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儿,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膝盖都磕破了?”
“我给阿爹捉野鸡去了呀!阿爹生病了,柴福说要补一补,可是……没捉到……”
“好穆儿,你受伤了阿爹阿娘都会心疼的。你什么都不用做,照顾好自己就是。”
白穆仿佛回到七岁那年的夏日,她愧疚地对阿娘说没捉到,阿娘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
你受伤了阿爹阿娘都会心疼的。
你什么都不用做,照顾好自己就是。
那个夏日午后的阳光仿佛穿过十一年的时光直直照入了心底,白穆觉得温暖,身子的僵硬也一点点消散,压抑在胸口的那一口闷气似乎被人一推,“哇”地吐了出来,紧接着连连咳嗽,咳得眼泪也接着掉下来,她抱着身边的温暖,紧紧地抱住,“对不起,对不起,阿娘,我没有听话好好照顾自己,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心疼,对不起,我不是想死……”
身边人轻轻地安抚着她,暖意透过指尖传遍全身,她仍旧哭着道:“我只是怕……阿碧说这个世界好可怕,我也觉得好可怕。阿娘,你们从来没告诉我世上有人可以这个样子,他们人前一个模样,人后一个模样,可以一边说着爱我一边拿刀子取我的性命,阿娘,你告诉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许是呼吸太过急促,白穆苍白的脸上浮着异常的红晕,抱着身边人哭地撕心裂肺,“你叮嘱我莫要忘了本性,我怕我变得和他们一样……可是阿娘,我恨他们!我好恨他们!他们杀了你们害死了阿碧,他们把我仅仅拥有的东西全都拿走了!”
“我还怕我无法再相信任何一个人,无法再去爱任何一个人,变成我曾经厌恶的那种人。”
也不知哭了多久,白穆才红肿着双眼,打着哆嗦渐渐平缓下来。
夜风呼啸而过,河水涤荡,树枝摇曳。
白穆似乎渐渐回过神来,挣扎着尝试自己坐直身子,最终仍是跌回慕白怀里。
“这些天,对不起。”白穆声音低,却诚恳。
慕白并未回答。
“他们都不在了……”白穆又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平稳下来,静静道,“我只是不知道这纷繁复杂的世界,我一个人要如何面对,我亦不知道,今后的那些山长水远,我一个人要如何走下去。”
慕白仍旧没有说什么,只是擦去她的眼泪,将她抱起来,往院落里走,路过院门口时,目不斜视地道了一句,“进来给姑娘擦身换衣。”
白芷白伶窘迫地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这夜白穆极为配合地换了衣服,服了药,吃了些粥,在榻上沉沉睡去。临睡前第一次主动问了白芷,“我们要去哪里?”
白芷显然非常乐意回答白穆的问话,忙到:“回白子洲。”
“你们为何带我回去?”
“夫人一直在找你。”
“夫人?”
“嗯。夫人是我们族长,少主的母亲。”
白芷似乎还想继续,又顿了顿,没再多说,白穆也不再多问。
他们在这个小村又住了七日,待白穆的身体恢复少许才重新出发。
离开那日秋光正好。
深秋将逝,严冬欲来,片片黄叶颓然落下,由北到南被精心照料了一路的芙蓉花却开得繁盛似锦。白穆只望了一眼眼神纯然的白芷,她便弯着眉眼笑红了脸。她再掀帘,前方白伶正好回头,笑嘻嘻地探出大半个身子朝她招手,阳光下灿烂非常。许是马车内的人说了句什么,白伶笑容一僵,苦兮兮地收回身子,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掀开帘子朝白穆吐了吐舌头。
白穆不自觉弯了弯眉。
马声嘶鸣,车轮辘辘,微风袭过,吹皱了河底的一片秋水。秋光、落叶、微风、涟漪,随着东行的马车渐渐远去,独独带走的,只有那一片娇艳欲滴的芙蓉花。
此时的白穆并不知晓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心底的伤痛如何抹去,接下来的路又要如何走下去。许多年后她才渐渐明白,红尘十丈,俗世一遭,注定有些人会擦身错过,有些人需忍痛放手,有些伤痛会飘渺远去,有些温暖会常驻心底,这纷繁复杂的世界,她终将学会独自面对,这山长水远的一生,终会有人陪她走到尽头。
十日后的勤政殿,陵安再次跪在勤政殿冰冷的地面上,颤抖着声音道:“皇上,他们……跟丢了。”
龙椅上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动静,甚至头都不曾抬起,只是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良久,朱笔上积墨成滴,“嘀嗒”一声轻响,落在净白的纸张上,顺着纸张细小的脉络丝丝浸染开来,便似殷红的血,正正落在了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总是短小精悍……好了,虐完了,过渡完了,下面咱们继续阴谋吧~~~其实下章应该才是下卷的开始……
霸王浮水哦~~~
47、晋江原创网首发 ...
白穆入宫那年十五岁,出宫那年十八岁,宫中三年,花开花落间时常恍然错觉,有一辈子那样长久。然则,出宫之后再三年,竟只似眨眼之间,流年轻过。
这一年白穆二十一,转眼已在白子洲三年。
“少夫人,夫人请你过去一并用膳。”白芷已出落成大姑娘,亭亭玉立,愈发水灵。
白穆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面色祥和,正在一排木柜前,一个个打开小抽屉查看里面的药物,闻言回首一笑,“你先过去,我点完这些药材,稍后就到。”
白芷忽闪的大眼眨了眨,并未依言退去,而是上前将手上的裘衣披在白穆身上,无奈道:“少夫人还是快些过去罢,等会夫人又要闹脾气了。”
白穆笑着蹭了蹭白芷苦兮兮的脸,自己系好衣带,在身前的纸张上记上一笔,便同白芷出去了。
白子洲其实是五国内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从前白穆在书籍上并找不到很多的相关记载,只知那是一片不受五国内任何一个国家管制的地方,却又没有独立成国,对它的印象只有“神秘”二字。而当初众人对慕白谨慎的态度,也曾让她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
直至真正踏上这个地方,才发现“白子洲”,其实是雪海上的一个海岛,五国中只与东昭最近。岛上居民近万,却只服从白氏族长的管辖,可以说是个独立存在的部落。
因是偏东南的海岛,岛上气候较好,冬不冷,夏不热,常年阳光灿烂,雨水充足。唯一的缺点便是风大,且夏日遇上狂风暴雨时常有水患。而岛上盛产各类奇花异草,有毒有药,却从不对外输出,这也是让世人觉得白子洲神秘的原因之一。
白穆从药房回到平日里的住宅还有些距离,一路上阳光甚好,但时值秋季,阵阵吹来的海风对白穆的身子来说,还是有些冷,她裹紧了裘衣,将脑袋埋在风帽里,低首向前。
“少夫人少夫人。”
白穆正走着,被软绵绵的身子抱住了双腿。她一愣,便笑着蹲□子,将来人抱入怀里,“杏儿,怎么了?”
“送给你。”杏儿不过三四岁,声音奶绵绵的,手里拿着一朵芙蓉花插到白穆发间,捂着嘴到白穆身边悄声道,“我偷偷在少主那里摘的。祝你生辰快乐!”
说着,在白穆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顶着红扑扑的笑脸跑开,一蹦一跳道:“我亲到少夫人咯!杏儿亲到少夫人咯!”
白穆站起身,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这个岛上的族人,淳朴到让人难以想象,热情到让人难以想象,对白氏的推崇更是绝对到让人难以想象。
从她入岛的第一天开始,每天都有人趴在她的窗头偷偷瞅她,到了她面前又不太敢说话,许是听闻她身体不太好,每日都有族人送上的各式药材,还有人潜到海底寻一种据说是驱寒圣药的海草特地送来。
这样的热情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后才渐渐平缓下去,白芷说是慕白称如此会打扰到她休息,且她身上的旧疾他会竭力医好,才将族人们的热情“压”了下去。
绕过几片花开正好的花丛,白穆才到了一处并不起眼的宅子前。
或者说,白子洲所有的住宅都不起眼,但一旦入内,稍有眼识的人都能看出白子洲的富庶。
“都多久了!她还没过来!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娘了!”
白穆还未入内厅,就听到白浮屠捍人的大叫声。
她禁不住垂首笑了笑。
白浮屠便是这座海岛的主人,白子洲的族长,慕白的母亲。当然……其实是她的母亲。
当初白夫人在狱中对她讲的话没有丝毫隐瞒。白浮屠与他们的确互相抱错了孩子。白穆上岛那日一眼望到白浮屠,都无须多问,只见到那似曾相识的眉眼,便想到了白夫人在狱中的那一番话。
只是她不曾想过,自己这个母亲,竟有着那么……彪悍的性子。
“小白,你去喊她过来。”
白穆仍在外厅,听见白浮屠在与慕白说话,慕白一如既往没有回答。
“你们这是要逆天了啊!!!一个两个都不把我当娘了啊!!!翅膀硬了都不听话了啊!!!老娘不活了!!!不活了!!!”
“娘,我回了。”白穆一脚踏入饭厅,扫见白浮屠正甩着拍过桌子的手,慕白在一旁淡定地喝着茶水。
果然是习惯了的人……
白浮屠怒气腾腾的眼一触到白穆,瞬间柔软下来,咧嘴笑着起身,疼惜地帮白穆放下风帽,“乖女儿,外面冷不冷啊?那些药材让白芷去打点就是了,现在外头风大,你没事在家陪为娘说说话嘛。”
“我看今日阳光好,便出去走走。”白穆的气色看来不错,笑着柔声道。
白浮屠一见白穆脸色不错便高兴得很,拉着她往饭桌上走,一眼扫见她发上的芙蓉花,更是喜上眉梢,“小白你也会送花了?”
慕白正在喝茶,闻言似乎被呛到,低咳了两声。
“娘,吃饭了。”白穆拉她坐下。
“乖女儿,你也会害羞了?”白浮屠满面笑意。
白穆略略一窘,岔开话题道:“今日这盐水豆腐看来还不错。”
“白伶一早起来磨的。”慕白有默契地过来,接话道。
“今日是你二人的生辰,为娘早早就吩咐了。”白浮屠得意洋洋道,“还有这芙蓉大虾,抓炒鱼片,熊猫品竹……都是为娘特地……”
白穆望了一眼慕白,见他举筷吃饭,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恬淡的笑意。显然他们俩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白浮屠平日最喜各种吃的,对各类吃食做法了如指掌。一旦碰上对付不了她的情况,扯上食物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屡试不爽。
“芙蓉大虾的虾啊,要新鲜捕上来的,先去虾筋,再……”
白浮屠津津有味地讲着每道菜的做法,白穆识趣地偶尔附和两句,速度吃饭。
“我说你们,到底何时成亲?”白浮屠突然话锋一转,仍是转到了白穆最不想应对的问题上。
如今岛上人都唤慕白“少主”,唤她为“少夫人”,好像二人已是夫妻,实则不然。
“今年你们都二十一了,老娘不管啊,今年必须把婚事办了!”白浮屠筷子一放,桌子一拍,翘着二郎腿道。
当年她抱错了孩子,回来才发现是个男娃娃,再回去找自己女儿,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半点音信,看着那男娃娃眉眼还不赖,当即决定当女婿养大,将一身本事教给他,以后找回女儿,女儿有了,女婿也有了,马上成亲再给她添个奶孙子,多好的事儿啊!
所以给男娃娃取名的时候,她干脆地用了“慕白”,爱慕的慕,白氏的白,注定跟她家女儿一对的呀!
白穆又瞟了一眼慕白,见他仍是面不改色地吃着饭,一举手一抬足间冷静又淡然,眨了眨眼,问道:“今日我整理药柜,发现鸢草空置许久,不知是为何?”
慕白淡淡道:“鸢草难得,三年才得一片,今年夏日涨潮时恰好将那片鸢草淹没,便无新药可入了。”
“还有一柜风信,好似受了潮,是否要拿出去晒一晒?”白穆继续问道。
“风信不耐日照,隔火烤一烤便好。”
“那黄七呢?我看都长霉斑了。”
“黄七入药用的便是身上的霉斑,由它放着即可。”
白浮屠见他二人极有默契地一问一答,一时也插不进话,只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果然是明智的,一顿饭下来,也将自己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没再逼问二人成亲一事。
“娘,我有些事情还要问一问慕白,我们先出去一会。”
白穆朝慕白使了个眼色,慕白似乎有些意外,却并未说什么,起身朝白浮屠点点头便跟着白穆去了。
二人去了海边的一块礁石。
海风净凉,白穆不由得抱起双臂,正好身后一暖,回头便见慕白正将自己的裘衣替她披上,神色清淡,虽是亲密的动作,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风大,若有什么事,回去再说罢。”慕白垂眼替她系好衣带,看都未看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欲走。
“等等。”白穆唤道。
慕白回头,海风撩得黑发略有凌乱,掩住了面上的表情。
白穆突然屈膝行礼,“白穆必须说一声谢谢,还有……对不起。”
慕白的眉头微微蹙起,许是海风太大,黑亮的眼底有一瞬的迷乱。
“这三年的照顾与体谅,谢谢。”白穆只是垂首俯身,“这三年的软弱与逃避,对不起。”
迷乱不过眨眼间,慕白恢复到素有的淡然,等着白穆的后话。
“稍后我会与娘说清楚,她不会再提及我们的婚事,也不会再强迫你做不喜欢做的事。”白穆抬首,诚恳道。
从她踏上这座海岛,没有人再提及从前的事。白浮屠知晓她身子不好,上下都是新伤旧伤,但她不说,她便从不问。慕白更是守口如瓶,从不主动提及过去。她自己都时常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像她打小就在这里长大,与这里的每个人都亲厚友好,一直都受着他们敬爱拥戴。
可她不能这样逃避一辈子。
白浮屠不知道她曾经成过亲,才会使劲将自己往慕白身边推,这件事推了三年,不能再推下去。
“你……是否打算离开白子洲?”白穆瞅着慕白,轻声问道。
白子洲的族人视他为主,白浮屠也早将岛上事务都交给他处理,因为他从小就被认定会娶她这个真正的白氏传人。
这三年他们俩在一起的时日最多,因为慕白在教她,教她所有他会的东西。大到易容术、毒理药理、模仿旁人的技巧,小到如何处理岛上邻里间的矛盾,安慰哭闹的孩子。
她看得出来,慕白深深地依恋这片土地,这里每棵草木,每个族人,但是……不想娶她。
慕白的双眼微微眯起,清透的眸子里笼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向大家交待清楚,过去的,以后的。”白穆上前几步,一瞬不瞬地望入慕白眼底,微微笑道,“你我以后莫要这样不尴不尬地处着,如何?”
她还记得初见慕白时,他提到“未婚妻子”时眼底闪过的暖色,她亦记得在宫外偶然碰到慕白时,他欲要向她问话时嘴角挂着的笑意,这三年来,她更知晓慕白其实是个性格温和,时常带着温柔笑容的男子。
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许是因着二人的婚约,许是因着目睹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他经常都是沉默寡言。或许把话说开,他会更自在些。
“日后你便当做多了个不太懂事的妹妹,如何?”白穆笑着,朝慕白友好地伸出手。
海边的阳光耀眼,万里无云,海水湛蓝,慕白的一身衣裳便似蓝天下一片飘渺清淡的云,随风飘动。他望着白穆,眼底的薄雾渐渐散去,春水般沁出点点柔意,将白穆的手握在手心,道:“其实……”
“少主!”白伶焦急的声音突然传来,阻住了慕白接下来的话,随之他的人也迅速奔到了二人眼前。
见到二人亲密地拉着手,微微红了脸,也不说话了。
“何事?”慕白问道。
白伶这才赶紧道:“海面上发现一艘外来船只!还插着明黄色的旗帜!”
白穆闻言,眉头一紧。
前来白子洲的航道并未开辟,普通人根本找不到这里。明黄色的旗帜,皇家的船只?
“我去看看。”慕白紧了紧白穆的手,便放下,转身离去。
“我随你一道。”白穆紧随其后。
她未想到,这一去,见到了一个全然出乎意料的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写母女相认神马的,后来想想好像也没啥特别有意思的情节,就和后面的串在一起了,这样比较紧凑,不会显得拖沓了……想改改章节名,JJ都不让= =。于是以后的章节都改成“晋江原创网首发”好了,正好防一下盗……
最近连着更了好多,又到周三周四,要上课,给明天请个假吧,T T ……姑娘们周五再来看下章~
48、晋江原创网首发 ...
突如其来的外来船只,引得岛上的族人们纷纷驻足围观。但随着那船愈来愈近,族人们纷纷回避,只留下手持长弓的男丁们。
白子洲处地特别,岛上从来容不得外人,即便是偶尔带外人上岛都不曾有过,且岛上族人异常团结,即便出去,也不会透漏关于白子洲的半点消息。
因此,旁人想要凭一己之力在茫茫大海里找到白子洲的所在,可说是天方夜谭。
白穆随着慕白过去时,正好碰到妇孺带着孩子躲避回家,男丁们穿着一色的黑衣,举长弓对准了海面上渐行渐近的船只。
慕白乍一出现,众人便收弓,恭敬地行了礼,退在他身后。
长风阵阵,慕白一身白衣翻飞,黑发缭乱,面色一如既往地沉静,眯眼看着远方的船只,眼底的徐徐眸光如同海面上的粼粼波光,潋滟生姿。
白穆静立在他身侧,望着他明媚阳光下温润又不失威严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