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一次机会了。
绝望褪去,被深深的怒火取代。
她恨透了这个男人。
凭什么,她就无法逃脱出他的天罗地网?
她回头,看了眼剑南道的方向,蓦然松开了自己抓住藤蔓的手,在范宽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惊骇目光之中,一个纵身,朝着波涛滚滚的河面跃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也是明天大概这时候。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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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耳边风声呼呼,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嘉容便觉自己破开了水面,整个人犹如秤砣一般飞快下坠。水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向她涌来,争先恐后灌入耳鼻。她不识水性,心中又了无生念,没有丝毫挣扎,只闭了眼睛,如只断了线的风筝,任凭水势将她吞没。下坠之势停了,身下涌出一股水的反弹浮力,不由自主,她随了水势,半边身子再次浮出了距离落水丈许开外的下游水面之上,这才仿佛觉到胸肺里呛水的剧痛,下意识地扑腾了两下,迎面一个浪头朝她劈头盖脸打来,她再次下沉,在水下被冲刷至天旋地转之时,最后失去意识之前,觉到自己腰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
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鼻咽处的那种剧痛还未消去,人也仍在急流之中。
没错,她是还身在急流之中,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哗哗水声,水花也仍不时拍溅到她的脸上,面颊甚至清晰感觉到这种被水击打的生疼,只不过,她的头已经露出了水面,腰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托住,人这才没有沉下去……
她的眼睛还没力气睁开,只张嘴,贪婪地大口呼吸了几口水面之上的新鲜空气,等肺部的那种爆裂般的痛楚稍稍减了些后,勉力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身侧那道托住自己漂在水面的力量来自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片刻之前仿佛从天而降,逼得她彻底断了生念,只能以死抗争的男人!
愤恨再次涌上心头,她想大叫,刚张开嘴,一道洪波涌来,恰灌了她满口的水,她剧烈咳嗽起来,开始胡乱挣扎,用力去推那只此刻正紧紧揽住她腰身的手臂。
~~
片刻之前,他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放手下坠,极度惊怒之下,几乎完全没考虑什么,在身后随从的惊呼声中,便抛下手中弓箭,跟着纵身跃下了水面,仗了打小起便在浪里翻滚练出的水性,潜入水势相对较为平缓的水下前行,终于找到了已经沉在水下失去意识的她,带出水面之后,抓住了一段近旁漂在水中的浮木,这才暂时保持住了平衡。
水面水势太过汹涌,人力根本不足与之抗衡,岸就在左右不远处的两边,他却始终无法靠近,只能借了浮木的托力,带着身侧的那人随了水流一直漂流往下,到了分支岔口时,被冲入了侧旁的一道支流,继续往前漂了段路,水流速度才缓了下来,只是身后,还是不时有浪头翻打而来,人在水中沉沉浮浮。她方才晕迷之时还好,现在醒了过来这样挣扎,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连带两人都沉下去。
“别给我乱动!”
他在她耳边吼了一声。
嘉容一抖,抬眼见他满头满脸的水,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猛地闭上眼睛,继续奋力挣扎,听他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双臂忽然一阵剧痛,已经被他粗暴地反扭交至后背,身子也跟着被他在水里掉了个向。他将她推着,强行挂在了那段浮木上,顺水再漂了一段路程后,终于靠到了一段浅水岸边,停了下来。
嘉容被他拎着上了岸,扔在了岸边的一丛长了杂草的稀泥地上。她趴在那里,等手脚终于能够动弹的时候,微微侧头,看见他正坐在自己身边,身上湿漉漉不住往下淌水,一边喘息着,一边盯着自己,宛如一尊凶神恶煞。
她呆了片刻,忽然再次一阵悲从中来,也不顾身下的稀泥,把脸埋在手臂上,只想痛哭一场时,脑后一痛,竟被他伸手一把抓住已经散乱下来的长发,被迫抬起了脸,面向着他。
“殷嘉容,老子就是不想见你死在这鬼地方,这才丢下别的赶了过来,差点没把命丢在这里,你他娘的就是这样对我的?”
他恶狠狠地骂,见她双眼通红地望着自己,心头那把怒火愈发旺盛,将她从稀泥地里一把拖到了自己身前,俯视着她,继续道:“你以为你能活着穿过这片谷地?做梦!范宽不敢走他来的雄河道,改走这里,这就是死路。从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脚下,“到剑南道,你们走了这么多天了,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根本还没深入腹地!殷嘉容,老子是杀了你爹还是干了你娘,你他娘的就这么恨我?见了我居然还跳下水去不要活了!我告诉你,等过些天,你见着了你的爹,你好好问问他,他愿不愿意让你走这条道逃脱?”
他呵呵地冷笑了数声,将她再次掼回了稀泥地里,见她后背肩膀微微战栗,似在无声哭泣,这男人仿佛终于发泄掉了心头的怒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四顾眺望了下,略微蹙眉。
方才顺水被冲刷而下时,他一直在留意着方向与距离。
从他跃下水到那个水道分岔口,大约漂了将近两里的路,再到这里,约莫也是一里多的地。
现在只能沿着这条支流逆回去,找到浑河的主干流。他的随从,必定也会沿着浑河主流的方向寻过来。倘若一切顺利,到时在岔口,应该就能等到他们,继而汇合。
天黑之前,倘若无法与他们汇合,一旦看不清周围地势,丛林里的危险,更是无处不在。
~~
嘉容觉到自己被他抓住胳膊,从泥地里一把拖了起来,红着眼睛道:“你又要做什么?”
男人一语不发,看了眼她那双沾满了泥浆的赤脚,沉着脸,强行将她负上了自己的背。见她还在挣扎,蓦地回头,“你再给我犟,信不信我把你捆起来?”
嘉容与他对望片刻,终于颓然垂下眼眸,任由他将自己负上了背,朝着浑河之流的上游探路而去。
~~
一里,倘若在平原,不过是片刻的脚程。但在这种湿滑的密林之中,每行进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前路仿佛没有尽头。这也是为什么,嘉容先前与范宽他们的行进速度如此缓慢的缘故,每天最多不过只能走两三里的路。
嘉容伏在他阔厚的肩背之上,被他背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去的时候,渐渐地,随了日头的升高,密林里温度迅速上升,四周变得又闷又热,她开始觉到肚子饿,更是口渴难耐,甚至连呼吸都仿佛变得有些困难了。背着她行走的男人,应该更不轻松,汗水从他额上雨点般地不停滚落。
她道:“我不用你背,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没应声,只是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轻轻放下了她。
她抬眼朝前看去,一惊。
面前的茂密草丛里,窜出来一条大蛇,正弓身,嘴里咝咝吐着信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种毒蛇,嘉容认得,因先前也遇到过。据范宽说,这是一种能朝人眼睛喷射毒液的毒蛇,一旦被它毒液喷中,人便会浑身麻木,继而死亡。他在过来时,一个随从就是死于这种毒蛇的攻击。
“小心!别让它喷中你眼睛!”
她脱口道了一声,见他回头,迅速看了自己一眼,这才觉得不对,立刻闭了嘴,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朝毒蛇虚晃了一下,在它起势反应之前,已经挥手将它脖颈一把捏住,朝地甩了几下,蛇便软了下去。他从靴里拔出一柄短匕,一刀削下蛇的颈和头部,随手丢把蛇头丢在了地上。
嘉容看了眼那个落在草丛里,却还微微张合着的蛇头,汗毛一竖。见边上的男人继续用刀熟练地割开蛇腹,挤出里面的脏东西,剥掉蛇皮,露出里面白肉后,用刀切了一段中间的,递过来给她。见她呆呆望着不动,道:“再过个把月,是有野果可以让你吃。但这会儿却没长出来。吃这个也能填肚子,要不没力气。”
他说完,见她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蛇肉,还是不动,也不勉强,拈了方才割下的那段生蛇肉,丢进嘴里嚼了起来。嘉容听见他嚼生蛇肉时发出的那种咯吱咯吱声,一阵毛骨悚然。
他并未留意她的反应,自顾吃完了生蛇肉,觉得体力迅速恢复了过来。正要把匕首插回去,看见她双唇发干,似乎焦渴难耐,略皱了下眉。
丛林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积着死水的潭子,却与身畔不远处的河流河水一样,不能饮用。
他看了下四周,到了一簇生在水潭边的竹丛旁,用匕首割断竹竿,破开一个一个的竹节,递给了她。
每一层竹节的底部,都蓄着一层天然的淡水。
嘉容不接,道:“我不渴。”
皇帝看她一眼,哼了声,把竹节扔掉,负了她继续往前。
整整一个漫长的白天,嘉容就这样被他负着,停停歇歇,探路朝前而去。当四下开始昏暗下来的时候,距离那个河流岔口也没剩多少路了,这时,他们的前头,出现了一片根蔓相缠的参天古榕群,去路再次被拦住了。
嘉容被他继续负着,从侧旁寻路绕过去,终于绕过了这片榕树林,前头不远处,应该就是河道的岔口了。嘉容觉到他加快了脚步,忽然,身下的他似乎一矮,脚步也立刻随之停了下来。
嘉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紧接着,便觉自己跟着他的身形在迅速下沉。
这片榕树群后,竟是一块稀烂的沼泽地!
这块地方,被厚厚的各种草覆盖着,倘若不是这样一脚踏了上去,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脚下竟是一片隐藏了无限杀机的噬人之地。
~~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觉到自己双腿在泥浆中迅速下沉,已经不可能凭了己力从里拔出腿脚了,立刻将还负在自己后背之上的嘉容放下,改为横抱,然后高高举起,奋力朝着方才踏脚的实地方向掷了过去。嘉容被他投在了实地之上,抬头望去,看见他因了方才这个动作,身子下沉得更为迅速,转眼,泥浆便没到了他的腹部。
嘉容大惊失色,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朝他伸手过去,想要拉住他的手,他递手过来,中间却差了半臂的距离,眼见拉不到他,他继续下沉,这种时刻,她反倒冷静了下来,压住狂跳的心脏,转头往四下看,看见身后十几步外的一颗树干侧生出了一截长枝,飞快冲了过去,一把折下枝条,飞奔回来,把枝条伸向了他。
“好嘉容!”
他赞了一句,一把抓住了。
嘉容死死拽着另头,他的下沉之势终于止住了。
她定了定心神,咬着牙,正准备发力要将他扯上来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
他毁了她的一切,是她在这世上最痛恨的一个人,甚至可以称之为仇人。
从前,她想过如何才能杀了他。
就在今天,她还因为他的出现,在极端绝望和愤怒之下,甚至不惜纵身跃下了滚滚波涛,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反抗。
她不愿再被他继续强行禁锢子他身边。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
她还拉着那根枝条,手却开始松了下来。
男人的那只手,紧紧抓着那根她方才递过去的枝条,骤然失去了她的力量,他立刻继续往下沉陷,很快,泥浆便没到了他的胸膛。
他起先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她也望着他。
她看到自己投在他一双眼眸里的那个清晰映影,身形僵硬,一动不动。
他的眼眸之中,忽然现出了一丝奇异的神色。
“嘉容,你真的这么恨我,想我去死?”
他这样问她。
枝条啪嗒一声,从她手中脱手而落。
他凝视着她。壮阔的身躯继续飞快往下沉陷,泥浆没到他下巴的时候,他朝她一笑,神情竟异常得平静。
“我这一辈子,当过皇帝,也睡过你,就这样死了,也值了。殷嘉容,你等着,下辈子,我再会来找你的……”
他的声音消失了,泥浆已经迅速没过了他的口鼻,继而是头顶。很快,平静的沼泽草面之上,只剩下了那只突兀的还紧紧握住枝条的手。
~~
这只男人的手,曾一次次侵犯她,令她痛恨不已,也是这只男人的手,把她从急流的水下带上了岸,托住她的臀,让她负在他的背上,一直走到了这里……
她盯着这只手,双目酸涩无比,眼泪忽然如同决堤的水,迅速涌出了眼眶。
她猛地再次抓住方才脱手而出的枝条另一头,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拉扯。已经被泥浆没顶的男人,很快再次露出了头顶。
她终于把他拉上了实地。
他从头到脚,裹满了泥浆,只剩一双眨动着的眼睛,还能看出几分人的模样。
她丢开了那根枝条,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息,与面前的这个泥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看见他忽然朝自己咧嘴一笑,随即大步而来,牙齿在满面泥浆的衬托之下,显得愈发森白抢眼。
他一把抱住了她,随即压她在地,转眼便被他在脸上抹了无数个沾满了臭烘烘泥浆的唇印。
“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看着我死的,嘉容,你真好!”
嘉容尖叫着,极力躲避他那张满是泥浆的脸时,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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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半个月后,在当地土人向导的指引下,一行人终于走出了黒古山的虎口。
对于嘉容来说,这一场本是个意外、继而给她带来过无限希望的逃亡之旅,也就如此彻底地划上了一个句号。
靠近巫州的虎口一带,每隔大约数里地,便建有一个兵寨,出谷的第一晚,皇帝一行人宿在了其中一个兵寨里。
此地乃是蛮荒之所,困苦自不必多说,守寨兵将万万也没想到,皇帝御驾竟会到了这里,与闻讯赶来的巫州刺史杨宗宪、余下官员及近旁兵寨官兵一道跪迎圣驾时,个个犹如身处梦境一般,简直难以置信。见皇帝威盛逼人,凛凛叫人不敢平视,真龙之相,展露无遗,又听得他虽身处京中,却心系此处边陲,登基不久便亲自微服来此巡边,敬畏之外,更是欢欣鼓舞。当日的白天,皇帝不顾疲惫,立刻去往翰江边巡江。
皇帝巡江归来,此刻正在接见巫州刺史杨宗宪及余下一干将官。杨宗宪率众人下跪,得平身后,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儿的感觉。
他奉命统领重兵在此,去年底,上奏的那道请罪折虽得皇帝谅解,之后也未再下令让他率军穿过黒古山丛林强攻剑南道,但杨宗宪的心里,一直还是有些惴惴,毕竟,前朝小朝廷就在对面,与自己所辖的巫州遥遥相望。一日不灭这小朝廷,皇帝心里的疙瘩便也必定一日不消,万一哪天心血来潮下令强攻的话,到时结果如何,恐怕便是自己无法预料了。想起白日里陪他巡视驻在江边的军营,他下马,独自迎风立于江渡眺望对岸时的情景,心中一凛,忙先开口请罪:“陛下拨冗御驾巡边,天威播撒,恩泽浩荡,臣与此地万千将官,无不感恩涕零。只是臣迟迟未能攻下剑南,有负陛下重托,臣有罪。”说着再次下跪。
皇帝再道了句平身,等他起来后,和颜悦色地说道:“天堑横亘,亦怪罪不到你的头上。巫州乃是军机重地,朕早就想着亲自来看看,再听听尔等驻边将官的想法。毕竟,此处与京中路途遥远,虽有往来驿报,终不及朕亲耳所见亲耳所听之翔实。你有何想法,直说便是,朕赦你无罪。”
皇帝说的这通话,倒也并非信口漫言好给自己千里追女人的这事儿贴上层金。他确实早就想着亲自来此西南巡视。一来,实地考察这片阻碍他彻底剿灭前朝势力从而真正一统天下的天堑,二来,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只是先前一直被朝局羁绊,无暇j□j。恰诛了高九成一党后,出了嘉容逃脱的事,便命何俨夫与许佑孙等人暂时把住朝事,自己带人日夜兼程往这西南边陲赶了过来。
杨宗宪从前也是皇帝驾前的得力干将,屡次同袍而战,皇帝这才会将巫州刺史这一重任交给他。他亦知道面前这个登上帝王之位的年轻男人,虽心术深沉、手段诡辣,但并非听不进人言的刚愎之人,见他这样说了,谢恩过后,便据实道:“陛下,臣年前在罪表中也言及,陈缇死守翰江天堑,我军难以渡江攻伐。倘若沿着雄河,从黒古山的莽林里穿越通过,路途艰难险阻无数,不计路上兵力损折,最后就算出了莽原,以强弩之末的疲乏军士对仗对方的以逸待劳,加之又无补给后援,想要将剑南道一举攻下,臣以为不大可能。并非臣贪生怕死,乃是出于实情考虑,故而斗胆,在年前的折子里进言请求陛下三思。陛下果纳臣之言,臣与部下将士,无不感激陛j□j恤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