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的脑袋沉沉的,一个头足有两个这么大,昨夜的记忆很凌乱,她除了能忆起自己蹲在阁楼间偷听外面二人说话的场景外,之后的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立刻知道自己大概是闻了什么能够让人遗忘记忆的香料。

虽然香料这种东西大抵都从西域进贡而来,但是发展至这一代,不止是长安城内熏香高手如云,连隔壁的天山郡里都听说出了些能调配出如梦似幻香料的能妖。每逢中秋佳节,皇帝老爷总是喜欢表现出一派大国君主之风,邀请那些香料高手前来长安城一聚,进行御前香料角逐,这也是一整年内唯一一次人妖共聚一地,双方公示友和的重要活动。因此,不知不觉间,中秋的香料盛宴也渐渐成为了两个族类都非常重视的传统活动。

这样的角逐已经连续进行了五年,长安暂时以三胜二负领先于天山。

景烛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个活动的,毕竟这每年都是长安城内的一件大事,但她本人却觉得这个活动并不怎样。虽然五年来每一次活动都于长安城内举办,由于普通的小妖怪没有足够的妖力维持其人形,所以每次天山郡派来的使者都是比较安分且道行颇深的妖怪。他们大多已经有固定的人形,就算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一般人也根本察觉不出妖气。但比赛始终是比赛,妖孽往往不像人一样懂得控制情绪。所以每回长安获胜后,飘飘门的生意总是格外红火。

这一代的天山郡妖王也是只爱好和平的妖,他跟长安城的皇帝老爷曾在某地进行谈判,并一拍即合地签订了常年友好条约。此后,这个某地便成为两族的分界线,取名“十番”,并由两族各派一名代表共同镇守。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这两族的镇守者都是耐不住寂寞的主,镇守着镇守着竟然镇守出了感情。于是郎有情,妾有意,互相抛媚眼抛了一年有余,终于在得到了各自领导的认同后,喜结连理,不日便诞下一子。

后来这两人的事还被长安城的皇族和天山郡的妖族们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谣言传了无数个版本。

一是曰当年两人先上车,后补票。女方揪着男方的耳朵大肆杀进皇宫,见人就哭诉,说那没良心的搞大了她的肚子就不管不顾了。当年那女人可是天山郡妖王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将,妖力无边,皇宫里的那些养尊处优的杂碎兵哪里是她的对手,眼看着她杀气甚重地冲进来,不仅没半点敢阻拦的胆子,连仓惶逃命去的时候喊个“护驾”都能喊破音,实在丢尽了大唐的面子。据说当时女妖就这么一路无阻地直冲进皇帝寝宫,正巧皇帝也在那忙着和他的妃子造人,那女妖见状更是不干了,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帝和妃子的床榻前,哭嚷道:“凭什么呀,你们人的小孩就是人,我们妖的小孩就不是人了呀!”

正在行房事的皇帝见状一脸抽筋,转眼一瞧那女子身后站的不正是他派去镇守十番的镜水玉吗?

这镜水玉也是皇帝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将,不仅打过不少胜仗,还通晓法术,当年天下太平的时候把他作为交换学徒送去留洋了两年,师承平安京阴阳师之后,算算也是个海归,怎么才派去十番没多久,就变成了这么一个酒色之徒!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皇帝一脸苦恼,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人家都闹到你跟前了,也就说明这桩事一般的衙门肯定是受理不起了。况且本来就是那镜水玉理亏,也就是你们人类理亏,你要是再随随便便把他们给处置了,天山那些不通人理的老妖怪能放过你?为了和平,一切都是为了和平啊!于是皇帝一道诏书下去,两人就这么成亲了!

以上是长安城皇族们的谣言版本,当然啦,这消息在一般百姓那肯定是封杀的。毕竟是丑闻,传出去了影响不好。随着时移世易,这个版本的谣言又并添出了很多细枝末节,坊间也偶有人知。

但是在天山郡,这两位的□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但是,版本就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根据天山郡妖王的口述,那日妖王的一名小妾临盆,那小妾恰是原本派去镇守十番的女妖花姬的表姐。花姬回来省亲,想不到她前脚刚到天山郡,后脚就有个人类欲要闯天山,求见妖王。

妖王本以为那人只是误闯妖界的笨蛋,随随便便找小妖怪们教训一顿,打发回去便好。想不到这个笨蛋竟然连连打伤了各路前去阻拦的妖怪,只身一人高歌挺进妖王所在的木莲山庄。妖王一时大惊,躺在床上临盆的小妾也大惊,结果就难产了。

这下可把妖王急坏了,那人到底是见好,还是不见好?见了,他的爱妾怎么办,回头那里事情到是处理好了,这里他的爱妾和未出生的孩子一命呜呼了。两条妖命,找谁陪去?不见吧,那人又来势汹汹,他的孩子和爱妾倒兴许能转危为安,但外头那些小妖怪也是爹生娘养的,谁缺了胳膊断了腿的都不好,影响他的威名。他堂堂一个妖王,连自己的手下都保护不好,还做哪门子群妖之首?实在为难,实在为难啊。

正在妖王头大之时,一旁的花姬站出来,说道:“王,待我前去一会。”

妖王顿时眉色顿开。这敢情好啊,花姬是他手下第一得力干将,而且深晓人理,必能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不会影响人妖两族的友谊。于是妖王便一拍大腿,将花姬速速遣去了。

这头妖王刚欣喜万分地抱上儿子,那头就有小妖怪来报:“王上,出大事了!”

妖王心下一怔,有花姬在怎么还能出大事呢?待他匆匆赶去的时候,只见前院大殿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许多多的妖怪。包围圈内,只余花姬和那人类男子二人的身影。花姬正一双利爪抵在那男子喉间,男子双目如鹰,毫不畏惧地看着花姬,深情说道:“今日你要么便在这里杀了我,要么就跟我回去做老婆。你肚里的孩子,我是怎么都会负责到底的。”

妖王一眼便认出了那男子是当日长安皇帝手下的镇守者,姓谁名啥地他给忘了,但此人样貌英武,身手不凡,如果动起真格的来,还不知道他和花姬孰胜孰败。现在他被花姬所擒,恐怕也只是为了做这番表白的权宜之计。

围观的小妖怪们基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主,况且妖心不同人心,大多妖孽的结合都为□所控,并非真正的爱恋之心。所以现在见到此情此景,众多小妖怪都是声泪俱下,为那男人的真情所感动。

作为天山郡的表率,他妖王怎可落于人后,于是他再拍大腿,命一小妖一封密函发给远在长安城的皇帝。大致是说:“那两个人情谊相通,虽历来并未有人妖相通的先例,不过既然他们连后代都有了,那就这么着吧。”于是,密函一出,两个人就这么成亲了!

说起来,无论是长安城的皇帝也好,天山郡的妖王也好,两个人都是想把促成这桩美事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毕竟后面的事实证明,这门亲事订得好。不但是订得好,而且是订得极好!

镜水玉和花姬成亲后,两人便诞下了一个天之骄子。这个混有人类和妖孽两族血脉的孩子继承了父亲善良的人性和母亲强大的妖力,不仅相貌俊秀,风流倜傥,更是通晓情理,文武双全。他就是如今十番的主人——镜无。

照镜水玉和花姬说来,他们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这么多年来求和的姑娘都排成了长队,镜无却始终未动过半点凡心。他的爹娘想不通了,他们两个当年都是耐不住寂寞的主,怎么他们生下来的儿子如此耐得住寂寞呢?奇了怪了!不过好在他们的儿子还年轻,凭他的条件,不愁找不到好姑娘。于是等到儿子成年,镜水玉和花姬便扔下烂摊子,逍遥快活去了。

这些都是景烛后来才慢慢知道的事。如今她要做的便是努力将那些被药粉强行驱逐的记忆记起来。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但直觉那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她坐在床上盘起了双腿,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她娇小的身躯前便隐隐出现了一道符咒,符咒上横七竖八地写着几个毛笔字。毛笔字遇水而化,又遇火而燃。燃起的灰烬纷纷消散在空气里,一股沉稳的檀香味蔓延开来。

待景烛缓缓睁开眼睛,她透过那道消失的灰烬遥遥看到他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虽然一身黑色素衣,但腰间若隐若现的繁花佩饰却透露出他高于凡人的贵气。他看着施法的景烛微微地愣了愣,随即一双水色的眼眸眯缝起来,道:“你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景烛从床上蹦下,缓缓走至镜无身边,一双小手贴在他的手背上,说道:“镜先生是指我会法术的事,还是指我昨晚说想要与你共同守卫这十番的事?”

镜无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嘴唇弯起来:“你竟然记起来了?真是个厉害的女子。”

景烛认真地道:“镜先生你是个好人,不应活得如此寂寞。”

“…”镜无未接话,只是转过身,又笑起来,“可别让仁见听到这话,不然咱们又要被那小子嘲讽一番了。”

见自己的心思被镜无这么打了一个幌子糊弄过去,景烛略有不甘地拉住他的袖子,道:“镜先生,你的心里有伤,为何却偏偏要以笑脸迎人。”

“欲盖此伤,最好的方式难道不是这样吗?”

“可这样只会让你的心里更加痛苦。”

“我的生存之道即是让这方土地上得享太平。七情六欲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即便有痛苦,那也只是一时,过些日子,那些旧的痛苦便会被新的痛苦所覆盖。心里的伤,和身体上的伤一样,治愈不了的就凝结成疤,那些疤痕足以让我变得更强大。只要我还未忘记人性,于我来说就已足够。”

他那样平淡无常地做了解答。或许别人说的没错,镜无确实继承了爹娘的性情和能力,却并没有集成他们天性乐观的生活态度。那一刻景烛深深感到,眼前这位十番的新主人,他看似云淡风轻,却实则是个将自己双手束缚,囚于牢笼的孤独者。他一生背负的太多,也可能是世人对他寄予的厚望过重。其实撇开一切来说,他不过是个刚刚成年,又混了两族血,继承了两种复杂感情的年轻人。

我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景烛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镜先生,我想要留在这里。”

镜无并未明白景烛的深意,只是淡淡应允道:“放心,既然飘飘仙师将你拜托给我的父亲,那么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容身之所。直到你想离开之时,我都会保护你的周全。”

景烛低下头,默了一句:“我也会改变你的。”

“嗯?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镜无笑着走到门前,对景烛道:“下来吃早点吧。对了,今天魅姬可能会过来,她是个很有趣的女子,我来介绍你们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由此可见,小镜同志的爹娘都不是省油的灯~

魅姬驾到

仁见大夫不仅医术了得,连做饭的水平也是一等一的。

那日景烛未下楼时就遥遥闻到底楼传来一阵饭香,等她穿戴整齐做到一张四方桌前时发现上面摆了几碟美味小菜。执起筷子每个尝了一口,唇齿留香,美不胜收。

仁见大夫从隔壁的小厨房内端出最后一碗味增汤,递到景烛面前,说道:“怎么样?我的厨艺不比你们皇宫内的御膳差吧。”

长安城的御膳景烛当然没福气吃到,不过根据她在卷云山上听李小师弟的口述判断,觉得皇宫里的御膳大致也就那么回事,比飘飘门内的烧菜师傅稍微高了那么一个档次。现在一尝仁见大夫的厨艺,感觉似乎比门派内的烧菜师傅好了不止两个档次,于是想也不想便说:“比御膳强,比御膳强。”

仁见一听乐了,他平时自诩天下料理,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但自从和镜无这个损友为伍后,每次镜无对饭菜的评价都是“尚可”。渐渐的,他都没自信了。现在被景烛这么一夸,往年失去的自信又全都一下子回来了。于是他瞟了眼在那吃白饭的镜无,气势汹汹地道:“小镜啊,你这人就是个木头,夸人也不会,奉承也不会。你看,人小丫头不愧从长安城过来的,这张小嘴多会讨人开心啊。”

景烛一听,停下筷子道:“我说的是实话啊。”

仁见更乐了,对镜无不停说道:“你看,你看!”

“看什么看,等过会儿魅姬来了,我看你还能像现在一样这般悠闲的模样!”

镜无一句话把仁见大夫搅得方寸大乱。景烛只见仁见大夫通得一声原地站起,冲着镜无吼道:“谁,谁谁?谁说今儿个魅姬要来?你小子哪里收到的风声?她,她,她不是…”

镜无搁下筷子,舀起一勺汤,喝一口,道:“她相亲回来了。”

仁见大夫重重地咽了下口水,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镜无,慎重地道:“结果,结果怎么样?”

“哦。”镜无抬起头,与仁见大夫四目相对,“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消息?”

“什么!这还带两面性的啊,你就直接说吧,成了还是没成!”

“嗯…成了。”

“太好了!”

“但也可以说,没成。”

“啊?到底成没成?”

“仁见啊,魅姬也都明恋了你这么多年了,即便你对她没情,也总该有一份义在。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次的相亲对象是谁,人家好歹也是个姑娘,怎么你总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仁见大夫一听,面露不快之色。他干脆一屁股坐下,单手一拍桌,说道:“我哪有不厚道。魅姬好是好,就是太粘人了,而且又是个醋坛子。我本来也想跟她好过,只是才好了没两天,有一天魅姬她看到我帮一只受伤的母猪妖看病,就因为我在帮人家上绷带的时候,手稍微沾了点那只猪妖的胸口,她就不干了。不仅把人家受着伤的猪妖赶走,还翻脸死活要我承认自己是个色魔。”

景烛在旁边听到,差点没一口饭喷出来。想来这魅姬也是个直率的妖孽。

仁见看了眼景烛,继续道:“你看连人类的小姑娘都要笑话了。魅姬其实长得又好,身家又好,身为一只正统的纯血狐妖一出生就享尽了各种荣耀,怎么会搞得自己这么自卑?那个只是一只猪妖啊,小镜,猪妖你总是见过的,长得再美的猪妖也就那么回事,就算能够化作人形,也连狐妖的一根脚趾都够不着。你说魅姬怎么能吃醋吃成那样?”

镜无在一旁窃笑,景烛见镜无不发话,便抢先问仁见大夫道:“那只猪妖到底美吗?”

仁见大夫纽了眉头,委屈道:“我哪里知道!那只猪妖压根还没进化成人形,还只是一头猪的形态而已。魅姬就因为那只猪妖是母的,就开始跟我闹了。”

镜无和景烛终于忍不住地笑起来,仁见大夫拍拍桌,冲两人道:“你们还好意思笑得出来?这次要是魅姬相亲不成杀回来,我还指不定被她扒皮生吞了呢。小镜啊,现在兄弟有难,你就这样袖手旁观啊。”

镜无拂去嘴边的残渍,道:“你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硬把一心与你的姑娘家骗去相亲,还去了这么远的地方。她爬山涉水地想与你逍遥田野,你却埋了这么一个炸弹在那恭候她大驾,换了谁都会生气的。”

“这哪里算炸弹啊,我不是看这边魅姬如此愁嫁,那边金郎君公子也是真心实意的,两个人门当户对,也算是一桩美好姻缘。有大宅住着,总比跟着我这种穷医生的好啊。”

“仁见大夫真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景烛插嘴道,“她若真的钟情于你,即便你是火坑,她也会往你这里跳的。”

“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还真多啊,不愧是…”仁见大夫眼珠一转,“前来‘投奔’小镜的人。”

镜无也不反驳,随手顺起一旁的茶壶,一边闻茶香,一边说道:“仁见大夫既然还有工夫开别人的玩笑,那魅姬的事就等她来了以后自己跟你说吧。”

“哎,别别别,小镜,是我错了。你接着说,接着说。”

镜无放下茶具,看向一脸认真的仁见大夫,道:“那我先说好消息吧。”

“说,说。”

“听说魅姬到了金郎君家,金郎君家里祖辈一看魅姬的长相,个个都喜出望外,直夸自己的儿子有眼光,上上下下都对她关怀备至,照顾得体贴周到。魅姬虽然知道自己上了你的当,但也并未动怒,并且认认真真地好好相了这门亲事。”

“哦,那好啊!好预兆!魅姬的性子如此倔强,竟然能忍气吞声地相完亲,可见她对金郎君公子也没有讨厌到哪里去嘛。我就说了,男人怎么能靠相貌来决胜负呢?那很多丑陋的妖孽不都要绝后了啊。”

“咳咳,仁见,你怎么知道魅姬是忍气吞声,而不是忍辱负重呢?”

“什么?”

“下面我就要说坏消息了。昨天我收到了魅姬的飞鸽传书,她让我告诉你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小医馆的门被什么人砰得一声踹开,门外涌进的一阵狂风把四方桌上的饭菜掀了个满地滚。景烛刚想往后退,小小的身子就被什么人一把环住。

镜无抱着景烛一下飞上了横梁。那横梁极为结实,即便被镜无和景烛两个人的体重霸着,也巍然不动。景烛心下想该不会这个横梁是专门造来避难用的吧。她看看一旁的镜无,只见镜无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边对底下那个踏入门口的女子喊道:“魅姬,这个小姑娘是我的人,发火归发火,可不要滥伤无辜。”

“小镜你这个混蛋啊!没义气!关键时刻只顾护着小丫头,兄弟有难也不知道帮一把!你不配做十番的主人啊你!”仁见大夫在下面吼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欠魅姬的,总归是要还的。”

擅闯而来的女子听了二人的对话没有半点反应,怒目圆睁的双眼逼视着仁见大夫,裹着白衣的娇柔身段在一幅气势汹汹的虐风中,竟然有了楚楚可怜的意味。

见两人良久还不开战,只是这么傻傻对视着,景烛凭借着人性的情感观,判断那女子恐怕未见情郎怒不遏,一见大夫干寸断。这仗,八成是打不了了。于是她和镜无互递了个眼神,两人便飞身重新落到地上。

这时,魅姬突然伸手一指,对着仁见大夫喊道:“仁见你这个贱人呐!”

怎么搞的?刚以为不开战,竟然这么快又把怒意给续上了?但是下都下来了,清官插足,家务闲事也得管啊。于是镜无只得走到魅姬身边,耐心劝道:“这次是仁见失了分寸,魅姬你是个豁达的女子,亲事吹了也就吹了,只当是去那边游玩了一次,别生气了。”

魅姬一听,一双含泪的双眸直直看向镜无,瞬间哭得天崩地裂:“小镜你不知道啊,这个贱人把我害惨了!这门亲事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传出去给我爹娘知道了,结果他们几个老的一拍即合,就这么把我给卖了!我、我、我就要嫁给那个金郎君了呀!”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整个小药馆只余下魅姬咆哮般的哭声。

魅姬的眼泪好像是不值钱的珠子,止不住地一颗颗往下掉,她一屁股坐在长凳上,一脸末路少女的落魄样,人见人怜。镜无站在她旁边,一边抚背一边安慰道:“魅姬,别哭了。你们只是定了婚约,尚未成亲,还有很多回旋余地的。那个地方路途遥远,恐怕你爹娘也只是一时兴起,到时候想想要把一个宝贝女儿嫁去这么远的地方,他们定是舍不得的。我们再游说一番,这事还有转机。”

镜无一边安慰一边朝仁见大夫使眼色:“仁见,魅姬的事还不都是你惹的,你也说两句。”

仁见大夫在一旁甚是尴尬,挠了挠脑袋,勉强挤出一句:“其实…金郎君…挺好的。”

魅姬的眼泪一下子缩了回去,镜无和景烛也一并呆住。这个该死的仁见,看来真的是贱到不行了,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被魅姬千刀万剐了才甘心啊!

魅姬站起身来,郑重地对镜无说道:“小镜,要是我成亲那天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有碍十番和平的事,你也千万不能怪我,一切都是那个贱人搞出来的。万一我不幸命丧酒泉了,作为多年的挚友,你一定要帮我亲手手刃了那个仇人!”

劝架者的立场总是无比尴尬的,哪知仁见大夫又在这种关键时刻插了一句:“凭我多年的行医经验来看,女人挑丈夫跟挑情郎可不一样,门当户对是为了两个家族的和谐,有个爱妻如命的老公也是女人的福气。我知道你中意的是我,但金郎君家财万贯,在一方土地上又占有霸主地位,跟你们家的家世也符。金郎君身为唯一的家族继承人,对你一心一意,而且他为人老实,上次在我的医馆里对你一见钟情,磨了好些日子才鼓起勇气求我帮他。他爱慕你之时根本还不知道你是纯血狐族呢,可见他对你的实则用情至深。”

“你!可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竟然还…”

“我就是知道他是什么,才觉得你俩般配啊。你们纯血狐族寿命长则千年,像我和镜无这种一般妖类根本无法匹敌,到时候连累你年纪轻轻得就守了寡,于心何忍呢?金郎君就不一样了,他们一族的寿命可谓是所有妖族中最长的,定能照顾你一生一世。”

魅姬涨红了脸,赤红了耳根,憋了半天才道出一句:“可…可他是只乌龟啊!”

作者有话要说:表说作者有狐妖情结,其实魅姬妹纸是只悲催的小狐妖~

金龟郎君

那夜镜无安顿好魅姬后,仁见大夫也像被拆了骨头似的早早就寝了。

闹腾了一天,表面上风波暂时过去了,事实上危机还在。只不过大家都累了,要闹恐怕也得等明天再说了。

景烛躺在床上,看一边的镜无将那矮桌上的烛台罩上罩子,屋内的灯光便一下子暗淡了下来。窗外高挂这未满的明月,小木板外的第一坊依旧歌舞升平,她看着镜无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了烟斗,在矮桌上轻轻地磕了磕。景烛爬起身,朝那背影问道:“镜先生,金郎君的家族是怎样的?”

镜无转头看那小姑娘正一脸好奇地向他发问,心里也觉得可爱,便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据镜无说,金郎君的故邸在遥远的东海外,出了天山郡后还要乘好几日的船才能到。景烛虽没有去过那,但听曾经游历过大江南北的飘飘仙师说,那个地方万里海水,一叶小舟泛于其上,感觉天空都和水色连为一线。师父说,要知道海有多大,抬头看看天空便知道了。

跟天空一样广阔的地域,这是景烛对海的印象。能在那片海域上成为一方霸主的妖族,怎么到了魅姬的口中被鄙视成这副模样,景烛感到迷惑。

镜无笑着解释道:“魅姬嫌弃金郎君的理由也不外与此吧,金郎君所在龟族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辈子都得背着壳。”

究其原因,要追溯到当年在海中各族争抢地盘时。那时原本生性并不好战的龟族被莫名卷进这场风波,然而他们利用了本族的一大利器——龟壳,打了一场漂亮的防守反击战,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那方海域的霸主。龟族的祖先觉得是因为他们有了这道壳,进可攻,退可守,所以才能够安然地活下来。所以到了后世,即便有了能够化作人形的能力,他们也始终背着龟壳过活。

景烛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金郎君的模样,又问镜无:“洞房的时候也要背着吗?”

镜无愣了愣,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想到哪里去了!在龟族,壳可是被称为铁甲的东西,况且哪能像你说的脱卸自如啊。”

“不、不能脱卸?”景烛诧道,“那还真是得背着一辈子了。”

镜无叹道:“哎,哪个妖族都有那么几个祖上传下来的破规定。”

“对了,镜先生,现在的妖族是可以交叉通婚的吗?”

镜无点点头,答道:“是的,不过也有少数妖族为了保持自己的纯血性,禁止与外族通婚。因为一旦两族相结合,诞下的后代必定是以一族的属性为显性,一族的属性为隐形。被后代不幸继承为隐形的家族由于很可能终生无法发挥出那族的力量,所以很可能有灭族的危机。因此即便混血能够繁衍出强大的后代,还是有不少妖族选择纯血繁衍。魅姬的家族就是这样的保守派。”

“可是这一次魅姬的爹娘竟会同意将她远嫁到东海去和别族通婚,难道不怕断了狐族的血脉吗?”

“魅姬生性固执,自从她喜欢上仁见以后,她爹娘已经基本放弃她了。反正家族里乖巧的女儿有的是,也不缺她一个。这次可能是她爹娘想到,嫁给一个穷医生还不如嫁给一方霸主。这样一来,这个基本处于放弃边缘的女儿也算为家族做了个贡献。”

“太不公平了。”景烛脱口而出道。

镜无走到床边,蹲□子,抬头看着她说:“不仅在人类那儿,即便是在妖界,大多的婚事也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况且人只一族,妖有众生,为了维持妖界种族稳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了,镜先生,你和仁见大夫是什么妖?”

“以你的法术看不出我们的原型吗?”

景烛摸摸辫子,含羞道:“我的道行还不够深,嘿嘿。魅姬的原型我看的见,可是镜先生和仁见大夫的妖力更甚,即便是轮廓,也始终模模糊糊的。”

镜无含笑:“不急,你的年岁还小,将来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可总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镜无沉了沉,道:“自己去找到的答案,总比别人告诉的要更珍贵。”

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窗台口。

景烛将被子盖到身上,脑袋没进去,隔开窗外的喧哗声,寂静的空间里她听到自己的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

镜先生大概又去夜巡十番了。他总是那样孤单一个人,除了仁见大夫和魅姬,似乎也不与人为伍。可能做为十番的主人,他本应该在众妖面前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不知道平时在这个小医馆与大家一同嬉笑怒骂的镜先生,在外人的眼里究竟裹着怎样一层神秘的面纱。

想着想着,景烛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很快,她便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轻微而急促的敲门声将景烛从睡梦中拖醒。

在被子里窝了些许时候,那敲门声还在陆续传来。此时景烛已经完全醒了,她猜想仁见大夫和魅姬已经睡熟了,毕竟白天这么一闹,两个人无论是精神和体力都受到了摧残,况且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有一场大战,所以现在都养精蓄锐着,没人听到那敲门声。

想来可能有什么半夜急诊,景烛从被窝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下到底楼。在黑暗中摸索到门闩边,启开一看,门外竟然站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景烛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未看错。由于背着光,那黑影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

景烛抬头问道:“请问有事吗?”

那黑影诚惶诚恐地说:“我,我来找人。”

景烛一听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中略略透出几份焦急。她敞开门引了男子进来,并到一边去找烛灯点着:“不好意思,仁见大夫歇下了,若有急诊,我可去唤他起来。”

烛光照亮了小小的厅房,那人的偌大的影子也投影到墙壁上。景烛沿着光线看去,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你,你是…”

光线中,一个留着半寸头的憨厚男子坐在长凳上。他的身形并未想象中的健硕,只是因为身后背了个巨大的壳,所以貌似庞然大物。

“你好,我叫金郎君。我是来找魅姬小姐的。”

果…果然。景烛心下一沉,这下到好,人家找上门来了。

那金郎君一点都没有海域霸主的气势,相反是个极好说话的实诚人。因为夜深了,他说话总是轻轻的,惟恐打扰到楼上二位的歇息。景烛见他实在委屈,多次提议叫醒楼上两人,大家三头六面地说说清楚。然而金郎君只是婉言拒绝,并坚称自己露夜来访,是他唐突了。

这么客气温顺的妖孽景烛到是第一次见,不禁对金郎君有了些许怜悯之心。她随手准备了一点小菜,便和金郎君聊上了。

“魅姬她知道金郎君你来吗?”景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