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抱珍“嘿嘿”一笑,暗道:“你让我走左洞,我偏偏不听!右洞虽宽敞轩敝,但焉知不是你示敌以虚?”当下笑道,“多谢岛主美意,在下却不愿步人后尘!”袍袖一拂,身如一缕青烟,倏忽飘入右侧大洞。
卓南雁飞身入洞,疾行几步,便觉眼前气机古怪,似乎前路已尽。他心底暗叫奇怪:“难道老子选错了路?适才明明觉出这山洞内暗藏生机的。”猛一低头,却见脚下横着黑漆漆的一眼深潭,他微一凝思,猛一咬牙,便纵身跃入水潭。
阴寒的潭水飞卷上来,隐隐地却有一股活水自下方涌来。卓南雁心中一动,潜身向下钻去。他在洞庭湖畔多日,又在潭深水足的庐山学艺,水性精熟无比。顺着活水潜游不久,猛觉上方一亮,忘忧心法已觉出头上气机宽阔,卓南雁忙摇身游上。
眼前却是一座宽阔的石窟,岩壁上竟还燃着松脂火把,火光映得石窟内红彤彤的。卓南雁环顾石窟,竟发觉石窟并无出口,迎面山岩上却浓墨重彩地画着一幅画。他一眼瞥见那画,顿时心神剧震:“飞仙御风图?”
岩上所画的,乃是一个御风奔腾的飞动仙人,这仙人大袖飘举,似要破壁飞出。这幅奇画卓南雁早已深印心底,正是当日他初入龙吟坛时,燕老鬼所画。其实龙吟四老以艺演武,燕老鬼所画的这飞仙御风图便暗含了高明的九妙飞天术。
卓南雁跟燕老鬼交往最多,这时他凝神细瞧,但觉这运笔泼墨,全是燕老鬼的笔意。这等蕴武于艺的奇画,除了燕老鬼,世间决无第二人能画出来。“燕老鬼,你在哪里?”卓南雁料想这位老友也在岛上,不由心底暗喜,张口大叫,但听回声阵阵,哪里有人应声。
叫嚷两声,卓南雁不由凝定心神:“今日这几轮比试好怪,先是见了邵先生那‘紫漠困高祖’的珍珑,后见燕老鬼的这幅飞仙御风图,难道这两位老友都到了岛上?又或是文岛主在以此向我示好?”
此时他困在别无出路的石窟中,当务之急还是要破围而出,凝目再望那奇画,但见画上仙人挥手前探,正抓向头上一朵金黄菊花。他猛然想到当日在龙吟坛内,燕老鬼的画上本无菊花,其后龙骧楼主完颜亨插菊入石,使得整幅奇画妙韵横生。此时那岩上并无真菊,只是画出了一朵金灿灿的菊花。
“完颜亨当日手插的菊花乃是画龙点睛之笔,莫非今日这岩上菊花也有玄机?”卓南雁凝神细瞧,果见菊下山岩微有突起,心念一动,猛地跃起,向那菊花按去。掌力疾发,但听隆隆巨响,那道岩壁竟缓缓转开,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处宽阔山洞。
卓南雁飞步闪入,却见眼前明亮,不由心头狂喜:“那岩画果然是破阵关键,这可不是回来了吗?”原来他转开那岩壁之后,恰好便进入了右方大洞,向回行不几步,便到了先前那宽阔石室之内。
文岛主见他这么快便即转会,脸上微现讶色,道:“卓南雁,你总是如此出人意料!”
卓南雁哈哈一笑:“多些岛主,这一阵大有玄机!”眼下那小石狮还端坐在石盘之上,忙飞身跃上石盘,探手去抓石狮。不想那石狮却有些分量,他使上几分真力,才将石狮搬起。
石狮一起,猛听“咔嚓”一声,脚下石盘霍然向下翻去。此时卓南雁狂喜之下,全没防备,陡见脚下一空,便向下飞坠。这一下变起甚是突兀,他双手还须紧抱石狮,若是石狮有毁,只怕文岛主便会翻脸不认账。电光火石间,他只得左手环抱石狮,右掌疾探,搭在了陷阱边缘。
若在往常,他指上只需微一借力,便能再行跃起。但此时他刚刚跟萧抱珍狠斗了一番内力,真气大耗,怀中又有一个沉重石狮,指头虽搭在陷阱边缘,但身子还是向下坠去。危机之间,他长吸了一口真气,手指坚硬如铁,正待借力飞起,猛见光芒疾闪,头上落下一面巨大圆形钢盖,钢盖四周全是光闪闪的锋锐刀口。
文岛主蓦地惊呼一声:“小心,快松手!”卓南雁瞥见钢盖罩下,也知若不松手,不免五指不保,听得文岛主这声疾呼,心底一松:“莫非文岛主不是为了害我?”忙收回五指,间不容发之际,那锋锐钢盖已然严丝合缝地盖上。
四下里登时漆黑一片,身子呼呼飞坠,疾坠了五六丈深,他才落到实地。卓南雁心底惊疑,大声吼叫:“文岛主,快快放我出去!”嘶吼良久,陷阱内尽是嗡嗡回音,丝毫不闻文岛主应答。
卓南雁大怒,腾身跃起推震钢盖,但这四壁光滑如镜,决无落足借力之处,他一跃之势已尽,再也无力震开顶盖。此次出海,他又没将威盛神剑带在身上,对付四周溜光坚硬是石壁,便毫无办法。
他费力折腾一通,眼见毫无效验,只得愤然坐下,蓦然想到:“这文岛主只怕早就心怀叵测。她这几关比试,处处别有用心。第一关她故意说起楚霸王,让我以为她鄙夷完颜亮。第二关巧计安排,又让我跟萧抱珍比试内功,耗去我的大半内力,适才我若再多三分劲力,焉能坠落?还有这第三关,她故意安排要取得石狮为胜,那石狮不但连接翻板机关,更让我怀抱石狮,难以双臂抵挡那陷阱机关!嘿嘿,她故意拖到今日午后才让我跟萧抱珍比武,便是为了精心设置这诸般机关。嗯,那七步六花阵是早就有的,但那副飞仙御风图定是新画上去的,故意将菊花花在岩壁的枢纽上…”
此时深陷绝地,卓南雁越思越觉这文岛主机心深怀,手段高明,忽地转念又想:“那副飞仙御风图和‘紫漠困高祖’的珍珑到底是怎么回事,燕老鬼和邵先生是否也在岛上?若是他们,怎会跟这岛主联手害我?又或是他们也被这岛主抓来,中了她的诡计?”阵阵疑云此来彼去,难以尽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格格轻响,顶上钢盖拉开一道细缝,透出些光亮进来。跟着一只火把丢入,晃悠悠地直落在地底,跃动的火光映出一片幽红。卓南雁急忙立起,昂头向上望去。
“教主请看,卓南雁便在下面。”文岛主柔柔的声音自那细缝中传来,“还得多谢教主,助我擒住了这小贼。”
萧抱珍呵呵低笑:“这小贼四处树敌,不想跟逍遥岛也有仇怨,这个在下倒是不知了。嘿嘿,能让岛主欠我个人情,也是萧某平生之幸!”
“果然这文岛主是居心叵测!”卓南雁心头怒火勃发,又想,“但我又何时招惹逍遥岛了?难道…难道便因当日无意间杀了萧长青?”依稀只见上面透光的细缝间闪着两团阴影,显是萧抱珍和文岛主正向下张望。
他料想二人正要看自己张惶愤怒之状,索性哈哈一笑:“文岛主,你要杀我,堂堂正正地动手便是!使这般阴谋诡计,着实的辱没了逍遥岛的威名!”跟着仰面躺在地上,跷起腿来,悠悠晃动。
萧抱珍冷哼道:“这小贼乖张狂妄,少时可得慢慢折磨!”文岛主却笑道:“可这四关比武,卓南雁却是胜了!”萧抱珍微微一愣,干咳两声,并不言语。
“文某从不失信于人!”文岛主的声音扔是淡定而沉稳,“他既是胜了,那便在岛上多留几日,容我跟他算算旧账。教主既败,也只得暂且离岛!”
萧抱珍急道:“可这…”文岛主淡淡地打断他:“文某到底欠了教主一个人情,自不会让教主空跑一趟。少时请教主带十艘海船走。但逍遥岛逍遥世外,决不卷入尘世之争。船我可以借你,岛上好汉却不能随你征战,送得教主上岸后,他们自会设法撤回。”
萧抱珍先前被困在石洞中,得岛上弟子相救,却才转回,本以为这次大败亏输,定会空手离岛,哪料到峰回路转,获胜的卓南雁反被文岛主困住。此时又听得文岛主答应送他海船,自是喜出望外,欢欣之下,萧抱珍也知见好就收,忙温言相谢。
卓南雁忍无可忍,愤声骂道:“姓文的,你这厮言而无信,奸险诡诈,乃是天下第一背信弃义之人!”萧抱珍听他嘶声大骂,心头得意,仰头哈哈狂笑。文岛主却淡淡地道:“萧兄莫要理他,这便随我去挑海船。”
但听格格声响,那道细缝又再合上。过不多时,那小半截火把也燃到尽头,陷阱内重又陷入无比黑暗。
卓南雁长吁了口气,忽想:“文岛主既要跟我算算旧账,终需将我提出陷阱,嘿嘿,是福是祸,老子都接着便是!”他此次出海,历尽诸般磨难,至此实是力倦神疲,当下盘膝坐好,运功调息,片刻后便内息绵绵,直入气定神虚之境。
陷阱内漆黑一团,难辨昼夜。但他默算时光,估摸着已过了整整一夜,这一晚他全心运功,内力渐复。转日又过了大半天,也无人来搭理他。他在海上长途漂流,便没怎么进食,文岛主招待的酒菜样式虽奇,却并不管饱,至此他已饿了整整一日,不免头晕眼花。
忽听得头顶脚步声响,跟着钢盖被人用力掀开,一道熟悉的浑厚笑声直透进来,道:“南雁,你小子还活着吗?”刺目阳光当头扑下,卓南雁抬起头来,眯了眯眼,喜道:“燕老鬼,当真是你?”顶上又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道:“还有老夫!”竟是“易绝”邵颖达和燕老鬼联袂而来。
二人救得卓南雁出来,三人相见,当真喜不自胜。燕老鬼扔是一副敞胸露怀的不羁打扮,上下瞥了卓南雁几眼,忽地飞腿踢在他的屁股上,笑道:“贼小子,你还没死,当真好得紧。”邵颖达拈髯笑道:“困卦六三爻曰:困于石,据于蒺藜,便是你这副德行了!”
原来邵颖达隐居燕京卖字为生时,便与嗜好书画的燕老鬼结识,只是那时两人交情甚浅,自龙骧楼主命龙吟四老全力参悟七星秘韫时,更一直无暇相见。其后龙骧楼惊变,燕老鬼飘零江湖,便曾在那邵颖达的鬼巷中栖身。此次燕老鬼与逍遥岛主相识,便也推举了邵颖达。易绝与逍遥岛主各自闻名已久,一见如故,邵颖达便应文岛主之请,同赴逍遥岛。
卓南雁笑道:“燕先生,邵先生,瞧你们这模样,难道是这逍遥岛上的客人吗?”燕老鬼翻起白眼道:“不是岛上客人,难道跟你一般,也是囚徒?”卓南雁大奇,道:“但那文岛主为何如此待我?”
“岛主如此做,自有她的深意。”邵颖达眼芒一闪,道,“咱们此来,便是奉命相请,走吧!”卓南雁满腹狐疑,随着二人出得洞来,却见前面一座峭拔的小山下一人负手望天,白衣飘飘,正是文岛主。
“去吧,岛主正在等你!”邵颖达低声道,“岛主用心良苦,可别忘了向她道谢!”卓南雁先是一震,随即心念电闪,惊道:“原来全是…”燕老鬼哈哈笑道:“休得啰嗦!快快去吧!”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六节:高崖逼婚 连营纵酒
卓南雁大步赶去,老远便向文岛主躬身行礼,道:“卓南雁多谢岛主!”文岛主转过头来,幽幽地道:“你谢我何来?”卓南雁叹道:“兵法之道,以实击虚。岛主假意借船给萧抱珍,又当着他的面将我囚禁,正是天衣无缝的惑敌妙计,我大宋正可攻其不备。可恨小子驽钝,全没体谅岛主的苦心。”
“谁说我要帮你们赵宋了?”文岛主仰头苍凉地一笑,忽道,“卓南雁,你来逍遥岛,可是要借车船?”卓南雁道:“正是!金兵陈兵海州,战船数百,李宝将军若无车船助战,只怕凶多吉少!”文岛主眼芒一闪,道:“我借给萧抱珍的,都是没甚用处的寻常渔船,但若给你,我却愿将逍遥岛最好的二十艘车船给你!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一桩事!”
卓南雁大喜,道:“莫说一桩,便是百十件事,小子粉身碎骨,也给岛主办成!”文岛主莞尔一笑:“哪里用得着你粉身碎骨!这件事容易的紧,”她顿一顿,盯着他得目光百味杂陈,“你去娶完颜婷为妻!”
“婷儿?”卓南雁大张双目,“岛主是婷儿的何人,为何要以此事相求?”文岛主玉靥微红,冷冷地道:“你莫问这许多废话,只告诉我,答允不答允?”卓南雁俊眉紧蹙,沉了一沉,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晚辈恕难从命!”
“你竟不答允?”文岛主美目中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为什么?难道她配你不上?”卓南雁沉沉叹道:“晚辈曾与婷儿有过婚约,只是那时晚辈身不由己,其后婷儿因一件事深恨于我…那婚约却被她自行除去了。”想到那日完颜婷所说的“我今日便休了你”得豪言壮语,不由苦笑一声。
“她恨你骂你,不过是一场误会!”文岛主素手一摆,道:“你现下娶她,也没甚难处。”卓南雁摇头道:“晚辈业已心有所属。那位姑娘跟晚辈自幼患难相知,为了晚辈,更不惜叛出师门。晚辈和她早已约好,抗金大事一了,便娶她为妻。今生今世,绝不相负!”
“今生今世,绝不相负…”文岛主不知想起什么,竟娇躯微颤,眼望远天,怔怔出神,默然良久,才低声道,“你说的这位姑娘,莫不就是明教圣女林霜月吗?她身为圣女,焉能婚配?”卓南雁笑道:“她早就不做那劳什子圣女了,这一生一世,便只是我的妻子!”
文岛主嘴唇紧抿,神色渐冷,蓦地轻叱一声:“好,你随我来!”转身向峭壁上攀去。这海岛峭壁别有一番冷峻险要,但文岛主轻功展开,飘飘如仙,顷刻间便掠上峰头。她身子刚刚立定,便见卓南雁也悄然凝住身形。二人这一番不声不响地轻功比试,竟是旗鼓相当。
“好俊的功夫!”文岛主目光熠然一闪,冷冷地道,“你若应允下来,我赠你车船,派人送你出海。如若不然,只怕你难以生离逍遥岛!”卓南雁见她眼芒如电,凛凛生威,心头微震,却仍是摇了摇头,一字字地道:“无论如何,晚辈都不会应允!今生今世,我决不会负了霜月!”
文岛主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咱们只有手上见真章了!”手指峰下,道,“咱们从此纵下,谁先落地,那便胜了!”卓南雁探头下望,但见这峭壁数十丈高,下面粼粼乱礁,如刀锋箭簇,突兀耸天。这崖壁如此陡峭高峻,若是纵身一跃,任你武功再高,也必粉身碎骨。绝顶高手飞落时原可以手足阻住坠势,但文岛主提出先落地者胜,自是要飞坠之时各展神功,竭力阻拦对手。卓南雁双眉一扬,沉声笑道:“好!这番拼斗别开生面,晚辈斗胆奉陪!”
两人各自退开数步。文岛主自腰间抽出一条紫芒灿灿的软鞭,森然道:“你是用剑吗?”解下腰间佩剑,扬手扔来。卓南雁伸手接过,但觉长剑森寒,显是一把利刃,心底暗想:“此剑锋锐无比,我决不能伤了文岛主!”
二人凛然对峙,崖顶便有一股杀气冲天腾起。卓南雁的心神倏忽扩大,自磊落的山岩向外铺张,绕过对面的文岛主,上接远天,下垂碧海,一时间便连海畔乱礁、水底游鱼都似与他心神交接。蓦见文岛主目光一灿,喝道:“去罢!”已飞身掠出崖顶,卓南雁忙也腾空纵下。他身子才出崖壁,便见白影闪动,文岛主已凌空掠来,软鞭劈面砸下。
自来软鞭功夫讲究变幻灵动,出手往往先起虚招,不料文岛主鞭势一起,便如惊风密雨,满天鞭影遮得日色都黯了。卓南雁身子呼呼下坠,左掌在山岩上或拍或按,使得坠势并不急迫失控,右剑矫夭挥出。这一剑“大哉乾元”本是补天剑法中的刚猛妙招,但剑芒闪处,满空鞭影略一疏散,便又收紧。卓南雁的长剑撞上紫鞭,顿时臂酸气紧,只觉无数刚柔大小各异的奇劲凌空激射。他平生第一次遇到“万象森罗”这等奇妙劲法,心头剧震之下,急运天衣真气,招化“保和太和”,剑气冲和流转,堪堪挡住文岛主鞭上的神妙气劲。瞬息之间,二人鞭卷剑飞,疾拼数招,激荡的真气震得身侧山岩簌簌剥落。文岛主一声轻叱,鞭法倏变,紫鞭呼呼疾转,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下来。“万象森罗”神功运处,这些鞭圈居然凝而不散,一时间无数圈子从天而降,或空空荡荡,或细密沉实,或飞旋锐啸,从四面八方往卓南雁身上卷来。
卓南雁顿觉自己已陷入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之中,心底暗自叫苦:“这文岛主武功之高,决计不在巫魔萧抱珍之下,但心计之深、手腕之高,却大有过之!”只得振剑挥出一招“周流六虚”,只是他饥馁已久,真气不似平日般雄浑,这一招仅能自保。饶是如此,鞭剑每次交击,他浑身经脉便是一震,若非天衣真气修炼有成,只怕早已不支。
鞭风剑光之中,二人同往下坠。文岛主急攻数招,眼见急切地擒他不住,娇叱声中,长鞭飞探,向下卷住一块礁岩。紫鞭展开,便似一只加长数倍的手臂,带着她的身子悠然向下荡出。她呼呼连环两鞭荡出,便将卓南雁抛下了数丈。
卓南雁大吃一惊,自知如此拼斗,若让她展开这兵刃上的长处,自己万无胜理,便双足急运真气,在岩壁上一弹,身子如一支利箭般凌空射下,疾向文岛主扑去。这一下来势奇猛,文岛主陡地顿住坠势,紫鞭乍抖,反向卓南雁心口刺去。这条柔韧长鞭被文岛主深厚得内力灌注,竟如一杆钢枪般昂然挺起。剑短鞭长,卓南雁不及攻敌,只得挥剑斩向紫鞭。
二人双足如钉子般斜插在陡峭的崖壁间,瞬间又拼数招。文岛主鞭法展开,长鞭激荡狂舞,势如水银泻地,四下迸飞的山岩泥屑荡起层层惊人心魄的云涛雾阵。卓南雁渐觉内力不济,蓦地一声怪啸,反身向上纵去。文岛主“咦”了一声,却见卓南雁只在头顶山岩一荡,身子划出个诡异的弯子,仍旧向下飞坠。
“燕老鬼传你这九妙飞天术,便是用来逃命的吗?”文岛主冷笑声中,龙骧步飘然踏出,在峭壁上如御风腾云般疾坠,长鞭依旧笔直如枪,反刺他的软肋。卓南雁只得挥剑抵挡,不料文岛主这一招“海云倒垂”乃是她平生绝技之一,鞭势变幻,几达随心而动的化境。卓南雁被她抢得先机,这一剑便师出无功,陡觉脚踝一紧,已被紫鞭卷住。
“上去!”文岛主冷叱声中,挥鞭振起,卓南雁在半空之中无从发力抵挡,登时被抛得向上荡起。猛听卓南雁“哈哈”狂笑,双足在山壁上一踏,踢得身子荡离岩壁丈余,向下呼呼疾坠。文岛主不由惊呼一声。要知如此飞身下坠,任你武功多高,也会摔得粉身碎骨。她慌忙长鞭拽石,凌空飞身来救。哪知卓南雁这一下飞坠其势如风,文岛主竟追他不上。
暗黄的冷硬山岩、惨绿的斑驳苔藓和幽红的落日余晖,杂糅成青黛色的万千线影,在卓南雁眼前一闪而过。
转瞬间他已坠到文岛主身下十余丈。下面乱石穿云,触目惊心。
卓南雁兀自笑声响亮,猛然身子一挣,长剑横插,疾向山岩刺去。这一刺势道骇人,凄厉的火花四散迸出,长剑终于直入岩壁,他也借此顿住了坠势。卓南雁的身子悠忽一荡,却抛了长剑,再贴着山壁向下飞坠。只是这时其势虽快,但可运掌阻住坠势,变得有惊无险。
“这小子好不奸猾!”文岛主暗松了口气,随即怒意又起,长鞭荡起,呼呼几下,便到了卓南雁头顶,运劲挥鞭下击。卓南雁离地只有十丈,但文岛主鞭势猛厉,若不抵挡,立有脑骨碎裂之险,他笑声未绝,蓦地右掌倏探,自万千鞭影中穿出,正扣住了鞭头。
生死关头,这一招“手把芙蓉”竟使得精巧无比。不料文岛主冷哼声中,玉碗疾抖,那紫鞭灵蛇般跳起,猛地缠住了南雁的右腕,运劲向上提起。两人瞬间逼近,卓南雁却长吸了一口真气,左掌舒缓而出,这一掌尽集全身功力,势如蓄洪爆发。只要文岛主挥掌相对,他便能借势再向下飞坠,至此他已是不败之局。文岛主果然探出左掌相迎,但握鞭的右掌却猛地一拽,“万象森罗”劲法纵横交击,竟将二人的身子带得翻转起来。双掌交击一处,二人的身子已凌空转得半圈,变得双腿向下。眼见便是同时坠地的不胜不败之局,卓南雁蓦地右掌回拉,猛力夺她的紫鞭。若是文岛主的兵刃被他夺下,此局仍可说是他胜了半筹。
不料一拉之下,文岛主竟弃了紫鞭,骤然合身扑来,双手骈指如戟,向他胸前点来。这两指出手缥缈,如同大洋雾起,高远难测。卓南雁百忙中抢得紫鞭,心头狂喜之下,猛见文岛主双手齐出,仓促间只得挣出左掌相对。文岛主的指力瞬间由虚化实,如两道白浪穿山越谷而出,灵动自然,不带半分人间烟火气息。“砰”的一声,二人双足同时落地。便在同一刻,卓南雁陡觉肋下一麻,已被制住要穴。
“如何?”文岛主脸上似笑非笑,左掌抢回紫鞭,右掌便扣在了他的咽喉之上,“这一场比试是谁输谁赢?”卓南雁苦笑道:“晚辈输得心服口服!”这一战他奇计百出,但文岛主却更胜一筹,最终更是别出机杼,弃鞭得胜,回思文岛主的奇智大勇,卓南雁不得不佩服。
“还算爽快!”文岛主的五指却渐渐收紧,冷冷地道,“你此时变了主意,还来得及。”卓南雁要穴受制,呼吸发紧,却“呵呵”笑道:“文岛主便不怕晚辈此时胡乱答应,事后反悔?”文岛主笑道:“卓南雁虽是浪子狂生,但一诺千金,天下皆知。怎样,想好了吗?”
“多谢岛主看重!”卓南雁却挺起了头,“晚辈还是那句话!”
文岛主盯着他执拗的目光,眼芒忽地变得锋锐如刀,暗道:“婷儿,这小子心内没你,便娶了你又有何用?”五指收紧,便要将卓南雁立毙掌下。卓南雁咽喉剧痛,丹田内却有一股雄浑真气冲腾而上,竟将文岛主的手指震开半分,叫道:“岛主尊讳,可是上慧下卿?”
“你…你怎地知道?”文岛主闻言一怔。她虽闯荡江湖多年,却一直深隐自己闺名,这时不由松开五指。卓南雁干咳两声,喘息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晚辈还知道,你便是婷儿的生身母亲!”
文岛主娇躯剧震,紧盯卓南雁的目光倏忽疾变,颤声道:“你说什么?”当年她跟完颜亨隐居幽谷,欢洽无尽,但完颜亨早有妻室,终不能对她明媒正娶,文慧卿心灰意冷之际,便已决意远走,临行前夜,曾跟完颜亨深谈了一次,那晚完颜亨无奈之下,便曾黯然吟咏晏殊的这两句词。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事隔多年,文慧卿重闻此语,仍觉心痛如割。
今日文岛主忽然出言逼婚,卓南雁已是心底生奇,待见她展开精妙鞭法,顿觉似曾相识:“她的鞭法跟婷儿的软鞭功夫怎地如出一辙,虽然高下相差甚多,但实是一家路数。婷儿从未跟我提起她有过这么一位武功、心计均甚高明的前辈师友,她到底是婷儿的什么人?又为何将她的神妙步法命名为龙骧步?”心念几转,便想到了完颜亨曾对自己说过的完颜婷的生母,那位完颜亨口中爽朗入骨、清逸入骨的女子——慧卿!
他这么出言一诈,见了她凄然欲泪的神色,登知所料不差,一时心底疑云尽解:“不错,龙骧楼主本不嗜好软鞭,却偏偏传了女儿一套鞭法,便因这是她母亲所遗的独门鞭法!”
“岛主,手下留情!”却见燕老鬼大袖飘舞,纵身抢了过来。跟着邵颖达颤巍巍地只身奔来,远远地叫道:“岛主,南雁年少莽撞,请您恕罪则个!”他二人已是逍遥岛主的心腹,昨日曾跟文岛主连夜密议布置,助她计诳巫魔,只是两人都不知文岛主乃是完颜婷的亲母,更猜不透这位心机深沉的文岛主要跟卓南雁商议何事。他们远远望见卓南雁和文岛主奔上崖顶,均觉心底疑惑,忽见二人纵身跳崖,更是心惊,忙绕到峰前,亲睹两人凌空拼斗,其后但见文岛主扣住卓南雁咽喉,心惊肉跳之下,忙赶来劝阻。文岛主秀眉颦蹙,却挥了挥手,道:“我不杀他,燕先生和邵先生不必多心。请二位暂避片刻,我…我还有话问他。”听她说话口气,较之对崔振客套许多,显是燕、邵二人在岛内身份极高。
当日她费尽心机,才跟燕老鬼辗转寻到了女儿完颜婷。只是那时候完颜婷对她尚显生分,又有余孤天赶来全力阻拦,那次母女初见,便只得匆匆作罢。本来文慧卿还要再设法跟女儿详谈,却忽得逍遥岛的飞鸽传书,得知金兵屡次来岛上试探传旨,逍遥岛形势紧急,不得不急急赶回。但在这位母亲心底,却始终牢记对女儿的承诺,她便要那天上的星星,自己也去给她摘了下来。那日突见卓南雁上岛,文慧卿心底暗喜,精心策划,才有今日的逼婚之举。
燕老鬼知她言出必践,闻言却向邵颖达望去。邵颖达咳嗽了一阵,才哂道:“南雁这浑小子四处惹事,让岛主教训他一顿也好!”携了燕老鬼的手,转身便行。卓南雁凝目望见二人走远,叹一口气,便将那晚完颜亨对自己谈及“慧卿”的话尽数说了。文岛主簇簇轻抖,黯然道:“原来…原来他还记得我!”神色凄楚,泫然欲泪。那泪光只在眼内一闪,便被她抹干了。她仰起脸来,柔声道:“南雁,往日的婷儿是郡主,眼下她虽飘零无涯,但我逍遥岛富甲天下,婷儿日后自会次大金的公主王妃还要富足!你若应允,可比做芮王府的郡马富贵逍遥得多!”她长袖善舞,远航海船通达扶桑、高丽诸国,“富甲天下”之语决非自夸。
“富贵逍遥?”卓南雁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文岛主以为我卓南雁当日是贪图芮王府的富贵荣华?”文岛主被他疏狂的笑声激得玉面微红,忽地冷冷地道:“我倒忘了,卓狂生自非贪图富贵之人,你当日卧底龙骧楼、喋血瑞莲舟会,算来乃是铁血丹心的大宋义士!”她的眼芒熠然一闪,似笑非笑地道,“卓义士,你行事素以国家大事为重,眼下金兵陈兵海上,大宋危如累卵,你若允了,我逍遥岛便发车船相助,大宋自会多了几分胜算!如此形势,你是重国家,还是重私情?”
卓南雁顿时怔住,万料不到这位逍遥岛主会将女儿婚事跟抗金大业扯到一处,沉了一沉,终于摇了摇头,慨然道:“我这辈子欠了霜月甚多,决计不会再负她分毫。自来两国交战,不在并将多寡,只在民心向背。只要我大宋英豪四海归心,便没岛主的车船相助,也不惧他金兵猖獗!”
文岛主的目光倏地一颤,凝望卓南雁,紧咬嘴唇不语。卓南雁语一出口,也觉言语过于突兀,随即又想:“说已说了,她要杀便杀!”
两人静静对望片晌,文岛主忽地低叹一声:“你很好…比婷儿他爹胜强万倍…”想到当年完颜亨便因家室、地位所累,终究不敢迎娶自己,心下灰黯一片,声音竟有些哽咽,幽幽地道,“南雁,你说你欠了那位林姑娘甚多,难道…你便没有欠我的婷儿吗?”
卓南雁身子一震,眼前倏地闪过完颜婷似爱似恨的秋波,心底轰地一热,怔怔地道:“我…”竟再也说不出话来。文岛主柳眉一挑,挂了泪的明眸又凌厉起来,厉声喝道:“滚!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昂头向天,幽幽长叹了一口气,才扬声喝道,“燕先生,出来吧!”
燕老鬼也怕有变,一直在不远处的林子内窥伺,这时忙自林中飘身闪出,一缕青烟般地掠了过来,“嘻嘻”笑道:“岛主有何吩咐?”文岛主淡淡地道:“给他七艘车船,送这小子出海。请先生操办此事。”卓南雁料不到最好竟是峰回路转,她竟肯答允借给自己车船,一时惊喜交集,忙一揖到地,道:“多谢岛主!”文岛主瞧也不瞧他,转身便走,姗姗行出数步,又顿住步子,头也不回地道:“燕先生,调拨岛上精锐忠义之士随行。此事还须机密,勿泄军机!”燕老鬼拱手道:“遵命!”
卓南雁赶赴逍遥岛这段时日,江南战局却已风云突变。
余孤天亲宰五千精兵由寿州渡过淮河,兵锋直指淮南的淮阴。镇守寿春的宋军忙遣人急报驻兵庐州的宋军副帅王权,乞求救兵。
早在数日前,被赵官家下旨降为中书舍人的虞允文因无权干预军机,只得遣人向王权飞马送去示警急报。但王太尉早被余孤天吓破了胆,对虞允文这无权无职的钦差丝毫不搭理,一直忙着盘算退路。得到寿春求救的军情后,王权哪敢增兵去救,干脆使个官场上的“推”字诀,将加急文书转手甩给自己的顶头上司、远在扬州的刘锜。
余孤天率人气势汹汹地渡过淮河,寿春的宋军才仓惶发来一万兵马来攻。余孤天麾下尽多龙骧楼的高手,五千精兵个个如狼似虎。战事一起,余孤天身先士卒,在万军之中连毙宋军三名主将,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金兵大振,将宋军杀得溃不成军,一鼓作气地夺下寿春城。随后金主完颜亮亲率金军主力安然渡过淮河,进占寿春。
这时老帅刘锜命王权速速增兵寿春的军令才传到王权手上,但寿春已失,王太尉自然不必再去犯险,只命手下亲信以“抗金”为名,四处搜罗百姓细软金银,闹得庐州城内人心惶惶。大军安然渡淮,首战旗开得胜,完颜亮自是龙颜大悦。更让完颜亮欢喜的是,在进军途中,他亲手猎得一只白鹿。据说当年周武王伐纣时,曾获得白鱼之兆,完颜亮自觉这白鹿乃是可比武王白鱼的吉兆,对并吞江南,更是信心十足。
当日在完颜亮的金顶营帐中商议伐宋大策,出尽风头的余孤天便向完颜亮献策,说到南宋主帅刘锜年已老迈,又突患重病,卧床不起,奉命镇守庐州的副帅王权胆小如鼠,该当兵贵神速,乘胜速夺庐州。完颜亮又惊又喜:“刘锜老儿这时病倒,岂不是天意吗?”绍兴十年,年富力强的刘锜大破金国完颜宗弼的“铁浮屠”等铁骑精兵,取得顺昌大捷。刘锜自此威名远震,声名直追岳飞、韩世忠,二十年后,金人兀自思之胆寒。得知刘锜这硕果仅存的宋朝老帅重病,金营君臣无不欢喜。
完颜亮道:“王权的庐州城内还有多少人马?”余孤天躬身奏道:“庐州城内还有五万宋军!末将不才,愿提本部五千兵马,一举踏破庐州!”完颜亮拈髯笑道:“宋师五万,你只提五千人马,便敢去取庐州?”余孤天昂然道:“宋军便再多十倍兵马,也是待宰犬羊。我大金五千虎狼,破庐州易如反掌!”
“陛下,”忽有一员少年将官出班奏道,“庐州城池坚固,非寿春可比!我大军不可轻敌!”余孤天斜眼一瞥,认得正是当朝宰执的尚书令张浩之子张汝能。张汝能文武双修,颇有将才,又赖老父声名,在军中素有威望,但觉此次伐宋,给余孤天出足了风头,心内略有不甘,转头冷冷瞥了余孤天一眼,道:“刘锜老二诡计多端,怎会在这紧要关头忽然病倒?余将军这讯息可拿得准吗?”
“张将军,末将自有分寸。”余孤天咧嘴一笑,“末将不仅知道刘锜重病不起,还知道他眼下已不能进食,只能吃些萝卜白粥,将军机大事尽委其侄刘汜。”江南龙须的老头子南宫参虽死,但余孤天仍操控着大批龙须,不时侦知江南动向,此时侃侃而谈,显得胸有成竹。
大金兵部尚书、浙西路都统耶律元宜见他在皇帝驾前摆出一副料敌机先之状,也不由神色一冷,拍起老腔道:“自来将门虎子,刘汜追随刘锜日久,必然精通兵法,他分兵来救庐州,咱们也不可不防。”余孤天起身笑道:“耶律打人多虑啦。这刘汜不晓兵事,御下骄慢,是个十足的膏粱子弟,便在军营之中洗脸,每次都要用面药、玉女粉、澡豆等十几种玩意儿。这等纨绔公子不来弛缓庐州便罢,若是敢来,末将便将他一并擒了!”
“洗面都要用十几种粉药?”完颜亮哈哈大笑,“南宋无人,竟派这等女人妇人般的人物来拒我天兵!”耶律元宜听得皇帝大笑,心知他已被余孤天说动,也只得附和着大笑几声。他心底对余孤天妒意渐浓,脸上却堆出一团笑,淡淡地道:“余将军,军无戏言,你只用五千兵马,当真能夺下庐州?”余孤天瞥见张汝能和耶律元宜满是冷气轻蔑的笑脸,心内倒腾起一股傲气,昂然道:“何必五千,末将只需一千锐旅足矣!”
他话一出口,营帐内的众人均是一惊,全当自己听错了。耶律元宜则扮起脸孔,森然道:“余将军,万岁驾前,可不能胡言乱语!”余孤天但觉满营臣僚望来的目光都是寒浸浸的不屑和轻视,心底郁愤更增,斩钉截铁地道:“末将便在万岁面前立下军令状,只提一千射雕擒虎的精兵,五日内踏平庐州城。如若不然,甘愿领罪!”众人更是一震,均想:“便是韩信、李靖,也未必能以一千兵马夺下五万宋军镇守的庐州!”张汝能更是心底暗笑:“这余孤天妄想升官发财,只怕已是疯了!哼哼,便让他去跟宋人拼得两败俱伤,小爷再去拣个现成便宜。”
“好个一千射雕擒虎的精兵!”完颜亮却扬眉大笑,“余孤天胆魄可嘉!来人,赐酒!”当下便有内侍用黄金莲花盏捧来御酒。完颜亮走下御座,亲自拿了金盏,递到余孤天手中。余孤天接杯在手,一饮而尽。群臣但见完颜亮亲赐余孤天御酒,轻视之心顿息,目光中均有些艳羡。
“两军交战勇者胜!”完颜亮说着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环视帐内众臣,“朕最激赏的,便是余爱卿这股视南人如无物的刚勇之气。传朕号令,余孤天为先锋,他要的精兵马匹,可在各营任意挑选,便是朕的紫绒军,也可归他选拔。”紫绒军便的完颜亮的禁卫亲兵,最是剽悍勇猛,不想完颜亮竟也许给余孤天选用。营中众将均有些眼红,余孤天忙跪倒谢恩。
完颜亮豪兴大发,又喝道:“笔墨伺候!”内侍忙在御案上铺好纸笔,完颜亮笔走龙蛇,刷刷点点,写了一首诗词,笑道:“孤天,这阕《喜迁莺》便赐你,以壮声威!”
完颜亮的近臣李通忙笑吟吟地上前,双手捧了纸,朗声念道:“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裘翘楚。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笑谈倾,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
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韫,果见功成朝暮。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
这阕词本就气魄豪迈,意境激扬,又是皇帝御笔亲作,李通念起来更是抑扬顿挫,满面悲昂雄壮之色。
余孤天接了御笔诗词在手,忙叩头谢恩,心内暗道:“这奸贼,倒写得一首好词!”饶是他对完颜亮恨之入骨,此时听得这势若横扫千军的《喜迁莺》,也不觉热血沸腾,又叩了头,昂然起身而去。
群臣眼见一国之君竟为余孤天亲作诗词壮行,心底均是又慕又妒。张汝能望着余孤天的背影,更是暗自后悔:“适才早该请缨做先锋!皇帝给个武将亲作诗词,千古少有,这等好事却让余孤天这小子抢了去。”
转头望去,逍遥岛渐渐远去,在海上那道绚烂如血的落日映照下,终于化作一线暗红,舒缓的大浪带着低沉的啸声一叠叠地撞击在船舷上,织成一首沉浑悠远的长歌。卓南雁已不是第一次看到海上日落,但此时在高大的车船上远眺那苍茫的夕影,心襟内仍是别有一股难言得畅快。
燕老鬼已给他秘选了一批精干豪客,却因自己曾在大金效力,并未随行。崔振等一批心怀故土的岛上豪客,闻知家国有难,慨然随卓南雁出岛抗敌。临行前,邵颖达和燕老鬼亲自送他上船。邵颖达一边咳嗽,一边笑骂:“每次见到你这小鬼,总是在提着脑袋去跟人拼命。贼小子,老夫的易学本事,当世只你一个传人,还只学了些皮毛,老夫在这儿盼着你这小鬼早些回来!”
“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真盼着早日归隐,再向邵先生讨教易学!”卓南雁想到邵颖达的叮嘱,不由手拍船舷,仰天一声长喟。崔振笑道:“邵先生博学多才,便连岛主都佩服得紧呢。”他与卓南雁都是豪爽之辈,一路上相谈甚欢。卓南雁叹道:“我倒是对文岛主钦佩得紧。她这一手连环妙计,不但诳走了萧巫魔,更去了金兵戒心,让咱们可一击成功。”
船行顺畅,一路无话,直到海州。其时正值深夜,七艘车船才抵海州码头,便惊动了一彪巡哨的宋军。两艘钓槽战舟迎面奔来,舟上宋师水手厉声喝问:“来者是谁,速速停船!”霎时间孔明灯飘飘射来,映得幽黑的海面上一片亮白。卓有雁亮出四海归心令牌,叫道:“在下卓南雁,奉归心盟主之令来见李宝将军,现有太子令牌在此!”钓槽战舟上的宋军嘀咕一阵,喝道:“夜深难辨,尔等速速停船上岸,去营帐暂歇,待明日再去见李总管!”眼见宋金交战在即,卓南雁率着这一路水师摸黑而来,也难怪这些宋军大增戒意。
忽听得海面上传来一声朗笑:“卓义士虎胆忠心,天下知名,你们这些混帐东西,竟敢轻慢英雄!”笑声中带着一股说不出得雄放粗豪。
一叶小舟破浪而来,一道铁铸般的身影傲然卓立舟头。这人肩阔背挺,身量极高,海风吹得他宽大的袍袖猎猎狂舞,更增威武雄霸之势。
“李总管来啦!”战舟上的宋兵高叫着,慌忙摆舟相迎。来人正是大宋浙西路副总管李宝,原来他深夜乘舟巡视,恰好赶到,听得双方答话,忙上前与卓南雁等人相见。卓南雁等人见这位岳家军旧将风骨豪爽,也自欢喜。这位大宋的浙西洛副总管李宝好使双刀,少年时任侠乡里,号称“泼李三”,二十多年前曾在金国啸聚三千豪杰,杀死金国知州,南下投宋,便归岳飞调遣,曾奉岳飞之命渡江北上,组织抗金义军。岳飞被秦桧害死后,岳家军风流云散,只因李宝擅打水战,一直奉命驻防平江,授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之职,戍防大宋海路。
金兵水陆并进侵宋,海上一路更有十万雄兵,战船千艘,欲沿海路直捣临安。其时李宝只有三千水师,闻讯后却不顾众寡悬殊,立时率这三千水军自平江启航,北上迎战。到得这金国海州附近时,恰好有当地义士魏胜乘乱起兵,李宝挥师赶来,正与魏胜合兵一处,斩杀海州守城金兵,收复了海州。李宝算定金国若由海上南侵,必会经海州南下,便率水师在海州修整,枕戈待敌。
李宝、魏胜等人全是勇武任侠的绿林好汉出身,为人慷慨磊落,全无官气,与卓南雁和崔振等逍遥岛豪杰一见如故,当下便将卓南雁一行迎人大帐,宾主把酒言欢。卓南雁从未见到过李宝这样能饮酒的人,但见他也不用酒杯,只用大瓷碗满满盛了酒,谈笑之间,就这么一碗一碗面不改色地直灌下去,当真是“饮如长鲸吸百川”。酒到酣处,李宝听得卓南雁谈起岳家军老将易怀秋,立时拍腿大叫:“易老哥嘛,那跟老子是过命的交情,原来老弟是易老哥的子侄!好,好得很!”硕大的海碗横伸过来,笑道,“以后你便是我侄儿啦,我便是你的宝叔!来,跟你宝叔喝上三碗。”跟卓南雁对饮三碗。他本是酒量如海,见卓南雁这个侄儿也是酒到杯干,亲近之中更增了几分惊喜。
众人不由说起易怀秋当年力抗金国龙骤楼而死的壮举,李宝心怀激荡,慨然道:“都是岳爷的旧部,生是好汉,死是鬼雄!”将碗中的烈酒一口饮了,扬眉道,“当年岳爷北伐,老子奉岳爷军命沿水路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哪知岳爷却被十二道金牌勒令班师,老子也只得无奈南归,一路毁损金狗的纲船无数,到楚州时被韩世忠收留。赵构便让老子留在韩世忠军中,老子截发大哭,说什么也要重归岳家军。倒是岳爷亲自修书,说道同为国家杀敌,何分彼此!哈哈,老子那才暂归韩世忠调遣,但在老子心中,始终是岳爷的人!”
这李宝话语粗豪,言必称“老子”,对当年的上司韩世忠乃至当今万岁赵构都敢直呼其名,但提起岳飞,却恭恭敬敬地称呼“岳爷”。说到逸兴横飞之处,他将大海碗重重掼在桌上,挺身立起,裂开胸前衣襟,喝道:“他娘的,世人都道岳家军散了、没了,”大手蓦地一指身旁的副将魏胜等人,“你们说说,这些话是不是屁话?”
本来觥筹交错,但魏胜和那两员副将见李宝立身喝问,均是腾地跳起来,站得钉子般笔管条直,齐声吼道:“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咱们李总管这路水师,便是岳家军!”卓南雁和崔振等人听得这一吼,均是心神一振,跟李宝对望一眼,齐齐纵声大笑。
酒足饭饱,卓南雁自跟李宝细述虞允文传来的太子密令。李宝听得太子命他全力抗击金兵,哈哈笑道:“便没太子爷的吩咐,老子也要去杀金人。”又听卓南雁说起巫魔去逍遥岛借船之事,不由面色发沉,冷笑道,“金狗这便要动手了!”
卓南雁道:“崔振已遣人探得了消息,金兵水师共有十万,战船六百艘,眼下便泊舟在离此不远的唐岛!金人还不知宝叔已挥师至此,更不知逍遥岛群豪也已全力助我大宋!”原来文岛主妙计安排,最初那批随萧抱珍出发的逍遥岛豪杰早随身暗藏了信鸽,探明金兵虚实之后,便即飞鸽传书,细禀了金兵动向。
李宝双眉一拧,蓦地挺直了腰杆,双眸灼灼放光,一丝酒也没沾过般地锐利逼人,喝道:“事不宜迟!来人,升帐!”
正是深夜时分,但军中众将似是早已习惯了这位李爷的火爆脾气,一通鼓声未完,众将已盔甲鲜明地分列两厢。李宝泛着血丝的双目冷冷扫视诸将,道:“众家兄弟,眼下金狗犯我大宋,太子爷亲遣这位卓义士来传令,命我等戮力抗金。众兄弟有何良策破敌?”
听得李宝说起金国水师便陈兵唐岛,众将议论纷纷,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却道金兵势大,不可轻敌。一位老将皱眉道:“李总管,这位卓义士说了,金兵水师十万人,战船六百艘,咱们却只三千水兵,舰船满打满算,也只一百二十艘。这个…嘿嘿…依末将来看,咱们须得立时向朝廷求救,请朝廷速拨人马来救。”帐内不少人纷纷点头应承。
李宝“呵呵”冷笑,忽道:“魏胜,你前些日子起兵攻打这金狗的海州城,总共有多少兵马?打你的金狗又有多少人马?”魏胜道:“末将只有三百人,还多是渔夫走卒。海州城内却有金兵千人,后来又有万余金狗赶来围攻。”李宝笑道:“区区三百人,胆敢对抗万余金狗,你便不怕?”
魏胜大笑道:“怕他个鸟!金狗人数虽多,却多不习海战,使船的多是跟咱们一般受女真人欺压的汉人。大战一起,便有不少汉人倒戈相,砍得那些金狗哭爹喊娘。”李宝脸露欣慰之色,笑道:“这才是条汉子!国家养兵十年,眼下正值存亡之际,我辈岂能临阵退缩!魏胜说得好,金狗虽多,怕他个鸟!当年岳爷的朱仙镇大捷,不过是五百岳家军,却杀得十万金狗鬼哭狼嚎!”蓦地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吼道,“老子大计早定,明日一早,便突袭金狗!”
三千水师,居然敢抢先攻击十万金国水军。帐内众将被李宝说得热血上涌,均是满面昂扬之色。
“雁儿,”李宝望向卓南雁,笑道,“咱们乘着金狗不备,来他个雷霆突袭,你瞧如何?”卓南雁目光一闪,却摇头道:“单单突袭,并非上策!”李宝眼内寒芒一闪,道:“你还有何妙策?”
卓南雁一字字地道:“突袭不如诈降!”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七节:魔师训徒 赤胆诈降
余孤天并没有去完颜亮的禁卫亲军紫绒军中挑选人马,而是径去本部人马中选了一千精兵悍卒。就是这一千骁骑,他也没有一次发出,而是分作两拨。头批人马只有四百精兵,众多龙骧楼高手尽皆随行。号炮响处,余孤天一马当先,带着这四百虎狼般的金兵直杀向庐州城。
余下六百铁骑则在马尾后捆了柴草,拖后一段再行出发,离着前方的四百精锐不远不近,故意弄得尘沙飞扬,以作疑兵。远远望去,烟尘蔽日,外人一时决计难以看出他余孤天带了多少兵马。
庐州城城门紧闭,城上竟无一个宋兵,看上去竟似一座空城,在一片残阳中静静矗立。余孤天强捺住浑身沸腾的热血,在城下勒住了战马,夕光霞影这时在他瞧来都是血一般得刺目,一颗心也不禁怦怦乱跳。“王权那老贼在哪里?刘汜那浪荡哥儿有没有弛缓庐州?冲进去,恭候我完颜冠的是一座被怯懦宋军抛弃的空城,还是数万刀箭布好的陷阱?”他心底诸般念头颠来倒去,脸上却还要装作一副胸有成竹得从容镇定。
“余坛主,”一名龙骧士见他含笑不语,忙低声道,“南人连护城河的吊桥都没吊起来,莫非在弄什么玄虚,城内必有诡计埋伏!”
余孤天冷哼一声,转头望去,四百精兵勒马横戈,目光与自己交接,全闪着崇敬钦佩之色。在他们身后的森林中,是往来杂沓的六百援兵,道道烟尘冲天而起,瞧来似有万千兵将埋伏。他知道,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便是无所不能的天神。
“赌吧,完颜冠!”余孤天再次凝目那座冷寂寂的庐州城,“便赌王权这老儿被你吓破了胆!”他长吸了一口气,蓦地振声长啸:“大丈夫建功立业便在今日,众兄弟随我冲啊!”这一啸鼓气喝出,声震郊野。那四百儿郎爆出一团嘶吼,齐齐纵马冲出。
庐州城的城墙与大宋各大城池一样,以石块为基,内部夯土而成,外有瓮城拱卫,再有护城河环绕。眼下护城河的吊桥未及吊起,余孤天率人一鼓作气地便直冲到了那半圆形的瓮城门下。
所谓瓮城,便是城门之外护卫主城门的小城。这庐州城的瓮城门居然并不牢靠,被巨木一下轰开,余孤天率人直撞入城内。
“金狗!看箭!”瓮城内果然有埋伏,但那箭雨并不凌厉,射箭的宋兵显是有些手软,稀稀落落的几阵乱箭只攒倒了十几匹战马。红了眼的金兵全似疯魔附体,挥戈猛冲过去。一通短兵相接,宋军立时如被镰刀扫过的野草般纷纷倒下。为了防护所需,瓮城的城门与主城城门要弯成直角,决不相对。余孤天等人转了个弯,便瞧见了那形如圭角的宽大主城门。庐州的主城门闭得紧紧的。只有撞开那道大门,才能夺下庐州城,余孤天等人振声呐喊,直向主城门冲去。
忽听得瓮城外一通呐喊,却也有一支宋军杀来,里应外合,竟是硬要把余孤天这批人马夹死在瓮城内。金兵擅长铁骑前冲,此时一通疾冲,本来已将瓮城门自主城门处杀出一条血路,但被身后掩来的宋军唬得泄了杀气,一时犹豫不进。瓮城内的宋军勇气大振,翻身直杀过来。
此时进退不得,余孤天浑身都挣出汗来,但他满是血光的眸子也看破了一件紧要之事:前后两批宋军通共不足三千人!庐州的瓮城大开,存亡一线,王权那老贼为何不挥主力来战?莫非王权已率主力弃城而逃,这些宋军只是些留下来的散兵游勇?
这念头只一闪,却让他狂喜不已,立时振声长啸,急命众龙骧士率百余金兵奋勇向前,自己率着余下的三百铁骑踅马向回杀来。
震天价呐喊声中,余孤天一眼便打见了在瓮城门处横戈厮杀的一员宋将。那人壮如铁塔,手使一把乌沉沉的大槊,瞧他装束,显是宋军中惟一的将领。无数金兵纵马冲去夺门,却被他死死抵住。这宋将力猛槊沉,大槊每一翻腾,必有一名金兵落马。余孤天厉吼一声,自马上凌空跃起,疾向那大汉扑去。“金狗找死!”那宋将大喝声中,挥槊向他心口刺去,劲力贯注之下,槊风呼呼锐啸。哪知余孤天不闪不避,铁拳当头劈出,魔功如决堤怒潮般轰出。乌光闪处,大槊疾飞上天。那大汉痛哼声中,倒撞下马来。余孤天拳势不停,重重印他胸前。那大汉胸骨尽碎,横空飞出,半空中鲜血狂喷,已然毙命。
这一下声势骇人,厮杀的宋军尽皆胆寒。要知此次金兵大军压境,宋军副帅王权吓得肝胆皆裂,今晨便已率着六万宋军弃城远走,只有两千多忠勇兵卒,自愿留下守城。这使槊的宋将便是这些留守宋兵的首领,此人颇通兵法,听得探子回报,得知余孤天只率数百前锋远道杀来,便要诱敌入瓮城,内外夹击一举歼敌。这本也是以退为进的妙计,只是万万料不到金军将领乃是魔功大成的余孤天。一招之间,余孤天便将这大宋勇将击杀,宋军斗志顿失。
金兵眼见余孤天毙敌立威,气势大增,吼声震天,直向前扑的龙骧士奋勇进击,竟一举将主城门夺下。余孤天啸声再起,命令埋伏在林内的六百精兵一起杀出。林中这六百金兵全是生力军,得了号令,立时狂啸卷来。宋军本已失了主帅,被这股铁骑一冲,立时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战事至此,已成了一场惨酷屠戮。城外的宋军一哄而散,城内残余的守军兀自苦战不降,终被金兵斩杀殆尽。
“我终于成了,我夺下了庐州城!”余孤天这时才觉出心头的狂喜,立马在庐州城空荡荡的街衢上,缓缓四顾。
街上的血水已汇成小河,在萧瑟的秋风中汩汩流淌,那使槊宋将仰卧在瓮城城门下,双眸兀自怒视沧溟。余孤天叹了口气,指着那宋将,道:“这人为国尽忠,是条好汉,问明姓名,厚葬了!”自有亲兵去领命行事,两名龙骧楼高手则快马飞驰,回寿春的金军大营报喜。
翌日一早,数十万金军已浩浩荡荡而来。余孤天早迎出了三十里相候。完颜亮兴致甚高,钦赐余孤天跟自己并马而行。到得庐州城下,却见余孤天的兵卒正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城下并非完颜亮想象中的墙黑屋倒、烟火弥漫,相反,高大的城墙齐整厚实,连残余箭簇都不见一根,宽阔的青石大街也早被清水洗净,城门处竟还有稀稀落落得百姓跪在道旁。
“他们贴的什么告示?”完颜亮将马鞭一指,饶有兴趣地问。余孤天道:“末将命他们四处告知宋人,我大金皇帝仁德无比,无须惊慌逃避。”完颜亮的双眸一亮,笑道:“你余孤天以少胜多斩官夺隘,并不稀奇,难得是你兵不扰民!传朕号令,不逃的南人每人赏银十两!”
众臣忙高呼万岁圣明。完颜亮朗声大笑,纵马前行。
余孤天这一战胜得干净利落,称得上兵不血刃便夺下了重镇庐州城。金军入城,才发现宋军副帅王权逃得匆忙,庐州城内还有不及搬走的兵刃粮草堆积成山,其中更有千步弩和瘊子甲等冠绝当世的精绝武备。余孤天灵机一动,请完颜亮来查阅缴获的宋军武库。
宋朝兵刃盔甲素以精劲出名,完颜亮也久闻大宋千步弩和瘊子甲之名,听了余孤天的话,欣然而来。当下便有金兵在皇帝面前演示。那千步弩乃是重型床弩,须得数人合作发射,号称可远射出千步之遥(约有三宋里),架上粗重的弩箭试射,虽不能射出传说中的千步,却也可将八百步远的榆木座椅射碎。那瘊子甲取来,却是莹彻光滑,在五十步远用强弩射击,竟不能射穿。完颜亮扬眉笑道:“宋人只好奇技淫巧,如此精盛武备,没有勇士效命,又有何用?”余孤天涎着脸笑道:“陛下圣德如天,连南人都给陛下奉上如此强弓精甲,何愁江南不定!”完颜亮哈哈大笑,大喜之下,当下便封他为大金威勇军副都总管。
忙碌了一整日,直到繁星满天,余孤天才赶回自己的营帐。仰在大椅上,他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完颜冠,你报仇雪恨的日子业已不远了…”营帐中再无旁人,余孤天这一声低叹仍是细若游丝。虽然在他心底,只盼着仰望苍穹,大声狂啸。
“呵呵,”营帐中那黑黢黢的角落蓦地响起一声冷笑,“…你果然是晋王殿下!”一股冷浸浸的寒意倏忽压来,直罩在余孤天的头顶。余孤天顿觉如同跌入冰窖,肌骨心神都觉得阴冷无比。那幽暗的角落里凝着一道素白的淡影,也不知他在那里端坐多久了。本来余孤天魔功大成之后,方圆百丈,落针可闻,但就在身侧丈余坐着一个人,却偏偏不知。
他几乎不敢扭头望向那冷峻的身影,大喘了两口气,猛然直挺挺地跪倒,颤声道:“师…师尊,请恕弟子不孝!”
那道白惨惨的影子才自暗处挪出,伴着一声略带消沉的叹息:“孤天,你骗得为师好苦啊!”正是明教教主“洞庭烟横”林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