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静渊心里一酸,看向七七,她正低头走进了里屋账房,“我就吃这一个,你去把它洗干净拿来,我自己削皮。”
“是。”小桐拿着苹果去洗,不一会儿送到里屋,见静渊默默挨着七七坐着,她识趣地把果盘一放,悄然退下,把门轻轻带上。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静渊柔声道,侧过头看了一眼七七,她的手捏着衣襟,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窗户,幽幽地闪着光。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说的对,我是没有用,我只要一遇到人寻死觅活,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更何况是我的母亲。七七,我真没用。”
七七嘴唇一动,手把衣襟攥紧了,低下头,她轻声道:“怪我自己没用,若是我也寻死觅活一番,不知道我们还是不是如此境地。”
静渊的脸刷地变成惨白,过了半晌,他淡漠地笑了一下:“说也奇怪,我还真不怕你寻死觅活,七七,你活着,我便拼了命也会好好跟你过,若是你死了,我跟着你去便罢了,母亲,家业,孩子,我统统都可以不要,有什么好怕的。”
泪珠在七七的眼眶里转来转去,她忽然抬起脸看着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你一定不能不管孩子,假如有一天我……。”
他猛然将她拥入怀中,颤声道:“你敢,你敢说下面的话你不信就试一试,”你若是真死了,我自然会跟着你,让我们的孩子成为无爹无娘的孤儿,我们两个都去当罪人,死了也不安生。”
她愣了一会儿,忽然呜咽出声,泪水湿透了他胸前的衣服,她哭道:“我不信你,静渊,我不信你。我不知道该怎么信你,我为什么要嫁了你,为什么我要这么苦为什么我不能跟别人一样有个正常的家,为什么我要跟另一个女人分享你,为什么我的孩子要跟另一个孩子分享一个父亲,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真恨你我恨死你”
也许忍耐了很久,终于到了一个极限,她从未放声痛哭过,这一下再也约束不住自己,嚎啕不止。
小桐和古掌柜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知道这个女东家虽然一向和颜悦色,不论多艰苦,总保持着十足的耐心与坚韧,可她心中定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她的哭泣声穿过木门,传到外堂,古掌柜长叹了一声,小桐心中凄然,蹲在地上,默默流下眼泪。
“你恨我吧,七七,我也恨我自己。”静渊紧紧抱着她,吻着她被泪水沾湿的脸颊,“我从没有这么恨过我自己。我明明做不到,却向你许诺,让你失望,你应该恨我,七七,你恨我吧。”
他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她无意间看到他手掌上的伤,像是被利器撕过,结的痂颜色甚浅,白皙的皮肤映衬着这个新鲜的伤口,显得狰狞可怖。
七七擦了擦眼泪,低下头,把静渊的手掌拉下来放在自己手中,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抹过他伤口的边缘,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颗心像在水里下沉,茫然无措,窒息难当。
静渊心中酸楚之极,见她的眼睛都哭肿了,他却也是伸出一根手指,伸向她肿肿的眼袋下面,给她轻轻按压着。
可她嘤的一声又哭了出来,推开他,捂住了脸。
“不要哭了,我的好七七,”静渊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因为知道她还如此在乎他,也因为自己对于这尴尬的家事暂时无能为力,他心中间杂着喜悦与哀愁。
但他的心却是安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即便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他亦要坚持。有些事情,有些纠葛,再也不能扰乱他的内心,因为他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尊重自己的选择,以往困扰他的是那依附于生命的自私的心灵,如果他放开了,只因她给了他一切,即便渺小如世界万物之一,微若尘埃,可那才是他依附整个宇宙。那就是最终的真理,是他真实的自我。他依附于她,在他和她小小的世界里。
见七七稍稍止了抽泣,静渊忙柔声问:“有没有不舒服?我们的孩子还好吧?”
她嗔道:“他现在才这么大一点,怎么会有感觉?”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却觉得这嗔视有情,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心中一甜,忍不住就想吻她,七七连忙站了起来,见果盘里洗干净的那个苹果,走过去拿起:“这个是供果,不能扔的,你爱吃不吃。”
静渊笑道:“我吃,我吃的”
从她手中抢过,也不待削皮,就着那早已坑坑洼洼的果肉,大大的咬了一口。
七七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静渊噌地一下站起。
她却不理他,往外叫:“小桐”
小桐应了一声快步过来,七七道:“去找点药膏来,东家的手划破了。”
“哦”小桐揉揉自己还红着的眼睛,匆忙奔到后院。
七七方转过身,静渊已经放心,一口一口吃着苹果,见她看他,便挤出一个笑来。
他穿着湖水色衫袍,缠枝菊纹勾里,石青云锻接袖,下襟滚海水江崖杂宝纹,是他去年生日她为他缝制的衣服。
清河年轻的商人,现在都时新穿洋装,尤其是自己那纨绔的三哥,几乎对旧式的衣裳是憎恶的。
唯独他,只要是自己给他做的衣服,即便破了,打上了补丁,他亦是收拾起来,规规整整叠好了舍不得扔。
这件新衣服她做了好几天,那时她刚刚学会苏绣,在袖口做的“打点绣”,以素纱为底,按纱孔网格行线,绣线或斜向或平行于经纬线,与行之间钉线相互间隔,形成桂花形,直到将花纹绣满,线条匀密,边口整齐,光这袖子就绣了三天。
他心疼她辛苦,又爱极了这件衣服,只有在极重要的时候他才穿出来。也许为了提醒他自己今早与玉澜堂的摊牌十分关键,他穿上了它。
他是带着她的心一起去的。
七七看着静渊,心里终有些软化。见他膝上、衣襟上还残存着灰尘,那么,就当他是为她央求过,努力过吧。
走上前,取下衣襟上别着的手帕,给他拍打衣赏上的尘埃。他一向爱干净,因此她拍得尤为仔细,一面拍,一面检查有没有地方破损。
静渊嚼着苹果,喉咙里却突然如哽着坚硬的东西,吞咽困难,眼中盈满了泪水。
七七站直了身子,装作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小桐敲门进来,把药膏递给她,等了等,待静渊吃完了苹果,她方道:“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擦点药。”
他把手掌伸过去给她,她小心把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轻声道:“你母亲若是反对,我们先缓一缓,一起想想办法。”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你真的有心向着我,那么无论怎样,只要你信我,站在我这边,我心里就好歹能安慰些。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他看着她,莫说一件,一万件他也愿意为她做。
“从今后除非我陪着你,我不许你再单独回玉澜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违孝道,不尽父职,既然母亲不让你和锦蓉离婚,那么我,只能不让你再跟锦蓉单独接触。我们都可以熬,都可以等,看谁熬得过谁。”
她抬起脸,明眸闪动一丝坚硬的光:“你答不答应我?”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四章情深莫问(4)
第二十四章情深莫问(4)
四目相对,一时寂静无声。
七七漆黑的眸子明亮如天边的星辰,沉沉的眼光投射在静渊的脸上,就似可以将他看得如水晶琉璃一般透明,再多的伪装与退缩都会无所遁形。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
心跳声砰然入耳,静渊的瞳孔微微一缩。她这么要求,只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太多资本值得她去信任,而他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他早已经为她失了心,没了她,也无非是一个空洞的躯壳。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思忖,静渊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七七,从此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七七不语,把目光转向窗户,无声沉默。他看着她,那张如玉的侧颜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喜似悲,似茫然似无奈,她的思绪是风中万缕游丝,他抓住这一根,却抓不住另一根。正在心中揣摩着,七七却转过头,轻轻朝他依偎了过来,馨香满怀,伸出手环在了他的腰间。
他低头看着她额头上那道浅浅的伤痕,心里一酸,把她箍紧了,心知再说什么誓言或许都是多余,只能尽力去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静渊……,”她埋在他的怀里,轻声说,“我有十年没有照相了,什么时候带着我跟宝宝去照张相吧。”
十年。
十年前他让怀德给她照了一张相,那或许就是这十年中她唯一照过的一次,那张相片上是她十六岁的容颜,天真娇美,无忧无虑。
那个时候的她,梳着一根乌沉沉的大辫子,紧张的时候会低垂着脸儿,小手紧紧攥着衣襟不放,娇羞的时候动不动就脸红,一红红到耳根,垂珠般的小小耳垂,像赤色的蜡玉;倔强的时候高扬着小脸,紧皱着眉头,调皮的时候会不顾危险,跑到盐场看疯牛。
他想起那头撞向她的小黄牛,想起自己那时候因为她受伤,在惊恐、焦虑、心疼中第一次察觉对她动了情,这情感如此之深,深到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步。可是那个时候他并不懂得珍惜,连这张她唯一的照片也被自己烧掉了,但是那些记忆却烧不掉,是他毁了原本该幸福快乐的一段岁月。
他和她,也从未像寻常的恋人一样合过影,连一张画像也不曾有过。静渊胸口一热,柔声道:“明天,明天礼拜日,我们一起去照相馆,你,我,还有宝宝。”
他想到了文斓,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刺,但他随即告诉自己,有些时候必须要舍弃,否则什么也得不到,即便要他舍弃文斓,他也不愿意失去她们母女,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仿佛是为了加强语气,也仿佛是为了劝诫自己,静渊重又补上一句:“我们去照一张全家福。”
她仰起头,乌黑的眼珠光华流转,有一丝无奈的悲悯,凝视了他片刻,嘴唇轻颤,终于点了点头。
……
第二天,天色还朦朦亮,七七就醒了,静渊兀自还在睡梦中,本能地伸手把她一拉靠近自己,咕哝了一句:“去哪里?再睡一会儿……。”他的手,开始养成了习惯,要放在她柔软的腹部,好像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一般。
她由着他又搂了她一会儿,让他把下巴搁在自己肩上,听到沉沉的鼻息声,方才轻轻把他的手挪开,却见卧室的门被悄悄推开一个小缝隙,一个小脑袋从外头探了进来。
果真是母女连心,知道要去照相,宝宝亦是非常兴奋,早早就醒了,蹑手蹑脚地跑到父母的卧室外头,悄悄把门打开,见母亲也正起床,忍不住唧的一声笑。
七七忙伸出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别吵醒静渊,小心迈着脚步走到门口,见宝宝只穿着薄薄的小睡袍,光着小脚,轻声皱眉道:“你这调皮孩子,着凉了怎么办?”
“妈妈给我编辫子编最漂亮的辫子”宝宝小声笑道。
“好,今天妈妈会把你打扮成最漂亮的小姑娘”七七微笑着摸摸女儿的脸蛋,“走,先去你屋子里,把袜子穿上,妈妈给你挑衣服。”
宝宝忍不住要拍手,忽然意识到父亲还在睡觉,自己赶紧刹住,做了个鬼脸,笑着把手放下。
七七挑来挑去,终给女儿选了一件米黄色的小洋装,其实照出来的照片只是黑白两色,但这件衣服女儿穿起来特别显出肤色的娇嫩白皙,等宝宝洗漱完,把衣服一换上,真像一只小黄鹂一样活泼可爱,大眼睛里就如同闪着阳光一般,七七只要一看着女儿,满心的阴霾都会被慢慢扫光,给宝宝把头发打散了,认认真真编了一个辫子,又给她在右边领口别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一面给女儿打扮,一面忍不住露出微笑。
宝宝很高兴,也兴奋地不得了,一连声的问:“妈妈,你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呀你穿什么?要不要宝宝给你选?”
“妈妈,那相片会保存多长时间?文君老师和橙橙就有一张,都变黄了,我们的相片也会变黄吗?”
“妈妈,能不能把我们照的相包起来,不让它变黄呢?”
七七本来心情慢慢变好,被女儿这么追着问,却无端端泛起一丝凄楚来,只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勉强微笑着说:“宝宝给我选衣服,选一件你最喜欢的。”
宝宝马上就要去,七七忙拉住她:“你爹爹还没醒呢”
“我悄悄的,我悄悄的就不会吵着爹爹”宝宝道,她一心只想给母亲挑一件最漂亮的衣服,在她小小的心灵中,和父母去照相馆照全家福,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所有的人都要把最好看的一面永远留下来,尤其是她最爱的妈妈。
她像一只小泥鳅一样挣脱母亲的手,一溜烟地就跑到了走廊上,七七连忙跟着追,宝宝早就跑到她和静渊的卧室外,正要推门,门却轻轻从里面被拉开,只听宝宝清脆如银铃般的一声欢笑,被静渊一把抱了起来。
原来他也醒了,七七微微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听静渊赞道:“宝宝,你怎么好看?是妈妈给打扮的吗?”
“嗯”宝宝笑眯眯地点头,忽然挣脱着要下来,“我要去给妈妈挑衣服”
七七正好走过来,静渊笑着问她:“起这么早,原来是为了要打扮?”
七七粉颊微红,声音轻如蚊语:“总得好好收拾一下。”
跟着宝宝走到衣柜旁,宝宝已经把柜门打开,给母亲一件件挑着,每看好一件就问:“妈妈,这件好不好?”
“这件颜色可以吗?”
七七其实拿不定主意,只说:“你只选你最喜欢的,妈妈穿宝宝最喜欢的就好。”
宝宝也没辙了,急道:“妈妈穿每一件我都最喜欢,怎么办呢?怎么办?”
母女俩在那儿说着,静渊坐在床沿上看着,听着,心中悸动,眼眶中滚入热流。
宝宝只好奔过来,把父亲拉到衣柜旁:“爹爹来,你说,妈妈穿哪一件最好看?”
七七也看着他。
同样美丽的两双大眼睛看着他,静渊毫无招架之力,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想也没想,手伸向一件淡绿色的丝缎对襟薄袄,一条浅黄色牡丹暗花绫里绸裙,点缀着浅蓝色四瓣小花,衣服的袖口绣着疏落落的几朵白梅,当年她第一次去盐店街,也是穿着这么一件绣着白梅花的绿衣裳。
宝宝轻轻跳了跳,拍手道:“就这件,就这一件”
他把衣服递给她。
七七羽睫轻颤,眼里闪动着光芒,嘴角轻弯,带着一丝回忆过往时常有的微笑,嫣然动人。
他心目中还记得当年的她。
而他呢?
穿着白色的衫子,目如朗星,脸上时不时就露出一丝冷漠的神色,可那轮廓完美得无懈可击,一言一笑都会让她失神。
那个时候,她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冷酷的他今日会对她如此温存,而她,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他们心中都珍存着对方最美的样子,那么现在,也把最好的时光留下,忘记仇恨,忘记痛苦,忘记过去。只留下现在这幸福,即便不知未来如何,也要珍藏在记忆之中。
这一家照相馆的师傅是上海人,拍过大明星,省里的高官刘湘和杨森也都曾是他的客人。
其实过了这么年,七七在面对相机镜头的时候依旧还是会很紧张,只好紧紧抱着女儿,宝宝倒是很轻松,还不忘宽慰母亲:“妈妈,又不是喝药打针,你怕什么?来,笑一个”
她转过头笑给母亲看,照相师傅笑着说:“小姑娘把头转过来,喔唷,侬笑的真的好美啊”
宝宝乖乖地转过头去,七七更紧张了,上半身都变得僵硬,静渊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我的大美人儿不笑的时候也是漂亮的。”
热热的呼气吹拂着她的脖子,她终忍不住莞尔,静渊亦是一笑,镁光灯砰地一闪,照相师傅将这一瞬捕捉了下来。
相片中,她抱着女儿,和他并肩坐着,微微靠在他的肩头,嘴角扬起一丝矜持的笑,是个多么美的妻子,多么温柔的母亲,而他,是个幸福的丈夫,如此慈祥的父亲。
多好,这样多好。要是时光能永远停住,又该有多好?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五章情深莫问(5)
第二十五章情深莫问(5)
早上起了雾,屋里的陈设都泛了潮,七七每日来盐号来的早,又是最怕潮的,忙吩咐下人抹桌子、晒坐垫,自己亦到账房将重要的账目拿出来检查一遍,看是否有潮湿的痕迹。
天海井那两本宣统四年的老账,早被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了,古掌柜进来通报一日的行程安排,见她又拿着看,也不禁微笑,叹道:“大*奶,老账就别看了,看看新的吧。”
说着递给她一小本册子,是戚大年从六福堂送来的十口炭花灶的名单及人工安排。
原来静渊响应盐务局的号召,投了五十口炭花灶,又另加投了十口,送予七七。这件事两个人早商量过,七七点了点头,接过册子,并没看,只随手一放,只看着古掌柜笑道:“你说的新账,自然不是这十口还没赚钱的盐灶吧?”
古掌柜乐呵呵地道:“托东家奶奶的福,我们的香雪堂从一开始只有一个盐井,数口盐灶,如今增产扩灶,风生水起,我算了算,连着这两年新近购置的炭灶、花灶十五口,东家送的这十口,差不多在清河算是中等规模的盐号了。香雪井的盐一向是贡盐,牌子是好得没的说,如今新进了新的盐灶,东家扶持,加上政府又肯花钱帮携,我看以后定能大赚一笔。”
七七沉吟道:“若是只有香雪井一口盐井,当我的嫁妆让我吃到老倒是无妨,如今我们也好歹有了一二百长工,再怎么也不能不顾他们的生计。我们盐井依旧只有一口,至于盐灶多少,赚不赚钱,还是得靠盐卤的多少。我琢磨了一下,这二十多口新盐灶虽说确实让我们增加了些许实力,一旦盐卤不够,那可是极大的一个负累。在卤井上,你这几日多去帮我走动走动,看看黄老板的金溶井、怡生井、煜涌井、余老板的龙涌井、江源井,能不能跟我们分摊一下,我帮他们烧盐,他们给我盐卤,怎么均利只管商量。”
古掌柜连连点头,啧了一声,笑道:“东家奶奶,你心里的算计,真是笔笔清楚,句句到位,真不输于盐场的老东家们。”
七七脸红红地笑道:“你又来打趣我。”
古掌柜呵呵一笑:“我是发自内心钦佩,东家奶奶就别太谦了。”忽想起一事,问道:“东家奶奶什么时候出发?可定好日子了?”
七七笑道:“后天就走,静渊那边也有些事情要料理一番,他的事可比我的多多了。”
“那是,东家的铁厂接了盐务局的大生意,听说这二百口炭花灶的盐锅几乎全都由东家的铁厂来定制呢,我们挣的是小钱,东家挣的可是大钱。”
他说得挺高兴,七七听着却脸色微微一变,古掌柜奇道:“怎么了,大*奶,我说的不对?”
七七摇摇头,道:“我突然想起绣坊要给省长夫人送去的那个座屏,我得去盯一盯,最好走之前能完工。你先出去吧,我再休息会儿,喝杯茶就过去了。”
“是。”
屋子里潮湿,她最喜欢的一套青花茶具上都浸出了小小的水珠,朵梅和缠枝卷草线条在粒粒晶莹中流丽盛开,显得极为青翠古朴。
七七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边缘,心里道:“如今我们清河的瓦斯火日衰,盐灶和铁厂要保证生产,必然需要大量的煤炭,清河的煤都在我大哥手里,也就是在我爹手里,唯一静渊可控的运煤通道雁滩又分了一半股份给欧阳家,他铁厂用煤自然好说,我这二十几口盐灶的煤,若到紧缺之时,要么是去求我娘家帮忙,要么求夫家,如今这两家都靠不住,再加上这欧阳家在里头,若是捣乱,我可怎么办?”
父亲虽然一直反对自己涉足盐场,可也没有太过为难,念及长兄对自己的顾惜,静渊如今的千依百顺,暂时问题不大,可这欧阳家……,七七想来想去,秀眉微微蹙起,眼光变得深沉:“一定要想个办法,总得让这家人不要捣乱才好。”
半盏茶时间过去了,把账本收拾好,打算去韭菜嘴的绣坊,出到外面叫小桐,小桐过来问:“可要孙师傅把车开到门口?”
七七一面披上披肩,一面道:“不用,也就几步路,我们走去平桥就行了。”
雾沉沉的天气,阳光似乎很难穿透空气,雾水扑在面上,倒是凉凉的很舒服。在平桥码头,正巧碰到徐厚生跟着瞿掌柜在那儿看货,七七忙走上前去,向徐厚生行礼,道:“徐伯伯,多谢你相助隆昌灶。”
徐厚生微笑着点点头:“开工了没?法事做了吗?”
“已经一切妥当了,多亏了徐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