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一直担心,父亲的身体会吃不消南下路上的颠簸,不想竟真被自己料中了。父亲在信里只字不提,必定是怕自己担心。
“太子还让您不要对他有所误会,他有话要对您说,只是书信不便传载,等您到了剑南道,他会一一向您解释。”阿霁继续道,“再两天,逆首不是要去长乐苑春狩吗?那就是个好机会。倘若到时候他要带走您,无论如何,您想个法子留下来。”
嘉容压住怦怦跳动的心,低声问道,“你呢?”
阿霁摇了摇头,目光里透出几分冷意。
“我等这么久,等的就是复仇的机会。逆首去往长乐苑,那里山林相接,防备必定没宫中这么森严,正也是我复仇的大好机会,便是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放过这机会。”
阿霁出身将门,身怀武艺,嘉容与她处了这么久,知道她心志之坚,决不在男子之下。
“太子已经安排好一切……”
阿霁再次附到嘉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阿霁去后,嘉容再次看了一遍父亲的信,最后焚于炉中。
李温琪想对她说什么,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复国是他如今第一要务。就像父亲在信中提点的那样,她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她的心已经飞去了剑南道,不是因为旧日檀郎曾经的诺约,而是因为父亲生病的消息。她焦心,简直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到他的身边去。
方才听到阿霁在自己耳边说出的那个出逃计划后,她无比震惊。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自己的身边,竟然还有这样一条逃生的道路。
李温琪既然这样安排了,接下来就一定会有布置。哪怕,最后就算不幸死在了路上,也强过继续像此刻这样被困守在这座深宫牢笼里。
他应该没有告诉自己父亲他的这个安排,所以父亲在信里,只再三叮嘱她要审时度势,甚至委曲求全。
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仔细想想,她喜欢李温琪,是因为青梅竹马、琴瑟知音,李温琪喜欢她,除了她的美貌,从前他也不止一次地赞过她的温柔心性。
那个晚上,倘若她肯向他示弱半分,结果想来也不至于会成那样的惨烈之状。
但是她没有,也不肯。
那个男人,从他第一次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征服姿态俯视她的时候,她身上的刺就本能地一根根竖起。知道他竟就是当年曾经偶遇的那个卑贱少年后,她便愈发不肯示弱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结果就是这样了。
~~
嘉容反复想着阿霁的话,在寝阁里来回转了不下十来圈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从前她为了拖延时间,曾要求他将自己的父亲带到这边来,如今过去也有些时日了。看父亲那封信的落款日期,是将近一个月前,信被送出后的这些天里,有没有可能,他真的被逆首潜派去的人给抓了过来?父亲本就年迈体弱,又生了病,倘若再遭这样的路上折磨……
嘉容愈发心神不宁了。
那个杀千刀的男人,自那晚上离去后,便一直没再出现在她面前。她原本觉得稍稍松懈了些,现在却一下紧张了起来。
怎么办?看起来,必须要先问清楚这件事。否则万一自己跑了,父亲却转而落到了他的手里,那还不如就这样继续保持原状,反正最坏的事都已经发生了,她如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嘉容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正要打发人去向皇帝传话时,苏全恰竟领了七八个手捧缎匣的宫人过来了。只见他手上拎了架赤铜镶包乌金的鸟架子,架上立了只拴金链的尺长大鹦鹉,通身白毛无一杂色,唯顶头一簇赤红翎羽,乌黑圆目左顾右盼,昂首挺胸,十分神气的样子。
苏全对着嘉容笑嘻嘻地躬身道:“殷小姐,前些日有南边的外国使臣进贡了些玩意儿来,这鹩哥名唤满头红,最会说话,皇上便叫给送您这儿来,陪您说说话,逗个乐子。”说罢高举提笼,朝着鹦鹉嘘嘘了下,那鸟便“妙极,妙极”地说了两声,果然声音响脆,惟妙惟肖,月华殿里服侍着的几个宫女都忍不住围了过去看。
嘉容痛恶那个皇帝,在这个颇会做人的苏全面前,倒也拉不下脸,见他满面带笑,勉强扯了下嘴角,随他指挥人将鸟架子挂到了寝阁南窗外的廊子下。苏全又命跟来的宫人一一放下捧来的香药、珊瑚、龙脑、南苏,并许多珍珠罗绵之物,最后笑道:“皇上还命奴婢传话,过两日要去长乐苑春狩,您到时也随驾,特遣了奴婢来通报,好早做些准备。”说罢,见嘉容不加理睬的样子,大概也不需她的应答,只看了眼她的脸色,便笑容满面地带人退了出去。
~~
初春时令,白日里艳阳照在人身上,尚能感觉几分暖洋洋,入夜便转倒春寒了,犹如重回初冬。
夜半时分,嘉容只穿单衣,将值夜宫女都打发了,在阿霁的掩护之下,咬牙爬下月华殿后-庭的小池里,浸泡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手足麻木,几乎站立不稳了,这才浑身湿淋淋地爬出来,抖抖索索地回了寝阁,擦干身,换了身衣裳后,牙齿还有些格格地打颤,去推南窗,正支开时,惊动白日里挂在窗前廊下的鹩哥,听它扑腾了下翅膀,瓮声瓮气地道了两句:“大胆!大胆!”原来这鸟虽是外来鸟,只送来前,特意被教过一些讨好人的中原话。到这里才几天,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又学会了这一声“大胆”,这会儿便在嘉容面前卖弄了起来。只这声音,在静阒深夜冷不丁传来,嘉容实在是被吓了一跳,盯它一眼,随口骂了句“狗皇帝”,随即转身,回去上了榻。
~~
昨夜这一番苦楚果然没有白受,天还未亮,嘉容便发起了热,两颊通红,裹在几层被里,人还瑟瑟发抖。月华殿里伺候的人慌忙去禀病情,很快,太医便随苏全来了。太医一番望闻问切过后,道是受了这时令最易感染的倒春寒,开了方子命人去取药煎药,苏全问了几声,得知嘉容病得还不轻,看她一眼,抓了下头,送走太医后,便急匆匆离去。
药端了来,嘉容并未喝,只背着余下宫人的眼,叫阿霁给泼到了床底去,在床上睡了一天,入夜之后,自觉全身愈发酸软,头胀痛犹如绷弦,起来便头重脚轻,想来三两天内,应是好不起来,这才终于放下了心。也没胃口吃东西,不过胡乱咽了半碗粥,便又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辰,忽然觉得自己额头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碰触,略微带凉,觉得颇是舒服,人也跟着醒了来,刚微睁开眼,见自己跟前的床榻边上竟凭空多出了个坐着的黑糊糊的人影,打了个激灵,借了南窗外透进的春夜月光,辨出这人影正是那个已经消失了有些天的皇帝,顿时彻底清醒了。
她正等着他来,他就来了。
什么长乐苑春狩,她本就毫无兴趣。现在如愿病了,或留或逃,都在自己掌握。
她忍住被他手掌碰触时浑身泛出的一阵恶寒,头撇开,躲避他的碰触。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情绪,立即缩回了手。只人仍那样坐着,并未离开。
春夜静谧无声,白月光如流水般地从南窗里流淌而入,四下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寝阁里没点灯,那片月光也并不能照亮两人的脸庞,却依稀能照出对方眼眸里的些微闪烁之光。
“你……生病了?太医不是来过了吗?怎的身上还这么烫?”
半晌,他终于发出了声,声音有些低沉,似乎还带了些小心翼翼。
嘉容道:“倘若你不高兴,我会尽量早些好起来的。你放心,我便是爬,也会跟着你爬去长乐苑的。”一把声音带了些鼻塞后的娇秾尾音,倘若不是那么冰冷,听起来倒是格外惹人爱怜。
夜影里的男人似乎有些尴尬,微微动了下身子,道:“既然不凑巧病了,你便不用去了。朕……我留苏全给你使唤,有事的话,吩咐他就行。”话说完,见她没动,更没应声,慢慢站了起来,低声低气地道:“那你再睡吧,我先去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了几步,靴履在地面发出一下一下地飒踏之声时,忽然听见身后的人叫道:“等等。”心头忽悠一颤,立刻停了脚步,转回头看着她。
嘉容撑着双臂,坐了起来,半依半靠在枕垫之上,问道:“我问你,你先前应了我,说要将我爹带到这边来,如今到底怎样了?”
皇帝凝视着她,踌躇了下,终于还是道:“我得了消息,说你父亲身子略有些染恙,我怕路上颠簸对他不利,故而传了话过去,让我的人再等等,等他好了些再动手。”见她身子一动,立刻道,“你放心,大约只是水土之故,稍有些不服而已,并无什么大碍。”
连他也这样说,父亲生病,必定是真的了,而且一定病得不轻。否则,以这个人的脾性,他怎么可能有耐性这么等下去?
皇帝默默望着床榻上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女子。她的身子被衾被盖着,只露出了头和两只手臂,倚靠在那里,看着是那样的娇弱无力。离自己距离这么近,不过几步而已,他想再靠近,这几步却仿佛又变得这样遥远。
嘉容却只想着父亲的来信。满纸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的舐犊之情。想到他如今的境况,胸口一阵突突乱跳,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跳下地,冲去他的所在。极力压下心中的情绪,暗暗长呼口气,慢慢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低声道:“我从前对你要求这个,纯粹只不过是想拖延日子而已。如今已经没必要了。我爹他身子不好,年纪也大了,此事不必再提。”
她的话声平静,又虚弱无力,与那晚上那个咬唇死死与自己无声对顶的女子判若两人,听在他的耳中,整个人忽然像是被注入了勇气,心口一热,一步便跨到了她的榻前,俯身下去捉住她一只绵呼呼的手,正要开口之时,“狗皇帝!狗皇帝!”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怪声怪气的说话声,便似有人贴着窗在偷听,又冷不丁出声说话一般。
皇帝一怔,听明白是什么话后,猛地回头,刚想出声喝问,忽然想了起来,昨天为了讨好她,送了只会学舌的南洋白鹩哥过来。这敢骂自己“狗皇帝”的,想来就是那只不知死活的鹩哥了。
至于它怎么会说这骂自己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回头望着她。
嘉容起先也是被窗外鹩哥那一句突然冒出的“狗皇帝”给吓了一跳,怔了下,才想起自己昨晚当着它面随口骂了一句而已,不想竟被它牢牢记住了,大约方才是被他有些拔高的说话声给惊动,这才顺口冒了出来,难免有些意外,回过了神,发觉自己一只手还被他握住,猛地抽了出来,转过头去,僵硬地道:“我想睡了。”
皇帝默默望了她片刻,见她背过了身,娇小背影犹如化作一尊模糊雕像,在月影里纹丝不动,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黯然,低声道:“那你好生歇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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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数日之后,原定的春狩如期而至。临行的前一夜,皇帝再次来了趟月华殿。
嘉容的病情自然没什么大起色。皇帝在她榻前立着,听阿霁禀着她病情的时候,她一直闭目装作沉睡。
“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等朕回来。”
阿霁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望着阿霁,等她禀完了,垂目退到边上后,他的目光便转到床榻上还闭着眼睛的嘉容,凝视她片刻后,忽然这样说了一句,随即掉头而去。
~~
长乐苑始修于前朝,原用作皇家狩场,春秋时分,天子射猎其间。经历几百年,几经扩修后,如今地跨京畿侧的数县地域,纵横数百里,四边山林相接,苑内河湖回绕,湖中岛屿点点,矗立数十华美离宫,中间又缀豢养百兽鱼鸟、种植域外珍奇果木的无数观苑。从前兴化帝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此处渡过,后也曾被太子李温琪用作尚武练兵之所。
大周建元皇帝登基后首次御驾长乐苑春狩,携一干文武重臣,许佑孙、高九成等悉数随同,队伍绵延壮观。前有皇家羽林,彪悍骑兵骏马一路飞驰辟道,后有胄甲鲜亮、仪容肃整的营卫亲兵,銮驾之间,绣有玄金九龙的明黄旗帜迎风猎猎,艳阳照在华盖伞顶饰着的金龙之上,龙口含珠光芒四射,途经数县的大小官员以及当地百姓无不伏地迎驾,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天子威仪,不可一世。
銮驾抵达长乐苑后,在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的主持之下,皇帝于祭宫祭祀天地山河,当夜宿承德宫,次日兴致勃勃携亲卫及近臣入狩林狩猎,不想竟出意外,纵马追逐一只角鹿之时,马匹失蹄,皇帝一时不慎,竟被掼下了马去,好在他本就是马背出身,并未受致命伤,只是被随从扶起后,行路有些不便,被送回离宫,随行太医检查后,传出了话,说皇帝腿部筋骨挫伤,须得静养数日。
出行次日便成这样,随行众人俱是意外,也只能照了皇帝旨意暂停于此,犹如将京中衙署搬到了这里一般,各自处置快马递来的署报公务。随行大臣里,似许佑孙这些人倒如常,只几个原本随皇帝打江山出身的,虽也享过几个月的帝都荣华,但骤置身于这座用金银打造出来的穷奢极侈皇家园林中,还是目不暇接,便似掉入米缸的油老鼠,结伴四处游乐,快活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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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霾之下,皇城的皇宫。随了皇帝的离开,随之撤走了大批的宫卫,让这座原本入夜后就变得寂寂的皇宫更显空寥。除了月华殿近旁还有人,别的地方,此刻似乎就只剩下了噬人的无边黑暗。
子夜时分,一直侧耳听着外头动静的嘉容听见阿霁熟悉的细碎脚步声近,从床榻之上翻身而下。
阿霁到了她近前,低声道:“你还坚持得住吧?”
嘉容道:“我没事。”
逃脱的希望,就在眼前。即便已经病了几天,她现在精神却异常得好,浑身仿佛充满了力气。
阿霁微微点头,耳语道:“我给值夜宫人的饭食里都下了蒙汗药,他们睡得很死。这就走吧。”说罢转身往外而去。
嘉容随了阿霁出寝阁,无声无息地穿过阔深的前殿,就要出殿门时,迎面竟从廊上走来了个人,竟是苏全。
皇帝离宫后,苏全便奉命来此服侍嘉容。他最早十二岁入宫时,干的是最低贱的收集夜香的活。如今发达了,还怕那种味道,便是严寒冬夜,睡的屋里也不肯放马桶,宁可挨冻也要出去解手。这会儿就是解手归来,撞见两个人影从里头出来,再一看,竟是嘉容与阿霁,一怔,面上随即堆出笑,急忙跑了来,口中道:“殷小姐,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嘉容不想这会儿竟会撞到苏全,一时应不出来时,阿霁已经朝苏全走去,笑道:“苏公公,殷小姐睡不着,想出去在院里透口气。”
苏全立刻道:“那奴婢随你们一道,伺候也方便。”
阿霁含笑点头,忽然道:“咦,你后头是谁?”
苏全应声回头,胸口忽然一阵刺痛锐凉,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被捂住,倒在了地上,挣扎数下,口中发出赫赫的低声,慢慢不动了。
阿霁拔出插于他心口的匕首,回头看了眼脸色已经大变的嘉容,低声道:“狗皇帝派来监视的人,死有余辜。”
嘉容看了眼蜷倒在地的苏全,一颗心蹦得几乎就要跳出喉咙,抬步之时,双腿发软,被裙裾一绊,竟扑跌在地。阿霁扶她起身,带她继续往前去的时候,她的手脚还在微微打颤。最后行至门口时,值门宫人正昏睡不醒,阿霁开了月华殿的门,拉着手心已经满是冷汗的嘉容跨出了殿槛。
夜色愈发深沉,月影穿梭在厚重云彩之间,忽明忽暗,嘉容随了阿霁在皇宫的树影墙根下匆匆前行,避开各处值夜宫人,最后终于停在了荒败无人的太子旧居东宫长阳殿外,推开幽闭许久的宫门,闪身而入。
柏兰堂是长阳殿里李温琪从前用作书房的所在,如今却早蒙尘,也许久没人进来过了。推开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之声,愈显身后夜的阴森。进去后,阿霁取出火折点亮一盏放风的琉璃宫灯,看了眼惊疑不定的嘉容,快步到了靠于南墙的那架书橱前,打开最下的一扇门,抽出里头的格屉,近旁一阵摸索,片刻之后,一阵轻微喀拉声中,里头靠墙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几尺见方的黑漆漆四方洞口,她招手,嘉容靠近弯腰下去,迎面闻到一股扑鼻的螨蛛尘气,有风凉飕飕地从里倒灌而出,借了灯光看过去,见是个一人高的狭长通道,灯火照不到的尽头,黑漆漆一片,宛如一个噬人的深洞。
“殷小姐,太子传来的口信说,这条密道直通皇宫北门之外,你沿着密道一直往前,到了尽头,用我先前教你的法子打开门,有人会在那里接应你。”她把手中的琉璃灯递到了嘉容手上,“你快走吧。我把这入口恢复原状,回去收拾下死人,先在此处替你把风。”
嘉容知道跟着,她就要潜去长乐苑,施行她预谋许久的刺杀之事了。胸腔里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便如得了疟疾一般,极力镇定下来,接过她递来的提灯,咬牙,用力握了下她的手,低声道:“你多加小心。”说罢钻入地道口,朝前而去。
~~
这条密道,是前朝太子李温琪在数年之前,借了东宫修园的名头而秘密造设的,完工之后,所有匠人便都被就地灭口,造得也十分牢靠,每隔几尺,便有一根顶桩,完全不必担心坍塌。
嘉容独自行在这条幽长而狭仄的密道之中,手中的灯只能照亮数步之内的空间,前后漆黑一片,近旁无风,死寂无声,陪伴她的,只有她被灯火投在身侧后方的一道曈曈人影。越往前走,便越如通往未知的地狱深处,不知尽头何方。嘉容只觉后背脖颈汗毛直竖,不敢回头,也不敢看向前方的黑暗,只盯着手上晃晃悠悠的那一点昏黄灯火,想着父亲,想着李温琪,咬牙一直不停地往前去。
她越走越快,渐渐地,开始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了汗,衣衫也紧紧地贴在了后背之上,后背冰冷一片,密道却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她的眼前又闪过刚才苏全倒下去时,那张还带着笑容的脸,他看向自己的的时候,目光里满是诧异和不可置信,噗地一声,她的足尖忽然踢到了地面的一块石头,足尖一阵剧痛,一下被石头绊倒在地,咣地一声,手上的灯也被甩了出去,一下子灭了。
嘉容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恐惧更是迎面扑来,一点点地蚕食着她。她抖抖索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稳两条腿,极力驱除掉刚才映入脑海的那副景象,摸着墙壁,继续一步步地朝前而去。
不能倒下去,更没有回头的路。咬牙坚持下去,只要走到尽头,就能逃脱这个囚笼,去往父亲所在的剑南道了。
嘉容在漆黑的地底摸着土壁一直前行,摔了不知道多少次,脚上的鞋也掉了一只,足心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她跌跌撞撞地一直前行,在漫长得仿佛过了一辈子的煎熬、整个人也几乎就只剩机械拖着脚步前行的时候,终于觉到周遭再次有风拂动,空气似乎也开始变得新鲜了起来。
一定是出口了,出口就在前方不远了。
她咬紧牙关,继续扶着墙壁往前,在黑暗里又前行了一段路后,忽然撞到了一堵墙,停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长长呼吸了口气,擦了下脸上的汗,趴在了地上,摸索着尽头那堵墙的右下方,最后摸到了一个铜环,使出全身的所有的力气,用力旋转。
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她在黑暗里空睁了许久的眼前里倏然跃入了光线。面前的那堵厚重墙壁之上,出现了一个堪堪能容人弯腰进出的四方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