你。容儿,这一生,我再无所求。”
我笑,“那容儿服侍将军穿衣。”
刘曜起身,我为他穿上衣袍,他突然一臂揽着我的腰,一手捏住我下颌,“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贤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眨眸一笑,“将军不要忘了,我可是有要求的。”
他朗声笑起来,“我自然不会忘,待我功成名就的那一日,我就明媒正娶把你娶进门。”
“那就拭目以待咯,不过…”
“不过什么?”
“将军应该早已成家立时,在你府中,应该妻妾成群、美人环绕。”我巧笑道,“你如何娶我?”
“我自有法子,这些你不必操心。”刘曜将我的头轻按在他胸前,仿佛我是他此生此世最爱的女子,“你只需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假以时日,我会尽平生之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谢将军。”
这日,我在营地四处看看,他调派了两个亲卫保护我。
汉军士兵大多是汉化的匈奴人,保留了祖先骁勇善战的体魄与气概。我以为匈奴男人都是桀骜不驯的粗汉子,很难管制,汉军军纪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却没想到,刘曜统帅的这八万汉军军纪严明,军容严整,实力不容小觑。
一座座营帐井然有序,旗幡迎风飘飞,整个营地好像静谧得空无一人,却令人肃然,无端地觉得害怕,好像每个士兵都可以随时手持枪戟冲锋陷阵。
步行在这些凶悍的匈奴士兵中,或凛冽、或冷酷的目光扫射而来,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蕴藏着最严酷的杀气,这里潜藏着最残酷的杀戮,巡守的士兵面无表情地走过,操练的士兵发出一阵阵的吼声;热血,厮杀,金戈,铁马,一旦身临其境,便情不自禁地想起敌我双方对阵时最惨烈的一幕幕。
看来,刘曜治军很有一套,是一个颇有头脑的将帅。
我亲自为他洗衣,来到附近的一条小溪,趁机察看四周的环境与出入军营的要道。
这夜,他仍然很晚才回来,想必这两日正与部将商讨进攻晋阳城的妙计,无暇管我。
我为他宽衣解带,他握住我的手,问:“你为我洗衣?”
“我闲来无事嘛,反正我自己的衣袍也要洗。”
“容儿,你是否已将我当做夫君?”刘曜的黑眸溢出笑意,虽有调侃的意思,却也期待我的回答。
“将军以为呢?”我盈盈一笑。
他愉悦地笑了,抱起我,将我放在床上,瞬间就压下来。
这具魁梧的身躯太沉、太重,我无法撼动,只能暂时让他为所欲为。
热唇厮磨,口齿相缠,热气弥漫起来,屋中充满了暧昧的气息。
他的唇舌往下滑,啄吻我的锁骨,啃噬我的肌肤,他的眼中燃烧着灼烈的**,“容儿,我受不住了。”
腰间的衣带松了,刘曜迫不及待地扯开我的衣袍,我握住他的手,他反而制住我的手,扣在头顶。唇舌急切地滑行,从我的脖颈滑到胸脯,我扭着身子以示抗拒,也许他会认为我是难耐不安,是迎合他。突然,**刺疼,那种感觉很奇异,似疼又不像疼。他轻吮慢咬,一边抚弄我的左乳,一边吮吻我的右乳。
我必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