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随即又摇摇头,我奇怪的盯着他:“你摇头做甚?”
阿悠似有片刻的犹豫,随即抬眼看向我,道:“你不知道,燕军中有一支军队,极为骁勇,战功赫赫,那支军队据说全是英才豪杰,人人精通战阵豪勇绝伦,燕军接连大胜,这支军队功不可没。”
我不以为然道:“战阵之上,瞬息万变,一支军队再骁勇,也未必就一定能主宰大局,不过,”我好奇的看着阿悠:“这支军队是燕王练的精兵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阿悠瞟我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哪里知道人家燕王大军的底细,也只是隐约听说而已。”
他指指狼藉的桌面:“我说,素素,今晚这晚餐,你是不是帮我节省了?”
“啊!”我红了脸跳起来:“你等下,我再做了来!”
我急急冲向厨房,将至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含笑回身道:“阿悠,你不要笑话我胡说八道啊,我一个普通人家女儿,哪里懂这些军战之术,我会说出这些话,我自己都奇怪呢。”
阿悠温柔的笑道:“不奇怪,你虽是普通家境,但令尊祖上倒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败落了而已,你自幼熟读诗书,性子也较寻常女子不同,不爱女红书画,却喜读兵书,当年令祖在时,还夸过你若非生为女身,当可沙场建业,重耀门楣呢。”
我摇摇头,怅然道:“我虽然好像懂这些,但不知怎的,说了以后心里却有隐隐的厌恶,只怕我未必是真的喜欢呢......不说了,再说就要饿死了。”
阿悠起身,走到我面前,携了我的手,柔声道:“你不用去喜欢这些,有我在,你一生,都可做自己最喜欢的事,避开所有不喜欢的一切。”
我深深的凝视他,良久道:“阿悠,要做到这些,说来简单,做起来,却要牺牲很多的。”
窗外凉月盈盈,淡云疏疏,细碎的风声里,听得他轻轻道:“我愿意。”
我心中一震,未及反应,温热淡雅的气息已瞬间笼罩下来,他如缎的发流水般泻上我肩头,轮廓优美的面庞如日光降临,长而黑的睫毛鸦翅般扫出弧形的乌影,映在我眼前。
淡而清晰的杜若气息,带着灼热得令人颤抖的温度,落向我的唇。
心跳得又密又急,我微微颤抖的闭上眼。
闭眼的那一霎,脑海里,鲜红的光影一掠而过。
虹桥一般美丽,却凄艳得令人不敢看清。
我一震,毫没来由的轻轻一偏头。
他的吻,迤逦如蝶般,落在我颊上。
唇瓣擦过的皮肤,似乎都火辣辣起来。
我睁开眼,清晰的看见他乌黑的瞳眸里我略有些的惊惶和茫然的神色。
看见他目光较平日更加幽黑深邃,荡漾着迷离难明的波光。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盯着我,似在审视我的表情,又似想用目光的利箭,挖出我内心深处盘桓不去的某些东西。
半晌我吃吃的说了句蠢话:“我们......还没成亲......”
阿悠不语,仍然定定的看着我,他神情里并无太多的失望埋怨之色,然而面色微微苍白,眼色里有些细碎的明灭的情绪,如河灯漂浮在水上般摇曳光影,带着似有似无的暗暗忧伤,竟看得我心微微痛了起来。
这一夜,我们终究没有再吃成晚餐,这一夜,冬季小山村分外冷寒的山风过处,那处简陋的小院里,两间房,两张竹床,无眠的人的不住翻身辗碎了床尾那淡薄的月色,竹床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至天明。
稍候还有一章,另,今晚两章略琐碎,但多暗笔,基本上无一句台词是废话,还请亲们耐心些,细读会有收获:)
[正文:第一百二十五章且看咫尺成天涯(四)]
甘肃的冬天干燥而寒冷,到了一月的时候,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地窖里储备的粮食和猎物都尽够了,我们便终日缩在家里,阿悠从集市上买来一副棋,两人整日窝在炕上对弈,阿悠一手好棋,棋风稳健老辣,极善把握时机,尤其耐性出奇的好,我虽棋艺不俗,但常因按捺不住性子,略略急躁了些,便往往被他觑准时机吃了我的子去,相比之下自是输的多些。
我们为了玩得有兴味些,下棋也设了彩头,却是输的人贴豆泥,这主意是我想出来,因为素来不爱包子的豆馅,常吃了皮却将馅掰进碗里,正好拿来一用,结果却是苦了我自己,常被阿悠蘸着豆馅涂得满脸左一块右一块,猛一见似个大花脸。
阿悠每逢此时,都托了腮看我,笑得那个春意漾然水光流溢,村里的姑娘们若见了,怕不要昏去一大片,我却顾不上欣赏美色,只目光灼灼的想着如何也给他涂脂抹粉一番也好。
这日再战,我便吸取教训,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改素日下棋纵横捭阖的作风,拈了个棋子咬牙切齿,阿悠漫不经心的倚着墙,笑吟吟的看我苦思,神色间却有些心不在焉,我隐约听得翅膀振动声音,便道:“你养得那群鸽子,大冬天的也不安分,是不是忘了喂食了?”
阿悠道:“怕是动了情思,我见那只花背的似是瞅上了那只青眼的,整日往它面前凑。”
正说着,我啪的落下一子,笑:“你输了!”
阿悠怔一怔,倾身过来看,恍然笑道:“可不是嘛!不想今日竟给你觑了空子。”
我已贼笑着伸指抹了豆泥,捧过他的脸来,左右端详着该涂哪儿合适,嘴里犹自调侃:“啧啧,瞧这好相貌,可怜见儿的,叫姐姐我还真舍不得下手呢。”
阿悠脸红都不红,好性儿的由着我搬弄,悠悠道:“你爱怎么下手就怎么下手,我倒很乐意见你对我下手来着。”
这话说得暧昧,我的脸倒先红了一红,手指一颤,指尖上一点稀软豆泥滴落,正正落在他眉心,一点殷红,衬着如玉肤光,明媚难言。
我怔了怔,左看右看半晌拍手笑道:“就这形容儿,今年集上庙会不用再找人扮观音了,谁家美人比得上这扮相?”
正笑着,却有人在门外道:“素素妹妹好兴致,大冬天的在家里扮观音,快来让我们瞧瞧。”
我含笑睇了阿悠一眼,低声道:“又是你招惹来的,大冬天的都不让人安生。”起身去开门,果是村中的几个女子,约我去集上备些年货。
我这才想起竟是快过年了,诧异之下不由问,“已经进腊月了 ?”
村西那个叫翠翠的姑娘抿嘴笑,眼光却飘向我身后阿悠,“素素妹妹想是被秦大哥呵护太过,竟过得连日子都糊涂了,再过两日,便是腊月二十三啦,我们这里小年也是很慎重的,所以才想着邀你出门备些年节要用的东西。”
我听得那腊月二十三,只觉得是甚熟悉的字眼,却又想不起如何个熟悉法,转头去看阿悠,他已抹去额上豆泥,见我看他,遂笑道:“既如此,早去早回,可要我陪你?”
我摇摇头,本以为腊月二十三是与他或我有关的日子,然而见他神情看来不是,便将疑问压下心底,匆匆去换了衣服出门去。
午后回来,姑娘们一路唧唧喳喳,我沉默抱着一大篮物事,跟在她们后面。
翠翠回身看我,笑道:“素素,看你长得纤细美丽样儿,却也是好力气,这许多东西,拿着一点也不费劲儿,我的东西还没你沉,倒拎得手酸。”
另一个叫凤仙的接口道:“素素,你可是累了不说?不然分些我帮你拿着,今日集上,我还没谢你呢,若不是你拦着,我就要被那刁嘴货郎骗了,若真是花了那许多银子买个假镯子,我爹还不打死我?”
我笑着欲谢绝她的好意,还未开口,嘴快的翠翠已经道:“说到这事我也好奇呢,素素,那镯子看起来真是好得很,平常没见过的样式,你如何知道是假的?若不是回来路上遇上隔村的红姑知道她也被骗了,我们只怕还一直以为你是在乱拦呢。”
我是如何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知道的,那镯子,货郎神秘兮兮说是王府里流出来的郡主才配用的物事,纹饰质料都是民间禁用,百闻难得一见的,吹嘘着可做压箱底的宝贝,然而我一见便知他撒谎。
我抱紧了手中东西,淡淡的想,曾经钟鸣鼎食却已败落多代的门户,有没有可能识得王公贵族才配用的饰物?
回到家,将买了的东西堆了一炕一地,阿悠凑过来看,骇笑:“你是不是把整个集市的货物都买空了?”
我轻轻踢踢他膝,徉怒道:“还不快帮我收拾。”便自顾着提了东西进了厨房。
我在厨房里好一阵动静,阿悠在外屋高声问:“素素,你做什么?砸锅卖铁么?”
我冷哼一声,抹抹额上的汗,继续和案板上的白面拼命。
这家伙,虽说近日懒了些,可是一直对我好得很,我记得我初初醒来时便已在这山村,那时病得不轻,一应衣食起居,都是他亲自照料,他那双一看就是公子哥儿的手,也曾煎药熬汤,执炊洒扫,忙里忙外的颇为辛苦,那时我迷迷糊糊中,心里倒也明白,总觉得他不该是做这些事的,隐隐然有些歉疚,如今我已大好,这情分自当报还。
其实我自己明白我的歉疚还不止于此,我和他,是未婚夫妻,又落难远离家乡,本该相互扶持了过日子,阿悠也隐约和我提过成亲的想头,我却总有些犹豫,阿悠也未多勉强,平日里亲昵些的动作虽有,却一直是好风度,我微微流露不愿,他便一笑撒手,我知自己没有道理,然而他一靠近,我的欢喜里便生出微微的惊怖和焦躁,竟令得我一次又一次的不自觉的推却,个中因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得很。
阿悠虽然不说,我却知道他定是极其骄傲的人,总要我心甘情愿,然我终究是感激了他的贴心。
手臂微微用力,面团立即被我挤压成薄薄一片,我缓缓抬起手来,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忽觉心跳如鼓。
正出神间,忽听有人在我身后问:“......素,你买了这个做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放下手缓缓回身,眨了眨眼,问阿悠:“你刚才叫我什么?我没听清?”
阿悠一脸茫然:“素啊,怎么,两个字换成一个字你就不认得自己了?”
我嗔道:“吓了我一跳,你才不认得自己呢,”眼光一转看见他手中物事,立时一把夺了过来:“你翻这个做什么?”
阿悠无辜的笑:“不是你叫我收拾东西的么?”
我啊了一声道:“那好,你收拾完了,去玩吧,啊。”
阿悠不走,狡黠的笑:“叫我走可以,先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我将手里的东西向后藏,阿悠一把扯过来,往自己身上比:“我瞧着,青莲色,绢布,一丈二尺,嗯,我看够用了。”
我见他已经猜了出来,倒也不必再遮掩,收了布,微有憾色的道:“可惜咱平常人家,只能用些普通料子,不然你若穿起绫罗绸缎来,满街的少爷们,都要被你比了下去。”
阿悠手指轻轻抚过布面,带着一丝恍惚的微笑,轻轻道:“绫罗绸缎又如何?若是能时时穿着你亲手做的布衣,我宁愿终生不着丝罗。”
我伸指一点他额头:“美得你,哪来的丝罗给你穿。”转身去收拾豆腐。
阿悠笑了笑,眉间的怅然之意仍未尽散,追着那话又问了句:“听你这口气,你是愿终生给我做布衣了?”
我诧异的回身道:“我和你将来是夫妻,我不做谁做?难道......”我眼珠一转,“你会另娶?抑或要纳妾?”
阿悠看着我,笑得羞涩而温柔,“素素,此生若能娶到你,秦悠再无它念,另娶或纳妾,绝无可能。”
我微有些喜悦,然而那喜悦里突不合时宜生出些微的辛酸,勉强笑道:“你倒是越来越肉麻。”
阿悠负了手,神思有些恍惚的样子,突道:“素素,你是忘了,当年,我对你不是很好。”
“哦?”
“我虽和你自幼定亲,不过家母庭训甚严,总望我读书有成,考取功名,搏个一官半职,好重新光耀我秦家门楣,我那时为了不负家母期望,尽日埋头读书,心思全在日后蟾宫折桂,簪花夸街之上,对你颇有冷落,原本我们可以早日成婚的,也因此耽搁了,想来你定然很怨恨我。”
我想了想,道:“不记得了。”
他道:“你总不愿和我多亲近,你可想过原因?”
我见他提起这个,微有些尴尬,红了脸道:“敢情是因为如此?我说呢......”
他上前,诚恳的执了我手,道:“如今我知悔了,富贵荣华虽好,终不抵知心人儿日夜长伴,素素,且待我和你,重新开始。”
[正文:第一百二十六章两心凄凉多少恨(一)]
晚餐时,阿悠看着盘内粉嫩晶莹的菜肴,挑起一边眉毛,“素素,这不是你从临洮府酒楼里偷出来的吧?”
我煞有介事看了看,点头,“是啊,你赶紧吃了毁尸灭迹,不然等会捕快来了正好拿个人赃并获。”
阿悠笑,“偷菜未必,偷师却是肯定的,说,跟谁学的?”
我咬着筷子斜睇他:“还能有谁,谁往我家跑得勤?谁又常送了吃食来?说起来此地民风当真爽朗,明知我们是未婚夫妻,居然也如此光明正大的觊觎别人相公。”
阿悠放下筷子,似笑非笑托腮看我,“素素,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吃醋?”
我不答,筷子不轻不重的敲上他手背:“少废话,快吃饭,没见菜都凉了?”
他却顺势手掌一翻,握住了我的手,声音低沉。
“素素,听你那一声相公,我真欢喜。”
我望着他,这个表象温柔,神情里却总隐约一抹疏离神秘笑意的男子,此刻神色沉肃而庄重,言语诚恳。
“此刻我只愿,这声相公能听你叫一辈子。”
我垂下眼睫,眼光掠过他修长而骨节均匀的手,半晌抬起眼来,笑道:“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们本就有婚约,这相公本就应叫上一辈子,只怕届时你听腻了也未可知。”
“怎么会,”阿悠收回了手,敛了方才的沉肃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懒散,笑道:“你还没回答我,这圆子这般好看,怎么做的?”
我舀了一个圆子给他,道:“其实也是普通饭食,只是我手拙,学了好久才会,不过是用新鲜才点的水嫩的豆腐,加上剁碎的上好的精肉,生姜,鸡蛋,盐,搅拌均匀,再在碗内倒上白面,将豆腐肉团在碗内滚成团状,下在沸水里,等浮上来再捞出,稍凉后下在肉骨汤内,加紫菜虾仁烧开,小火炖上一刻钟后,装盘撒葱花便得,你尝尝,可吃得?”
阿悠却一时不急着吃,看着碗中圆子良久,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眼中神情,奇怪的问:“嗯?你没胃口?那我去给你做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