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一滴茶汁溅出。
银光摧毁茶盏,紫毫吞噬茶汁,竟是不分先后,便将一切摧毁无形。
咔嚓。
银紫二光延伸至高台后,座椅四角,莫名全断,首领们狼狈跳起。
目瞪口呆看着地面坚硬的松木板,缓缓出现了裂缝,那裂缝越来越大,犹如巨人张开的嘴,无声无息咧来饕餮的血口,最后裂至再无可裂,直贯整个高台。
惊呼声如浪而起。
很多人为了不错过高手对战,抢挤在台前,如今惨遭池鱼之殃,轻功强的,衣衫全裂的逃开,弱点的,遍身是被紫银二光割裂的伤口,鲜血喷溅的栽倒,轻功差的,则无声无息倒下,身上突起紫斑,瞬间僵化。
两人终于以内力相拼,致数千人惊惶无伦。
我咬着下唇,不顾牙齿深陷唇中,眼看着这两人竟成了不死不休的战局,知道此刻任谁也难以上前分开两人,否则不仅那个人要受伤,沐昕和贺兰悠也会被反噬,然而要我眼睁睁见他们以死相拼,却又情何以堪?
我原以为,以贺兰悠的奸狡城府,大仇未报,定会珍重自身,纵使沐昕有心死战,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避开,不想他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似也起了意气,居然一力和沐昕相拼。
怔怔看着台上,我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却觉得都万不可行。
心底冰凉而双手灼热,我连手指都在轻轻颤抖,有生以来,我未曾如此束手无策过。
近邪抬头看看天际,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我缓缓将目光转向他,他又紧紧抿嘴,随即站起身来。
我一惊。
然而不待近邪冒险,台上,两个目光亮得能杀人的人,突齐声低喝,双臂一振,贺兰悠手掌自不可思议角度突然现出,直攫沐昕咽喉!
与此同时,沐昕手掌一滑,趁着贺兰悠让出的空门,反肘直袭他胸膛!
轰!
尘烟腾腾弥漫而起,这生死一刹,几不可见的浓雾突然遮掩了我几乎滴出血来的视线,迷蒙中只见那两人纠缠在一起,如狂风般卷过高台,呼啸着撞入黑色的巨洞中!
原本已经裂成两半的高台,经不得两人最后一刹以死相博的真力催动,完全倾塌。
我的一声惊呼,生生卡在咽喉里。
[正文:第一百五十二章光景旋消惆怅在(一)]
我茫然立于黑暗中。
好奇怪啊......
刚刚不是黄昏么,怎么一眨眼,就变成夜里了?
沐昕和贺兰悠,哪里去了?
转目看四周,景色影影绰绰,似乎还是金马顶峰,只是景致变成了夜里,却又没有月亮,一片模糊。
我隐隐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却心内混沌,心思全挂在撞入洞中的那两人身上,他们那最后杀着......怎样了?
还有,人呢,那么多人,到哪去了?
“喂!”
有人讥笑:“喂,阎王来传你上堂了,还不快去?”
扑哧一声。
“咳咳”
有人故意咳嗽的声音,微微苍老的声音,却听来明朗。
“真是奇怪,红尘里走一遭,怎么就把那个千伶百俐的丫头变成如今的傻大姐儿了?”
“哼!您哪只眼睛看见她千伶百俐过?”
“说得也是啊......”有人沉吟,“我倒记得那丫头初到山庄,就是傻兮兮的,整天跟在我身后叫叔叔,后来多亏我耳提面命,她才多少聪明了些,难道如今我一不在身边,她又跟那木头久了,近木者呆了?”
“呸!”
“滚!”
“你先滚,他就来。”
“哈!叫我说,”讥诮的声音,“是思春!思春的女人最蠢!”
......
我呆了一呆。
忽然觉得失去了移动的能力。
这些可恶......却又无比可爱的声音啊......
你们终于来了!
浓浓的喜悦和酸楚,只一刹那间,便如潮水狂涌而上,淹没了我,再化为丰盈的泪水,无可遮掩的倾泻而出。
“外公!”
我纵身扑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有一刹那的沉默。
我不管不顾,只深深的将脑袋扎在那怀抱中,不肯放开。
怀抱的主人,还是那个很奸诈的腔调,笑道:“你们几个说人家越活越傻,我看她德行却象是好了些,瞧瞧,居然没喊我老头,忒不容易了。”
然而他的姿态却不是语气那回事,如此轻轻的拥住了我,手指温柔的在我发中穿梭,我感受着他熟悉的微带俱无山庄松木香的气息,感受那手指细腻而轻柔触及长发的微痒,眼前突有幕幕场景飞电般流转而过,血色里辗转的娘,惹祸的沐昕乌黑惊惶的眼,屋顶上俯视我的贺兰悠,紫冥宫九针激魂,李景隆大帐前沐昕胸前绽起的血花,夹河战场遍地死尸里父亲惊惶转过的脸,朱高煦浓重的喷到我脸上的呼吸,山洞中熙音似笑似哭的神情,艾绿姑姑苍白的头颅。
一闪。
我的泪,层层复层层,湿了老头厚厚的冬衣。
这是真正亲人的怀抱,能永远等待我回归的怀抱,能予我撒娇和放心将眼泪浸润的怀抱,能令我安心,觉得不必再畏惧任何风雨和恶毒的怀抱,我已忘却我有多久不曾如此痛快淋漓的哭过,似要将这数年辛酸,悲苦,跌宕颠沛,爱恨交织,于黑暗中,于四面沉默的眼光里,于外公久违的怀抱中,全数倾泻。
外公终于渐渐敛了笑意,缓缓抚摸我的头,叹:“痴儿,痴儿......”
猛地却有人揪住我的耳朵,将我拎离外公胸前,怒道:“哭就哭,莫脏了师傅的衣服,他自己洗不干净的!”
我含着泪花怔怔看着超强洁癖的弃善那嫌恶的表情,忍不住绽开一个笑容。
“师叔,看见你真好。”
他雪白的娃娃脸突然可疑的抹上一层微酡的颜色,忽地让开我一步,又一把推开泪汪汪凑近来的扬恶,“你离我远点!鼻涕虫。”
抽身要走的时候睥睨的又看了我一眼,漫不在乎的道:“哭什么?难看死了,有什么值得哭的?被谁欺负了,揍回来就是,你要揍不成,咱们帮你一起揍,包他见了阎王也不敢哭诉。”
扬恶懒洋洋的踱过来,笑嘻嘻道:“怀素宝贝,别理那个自大狂,他是师傅老大他老二,底下谁也不配当老三,你和他一般见识,那会活活气死。”
我还未及答言,又有一人迈着方步过来,鼻直口方,细目长眉,生得堂堂好相貌,一脸正气的开口:“此言差矣,三师弟......”
“什么三师弟!”扬恶猛的跳起来,“远真,说过多少次了,我排行第二,你排行最末,三师弟是近邪!”
“非也非也,”远真今天的形象是腐儒,自然一本正经,“尔以入门先后排辈不当也,当以年龄论尊长......”
“呸!”弃善远远斜睨过来:“谁知道你几岁?保不准胎毛未干,乳臭尚存,想作师兄?打赢我再说。”
“侠者以武犯禁......”
我含笑看着那几个活宝斗嘴,一时竟恍惚又回到俱无山庄那些快活自在的日子里,嬉戏,学武,玩乐,捣乱,无忧无虑的那七年,似乎谁都不曾改变,谁都不曾老去,然而只是一抹眼光流痕,一点心尘惊散,须臾之间变幻流年,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老头拈须,笑眯眯看着弟子,我很欣慰的发现,他依旧身板健朗,目光依旧看似忠厚实则深藏奸险,表情依旧看似可亲实则暗藏算计,真真瞧来,令人愉快得很。
他此刻正斜瞄着我,道:“怀素啊,今天天气很好啊。”
“嗯。”我煞有介事点头,环顾四周雾气沉沉什么也看不清的夜景,“是很好,明月清风,微云繁星,长舌男相伴,人间胜景,不过如此。”
“哼!”扬恶抬手,敲了我个爆栗。
老头转过头来看我,微笑沉沉,“丫头,你还是这不肯让人的性子,明明心里急得要死,却偏偏不肯露出分毫,定不肯较人占了上风去,其实,何苦来?”
我无声一笑,道:“迫于无奈也。”
老头摇摇头:“当服软处,不妨折节一二,须知过刚易折。”眼珠一转,刚才难得的肃然神情一扫,贼忒兮兮的问我,“你也承认心急,那么,你为谁急?”
我瞟他一眼,慢条斯理答:“我谁都不急。”
他胡子一翘就要发怒,我接道:“你在,师叔们在,我若再着急,岂不是瞧不起你老人家和诸位师叔们的通天之能?老头,别告诉我,区区两个人,你也救不下吧?”
“区区两个人!你说得好轻巧。”老头双目一瞪,“你哪只眼睛看见就两个人?这金马顶峰数千人,不是人?”
“何况那两个人,也委实不能算一般人吧?”走过来的是扬恶,“怀素宝贝,为了救这两个人,我们师徒五人,硬是在这金马顶峰餐风露宿的呆足了七天,才勉强布成了这个”移山换海阵法“呢。”
“果然!”硬邦邦的声音是近邪,他自黑暗中缓步过来。
我们对望一眼,都知对方心中所想。
扬恶道:“这个阵法,是近年来师傅钻研了多年来收集的古籍奇书,融合古往今来阵法奇术,自创的迷幻大阵,因入阵人多,阵法尤其庞大繁难,我五人合力,也只勉强在最后一刻全数完成,阵眼就设在高台之下,你们,都看出来了吧?”
我摇头,道:“师傅和我,都只是感觉到这金马顶峰诸般布置,似乎是一个莫大玄奥的阵法,而且手法有几分熟稔,但却不能肯定到底是紫冥教还是别人,毕竟我们都已经几年没回过山庄,不知外公的新阵,所以都只是存疑在心,没有明言。”
“照这样说,”老狐狸的眼风飞过来,“你望着那方西方庚金位的山石说的不愿独活之语,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其意,是假?”
我微喟一声,无奈道:“老头,你今天怎么了,一个劲试探我......是假,也不是假。”
“愿闻其详。”
注目黑暗层云,我淡淡道:“确实是试探着故意说给你听的,但,那话是真的。”
说完我去看他表情,这老狐狸精通术数,虽说亲近之人与自身多半算不得准,但总有些指引,然而狐狸毕竟是狐狸,他神色并无变化,只哦了一声,拈须道:“不想看看他们?”
我白他一眼,“都是您东拉西扯啊,我想了很久了。”
老头回瞪我:“还说,要不是弃善在最后关头用鞭子将他们拖入阵眼之下,你想完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看见他们,到阴曹地府去看差不离。”
我嬉皮笑脸一躬:“是啊,多谢多谢,我是猜到这金马顶峰本身就是一个由高人布成的大阵,贺兰悠和沐昕被卷入阵眼时,阵法立即发动,所有人都困入阵中,所以才景物变幻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我说怎么那两个撞进坍塌洞中的速度那么惊人,明明攻势都在对方要害,气力已竭了嘛,原来是弃善师叔拖进去的,难怪我看那角度不对,喂,师叔,你整治他们了吧?是不是撞到什么擦到什么了?”
弃善从鼻孔里哧的一声道:“是又怎样?我就看这些小子不顺眼,好好的不爱惜性命,白白浪费了一身的好武学,浪费爹生娘养的数十载辛苦,想死是么?我成全就是。”
顿了顿,他又一哼,“尤其那个贺兰悠!”
我怔了怔,想起他们和艾绿姑姑多年相伴的情谊,心中微黯,也懒得和他辩驳,谁都知道和弃善辨嘴的下场多半是被活活气死,只扯住老头衣袖,“快,快......”
老头哼了一声,手掌一拍。
眼前豁然一亮,天光倾泻,我仰头一看,原来还是黄昏,夕阳的微光自顶上缝隙投射,照清四周景象,原来我已身处那坍塌的高台之下,前方,一坐一斜靠的两人,不是沐昕和贺兰悠是谁?
沐昕背对着我,静坐于地,贺兰悠双目半阖,斜斜靠着一根木柱,光线昏暗,看不出什么异常,我正要举步,外公道:“欢喜昏了?就这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