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怔,我才发觉他们两人身侧,亦有外公布的阵中阵,静下心来,小心翼翼的踩步过去,甫一接近,便觉光线又一黯。

沐昕面如金纸闭目静坐,听得我接近,抬眼看我,却并没有开口。我见他如此不禁心中又急又痛,目光在他面上一凝,急上前一步,一掌拍在他背心。

怒喝:“憋什么?吐出来!”

他应声喷出一口鲜血。

我见那血色紫淤,微微放心,手掌却不曾撤回,沐昕反手拉下我的手,轻声道:“我没事。”

我不和他争执,退后一步,又看了看他,向他一笑道:“安心养伤,先去吧。”

一掌拍在地上。

地底轻起轧轧声响,随即轰然一声,景物再变,沐昕和阴暗洞角不复再见,唯见四面碧海,中有孤岛,孤岛遍起漫天烈火,炽焰熊熊,将我和贺兰悠困于其中。

“贺兰悠,”我注目一直安静看着我举动,烈火迫身也不动声色的他,毫无笑意的一笑。

“你和沐昕旧账也算清了,如今轮到我兑现我对姑姑的诺言,这舞阳之阵,正为尔设。”

他含一抹奇异笑意,凝视着我。

我的目光亦穿透那奔腾火屏,直逼进他的眸中。

“只是不知道这红莲业火,能否燃尽有罪之人,满身罪孽?”

[正文:第一百五十三章光景旋消惆怅在(二)]

此章有两处细节,取自流歌与阅微长评给予我的灵感,在此特作说明,并由衷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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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若不闻我的诛心之言,只是满面笑意,温柔的看我,目光宛似春风道上,星辉月下,当年。

轻轻道:“我等你报仇,已经许久。”

只此一句,勾出我满心酸涩,有什么滚热的液体涌上眼眶,又生生被我逼了回去,我看着跃动火光里的少年,银衣委地,艳红火色下颜色如雪,一泓目光如深水,暗潮翻卷。

火舌如万蛇,纠缠盘旋着舔上他身周,他视而不见,轻轻站直身子,依旧带着那一抹神秘而幽魅的微笑,向我,漫步蹈火而来。

我微有些恍惚的看着他曼然伸手,便穿过了我与他之间的火障,轻轻,而又坚决的,抚上我的脸颊。

“怀素,怀素......”他语声如叹息如呻吟,“我为什么没能在第一眼看见你时,便杀了你?”

我微一仰头,意欲后退,他指下生力,那般的力度,竟不容我逃开。

“我就知道,你会是我早已谋定好的人生里,唯一变数......可是,我依旧是容忍你,毁了我......”

轻轻一笑,他指尖细细抚过我的眉。

“初见,初见,你笑得如此从容,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可以那般,骄傲凌驾于一切的笑……那是......金刚石般的璀璨笑容,金刚石般锐利的......杀机......怀素,你那时,是要杀我的吧?”

他的手指下移,抚上我的眼睫。

“半年相伴,你爱上我,对不对?可是为什么,爱不能到老?湘王宫前你看我的眼神,我永远也不能忘,怀素,你告诉我,那时的火,和今日之火,在你以后的一生中,哪样会令你记忆得更为清楚?”

他喃喃相问,却并不等待我的回答,指尖缓缓,覆住了我的唇。

“啊不,不要回答,我不要听你的回答......我已经有点害怕你这张嘴,会冒出什么刀锋似的答案来,那些话,会先伤了你自己吧?伤人伤己,你却还是要做,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心软一次?”

他指尖转向我的发,温柔轻轻相抚。

“今生,你会和谁有结发之缘?我多么希望是我啊......你告诉我,会么?会么?......呵,又是一个我不想听见答案的问题......你们在台下,如此情浓,怀素,怀素,你为何残忍若此?”

我注视他幽幽如燃冥火的眼神,黯然一笑,知道他想必也受伤了。

舞阳之火,攻心之术,以虚幻火焰的跃动,带动人心之脆弱之处,自溺回忆迷失之境,贺兰悠这般武功,怎会轻易着道,除非他已受伤损,心志浮动,才会为舞阳之火所趁。

这些话,想必在他心中,当真埋了许久许久,若不是今日为舞阳阵所困,只怕他会深藏至死去罢?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沉默,他终于缓缓放开手,笑道:“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缘也,命也,是也,非也,不过无人处薄愁一斛,私下时醉笑一场罢了。”他靠上一方巨石,斜睨着我,“舞阳之阵,不过如此,怀素,怀素,你既来者不善,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望定他,缓缓道:“彩云易散琉璃脆,只是,当时,已惘然。”

呛!

一泓碧水自艳红火光中跃起,宛如九天之水贯落红尘,直落,贺兰悠胸膛。

他含笑伫立,火光猎猎衣袂飞飞,依稀当年湘王宫前,解衣微笑,眉目婉娈的少年。

我一笑,剑尖刺入。

火光噼啪声里,竟也能仿佛听见剑锋入肉的哧声,极轻的巨响,照日短剑绝世的锋锐,令血肉肌骨,不能成为任何阻碍。

血色殷然喷溅,却不能于奇特质料的银衣之上停留,如荷露般晶莹圆润颗颗滚落,落入虚火幻象之中,竟也如热火遇水般,嗤嗤声响不绝。

我一字字道:“此剑,以血还血,偿艾绿姑姑之仇。”

不待他反应,剑锋倒转,匹练倒挂,刷的刺入自己胸口。

又一蓬血光溅起,全数喷落立于对面地势稍低的他容颜上。

血色火色交织里,我淡淡道:“我亦有罪。”

照日剑锋入他胸口时,贺兰悠微笑依然,并未动弹分毫,然而此刻他一个踉跄,扶住了身侧一块巨石。

缓缓伸出手,他似是不敢相信般颤抖着手指,摸了摸脸,怔怔看了指尖血红半晌,极慢的抬头,望定我,惨笑道:“你......你好......”

我仰首,让那一脸的湿意瞬间被烘干。

“红莲业火燃尽有罪之人罪孽,不分彼此,何独令你一人承担?”

他如受重击,捂住胸口,弯下身去,不住呛咳,很久之后才抬起头来,面上已恢复了平静之色。

嘴角一抹讥诮的笑。

“好,很好,果然不愧号称璇玑,算得好生清楚,便如对待陌路之人,不偏不倚不求不欠,朱怀素,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是怎么长的?紫冥教号称阴狠,何尝及得你分毫?你果然还是知道怎么伤我,你果然还是知道......你无论是放我还是杀我,我都比此刻幸福!”

我软弱一笑。

恨我罢,恨我罢。

胜过于茫茫彼岸,受那见而不得得而不能之苦。

我们都有罪,我们都不是死罪,你的性命,我不能取去,我的性命,尚需为需要我的人留着。

贺兰悠,我想,以这样的决绝,偿却你我之债,于你,未必不是幸福。

缓缓转首,看他,于我黯然视线里,他倚石而立,捂袖低咳,不去裹伤,也不再看我,稍倾,他忽直身而起,决然一退,退向,孤岛之外,四面碧海之中。

“朱怀素,你这般恨我,却又为了你那假惺惺的道义不肯杀我,那么,我便帮你彻底了结,如何?”

我一惊,道:“你要做甚?”便要起来阻止,然而失血令四肢虚软,竟然一时挣扎不起。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听闻舞阳之阵,最擅攻人之弱,且水火互生,阴阳消长,虚水实火,假木真石,比如此刻这四面碧海,如果被我误闯......”

我惊呼:“不可!”

他笑,温柔羞涩,“你也会对我说不可?你舍得这般关切我?我是不是该多谢你的慈悲?”

他已退至岸侧,银袍一角,略沾碧水,立即哧的一声,冒出一团湛蓝火焰。

岸上的火,反倒立即消逝无踪。

“别------”我挣扎着意图向前,然而每一移动,立即眼前发黑,冷汗涔涔瞬间湿了发,眼前景物摇晃虚浮,动荡不休,恍惚间见他仰首一笑,一步跨入碧海之中。

[正文:第一百五十四章光景旋消惆怅在(三)]

“别----”我挣扎着意图向前,然而每一移动,立即眼前发黑,冷汗涔涔瞬间湿了发,眼前景物摇晃虚浮,动荡不休,恍惚间见他仰首一笑,一步跨入碧海之中。

我以掌捶地,用尽最后力气大呼:“外公!”

......

“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遂令冷看世间人,照我湛然心不起。”吟声未歇,外公大袖飘拂,一步跨入阵中,手指一拨掌下山石,轰然一声。

碧海涸,孤岛平,红莲之火化为暗淡星光,依旧如前的景色,高台之下,阵眼之中。

有人如风般冲来,步伐却有不稳,依稀听见扬恶大呼:“别跑啊你,你不要命了......”

我勉强一笑,模糊的道:“外公......叫那小子安静些......命要紧......”

老头衣袖一拂,便听见砰通栽倒的声音,老头哼了一声,怒道:“一个个都不肯消停!”就手塞了一颗药丸到我嘴里,极其粗鲁。

我知道我得罪他了,自然乖乖吃药,不敢吭声。

他又抛出一颗药丸,落在委顿于地的贺兰悠身上,道:“吃了。”

贺兰悠缓缓拈起药丸,微微一笑,“多谢厚赐----”指尖一捏,药丸化为齑粉。

淡淡道:“山庄固多奇药,紫冥宫却也不是贫门陋户,好意心领。”

我闭目一叹,就知道,我也得罪他了。

可是老头岂是好轻慢的?

他一步上前,伸手一摊:“拿来。”

贺兰悠一怔,老头已道:“既然知道山庄都是奇药,也知道领我好意,那还毁我药作甚?既然你紫冥宫财大气粗,那我也不用客气,毁我的药,便赔还我罢。”

贺兰悠面色几乎已经难以以言语形容,老头兀自不肯放过,正色道:“这药说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千年首乌,天山雪莲,红蜂蜜火蚕泥、白猿膏、千年灵芝、人形参,加上神农架三十年开一次花的百毒草炼制三个月便成的区区劣药,功效也不如何,也不过是仅次于生死人而肉白骨而已,我至今只炼成十颗,想你紫冥宫自然看不上这等东西,定然成箩筐的堆在库房里,我不贪心,不和你小辈计较,你毁我一颗,赔我三颗便罢了。”

贺兰悠猛咳起来。

老头的手还摊在那里,全然不管贺兰悠那般的尴尬,贺兰悠几经他逼迫,终于维持不了素日的城府,抬头微怒道:“先生为何欺我!”

老头睁大眼睛,诧道:“谁欺你了?毁人东西要赔,三尺孩童都该知道罢?难道堂堂紫冥教主,小气到这个程度?区区一药,也不舍得?”说着便去扯贺兰悠衣袖。

若不是重伤在身,且心绪极为败坏,我几乎笑出来。

心底却有淡淡的凄凉。

外公,你故意欺负他,是要想救他罢?

舞阳之火,伐心之术,以贺兰悠刚才的悍厉决然,真气浮动,只怕已被火毒所侵,他此刻只是撑着而已,若是任由他沉溺先前的折挫不可自拔,定会伤及根本。

而他此时的心情,也会拒绝任何的接近,甚至可能出手反击,犯下重伤后不可妄动真气之大忌,可若是由他这般硬撑下去,一样能毁了他。

外公既然已经扯住他衣袖,贺兰悠就再也不能甩脱。

只一扯之间,外公手掌翻飞,已经把住贺兰悠腕脉,不容他推拒,真力一贯运指如风,已经连点他胸前大穴,贺兰悠挣扎不得,索性放弃,任由外公施治,嘴里冷笑道:“果然是祖孙,一般的好心计,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