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淑一惊,吓得连连后退,跌在地上,尔后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
我冷冷一笑,权当看一场无稽的戏。
此后,河间王司马颙再也没有下诏、派人来杀我。
找遍了金墉城,还是没有青衣的踪迹,我禁不住想,他真的死了?
整个十一月,没有战事。
表哥安排在金墉城保护我的守卫,阻止不了刘曜,他总有法子闯入金墉城。
十二月初,我在花廊赏雪,纷纷扬扬的白雪飞落天庭,以绝美的舞姿、洁白的身躯飘落人间,为这个脏污的世间妆点,掩盖那触目的肮脏与丑陋。
碧浅回去取伞还没回来,忽然,我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猛地转身
我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狠击让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看见一堆哔啵燃烧的篝火,篝火上烧着一口小锅,锅中的水噗噗地冒着热气。
这是一间简陋的农屋,我坐在一张毛茸茸的虎皮上,外面风雪簌簌,呜咽之声不绝如缕。
有人推门进来,我抬头看去,艳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黝黑的脸膛与轻微的微笑。
刘曜。
他掸去鹤氅上的雪花,手上拎着一只白嫩的鸡。他端下那口小锅,将嫩鸡架在火上烤,接着连我和虎皮抱起,移到篝火边,“靠近一点就不冷了。”
我默然不语,他也不说话,坐在我身旁,翻烤着鸡。
忽然想起,那年,刘聪与我在竹屋烤鸡翅膀,而今日,刘曜与我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烤鸡。
刘聪应该已经知道我回到了洛阳,他没有来,我松了一口气,想着他应该是被政务缠住了。
刘聪,刘曜,一个是汉王刘渊第四子,一个是汉国将军,这两人必定相识。
他们交情如何?在离石的那夜,找刘聪去面见汉王的男子,是刘曜吗?
应该问问吗?
我不敢问,也不想问,因为,就算我知道他们交情非浅,那又如何?我能改变什么?
只是,他不是忙于为汉国开疆拓土、为自己建功立业吗?怎么突然来洛阳了?
“容儿,为什么囚禁陈永?”刘曜语声平静,没有火气。
“我不喜欢被人监视,就让表哥把陈永关起来,还让表哥模仿陈永的笔迹飞鸽传书给你。”我早就猜到,陈永一定会把我囚禁他这件事告诉刘曜。
“陈永说,你被人劫走,直到九月才回金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劫了你?”他转过脸看我,眼眸深邃如渊。
“是我一个故交,他把我劫到长安。”我装作无辜地看他,“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不好?”
“你没事就好。”刘曜翻了一下烤鸡,“陈永仍然会在洛阳暗中保护你。”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不想被人监视。”我坚持道,倔强地看他。
他剑眉微挑,“那你想怎样?”
我道:“不如这样吧,陈永可以留在洛阳,但不能监视我。假如我有危险,我会派人通知他,他可以立即来救我。”
刘曜不赞同,“你身陷险境,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陈永来不及救你呢?”
我别开脸,不乐意道:“我表哥会保护我呀,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陈永召回去。”
他没有搭腔,屋中只有柴火的哔啵声。他专注地翻烤嫩鸡,焦香味扑鼻而来,惹得我食指大动。鸡烤熟了,他撕了鸡腿递给我,“尝尝,小心烫着。”
我闻了闻焦香味,轻轻地咬了一口,齿颊留香,真好吃。
他默默地吃,我也不出声,就这么安静地吃完整只烤鸡。
我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擦嘴,然后递给他,他擦了嘴之后就把锦帕收在怀里,我愕然道:“还给我。”
“你送给我的,我当然收着了。”刘曜无赖道。
“我什么时候送给你了?我只是给你擦嘴。”
“我不管,是你递给我的,我就当你送给我了。”
我斜睨他一眼,他坐过来,从身后搂着我,“我让陈永找个地方落脚,远远地保护你,你有危险就立即派人找他,如果有事就吩咐他去办。”
我点头,想挣开,却又担心激怒他,就在这样的温存时刻,心中惴惴。
他又道:“你有个侍女,叫做碧浅吧。”见我点头,他笑起来,“陈永是个硬汉子,骁勇善战,从来不为任何女子动心,他竟然喜欢碧浅。”
“他喜欢碧浅?”我太惊讶了。
“是啊,上次我们在一起,他们二人在一起,孤男寡女,就对上眼了。”刘曜愉悦地笑,“后来陈永被你囚在金墉城,碧浅送膳食给他,他们时常见面,陈永就沉醉在温柔乡了。”
“是陈永告诉你的?”
“嗯,起初碧浅很怕陈永,陈永一靠近她,她就尖叫,很抗拒,后来就慢慢好了。”
我明白,陈永的靠近,让碧浅想起了那痛楚的回忆…可是,我记得碧浅无意间说过,她已经有意中人了,而且很明确地说,意中人不是陈永。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碧浅没有告诉我这件事,陈永亲口对你说,碧浅喜欢他?”
他郑重地点头,“你反对他们在一起?”
我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对了,你不是为汉国征战吗?怎么有空来洛阳?”
刘曜的眸色渐渐暗沉,眸光低垂,“我想你。”
他抬起我的脸,凉凉的唇落在我的眉心,轻轻地吻,徐徐往下,落在唇瓣上。
顷刻间,他收紧双臂,扣住我的后脑,迷乱地吻我,唇齿交缠,鼻息粗重,热气喷洒。
我想推开他,却又觉得,不能令他起疑,既然我提出三年之约,就表示我已接受他,此时如果推拒得太明显,会让他有所怀疑,说不定会激怒他。
漫长、炽热的湿吻,我忍耐着、克制着,他得到满足之后松开我,脸孔漾着如风的笑意。
“随我走,好不好?”刘曜的左掌捧着我的脸,动情道,“分别数月,有如数年,这相思之苦,你知道多熬人吗?”
“我明白,可是我不想改变初衷。”我抚触他那飞拔入云的白眉,戏言道,“三年之期是我提出的,我会守诺。我嫁给你的那日,你不能太窝囊,不然我不要你。”
“那我就竭尽毕生之力,不辜负你的期望。”他深感疑惑,“现在你是被废的庶人,大可不必留在洛阳受人欺负,你为什么非要留在洛阳不走?”
“人在世间,身不由己,刘曜,相信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淡淡道,立即岔开话题,“晋廷内乱征伐多年,兵连祸结,生灵涂炭,依你之见,河间王司马颙和东海王司马越这一战,谁能赢,谁能大权在握?”
刘曜有些错愕,应该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成都王的兵马和权势大不如前,眼下是河间王和东海王短兵相接的大战时刻,照我看来,这二王势均力敌,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我笑睨着他,略有嘲讽,“你堂堂汉国大将军,竟然瞧不出这局势会如何发展?”
他一笑,摸摸我的头,“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怎能预测未来?河间王和东海王兵马相当,不过照我看来,河间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失人心,有点手忙脚乱,虽然东海王也不见得多么忠君爱国,但响应他的各州都督不少,尤其是王浚引入鲜卑、乌桓骑兵,这些异族骑兵骁勇善战,犹如草原上的一阵旋风,来无影去无踪,无人能敌,杀人不眨眼,令人闻风丧胆。这批异族骑兵将会发挥很大的效用,司马颙大军很难抵挡得住。”
我讶然,“你意思是,因为这些异族骑兵,司马越会取胜?”
他摇头,“目前还不能下论断,只能说,东海王的声势比较大,迎帝还都的口号颇得人心,胜算比较大。”
我想了想,他分析得颇有道理,现在的确还不能妄下定论。
“成都王,你觉得此人如何?会不会东山再起?”我犹豫了片刻才问出口。
“成都王曾经被册立为皇太弟,颇有才干,手握雄兵,可惜功亏一篑。”刘曜侃侃而谈,“此人兵败后犹如丧家之犬,假若没有忠心耿耿的旧部跟随、河间王重新起用,他早已退出司马氏诸王争霸。”
我骇然,他竟然这么评介司马颖!
司马颖真的穷途末路了吗?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看着刘曜,他也看着我,眸光深睿,仿佛望进我的眼底,将我看个透彻。我立即垂眸,他拥紧我,享受这宁静相拥的时刻。
刘曜与刘聪,虽然体格容貌有相似之处,行事作风都雷厉风行、霸道不羁,但刘曜比较温和,不会残暴地强迫、伤害我,我对他也不是那么抗拒。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这夜,风雪侵袭,天寒地冻,寒气逼人,整个农屋冷如雪原。
我睡在虎皮上,盖着鹤氅,瑟瑟发抖,因为太冷了,怎么也睡不着。
刘曜靠着墙,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我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八年,他的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是成熟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他统帅汉国大军南征北战,很有可能在这群雄并起的乱世干出一番大业。
我挪到篝火旁,想暖暖身子,刚蹲下来,整个身子就被人抱起他抱着我挤在一张虎皮上,将我圈搂在怀中,以温热的胸膛暖着我。
“还冷吗?”他的嗓音暗哑得厉害。
“不太冷了。”慢慢的,我不抖了。
“这样抱着你,我会受不住。”
话音方落,他就轻吻我的耳垂。热气弥漫开来,我感觉到他的舌尖舔着我,往下滑,湿热的唇舌慢慢用力,吮吸着我的颈项…唇齿相触,只是一瞬间,他就吞卷了我,不给我闪躲的机会,彻底地吞噬了我。
快,狠,准,和刘聪一样霸道,不容抗拒。
我气喘吁吁,微微挣扎,“不要这样…”
他在我腰间摸索着,不一会儿,烫人的掌心覆着我的右乳,有力地揉着。
“不要…”我推他,却推不动。
“容儿,你我早已是夫妻,不必再拘泥。”刘曜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浓郁的欲望。
“不行…”我用力推开他的手,“你我有约…三年为期…”
他不管我说什么,不管我如何抗拒,制住我的手,狂热地吻我。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膛,他的眼眸也变得赤红,沉醉于迷人心智的欢爱中。他不断地舔吻我的乳蕾,抚弄我的身,虽然不像刘聪那么粗暴,但是我的反抗无济于事。
不!不能!我不能再**于别人!
“刘曜,我最厌恶被人强迫,如果你再次用强,三年之期就此不作数!”我冰寒道。
刘曜缓缓抬头,皱眉看我,脸上那种迷乱的神色慢慢消失,眼中的欲色也渐渐消散。
我发狠道:“我说到做到!”
他为我穿好衣袍,躺下来搂着我,自嘲地笑,“三年为期,届时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没有回答,闭着眼,冷着脸。
这一夜,终究平安地度过。在他温暖的怀中,我睡得很沉。
天亮以后,居然放晴了,冰凉的日光从天上洒照下来,将这个冰雪的天地照得如同琉璃,金光与雪光交织在一起,看似缱绻。
刘曜带我出去逛雪景,策马慢行,凛冽的寒风钻入鼻子,直抵心间,分外冰寒。
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雪烟蔼蔼,这个洁白无垢的天地,一尘不染,令人羡慕。
偶尔有一两只飞禽走兽出没,他弯弓搭箭,立即射杀,当做今日的膳食。
他的射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精湛高妙。一棵高大粗壮的古木,冷箭没入一半。
我在想,他和刘聪相比,不知道谁的射术更厉害?谁的武艺更高强?
这个无稽的问题,真够无聊,我自嘲地撇嘴。
这夜,刘曜道:“明日午时送你回金墉城,之后我就离开洛阳。”
心中大喜,我面色如常地问:“你去哪里?汉军驻营?”
“嗯。”他好像不愿提起太多汉军之事,“我担心你在洛阳有性命之危。”
“这些年,我废立数次,不都是安然无恙?”
“假若有个万一呢?”
“没事的,有表哥和陈永在,你不必担心。”我娇嗔地笑,“倒是你,如果你没有干出一番大业,我可不嫁给你。”
“那我就绑了你,你想逃也逃不掉。”刘曜抱着我,吻下来。
他没有强迫我,送我回金墉城,与我话别。
当他策马绝尘而去,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回到寝殿,碧浅迎上来,担忧地打量我,“皇后,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那**取伞回到花廊,找不到我,陈永现身,对她说我的去向,她才放心。
我想起陈永,拉她坐下来,凝重地问道:“你可知道,陈永喜欢你?”
她愕然地呆了呆,羞窘地垂眸。
我又问:“你喜欢他吗?”
她看我片刻,摇摇头,我追问:“真的不喜欢他?”
“怎么了?”碧浅感觉到事情的严重。
“陈永以为你喜欢他。”
“啊?”她错愕不已,“他怎么会觉得奴婢喜欢他?皇后,怎么办?”
我想了想,“你找个机会对他说清楚罢。”
碧浅眉心微蹙,一张俏脸涨得红红的,“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对他说清楚的。”
回金墉城第二日,天晴。
碧涵终于来了,带着大批士兵,耀武扬威。
我知道,她找不到女儿,再也忍不住了,这才兴师动众地来要人。
表哥正巧来看我,立刻召集部属与她带来的士兵对阵,可是,我们的部属与碧涵带来的士兵悬殊太大,没有胜算。
她走过来,俨然是一个领兵作战的女将军,这里就是她的战场,只要她一声令下,我们所有人就会身首异处似的。她浓妆艳抹,双唇殷红,黛眉高高挑起,满目厉色,“贱人,你最好把宣平公主交出来,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宣平公主一事,与她无关。”孙皓横在我面前,护着我。
“滚开!”碧涵推他一把,没能推动他,恼羞成怒,“你插什么嘴!”
“你想怎么样?”我决定以静制动。
“只要你把翾儿还给我,我就放你一马。”她被激怒了,面容扭曲,充满了戾气,“否则,你在乎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的目光扫向孙皓、碧浅,阴沉骇人,仿佛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咬一口就令人毙命。
我不怕她的威胁,冷笑道:“我是废后,你也是被废的贵人,且不说我不知道宣平公主的下落,就算我知道,翾儿也由我教养,不是你。你不要忘记,翾儿是我和陛下所生的公主,不是你。”
碧涵细眉绞拧,美眸中的怒火几乎喷出来,烧了我的眉眼,“好,既然你不交出翾儿,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话毕,她利落地挥臂,鹤氅掀起,“抬上来。”
后面两个内侍抬着一个圆木桶过来,搁在地上。
有人惊骇地呼叫,碧浅一震,惧怕地哆嗦着,孙皓也面露不忍,眉宇紧蹙。
那圆木桶不高不大,若要装下整个人,怕是不可能,可是,那桶中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头露在桶上面,面色苍白无血,嘴巴、脖子的血迹已干,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