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大惊回头,眼角突然瞥到银亮的光芒,怔一怔,不由心花怒放。
“师傅!”
那冰冷的手指放开了我的耳朵,声音比手指更冷的哼了一声,我笑嘻嘻的看过去,果然是黑衣白发,千年冰玉的近邪冷冷靠在墙上,手里拈着两枚……镖。
其实已经不算是镖了,好像被他的手指给捏成了个银球。
我摇摇头,大为惋惜:“干嘛不捏成个元宝?我也好拿来使。”
近邪哼一声,手指一转,一个元宝果然到了我手中。
我心情极好的看着他:“师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话音未落我突然顿住,瞪大了眼睛,看见近邪一晃,轻轻一咳,一块沾着血的桂花糕,夹杂着一股紫黑的血箭,喷了出来。我双手拢在袖中,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近邪,面色平静,无人看得清我掩盖在袖下紧紧绞扭的手指。
王府医官面色凝重,仔仔细细为近邪切了半个时辰的脉,方才摇头叹道:“好像是中了毒伤,这毒却来得古怪,竟不象是中原一脉常见的毒,恕我无能……”
说完唉声叹气向父亲请罪。
父亲皱着眉,挥手令他下去,看看我冰冷的面色,命身边的大太监:“请吴先生立即过府一趟。”
转头宽慰我:“吴先生大号寒山,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医,见识广博,擅长内症解毒,你放心,他一定有办法的。”
我点点头,转头看见急急赶来的沐昕,勉强一笑,沐昕是知道近邪和我的关系的,知道这个寡言少语的师父在我心中的地位,当下也不多言,只是站到我身侧,拍了拍我的肩,他稳定的掌心触到我肩头的那一刻,似有暖流注入,竟有微微的感动,感动里突然有些恍惚,想起一些细碎往事,想起那少言的家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却对指点我武功从不厌烦……想起近邪的武功,这七年来没人比我更清楚,纵不是天下无敌,也少有对手,能伤他如此,会是怎样的敌人?近邪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着近邪的脸,竟是半边冷白,半边微红,望去甚是诡异,心里只觉得冷一阵热一阵,乱成麻,扯不出线头,无由的恐慌,却又不知因何而慌,纷乱的思绪里,那太监已经带了一老者匆匆进来,那人五十许年纪,眉目刚厉,全无医家慈和之貌,神态却是平和的,不卑不亢的给我们见礼,还未打下躬去,已被我一把推到床前:“不必多礼了,诊病救人要紧。”
吴寒山也不多言,立即坐下,指尖一搭,眉头顿时一皱,我心里一紧,医官来之前我就已经给近邪搭了脉,只觉得脉象古怪,寸关两脉缓,滑,浮,紧,竟摸不出底细来,此时见他神情,更是忧心。
吴寒山思量半晌,道:“是中毒,不是一般的毒物,应该是西昆仑一带才有的奇毒玲珑草,无空花,草无毒,花也无毒,只不过一极寒,一极热,俱都无色无味,中者毒力立即从伤口蔓延至心,直至半身僵冷半身灼热而死,不能以内力去除,越是发动内力散开越快,但这位的毒,却又不象是服食中毒,倒象是……”
他略一沉吟,道:“且翻过身来看看。”
几个太监将近邪翻过身,掀起后背衣服,我轻轻啊了一声。
一个半红半白掌印赫然在目。
“果然。”吴寒山向近邪的肩头看了看,了解的喟叹,目光不知怎的有些惊佩,却又带了几分闪烁:“这位壮士好武功,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硬生生将毒力锁在了胁下,才支撑了这许多天,只是,却再耽搁不得了。”
我皱眉道:“昆仑?毒掌?师父怎会去那里?那里有什么样的人物,配伤到我师父?”
此言一出,人人面上都露出惊讶之色,连沐昕也不例外,吴寒山失声道:“小姐难道不知道紫冥教大紫冥宫?”
我更茫然:“那是什么东西?我一定得知道么”
沐昕修长的眉深深皱起:“怀素,你行走江湖日短,但也不至于从未听说紫冥教吧?”
我摇头,父亲已接上话:“连我这不问江湖事的皇室中人都知道,那个紫冥教是江湖上一大强横势力,号称天下第一教,武林第一宫,武功诡异,擅长毒物,代代教主都惊才绝艳,独霸天下,据说教中最为诡秘的便是魂灯,擅以生人魂魄练化……”
“等等,”我越听越震惊,忍不住开口打断:“那教主姓什么?”
父亲一怔:“这个我倒不知道。”
这回是吴寒山接口:“好像传说中姓贺兰。”
“贺兰!”
没什么比我听到这两个字更震惊了,贺兰,贺兰悠,是他伤了近邪吗?怎么会?
突然想起他说的话:“……这灯是魂灯,是我教中弟子以精血练成,有召唤摄魂功用……”
“……我不是要有意瞒你,只是有些事你知道了反对你不利……”
心乱如麻,脑中仿如有波浪阵阵轰鸣,冲击着我向来坚固的心志,贺兰温柔和缓的语气在一遍遍的回响里飞转回旋,越来越急,迅捷如魔咒,尖利如钢刀,剜着我仅存的理智与信任。
饶是如此,依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如旧:“如何解救?”
手指紧紧攥住广袖,贺兰与教中人不合,我是亲眼见着的,近邪未必是贺兰所伤,再说以贺兰的武功,也伤不了近邪。
我知道我在自我安慰,心里却清楚的明白,近邪受伤,绝对与贺兰悠有关,毕竟能和他与我扯上关系的,紫冥教中只有贺兰悠一人。
深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必得先救了近邪性命要紧,凶手追查,不必急在这一刻。
吴寒山此时已给近邪施针,我见他认穴极准下手如飞,不由暗暗佩服,此人名驰北地,倒也非浪得虚名。
施完针,抹了把汗,吴寒山才回答我:“这位公子毒伤已有时日,真气被侵噬,已经坚持不了多久,老夫以针灸助其一臂之力,锁住毒力蔓延,接下来要做两件事。”
我决然道:“但凭吩咐。”
吴寒山道:“其一,须寻得千年鹤珠,克制毒性,延缓毒势发展,其二,远赴昆仑,寻那出掌之人或昆仑教主,此毒认主,每人修炼时日分量不同,练成的掌力也有细微差异,偏这掌力解毒时天差地远,一丝也错不得,所以昆仑那趟,是必须要去的。”
顿了顿他道:“有那千年鹤珠,多挨些时日却也无妨的。”
我沉吟了下:“千年鹤珠从何处去寻?”
转首间突然看见父亲脸色一变,我心里焦灼,未曾放在心上,那吴寒山看了父亲一眼,捋了捋胡子,缓缓道:“千年鹤顶红为天下最毒之断肠药,但如果千年鹤机缘遇合得服灵芝仙草后,鹤顶红凝炼成珠,不但奇毒尽化,而且另具克毒神效。有一粒带在身边,毒物远避,万邪不侵。千年鹤珠珍贵绝伦,确实难以寻觅,若是一时寻不着,以纯阴纯阳内功每日子午之时渡于伤者内腑,护住真元,也是个办法,只是如此的话,施术者损耗极大,极易受伤,再说再高的功力,也经不得这般日日损伤……”
我一口截断他:“明白了,多谢吴老先生。”转脸看向父亲:“父亲,还请你为我设法,寻那千年鹤珠,在寻到之前,我自有办法维持师父的生命。”
父亲看了看榻上的近邪,目光一闪,终对着我深深点头。午夜孤灯。
我托腮坐在灯下,身后,是沉睡的近邪。
我坚持将他安置在流碧轩亲自照顾,父亲说于礼不合,我冷笑一声,当作没听见。
父亲也只好悻悻离去。
此时已近子时,正是渡气时辰,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忽听林木簌簌声响,有人夜敲月下门。
“谁?”
“我。”
沐昕的声音依旧清而淡冷,如这月色幽凉,我却听得眼眶一热,几欲滚出泪来,吸了口气,才静声道:“夜了,你我孤男寡女,不宜再相见,还请回去安歇吧。
门外,沐昕轻声叹息:”你岂是畏惧物议,将那礼教规俗放在心上之人?我既来了,你便当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我硬硬心肠,冷冷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睡觉,你可是要做了那扰人的恶客,被我一脚踢出园去?“
门外一阵沉寂,想来沐昕已经走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庆幸里有些微的怅然,然而终究是放心的,缓缓站起身来,正待迈步走向床边,忽听得窗外有人轻轻道:”我若走了,你是不是就一个人拼尽功力,给你师父疗伤?“
我震一震,没有回头,皱眉道:”沐昕,我不需要你多事,我们山庄出来的人,多的是你想不到的办法,未见得没有你的纯阳内力便活不下去。“
沐昕轻轻一笑,难得的笑声,听来却是微微悲凉:”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如何不知你性格?你不要我因为救你师父而受伤,你不想欠我的情分是不是?怀素怀素,你倔强如此,推拒如此,难道沐昕在你心目中,便当真连个共患难同生死的知己也做不得么?“
我咬了咬唇,心口微微窒闷,这小子如此厉害,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又祭出这样的惆怅招数,竟是容不得我推却,可我却深知这内力真元对学武之人的重要,师父对我有相救之德教授之恩,我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可我凭什么要求沐昕也如此损失惨重?
决心一定,也不管他说什么,我手指一弹击向窗户,寒声道:”沐昕,你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沐昕无声的接下我的真气,淡淡道:”请便,不过我是不会走的。“
”你----“我气急,这小子怎么和贺兰悠一般无赖了?正要干脆上前一顿轰走算了,突然看见沙漏将尽,已是子时了。
吴寒山叮嘱过,必须准时渡气,我不敢耽搁,往窗前走的脚步立时收回,三两步上榻,扶起近邪,掌心贴上他后心。
人影一闪,沐昕已静静坐在我对面,单掌按住了近邪前胸。
我无奈的一笑,道:”开始吧。“
[正文:第三十七章一片幽情冷处浓(二)]
阳起阴收,逆路回转,经奇经八脉,过五脏六腑,运行一周天。
功成。
我和沐昕,各自缓缓收回了双掌。
睁开眼,我只觉心头灼热,脸上滚烫,而对面,沐昕却是脸色冷白,连唇色都无血色。
他也缓缓睁眼,看见我,疲惫的一笑,然笑容未毕,身子一晃,哇的一口血喷在榻上,映着冰丝雪玉席,越发鲜红耀眼。
我心中一痛,伸出手要去搀扶他,却觉得指尖酸软,抬动不得。
心里深深叹息,吴寒山毕竟不谙武功,虽然知道这个方法,却不知道,纯阴纯阳功力渡入近邪体内时,因走势一致,极易混杂,引发近邪原本功力抗拒,他内力雄浑,所练内功具吸附之力,若真给他吸去了我们截然不同的内力,只怕会是更大的伤害,我和沐昕只好合力逆行,倒行周天,结果,虽护了近邪,自身的内力却为彼此所伤了。
沐昕一手捂胸,一手撑在榻上,却依然微笑淡淡:“子时,继续。。。”
我知他伤得比我更重,为了不使我耗费太多,伤损过大,他承担了大部分的功力反噬,再这样下去,必定要比我先倒下的。
叹了口气,我运了残余的内力,一指点倒他:“先歇着吧你。”
挣扎起身,窗外阳光明媚,越发晒得我燥热不堪,那阳光如此明亮,晃得我头昏目眩,内腑空荡若无物,每一步都是虚软的,每一步都是一身冷汗,我勉强支撑着身体,一步步挪到偏房,想叫两个婢子端点点心来给我吃。
突然觉得门槛好高,腿软得跨不过去,我懒洋洋靠在墙上,正待敲窗呼唤,却听见映柳照棠的声音,断续传来。
“郡主真是可怜……其实王府里就有那千年鹤珠,偏生王妃不肯拿出来……”
“你少说两句,这是我们下人议论得的?也怪不得王妃,那千年鹤珠是先帝赐给开国功臣的,是她的陪嫁,若是其他人也罢了,王妃是个心善的,舍了便舍了,可是这位郡主,可能吗?”
“唉……王妃不是已经认了她?”
“认了?王妃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出身,会甘心认了?不过是打落牙齿肚里吞罢了,这就是皇室风范,心里再滚油熬煎,面上也得做出个笑模样来,不过,说实在的,我们王妃算是个好的,换别的人家……”
我指尖冰冷,用力扣住了窗棂,刚留的一点指甲深深的陷了进去,哧的一声。
细微的声响惊醒了我,自嘲的笑笑,收回了手指,幸亏此时真力暂失,不然这一下,只怕就要把这窗户戳穿了。
略一沉吟,我返身回了房内,沐昕犹自未醒,我看着他黑而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射出一片小小阴影,越发显得眼下淡淡青灰疲倦之色深浓,心里微微一叹,想着这王府高手虽然不少,但多是外家功夫,内力未臻上乘,偶有一两个内外兼修的,也因为和近邪内力不同支,以及没有沐昕的纯正博大的乾坤内力而无甚助益,只是,我和沐昕这般下去,也不是个长久办法,我自己失了武功不足惜,难道当真要害了沐昕,令他成为废人?
说不得,也只好与虎谋皮了。
我静静在榻上盘坐半晌,勉强将散乱的真气归拢了些许,沉思少顷,又自床下取出一个小小盒子。
黄杨木,山水层雕,花纹繁复精致,正是外公临别时的赠送。
我的手指抚过看来光滑一体,无甚开启处的盒子,在一处镂刻古松人物处轻轻一按。
盒盖突然缓缓滑开,露出了盒子的第一层,一堆薄而软的白纱状物体发着微亮的光,静静躺在盒中。
我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白纱状的物事,直觉得触手虚空,直若无物,竟似探手进了烟云雾霭之中,看似飞絮满眼,实则抓握不得。
然而那白亮的物件确确实实亦存在,望去如普通衣服,我微微一笑,释放出一丝真气,那真气性属阴寒,遇物成冰,然而那几可砭骨的真气一触及那白纱,立即“嗤”的一声,如水遇火,瞬间化为水汽消融了。
我笑笑,取过一枚火折子,晃亮,漫不经心向白纱一扔。
还是嗤的一声,那火却又如遇冰雪般,转瞬艳红的火苗化为幽蓝,挣挣扎扎的燃了须臾,却终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