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河堤的高处，直到那灯远得再也看不见，才回首牵起他。
“走吧。”该回客栈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从人群中再次挤出来，周围熙熙攘攘的都是年轻男女，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
只听一个少女用鄙夷的口气道：“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还好意思来月老庙前的姻缘河放花灯！真是太不要脸了！”
另一人感喟道：“也许这就是真爱吧。不在意对方的性别，无谓世俗的眼光。”
月老庙？霍思卿诧异挑眉。
姻缘河！苏波呆若木鸡。
英雄救美
从黎城绕回青阳湖北边的锦州，继续向北行进，气候明显一日较一日冷起来。
这日终于到达了长白山脚下的平齐镇，在镇上客栈休息了一晚，翌日早晨用罢早膳，三夫人道：“我们稍后出发，向东走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达山庄外的寒潭了。”
慕容九诧异道：“怎么外祖父不是住在长白山上的？”
三夫人笑道：“江湖人所称的长白山苏家，这里的长白山指的是这一处的山脉，从滇池以北涵木以东这附近数十个城镇都属于这范畴。并不是特指长白山最高的山峰。而我们苏家也不在山上。”
慕容九闻言松口气。真住在山上天气又冷爬山又累，肯定很难受。
苏波先出去牵马，刚把几辆马车在门前安排妥当，就听见静谧的街道上忽然响起凌乱的马蹄声。
很快一匹黑马从街道一头冲过来，马上的人一边挥鞭一边还不住朝身后看，神色甚为仓皇。
另一匹高大白色骏马紧随其后。等先前那人驶过客栈门口时，一道黄色身影从后面的白马上跃出——苏波神色一变，身影已闪出，快如阵风。
黑马被扯住缰绳拉至一边，马上的人刚反应过来，震惊问道：“来者何人？”
苏波还未开口，旁边的黄衣女子已经拔剑叫道：“金元刀刑老三！你鱼肉乡里作恶多端！今天我一定要替天行道！乖乖受死吧！”
那马上的矮壮汉子高度警觉，下马抱拳对苏波道：“这位兄台，此乃我与这位姑娘的私事，与你无关，还请你不要插手。”他先前出手动作之快，自己连看都没看清楚，又可以单手将疾行中的马匹拉至一边，内力之深也可见一斑。长白山一带除了苏家的人，何时出现了这样的高手？
苏波本来并不想多事，但是刚才实在是情况危急不容多虑。那姑娘估计是追急了打算跃出来挡到黑马前面，可是未免太不自量力。从她起身的那个劲道来看，若是自己不出手她十有八九会正好被踩到马蹄下。
此时见那矮胖男子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黄衣女子不由恼羞成怒，抢先冲苏波吼道：“不用你多管闲事！你给本姑娘滚一边去！”
苏波无语，转头走到一边。
矮胖男子看他是不打算出手的样子了，心下这才松了口气，转头阴森道：“这位姑娘，你从涵木一路追赶在下到这里，到底是想怎么样？”
“死胖子！我不是说过了吗！本姑娘今日要替天行道！”
她说着已经一剑刺过来，刑老三偏身挡过，被她再三相逼刺激得也有点火大了。他刑老三行走江湖这么久，还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要不是看她穿着不凡气焰又特别嚣张，害怕是哪家不能得罪的人物，他何至于这样忍气吞声？但是，人的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
他怒极反笑，阴冷道：“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话音未落，右手已经摸上腰间金刀，反守为攻。
那黄衣女子本来就是三脚猫功夫，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水平段的，几招下来就完全落于下风，刑老三到了此时早已起了杀意，金刀一个回旋，重重劈向她头骨——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忽然一软，还未回过神，那一击的力量已全部被卸掉，金刀也在瞬间易了主。
苏波叹口气，顺手将那刀丢到地上。她还是控制不住多管闲事了……转身刚想离开，那先前吓得倒在地上的黄衣姑娘忽然跳了起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她被吓了一跳，双手高举。
怀中那人抽抽噎噎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死了呢……你怎么不早点出手救我啊！讨厌死了！”
“这位姑娘……”她眉头抽搐，尽量不着痕迹地将此人推离。
“什么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人家有名字的……你听清楚了！我叫做，沈—曼—蓉！……你叫我蓉儿就可以了。”
苏波简直快要佩服她了，一时眼泪汪汪，一时叉腰噘嘴，一时又面含娇羞。她这表情换得也忒迅速了。
“呃……沈姑娘——”
沈曼蓉立即跺脚打断：“什么沈姑娘！都说了你可以叫我蓉儿了！”
好吧，她从善如流，“蓉儿，你刚才没受伤吧？”
沈曼蓉面上一红：“没有。多亏你……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在下苏波。”
“苏波？”她轻念一声，撇嘴嫌弃道，“这名字怎么土里土气的。”
“……”
“既然蓉儿你没受伤，那在下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苏波起步走到马车旁，沈曼蓉不依不挠地跟上前：“苏大哥，你有何要事要办？”
“我奉命护送我家夫人和少爷前去暮雪山庄，途径此处，稍后就要继续出发了。”
熟料沈曼蓉闻言惊喜道：“你们要去暮雪山庄？太好了！我跟苏家的人可熟了！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苏波非常想说不必麻烦了，虽然认识此人才很短时间，但是她已经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这时慕容三夫人他们正好从客栈出来，慕容九好奇道：“苏波，这位是……”
沈曼蓉娇俏一笑：“我是沈曼蓉，接下来就由我带你们去暮雪山庄。”
慕容三夫人上下打量过她衣着，看她容貌举止都不像平常人家姑娘，姓沈……“莫非你是宁阳王府的人？”
那姑娘得意道：“没错。算你有眼光，本姑娘正是宁阳王府的小郡主！”
宁阳王一脉乃是皇室血统，以长白山一带和秦江以东作为世代的领地。如今的宁阳王与当今皇上还有姨表关系，两人的母亲是嫡亲姐妹。宁阳王府与暮雪山庄相距不到半个时辰的车距，沈苏两家也是世代交好。当年若不是苏明珠一心要嫁给慕容云轩，估计也就没后来的宁阳王妃什么事了。
用沈曼蓉的话说，他们刚来长白山第一天，就结交了此处最有权有势最貌美如花最温柔可人的宁阳王府小郡主，实在是太荣幸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小郡主在不发脾气骂人的时候还是挺随和的。
众人一路相谈甚欢，在马车经过暮雪山庄外的寒冰谭时，沈曼蓉忽然大叫一声：“停！”
苏波被她一路拖着到了寒潭前面，其他人也都纷纷下了车观看。
她面前左手边有一块长形的石碑，上书“寒潭”两个隶书大字。右边是个圆形的池子，南北，东西长度均约两丈左右，池上结着厚厚一层冰，冰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大多是插入了一点，有少数插入一半，还有寥寥无几的露出剑柄在外。
此处虽比慕容山庄冷，但是毕竟时已立春，怎么还有这么厚的冰？
沈曼蓉似是看穿她心中疑惑，解释道：“这处寒潭的水是与天池相连的，终年冰冻不化。除了表面这层，下面也全都是坚硬的冰。”
她说着跃身跳到寒潭冰上，快走几步到中间，指着当中的冰面道：“苏大哥，你看，这把剑是前年过世的苏老庄主所插。”
慕容九看了半晌困惑道：“哪儿有剑？“
霍思卿若有所思道：“九少看不见，那想必是苏老庄主内力太深，因此剑已全部没入冰面。”
沈曼蓉点头：“不错。迄今为止，包括苏老庄主在内，这世上一共只有五个人可以将剑全部插入冰面，不过这五人都已经过世了。”
霍思卿道：“除了内力，也与剑的优劣有很大关系吧。若是普通的剑，想必还没深入就已经断了。”
沈曼蓉道：“对。所以——”她从腰上摘下自己的配剑，递给苏波，“我这把是爹特地找轩辕紫光前辈打造的，削铁如泥无坚不摧！”
“铸剑世家轩辕？”骤听到这个名字，苏波下意识接过那剑，剑身轻盈几乎没有重量，剑刃冰凉薄锐，光可见影。
“果然是好剑。”她不由低声叹道。
沈曼蓉雀跃道：“那你快试试啊。”
苏波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原来她拖自己下车就是想让她在寒冰谭测试一下。
也好。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能拥有一把绝世好剑，和与这世上最顶尖的高手较量一番，此为梦寐以求的两件事。
这里有这么多前辈留下的痕迹，虽然她比不上，能同场而试也是荣幸。
苏波走至冰面之前，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吐纳运气，内息在周身运行一周天，最后汇聚丹田，高举长剑贯彻内力一击——
白光刺入冰面消失不见，蓝衣的身影紧跟着倒下，鲜血顺着她嘴角慢慢溢出。
众人还来不及惊叹就已经七手八脚慌成了一团。
“苏大哥！”
“苏波！”
“阿苏！”
翩翩公子（一）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苏天青号完脉放下她手，掖好被角。
沈曼蓉急忙问道：“苏伯伯，他怎么样了？”
苏天青站起来，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慕容九差点跳起来：“不可能！一定有办法救她的！”
沈曼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扑到床边泣不成声：“都是我不好……苏大哥一定是之前救我的时候遭了死胖子的暗算……”
三夫人忙道：“你们先别乱，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转头对苏天青道，“大哥，你再想想 办法，别急着说没救啊。”
苏天青一直不出声，慢慢踱到窗边，忽然转头无比郑重道：“你们当真看到她的剑完全没入冰面？”
三夫人急道：“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先救人啊！”
“救人？”他困惑道，“她没事啊。只不过内力一时不调所以气血攻心，休息片刻就好了。”
慕容九和沈曼蓉同时松了口气，然后齐齐转过头，异口同声气急败坏道：“那你摇头干吗！”
“我只是难以置信……你们当真看到她将剑完全插入寒冰谭？”
沈曼蓉不耐道：“我们这么多眼睛看着还能有假？苏伯伯，你别杵在这儿喋喋不休了，妨碍别人休息！”
苏天青出神了半晌仍是摇头：“这绝无可能啊。爹曾说过，若想将剑完全没入寒冰谭，起码也要一甲子（六十年）的功力……”
沈曼蓉插嘴道：“那是庸才！我爹还说过呢，练功这种事很看天赋的，不可一概而论。有的人练了一辈子也成不了大器，还有的，就跟苏大哥这样，年纪轻轻就武功非凡！”
“就算是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拥有如此之高的内力……对了！或许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就是此人曾经有过一番特殊的际遇，得到高人以内力相传！”
一旁一直沉默的霍思卿忽然开口道：“倘若真如苏庄主所言，阿苏曾得到外来的内力，那么对她的身体会不会产生不利影响？”
苏天青沉吟片刻道：“武学一事，讲究的是积累和贯通，任何速成的途径都是不可靠的。如果不顾自身进度强行吸纳外来的强大力量，很大可能会产生反效果。身体无法运用不属于自己的内力，轻则在运功之时反噬，重则……走火入魔，危及生命啊。”
等到苏波醒来，听霍思卿将这一番话转告，自己也觉得大惑不解。
“可是，我并未得过任何人传授内力。”
沈曼蓉撇撇嘴道：“我看苏伯伯十有八九是嫉妒你才这么说的！他年纪大了你这么多，内力却还不如你！”
慕容九道：“但我看舅舅不像是胡说……”
“废话，胡说八道能让你看出来啊。”
“阿苏，总之以后你还是不要乱动内力为好。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一点总是对的。”
苏波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思卿，你不必担心，我当真并未接收过任何外来内力，苏庄主所说的情况不会在我身上发生的。”
霍思卿仍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可你内力不寻常是事实，吐血晕倒也是事实，总之——”
“总之我以后就照你说的，不到万不得以绝不妄动内力。”她温和一笑，从善如流，“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她本来就不爱与人动手，这次若不是沈曼蓉提出来，也不会全力在寒冰谭一试。
不过，先前在寒冰潭运气时的情形确实很奇怪，当时她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内力汹涌波动，几乎有种快要不能控制破身而出的感觉。
她想着不由微微蹙起眉头，霍思卿握住她手柔声道：“你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恩……是有点不舒服。”
他立即紧张起来：“哪里？是不是胸口发闷？气息正常吗？有没有全身发热的感觉？不行，我得去找苏庄主过来看下！”
她连忙笑着拉住他：“好了好了，我逗你呢。我的不舒服是——嘘，听见咕咕叫的声音没有？”
沈曼蓉高兴道：“苏大哥，你饿了？我在厨房熬了粥！我马上给你端来！”
“怎么敢有劳小郡主——”
“不劳不劳，我这就去，你等等啊。”
等她身影跑远，慕容九贼兮兮凑到苏波面前：“瞧瞧，你昏睡多时，小郡主都担心成什么样了！”
苏波听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好笑：“九少，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再说下去她就要怀疑此九少是十七小姐易容而成了。
慕容九摸摸鼻子：“那你昏迷着，我心里担心也睡不着啊。既然醒着那就找点乐趣了。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女人难缠。”
苏波哑然失笑：“小郡主还是个孩子而已。”况且两人今天才刚见面，抛绣球招亲也没这么快啊。
沈曼蓉从厨房端着热腾腾的粥碗出来，经过花园的走廊，一人在身后惊喜道：“蓉儿！”
她理也不理继续前行，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手臂撑着栏杆身形轻松一跃落到她面前。
来人是个五官俊秀的少年，此时掩不住兴奋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说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你要是提前说了我就改天出去了！”
沈曼蓉满脸的不耐烦：“闪开闪开！没看见我正忙着吗！”绕道走了两步忽又转回头来。
那少年见她回头黯淡的双眼顿时又亮起来，满含期待道：“蓉儿？”
沈曼蓉跺脚叫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叫我蓉儿！听到没有！”
少年垂头丧气：“听到了……小郡主。”
翌日。
“蓉儿！”
沈曼蓉抓狂：“苏远帆！你是聋了还是失忆了啊！要我说几次才记得！”
苏远帆气喘吁吁跑到面前，也不知是因为太急还是太气，面上通红一片。
“我都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