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六福堂,连戚大年都才刚刚起床,一个伙计把大门打开,大堂里,戚大年正端着一碗热粥喝着,见静渊精神饱满的走进来,把粥碗一放,哟了一声:“东家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静渊只略点点头,直接走进账房,戚大年跟着进去,静渊在书桌旁坐下:“把我在重滩的总账目拿过来。”

戚大年一头雾水,却不敢违拗,忙取出钥匙,打开装着账目的大柜子,取出那本账目,放到静渊身前。

静渊翻开,只粗略看了看,沉吟片刻。

却把话题引向别处,问道:“郭剑霜说要新增炭花灶两百口,你觉得我们该投下多少口为好?”

戚大年想了想,答道:“从发布的公告上看,建设费是由政府贷款,还会发给盐锅这些器材,我们若投下标来,除本身灶里生产应得的炭花份额,另有铁厂卖给政府盐锅的盈利,怎么说也是件大大利好的事情,按这么算,也有铁厂的孟家估计会投个至少五十口,我们自然也不会输给他们。”

静渊点头:“那我们就也投五十口,另外你划一笔钱匀出来,给香雪堂那边,不论七七她要还是不要,我再送个十口给她,让她做好这笔生意。”

戚大年不说话,只是在心里算着将要投出的开支,静渊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笔账你还算来干嘛?亏了是自家的,赚了也是自家的,我要给七七多一点保障,也是让自己多一份放心。”

戚大年哦了一声,眼睛却看向静渊手中那本重滩运盐号的账目,满腹狐疑,不知道静渊究竟看它来做什么。

静渊低下头,从笔筒里拿了一只笔,碾了墨,轻声道:“我们清河的官盐,十成中有九成的数量,是由重滩进入沱江运至泸州,再入长江转运至湘、鄂、黔等省口岸,我花了那么大心力,联合欧阳松把重滩的口岸给夺了,惹得清河几乎所有的运商都把我看做是对头,虽说造就了不少仇家,可这几年,这口岸却没少给我挣钱。你看光下面这雁滩分口,两年内就给我挣了四十万。”

戚大年心里不由得有些惶恐,强笑道:“那是因为雁滩在重滩和沱江交汇的关狭之地,威远那边屯煤的商人,若要尽快将煤炭运到清河,必须经过这里,绕也绕不开,以前蜀通、运湘两家盐号都想夺了这里,只是因为雁滩是重滩下面最难修整的一个险滩,都舍不得花钱,东家能守住这里,吃了多少苦,花了多少钱,还死了几个工人,如今挣的这些钱,也仅仅只是刚刚赚回本而已。”

静渊抬头一笑:“那你说,这雁滩以后还能挣钱不?”

戚大年心里更是虚了,嗫嚅道:“自然……自然能挣钱,战事若起,煤炭必为紧俏之物,就靠这个,一年的利好也不会少。”

静渊点点头:“既然它已经为我们赚回本,也是时候放给别人了。”

戚大年大惊,愕然看着静渊。

静渊却不看他,却是那早已蘸了墨的毛笔,在账目上轻划一笔:“欧阳家当年出了一半的力,如今我连本带利还给他们,再也不欠他们分毫。”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一章情深莫问(1)

第二十一章情深莫问(1)

静渊将笔一掷,站了起来,神情轻松,似扔掉了一个大包袱一般。

戚大年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各种念头,每一个都是如何尽可能给天海井减少麻烦和损失,这个小东家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哪怕他一个字不说,他老戚亦早已猜到他的用意是什么。

静渊斜睨戚大年一眼:“在琢磨什么?”

戚大年一笑:“雁滩这笔生意虽大,就怕有人胃口更大,吃不饱,一再张口,反而惹麻烦。”

静渊冷冷开口:“我既然能将欧阳松从内江的牢里保出来,也能让他乖乖地再回去,若是他不怕与我玉石俱焚,那便随他捣乱。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好好守着我给他的这口饭,够吃一辈子。”

“可毕竟……二奶奶是小少爷的母亲……。”

“正是因为她是文斓的母亲”静渊的脸上如盖上了一层严霜,声音从齿缝里透出,“正因为顾念她生了文斓,正因为顾念她和我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对欧阳家容忍退让,即便七七差一点因为她哥哥给雷霁通风报信,差一点就死在那个畜生手里,我还是忍着,一直忍着,违背自己的良心和感情,甚至为此伤害了七七。可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该还给欧阳家的,一点点已经还清了,我没有余力再来应付锦蓉,我没有时间再浪费在旁人身上。”

戚大年半晌没有吭声,过了许久,方轻声道:“夫人……必不会同意的。”

静渊额头上青筋一跳,黑色的瞳仁深不见底,唇边掠过一丝淡然的笑意:“母亲不同意又能怎样,我自问从未做过一件不孝的事情,三十多年了,从我生下来,她便一直要为我做主,安排我的一切。唯独这一件事情,我要由我自己来决定。”

戚大年长叹了一声,摇摇头,脸上尽是无奈的表情,一双老眼看着静渊,却又有一丝宽慰在其目光之中,他柔声道:“希望东家一切如愿。”

静渊小时候父亲常不在身边,倒是与戚大年相处的时间更长,戚大年常抱着他去盐场,那时,他总会用清脆稚嫩的童音叫他戚伯伯。后来留学东洋,又遭遇父丧,年纪轻轻成了盐店街的东家,为了要在商场中不受人欺负,免不了藏起本真的心性,让性子变得冷硬刚强,可世易时移,风云转换,一路走来,自己孤孤零零,唯有这老忠仆不离不弃,此时见戚大年微微颔首,头上亦是白发如雪,静渊眼中星芒闪烁,他轻轻说道:“谢谢你,戚伯伯。”

不知道为何,听到静渊这么一句旧时的称谓,戚大年喉咙里竟似哽着一物,差点落下泪来。

静渊不再多话,迅速转过身,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往日的冷峻:“这两件事,你尽快去办,我现在去一趟玉澜堂。”

“是,东家。”戚大年恭敬应道。

林夫人刚在佛堂做了早课,正给净瓶里添着清水,静渊一言不发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母亲面前,双膝一曲,默然跪下,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林夫人微微一惊,旋即脑中豁然,将供佛的净瓶随意放到香案上,可手却微微一颤,水洒了出来。

缓缓回转身,冷冷一笑:“怎么,我的好儿子,你是来跟你的老母亲示威了吗?”

静渊跪在地上,头看着地板:“儿子决心已定,只求母亲谅解,不求母亲成全。”

“我倒想听听,你究竟下了什么决心?”

“昨夜儿子已经亲笔写下休书,见过母亲后,便会直接交予锦蓉,再登报公示。”

林夫人气极,颤巍巍坐下,目光如刀看向静渊,静渊只一直低头,他的睫毛甚长,却掩不住眼中坚毅决绝的光芒,头顶黑发中间杂几根银丝,宛如针芒。

林夫人心口微微一窒,语气却如冰雪之寒:“早知今日,当初为何你又答应我纳了锦蓉。”

“彼时我妻至衡不知所踪,为宗族延续故,不得已听命于母亲,因而再娶,如今至衡已经回来,我无法再三心二意,亦无理由长时冷落锦蓉,故决意了断,以免各自耽误。”

“混账”林夫人手臂一扫,将旁边茶几上一个青花茶碗摔落在地,碎屑扬起,静渊白皙的脸颊被划出浅浅一道血痕,他浑如不觉,反而轻轻扬起了脸,一双眼睛紧紧逼视着母亲,毫不畏惧。

“孟家……,”林夫人咬牙切齿道,“孟家害死了你爷爷,你父亲如今你为了这个孟家的小妖精,竟然不惜忤逆你母亲”

静渊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儿子自问对得住林家祖辈父辈,儿子从未行过不孝之事。孟林两家联姻,本非儿子自愿,和至衡成亲之前,本可以有所回旋,是母亲坚持这门婚事,要让我借此缓冲孟家夺我天海井基业之势头,更借机拿回当年被孟家抢走的盐井。自始至终,这场婚姻就是一个圈套,儿子知晓,母亲知晓,孟家岳丈知晓,可惟独我妻至衡无辜深陷其中,深受其害。她对我情深意重,儿子却让其吃尽人间炼狱之苦,人非草木,孰能无心,儿子早已对至衡情根深种,可却一直将其辜负,如今儿子悬崖勒马,再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

林夫人冷声道:“我没有兴趣听你说对她如何如何,我只问你,你说她无辜,难道锦蓉就不无辜?她跟你八年夫妻,为你诞下那么可爱聪慧的一个儿子,你说甩手就甩手你跟我们仇家的女儿讲情讲义,却对你儿子的母亲如此无情,你这样算什么?始乱终弃?我不管你在我面前如何以孝义自称,你就摸着你这颗所谓的良心,问问你自己,你有何面目面对文斓,有何面目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静渊面色坚毅,薄唇扬起倔强的弧度:“我对锦蓉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男女感情,和她结婚后,她清楚,母亲也清楚,我对其百依百顺,就是看在文斓名下。和锦蓉离婚后,我自也会将其生活安顿周全,让她余生无忧,即便另嫁她人,也不愁她一家生活用度。至于文斓,他是我林家长子,我和至衡自然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若是他争气,林家的家业,我将来也会交托于他,不过这与欧阳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儿子,我自然会全心照顾。”

曙色透进斑驳的碎影,佛堂里如此安静,将走廊中下人们的脚步声无限放大,一步步,敲击在心中,像心跳的节奏,黑色的砖面冰凉刺骨,静渊直直地跪着,不似恳求,更像是一种僵持,林夫人的目光似暖还寒,这是他熟悉的目光,傲然,冷酷,毫不屈服,那双年轻时风采夺人的双眼,虽然已经老了,但依旧精光璀璨。

林夫人轻轻吐出一口气,不屑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静官儿,你很少跟我这么犟过,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想学写字,老要掰断我给你买的毛笔,可最后不也是乖乖听了为娘的话,如今你看着你写的一手好字,还会怪我当年强迫你写字吗?”

静渊咬唇不语,默默看着母亲。

母亲也老了,和所有人一样,岁月不会在她的脸上做任何的停留。他记得母亲年轻时美丽的样子,他也记得,有一天刮着暴风雨,母亲和父亲相拥而泣,那时候他几岁他已经不清楚了,他只记得他听到母亲哭着说:“伯铭,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杀了自己的女儿,我是为了你,为了林家,我要用我一生所有的力气,把这力气全部放在我的儿子身上。我不后悔,我们的儿子一定会给我们争气。”

他的姐姐,是在暴雨夜里被母亲亲手掐死的,在她还在襁褓的时候。

母亲那么刚强冷酷,却毕竟依旧是一个女人,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每到暴风雨来的时候,她就会躲到佛堂里暗自垂泪,那一天她一定是崩溃了,在父亲的安慰下,把自己的怯意与悔恨暴露了出来,可她还是那么要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是的,她强迫他练字,强迫他不喜欢任何的小动物和花花草草,强迫他抽烟,打牌,赌钱,嫖ji,练习所有商人必须见惯不惊的一切肮脏的事情,只因为她知道他必然会听从于她,只因为为了他的出生,她亲手扼死了自己诞下的生命,一个在她看来没有丝毫用处的生命。

母亲要自己争气,他一直在努力,哪怕违心地做了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是该到此为止了,他和七七的家,他和她的孩子们,需要永久的安宁。静渊知道,自己让母亲伤了心,更灰了心,但是,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辜负自己的心。

林夫人伸出粗槁的手,缓缓理了理鬓边花白的发丝,看了一眼地上茶碗的碎片,凤目中闪出凌烈的光芒,曼声道:“儿子,娘口渴了,你先起来,给我去端杯热茶来,顺道把锦蓉也叫来,我们三个好好把这件事情谈一谈。”

静渊凝视着林夫人,试图揣摩她话中的含义,林夫人淡淡地道:“难道你不想早点解决这件事吗?难道如今连母亲想喝一口你倒的水,你也办不到了吗?”

“是,儿子马上去”静渊起身。

刚刚迈出佛堂一步,他突然生起强烈的不祥预感,背脊一寒,转过身来,果然,林夫人已经从地上拾起了茶碗的碎片,竟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把那碎片轻轻移到脖子旁,曼声道:“小静官儿……,”她的声音慈祥柔和,就像他小时候,她坐在他的小床边,哄他睡觉的语调,“我以为你一向是乖的,如今可是想错了,你不乖了,现今你自己选一选,你是要我——你的母亲的命呢,还是要那姓孟的小妖精?”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二章情深莫问(2)

第二十二章情深莫问(2)

静渊的脸顿时失去血色,奔上几步,却又不敢从母亲手里夺过碎片,只重新跪在地上,颤声央求:“母亲……把东西放下,莫伤到自己”

他几乎是满面惧色,匍匐几步,上前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

林夫人冷笑道:“你这样假惺惺的算什么?”

静渊恳切地道:“母亲的生养哺育,是天下第一大恩,只求母亲让儿子报恩,莫要让儿子成不孝罪人”

他语气诚恳之极,眼中充满乞求,林夫人心里微微一软,就似时光倒流,看到儿子天真柔弱的小时候,那时他一有机会就跟在自己身边,小手一刻不停地牵着她的手,是那么温存驯服。

可随即,林夫人看到静渊漆黑的眼珠里微微一转,她料知其心中之念头,顿时灰心愤怒,手气得发颤:“你以为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想,如今把我劝下来也罢,反正我年岁已老,时日无多,你能跟我耗,等我寿终正寝那一天,你自然依旧会如愿。小静官儿,你是我生的,你的所有鬼点子也都是我教的,你肚子里有几条蛔虫,为娘比你更清楚真是无趣,我没有想到,费我一生精力,竟然养了你这么个坏心烂肠的不孝子”

静渊被她说中心事,眉心轻轻一蹙,磕下头去:“母亲,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儿子不孝,任母亲责骂惩罚,只求母亲万万珍重生命”

佛堂的门开着,下人们听到了动静,先是摔茶碗,接着就是静渊的恳求声。

巧儿忍不住走到门口往里张望了一眼,只见当中供着的大势至菩萨,宝相威严凶狠,林夫人坐在其下,亦是目露凶光,槁木般的手握着一片茶碗的碎片,在烛光中闪着锋利的光芒,而东家则跪伏在地,一双修白的手呈无助的祈求姿势,隐隐露出青筋。

这情况委实诡异凶险,巧儿忍不住低低惊叫,便想去叫锦蓉,回转身就要跑,却被黄管家伸手拦住,黄管家亦朝佛堂瞥了一眼,神色却很镇静,只低声劝诫道:“傻丫头,你现在去把这玉澜堂的大事包叫了来,岂不是更要闹到天上去。”

巧儿也没了主张:“这……这怎么办?夫人她……她要抹了脖子……。”

黄管家淡淡一笑:“没看见东家在里头,做儿子的若是劝慰不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能管什么用?”

说着朝四周渐渐聚拢的下人们做了个手势,示意要众人散去,另对巧儿道:“把二奶奶和小少爷看好了,一有动静马上来叫我,我去应付。”

“知……知道了。”巧儿一着急,变得口吃起来。

佛堂里,静渊一颗心砰砰乱跳,紧张地看着母亲的脖子,那碎片甚为锋利,林夫人并没有用力,却已经在她干枯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白色的老皮,再怎么也是他的母亲,何以自己将她逼到这样的境地,静渊心中一痛,终忍不住落下泪来,道:“母亲,你究竟要儿子怎么做?”

林夫人冷冷地看着他:“静官儿,自从那年至衡出走,除了让你娶了锦蓉,我自问再没有逼过你,你仔细想想,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母亲说的对。”

“你这两年和至衡形影不离,几乎一次也没有回玉澜堂过夜,让侧室形同虚设,我亦未发一言责备你,是也不是?”

“是。”

“你说你对得起锦蓉,假如我告诉你,她那一年流产,是你身边那个小妖精一手造成的,你还觉得你对得起她吗?”

静渊不语,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

林夫人嘴角扯开一丝冷笑:“怎么?心虚了?戳到你的软肋了?你这么精明能干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想不到那天晚上的意外,分明就是孟家人安排的?那老狐狸在我们玉澜堂布下多少暗线,几十年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装作不知,亏你还百般维护至衡,真不愧是老狐狸的好女婿啊可你忘了吗?你姓林,你不姓孟”

静渊道:“我当年害七七失去一个孩子,如今这样,也算一报还一报。我……我不怪她。”

“你不怪她?你怎么不想想,她是不是还在怪你?你没有看到这丫头的眼神吗?你这么聪明的人,看不出这眼神里究竟还有多少情意在里头吗?她曲意迎合,只是为了她的女儿,只是为了她毕竟嫁给了你,只是为了让自己余生能过个相对安稳的日子。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的傻丫头,如今她没有半分心思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我的傻儿子?”

“我不在乎,假以时日,我自会让她相信我的心。”

林夫人不耐烦地闭了闭眼睛,懒懒地道:“把你的休书给我看看。”

静渊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写好的休书,递上前去。

林夫人用一只手接过,也不看,随手扔在旁边的茶几上。

说道:“我不会撕掉它,即便撕掉也没有用,你可以再写一份。我告诉你,你要休掉锦蓉,我绝不会同意。你要怎么去心疼你那个小妖精我不管,即便你一天都不回玉澜堂看你要死不活的老娘也无所谓,我也不是说我有多么喜欢锦蓉,为了她要跟你拼命,也不过是个二房,蠢得像母猪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休了她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再让你娶个三房四房,我就是看不惯这孟家的女人掌握了我的儿子,我看不惯老狐狸和这小妖精得意的样子。静官儿,你如果想一了百了,今天就别拦着为娘,让为娘抹了脖子去见你那憋屈而死的老爹,然后你再与那小妖精双宿一起飞,过你们舒心畅快的好日子。假如你今天有心拦着我,那你就不要后悔,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跟你较一天劲,我就要看看,我们母子俩,究竟谁拗得过谁”

静渊无奈一笑:“母亲,我是您的儿子,为何要这样逼我?我过得不幸,难道你就会高兴了吗?”

他的语气悲怆失落,甚是凄然。

林夫人缓缓把手放下,静渊一见,忙扑过去把她的手按住,碎片划伤了他的手掌,鲜血浸了出来,林夫人一见,终于心中酸楚,眼中滴下泪来。

然而她倔强地别过头,声音冷漠,就好似不是从她这憔悴衰老的躯壳里发出来的一般:“孟家不能得势,有锦蓉在,至少文斓不会被孟家人控制,除了离婚,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只能退到这一步,你好好想一想吧。”

……

隆昌灶的水车正式开始了修葺,清早做完开工的法事,七七便和小桐、古掌柜等人一同回到香雪堂。下人们忙着把祭神供果分发给各人,小桐洗好了一个大苹果,晾干了水,喜滋滋地拿来给七七。

七七见她喜容满脸,忍不住微笑:“怎么了?看上了哪个伙计,想寻婆家了吗?”

小桐红晕满颊,撇嘴道:“大*奶,人家为你高兴,你却拿别人打趣,真让人伤心。”

七七一笑,接过苹果,忽问:“可给东家留了一个?”

小桐笑道:“早留了,大*奶放心吧。”

七七这才微笑着咬了一口,小桐打量着她,见七七神清目朗,眉间一扫往日的阴霾,低声道:“大*奶,千盼万盼,您的好日子终于盼来了。”

七七微微一怔,心里似乎涌起一阵苦涩,却又轻轻摇了摇头:“未必,有些事情没有想象的容易。”

小桐道:“昨天您都睡了,东家一个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我听见老许问他,他只说睡不着,语气却是欢喜无尽的样子,说总算下了决心,要好好经营一个家。大*奶,东家有心对您好,这世间就没有什么难事。”

七七小口小口嚼着苹果,不吭声,过了许久,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不自禁往门外看去,带着一丝期许,静渊和那边谈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过来?

她的心跳动起来,竟如同自己还是少女时候,患得患失,乍惊乍喜。

近在咫尺,反而不好意思去六福堂找戚大年相问,只安心等待,想着静渊清早出门的时候,在自己唇角轻轻的一吻,那眼中闪动的光彩,竟让她恍惚看到未来美好的幻境。

以往这个时候,总会有丫鬟仆人去附近的市镇买菜,她在窗前看了许久,心里开始不安,玉澜堂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出来。

怎么回事?莫非出了什么事?

她想起自己从璧山回清河,锦蓉一得知消息,就上吊自杀。

念及此,七七背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再闹出人命,别说事情难以收拾,我和他今后又如何相处?”

她手中握着给静渊留的一个苹果,指甲嵌入果肉,在上面印下斑斑的痕迹。

小桐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跑出门去,站在街边眺望玉澜堂的方向,忽然眼睛一亮,转头对窗前的七七一挥手,跳了跳,笑道:“大*奶,瞧,那是谁?”

七七探出头,果见静渊正迈出玉澜堂的大门,走过栗子树,正朝香雪堂走来。

她这两年早已开始学着内敛,不轻易外露感情,此时心中激动,忍不住跑了出来,朝静渊快步走去。

他们两个的步履都很快,几步就到对方面前。七七仰头看他,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看到她眼中的渴问,让他心碎,也不顾大街上行人如众,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七七……,”他声音一颤,“对不起。”

她手中本捏着要给他的一个苹果,听到他句话,也不知道是因为心中震动,还是因为失望伤心,手一松,那苹果滚落在地,在青石板路上越滚越远。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三章情深莫问(3)

第二十三章情深莫问(3)

七七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暗淡下来,脸蛋慢慢变得苍白,忽然轻轻从静渊怀里挣脱。

静渊以为她会开口问他一句什么,哪怕随便说句话,可她没有,反而往回走了两步,他要拉她,七七却将手轻轻一甩,微微躬下身子,像要寻找什么。

一个伙计正托着一架板车走过,差一点就撞到七七,她稍微侧了侧,只顾低头寻找。

“七七你在找什么?”静渊见她险些被车撞到,吓得背脊都冒出了冷汗,七七却不理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在路面一个凹下去的地方找到了那个滚落的苹果。

“不就是个苹果,掉了就掉了,还捡它作什么?”他着急道,见她浑不当一回事,突然心里有气,“你差点被撞到,撞伤了怎么办?要是伤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把她用力往自己身边一拽,“你听到没有?”

她纤细的手臂如此僵硬,却猛然把他一推,叫道:“你不要朝我吼”圆圆的眼睛闪出怒火,粉嫩的额头变得通红,她说话一向柔声细气,从来没有如此疾言厉色过:“你除了朝我吼,你还有什么用?你走开”

她这么大声,好几个盐号的人都听到了,人们纷纷朝他们看去,静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嘴唇目不斜视,不发一言。

七七适才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怨气,才终于发作,这时见静渊这个样子,也微微后悔,她心中悲苦,握着捡起来的那个苹果,眼眶一红,转身快步往香雪堂走去。静渊紧跟在后,过了一会儿脚步加快赶到她前面,怕她被撞着,时不时帮她拦着走来的行人和运货的架子车。

两个人走进香雪堂,小桐笑嘻嘻迎上来,见东家夫妇都板着脸,像是吵了架一样,她吓了一跳,忙收敛起笑容。

见七七手里的苹果脏兮兮的,瘢痕累累,小桐呀了一声,伸出手道:“大*奶,把苹果给我拿去洗洗,我把它的皮削了,应该还可以吃。”

静渊听言,忍不住抬眼看小桐,小桐可惜道:“东家,灶上做了法事,大*奶特意给你留了这个供果,您且等等,我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好的,要有的话就给您拿来,这个就给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