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出那白纱,那东西看起来小小一团,其实极为轻薄柔软,展开了是一件袍子形状,我将这袍子摊开,细细端详这罕世奇宝“五行焰雪绡”
“五行焰雪绡”以千年冰蚕丝和千年火蛙经络,掺以天山一种名叫“无相花”的奇草的枝叶经脉织就,造天地奇宝之功,合五行阴阳变化,遇水燃火不湿,遇火生水立熄,入木变色自掩,遇兵刀丝毫不伤,入土可探奇物。
比起贺兰悠那件不惧水火不沾污秽的银蚕衣,不知强多出几许去。
之所以取出这件宝贝,确实是因为贺兰悠的那件衣服,让我想起了昆仑紫冥教既然有这样的衣服,那必然有其必需功用,焰雪绡之珍贵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需得拿出来防身。
暗暗叹了口气,我将焰雪绡收好,小心将盒子放回床下,昆仑这一趟,是终究要去的,但在去昆仑用到这东西之前,我还是要为我们三人,努力一回。
燕王府果不愧是众王府中规制最大的一座,毕竟元都旧宫的规模放那儿,从我的流碧轩,穿花拂柳,过回廊转朱阁,到得王妃寝居“回鸾殿”外站定,花了我很长时辰,因为真力大失,竟然走出了一身虚汗来。
刚一走近,便见有人迎上,我微笑看那个一脸审慎之色的婢子:“怀素来给王妃请安,王妃可在?”
那婢子看衣着是个体面丫头,想必是王妃身边的得意人儿,不卑不亢的给我行了礼:“对不住,郡主,王妃正在招呼客人,只怕一时半刻不得空闲,您看是……”
不出我所料,我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微笑依然:“是吗?真不凑巧,不过既然来了,也不必急着走,我还没观赏过王妃寝宫的景致呢,姑娘可愿引领我,见识一二?”
那婢子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然而看我面上神情,却终是没敢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微微一礼道:“郡主客气了,兰舟有幸,能陪郡主游赏,是再愿意不过了,郡主,请。”
我看了她一眼,眉眼清爽,虽无十分姿色,倒也算是个伶俐的,想到那日晚宴听到的话,不由微微一笑,兰舟诧异的看我一眼,我敛了笑容,转开眼注意看这寝殿结构。
这是王宫内的宫中宫,回字形殿院,共有房屋六十多间,分正殿、寝宫、钟楼,内花园,布局严谨,结构规整,正殿气度恢宏,立于台基之上,红墙绿瓦,对比鲜明。大殿面阔5间,幽深广阔,兰舟带我简单看了,说王妃在正殿见客,不如去内花园转转,她步子匆匆,心不在焉,转眼便要带着我绕过寝宫。
我停住脚步,转头去看花墙后的寝宫,笑道:“此处不可进么?”
兰舟的神色微有些尴尬,轻声道:“王妃有令,除非她亲自召唤,否则奴婢们是不得进入寝宫的,还请郡主恕罪。”
我哦了一声,挥挥手:“没什么要紧,不过问问而已。”
兰舟似是松了口气,我接着笑道:“这花园也不必看了,我也累了,就在这等一等罢,”说着便就势在一旁石几旁坐下,拭了拭额头的汗,对兰舟一笑:“你瞧这天,还未入暑,便热得如此,越发的难过了。”
兰舟看着我,微有犹豫之色,然而最终道:“这气候是热了些……那请郡主宽坐,奴婢去给郡主端盏酸梅汤来,小厨房用冰镇了的,最是去热解渴。”
我喜道:“好极,劳烦姑娘了。”
兰舟裣衽一礼,自去端汤,我微有些歉意的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立即站起,腾身翻上那道隔开前殿与寝宫的别致花墙,此时正是午后阳光灼烈之时,婢仆们多半在荫凉处躲懒,四周无人,我目光飞快一掠,已将这二十多间房屋看了个清楚明白。
那千年鹤珠既然在王妃手里,自然是放在自己居室内,我辨明她的居处,翻身跃下,身影连闪间便进了那屋,手指一弹,一物自我指尖逸出,我看也不看,立即转身,几个起落回到原处,依旧端坐如前。
几乎是同时,兰舟端着汤的身影已出现在拐角,我平静的看向她,表示了谢意,接过汤来,轻啜一口,冰凉滑爽的汤汁入喉,带着纯正浓郁的酸甜滋味,立时暑气全消口舌生津,忍不住赞:“好!”
兰舟一笑:“王妃已见完客人,请郡主前殿相见呢。”
我慢慢将汤喝完,抬头,一笑:“走吧。”
[正文:第三十八章一片幽情冷处浓(三)]
徐王妃任何时候都是温雅和煦的,自然见到我的时候也不例外。
她温和向我解释了刚才娘家侄子来访,害我久等云云,我心里盘算,她侄子,会不会是那个痩鸡徐景盛?
此时却不耐烦多想,更不耐烦和她把臂相见欢,行礼后直接开门见山:“怀素此来,有一事相求。”
她微笑,笑容无可挑剔的高贵:“哦?”
我看着她的眼睛:“怀素的师傅中了毒,急需千年鹤珠续命,听说此物王妃有收藏,还请不吝赐予,救我师傅一命。”
说完向她深深一礼。
她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我又道:“怀素冒昧,求取王妃爱物,本来是惶恐不敢前来的,不过父王及各幕僚们都说,王妃宽仁慈和,心地良善,千年鹤珠虽然珍贵,但事关人命,以王妃之慈,定然是不忍为死物而误人性命的,怀素遂斗胆求取,想来父王知王妃甚深,师傅定然活命有望,怀素在此先谢过王妃。”
她笑容更深,优雅的抬了抬手:“不敢当各位谬赞,更不敢当郡主深谢,千年鹤珠虽珍贵,也不过区区外物,别说郡主是王爷爱女,就是一个外人,也不当见死不救,只是……”
我懒得去多想她最后两句话的深意,也对那“只是”两字毫不意外,扬起眉看她,却见她沉吟良久,却突然转了话题:“郡主可知,适才我侄儿前来,所为何事?”
我笑一笑:“王妃还是唤我怀素吧,愿闻其详。”
她缓缓吹了吹盏中清茶,神色为氤氲雾气所掩,分外模糊:“说来那也是你兄弟,你兄弟来正是为了千年鹤珠,他的父亲我的兄长,魏国公徐辉祖近日身体不豫,太医说了,以千年鹤珠入药最好,我适才已经应了他了。”
她抬眼看我,满面温柔愁苦之色:“一药两家求,都是救命之物,你看,我该如何是好呢?”
我心底一冷并一紧,仿佛有人以指尖揪紧了心尖,一扣并一弹,随即便松了下来,有微微的悲凉,却更多的是释然,你即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了,淡淡一笑:“王妃以为该如何是好呢?”
她颦眉也颦得好看:“怀素,不是母亲啬刻,都是性命,无贵贱之分,但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不能失信于人。”
“母亲,”我听得出自己语气里的淡淡讥嘲:“您说得再合适也不过了。”
她毫无介怀之色,宁静看向我:“你可是怨怪我了?”
我微微一礼:“怀素不敢,王妃句句都是在理之言。”
她一笑,将杯盏放下,道:“你想是还没见过你那兄弟吧,既然来了,见见也好,”转头吩咐一直侍立在侧的兰舟:“去请徐公子来。”
我哪有心思去见那不相干的人,便要站起托辞回绝,忽听有男子声气道:“不劳姑姑呼唤,景盛来了。”
接着便是兰舟欣喜的声气:“表少爷,正要去寻你呢……”
那男子笑道:“我是舍不得离姑姑远了的,听说有妹妹来给姑姑请安,过来见见,是熙音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正正对上我回首的目光。
我心里冷笑,果然是那瘦鸡,徐景盛。
却见他张口结舌半晌,目中渐渐泛出狂喜之色,吃吃道:“再再再……想不到是是……怀素妹妹……。”
我对他裣衽一礼,却不待王妃开口,直接笑问:“久违了景盛哥哥,怀素也未曾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可是来探望王妃的?”
他似不曾想到我会这般客气的与他说话,越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将手里的一把扇子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期期艾艾的答:“是是,受家严之托,前来探望姑姑……”
我一口截断他的话:“哦?魏国公想必康健?”
他猝不及防,立即答道:“是……”
当啷!!
清脆的瓷盏敲击声响在回声久远的殿内,如在耳侧,徐景盛吓了一跳,正欲出口的话立时被惊忘了,呆呆转头去看王妃。
王妃却不看他,皱着眉喝斥兰舟:“你这丫头,笨口拙舌的也就罢了,怎么手脚也这般不灵便?”
兰舟一脸惊惶,慌乱的收拾着刚才碰落的茶盏,听见王妃喝斥,不顾地上茶水淋漓,急忙就地一跪,哭道:“王妃恕罪……”
王妃却已拂袖而起,冷冷道:“不晓事的奴才,真真是我素日宠坏了你,越发的没个分寸长进!还不去换杯茶来?”转首对我和徐景盛勉强笑道:“这奴才真是个不伶俐的,可吓着你们没有?”
我悠悠道:“不伶俐吗?伶俐得很,伶俐得很。”
她恍若未闻,却向徐景盛笑道:“景盛,你姑父念叨你很久了,上次宫里赐下来的西洋玩意,还特意留了几件新鲜的给你,还不赶紧去给你姑父请安?”
徐景盛神色懵懂的应了,却似也多少觉得我和王妃之间情状古怪,傻兮兮的只顾向我看,我掉开目光,任凭他念念不舍的被王妃支走,拿捏着时辰,心道,约莫差不多了……
“走水了,走水了!!!”
尖利的女声惊惶的越传越近,同时伴随着阵阵喧嚣,又有鸣锣示警声铛铛响起,宁静的殿堂顿时混乱得不堪,徐景盛早已张皇着跳起,翘首向声音来处张望,我一眼掠过王妃素来冷静的容颜难得的闪过一丝慌乱之色,看出她也因猝不及防,一时无措。
忽的站起,我厉声向那跑得钗横鬓乱前来报信的婢子喝道:“慌什么!快传护卫灭火,保护王妃!”
我声音冷冽,那婢子满面汗水的连连点头,转身又要跑,却听王妃声音稳稳:“回来!”
那婢子奔到门口的身子一顿,昏头昏脑赶紧又转回来,我惊异的看了眼面色已完全恢复正常的王妃,心里一赞,将门虎女,果然好镇静风范!
“火因何而起?起于何处?现状如何?”
“……回……回王妃,火不知。。因何而起,但奴婢是在您的寝宫看见火头浓烟,想来是……想来是……”那婢子声音越说越低,大滴大滴的汗流下来。
王妃的脸色越发铁青,衣袖一拂,立即匆匆奔出门去,我面色不变,对徐景盛看了一眼,淡淡道:“寝宫火起,我既然在这儿,自然要为王妃分忧的,徐公子不宜进入内室,委屈在这里稍侯片刻罢!”
也不看他木呆呆的神色,立即跟上徐王妃,见她挺直的背影果然急急向她的卧房而去,唇角掠过一丝冷冷笑意。
[正文:第三十九章一片幽情冷处浓(四)]
站在寝宫外长长的回廊里,在众人卫护中的徐王妃细长的眉在看见自己寝宫腾出的浓烟之时,皱得分外得紧。
她却也是个心志坚毅的,并不为那滚滚烟雾所惊惧,步履坚定,看也不看赶来救火的太监婢女们,抬脚就向内走。
一个长着双肿泡眼的老太监连滚带爬的赶过来,抖着嗓子拦住了她:“娘娘万万使不得!!您万金之体,不可轻蹈险地……”
她低下头,看了那太监一眼,温声道:“你说得很是,不过,”抬头看向那烟火来处:“宫内有许多御赐之物……”
那太监的声音立即低了许多:“老奴拼死去救……”
她却不再说话。
我心中冷笑,御赐之物也好,娘家陪嫁也好,想必都是收在暗格内间里的,如何能让这些阴人奴才得知?
否则我也不必特特将外公给的阴磷丸,扔进了余热犹在的香炉。
那丸有个妙处,无需特意燃着,只需在曾燃过暗火之处埋入,不多时便生出火来,且火小烟多,望之直如熊熊烈火,真正造成损伤却小得很。
小时候,我爱拿这个吓唬山庄中人玩,曾将之裹在香炉灰里,用铜盒装了,隔墙扔进了溷厕之中。
然后乐不可支的看男人们提着裤子在吓煞人的黑烟里狼奔豕突。
如今徐王妃也入了彀中,不得不白着脸,在一群慌乱灭火,却因越灭火越大而愈加慌乱的男女中皱眉思索,以她的身份,侍卫下人们自然不能让她亲自进入火场,可有些物件却又不能不救。
我在人群后,看着她略一思索,招手唤过兰舟,低低嘱咐了几句,那女子脸色一白,随即坚定的点了点头,提了桶水,用湿帕捂了口鼻,便向宫中去了。
徐王妃看她进入寝宫,随即转身,向后看来。
我知道她在寻我。
无声的勾起唇角,我伸腿一绊,将身旁一个提着水桶慌慌赶来的太监绊倒。
不男不女的尖叫声里,大半桶水立即明晃晃的泼了出去,正正向着王妃的方向。
众人惊呼着,拥挤着,躲闪不及。
混乱里,我身形一闪,越回廊栏杆而出。
寝宫里的烟很浓。
阴磷丸真是好东西,水是浇不灭的,反会粘附上那湿气,越发烟雾沉滞粘重,对面辨不得人影。
兰舟一只手死死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徒劳的在眼前扇动,妄想挥开那沉重的烟雾。
我鬼魅般出现在浓烟里,无声向她缓缓踱近,静静走在她身侧,可笑她竟然丝毫感觉也无,闷声咳着,摸索着走向室内床榻。
目不可辨物,找寻东西自然也困难了些,兰舟又要捂鼻子又要找东西,单手折腾了半晌,才听见咯噔一声轻响,榻上一张精巧小几下,弹出了一个屉盒。
兰舟喜悦的低呼一声, 倒空了桶里的水,将那屉盒里的几件物事用布幔包了,放入桶中,我听见她狠狠松了口大气,提了桶就欲从另一扇门出去。
我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