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蕙招招手,“成成,快过来,你恩人大哥哥在这里呢。”
成成小朋友捧着碗,正坐在小凳子上悲伤地落眼泪,一听阿姐这么唤他,瞬间悲伤就消失了,放下碗,从凳子上跳起来,迈开小短腿就跑过来。
蔡襄有些吃惊,蛐蛐也有些吃惊。呀,这姐弟俩居然认识霍安?
这成蕙姑娘却是爽利的,高高兴兴坐了下来,将两手叠在桌子上,歪头看霍安,一笑唇边两个浅梨涡,“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呐?怎么都没来找我们呢?我爹前些日子还说,再见着你,得好好感谢你。”
成成跑过来了,又亲热地去扑他阿姐,兴高采烈喊霍安,“大哥哥,你也来吃糖水呐?甜婆婆的糖水最好吃了。”
霍安冲这姐弟俩,温和地笑了笑。
蔡襄瞅瞅那梨涡俏美的姑娘,兴致勃勃说,“霍安,你们认识呐,来一起坐。”
成蕙看一眼霍安,“你叫霍安?”
既然遇上了,聊几句那是必然的,何况那姐弟俩看来很高兴,蔡襄也是兴致勃勃的模样,蛐蛐懂事地去买了一包糖山楂,送给成成小朋友,脾气毛但不记仇的成成很快与他冰释前嫌。
霍安看着,十分纠结,现在抽身先走,自然是不合时宜的,可他与这姐弟俩实在没什么可聊啊,何况他还不会说话。
但成蕙姑娘显然兴致很好,左右看看,问他,“咦,你那小娘子呢?”
蔡襄看了霍安一眼。原来这姑娘不仅认识他,还认识他那小娘子。
霍安拿了木牌来写:“她在家里。”
成蕙问,“你们住哪里呐?改天我好让我爹上门感谢你们。”
霍安赶紧摇摇头,写:“不用不用。”
成蕙说,“要的要的。”
成成挨着他阿姐坐,正将一颗糖山楂扔在芝麻糊里搅,像个搅屎棍,这时也学他阿姐说,“要的要的。”
霍安好头痛,话说姑娘,大晚上的你带着你弟弟到处乱跑,还堂而皇之坐在这里和两个男人闲话,你们江湖儿女都这么奔放的吗?
他正这么想着,巷子对面的长街上跑来两个短衣男子,一边跑一边叫,“大小姐,大小姐,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急死我们了。”
成蕙招招手,微嗔道,“还不是这皮猴子,跑来吃甜婆婆的糖水。”
说罢,她拉着成成站起来,再次问霍安,“你们住哪里呐?”
一直没说话的蔡襄忽然说话了,“他们如今暂居我家。”
成蕙看了蔡襄一眼,“你是?”
蔡襄说,“我叫蔡襄。”
跑过来的两个短衣男子里,有个男子打量了蔡襄一眼,“南关马市的蔡襄?”
蔡襄点点头,站起来抱拳致意。
霍安也跟着站起来,向那两名男子点点头。
成蕙点点头,“好,我记住了。”她低头去扯成成,“跟安哥哥他们说再见。”
成成吃得满嘴芝麻糊,像个长胡子的小老头,欢快地摇摇手,“安哥哥,再见。”
那两名男子抱抱拳,对成蕙道,“大小姐,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说完,一个男子又轻轻拍成成的头,“成成,以后再拉着你阿姐到处乱跑,帮主可要发火了。”
成蕙姑娘终于带着小祖宗成成走了。
霍安目送他们离开,蔡襄站住他身旁,若有所思,喃喃道,“帮主?”
蛐蛐说,“襄哥,我们也回去吧。”
蔡襄点点头,问霍安,“你是那姐弟俩的恩人?”
霍安草草在木牌上写:“来越州的路上遇到他们有麻烦,帮了个手。”
蔡襄点点头,“这是对的。”
走了一段路,他猛然抬头,“姓成?青帮的?”
霍安点点头。
蔡襄盯了霍安片刻,忽然笑了一笑,“霍安,你救过青帮大小姐啊。”
霍安显得有些茫然。
蔡襄拍拍他的肩,“这个青帮,以后慢慢和你讲。”
回到家,刚进院门,苏换已急不可待地跑出来,“哎呀你们怎么才回来?”
蔡襄原本想打趣她,又想这是有夫家的,还是收敛点,于是笑了笑说,“小四妹子,别担心,霍安好手好脚呢。开堂会,又不是要将他蒸来吃了。”
苏换笑了笑,“就晓得襄哥仗义。”
蔡襄看来心情蛮好,笑一声,回房去了。
蛐蛐小朋友有些萎靡,幽怨地看苏换一眼,也耷着头回房去了,瞧得苏换莫名其妙,问霍安,“蛐蛐被蔡襄骂了?”
回房后,霍安将今晚之事大概写给她看。
对于他加入马帮,苏换并不意外,对于他偶遇成蕙姐弟俩,她倒是很吃惊,“这世上的事倒是蛮凑巧。我们才来几日,就碰到他们了。”
霍安对这个事不太关注,他想和苏姑娘商量更重要的事,于是抹了木牌继续写:“十日后,我要跟着他们出关走马。”
苏换说,“那我们是不是该先去找个宅子?”
霍安写:“走一次马,往返要一个多月。”
苏换惊得猛然站起来,“这么久?”
霍安默然点点头。
苏换急了,跑过去挨着他坐,抱着他手臂摇,“今后你一出门就一两月,我怎么办呐?霍安,我们另找出路好不好?你看你那么辛苦,前日蔡襄让你驯烈马,多危险呐,现在手上的血泡还没好呢。”
霍安耐心写道:“苏换,我今晚在堂会里认真看了看,走马贩马是能挣银子的。我这么想,我做两年就退出马帮,你若喜欢乡下,我们就去置些田地和店铺,安安静静过日子。”
苏换眼圈微红,“我向覃婶打听过,听说走马也是危险的,有一年蔡襄去走马,就被人砍了一刀,回来足足养了两三个月。”
霍安抹了字又写:“坐在家里,银子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别担心,我会小心的。我只做两年。”
苏换低着头不说话。
霍安去抱她,苏换抬头看看他,说,“我记得赵敢大哥说过,大丈夫不安于室,男人总是要出去做事的,他说得有道理。霍安,你小心呐,我在家等着你。”
霍安笑了笑,苏换姑娘虽然偶尔有些小性子,但道理是讲的,不会别扭个没完没了。
于是又写,将蔡襄的话告诉她了。
苏换说,“我们也不算太熟,这样不好吧?”
霍安写:“我想过,他说的也有道理。你初来这里,会害怕的,我也不放心。你先住一个月,有蛐蛐他们在,我也放心,怎么着也比你一个人在家好。待我回来后再作计议。”
苏换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点点头说,“我保证深居简出。”
霍安笑了笑,抹了字写:“好好在家做衣服,我回来要穿的。”
苏换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们还得去探白少爷和昆爷呢。”
三日后,霍安带着苏换去怡园探白庆薰大少爷。
这日苏换穿了她的新衣裙,绯色花软缎裁做的衣裙。那日买回布绸后,覃婶叫了一个相熟的裁缝来家里,给苏换量好尺寸,用那匹缎子做了一身衣裙,一件短衫,最后剩下一点布料,还被那裁缝巧手做成深秋穿的坎肩面子,都挺好看。
穿了绯色长裙的苏换大清早走出来,看得蛐蛐一愣,笑嘻嘻地跑过来拍马屁,“四姐姐,你穿这身衣裙,真是好漂亮。”
苏换笑眯眯说,“不用往嘴上抹蜜,我晓得你想吃糕,厨房里还有些绿豆糕,自己去取来吃。”
蛐蛐屁颠屁颠跑去了。
霍安看看苏姑娘,嗯,他的媳妇真的很好看。
四木街还是一派宁静。
敲开怡园的门,是那个叫小喜子的少年,他瞅了瞅霍安和苏换,觉得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是谁了。
苏换笑道,“小喜子,麻烦你去通报一下,我们是来拜访白少爷的。”
小喜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对对对,这是白少爷的朋友。
怡园真是个别致的客栈,内里亭台楼阁,花树流水,建得像个大户人家的院子,幽静而华容,倒是十分适合讲究的白少爷暂住。
苏换一边看,一边啧啧感叹,“霍安,要是我们也开这么一家客栈就好了。”
白庆薰大少爷这日无事,正蒙头睡懒觉。
白春鸡飞狗跳地跑进来吼,“少爷少爷,四姑娘他们来了。”
白庆薰嗯了一声,目光涣散地从被子里伸出头来,“谁家四姑娘啊?”
白春说,“四姑娘啊,她大哥懂生活她夫君有本事她会做桂花糕栗子糕红豆糕的四姑娘啊,对了他们还养了两只很威风的大黑狗。”
他一口气说完,摸着胸口换气。
白庆薰砰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哦哦哦,快给我梳头发拿衣服。我要穿那件白袍子,有暗紫竹纹的,配紫红木发冠你看怎么样?够不够风雅?”
白春摸着额头,“少爷,你又不是去相亲,人家四姑娘的夫君也跟着来的,就是那个霍安呐,被你和昆爷诓去宰大东家的霍安呐。”
白庆薰哼了一声,“四姑娘是个有趣的,长得也好,少爷我要早些遇着她,一定能讨她欢心。”
白春一边帮他拿衣服一边翻白眼,“那我怎么瞅着少爷,老是含情脉脉看四姑娘的夫君呐?”
白庆薰好头痛。他觉得白春这棵小苗子,好似越长越歪了。
苏换和霍安坐在一处水榭里,耐心等待讲究的白少爷。她四处看了看,点评道,“这白少爷跟我大哥一样,是个吃喝玩乐懂生活的,有机会要介绍他们认识认识。”
霍安没事做,想逗她,拿出木牌写:“是不是后悔当初没答应这门亲事?”
苏换捶他一下,正经道,“男人分很多种的。宝丰那种做朋友,冬河那种做兄弟,白少爷那种,玩耍逗乐开开心蛮好,做夫君我才不喜欢。”
她笑眯眯地凑近霍安耳边说,“做夫君,我只喜欢霍安这一种。”
霍安心里一荡漾,就想抓她手,哪知爪子刚一伸,一个声音就笑嘻嘻传来,“哦,光天化日你们好荡漾。”
苏换拍开霍安的手,笑眯眯站起身来,“白大哥。”
江湖远 第六十七章 以后我陪着你
白庆薰仪态风雅地从林间花丛中走来,踏上曲桥,走进水榭,对身后的白春说,“去瞧瞧昆爷回来没,再让小喜子去厨房传个话,就说我要在沁芳园水榭里摆一桌,弄些好菜来。”
白春说,“少爷,四姑娘给我做了红豆糕的,我要吃一个再去。”
白庆薰,“…”
苏换拿糕出来分给白春吃,白春喜滋滋吃着糕跑开了。
白庆薰也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栗子糕,然后又认真打量苏换十指尖尖的模样,“四姑娘,你诳我的吧,这糕是你做的?糕点铺里买的吧?”
苏姑娘很不服气,“霍安,这糕是不是我做的?”
霍安笑了笑,点点头。
白庆薰欢快地把糕吃了,笑道,“四姑娘贤惠啊。”
苏换高兴得两眼发亮,“其实白大哥叫我小四就好,叫姑娘姑娘什么的,太见外了。”
白庆薰说,“好。”
然后他转眼去看霍安,“霍安,你和小四如今住在哪里呐?”
苏换不想霍安写去写来那么麻烦,代他回答道,“我们住在前门大街附近一条巷子里。”
白庆薰说,“你们这么快找好宅子了?”
苏换想了想说,“我们先住在一个朋友家。”
她顿了顿又说,“霍安过几日要出远门了,所以我们来探探你和昆爷。不然过些日子待霍安回来,你们早回觐州了。”
白庆薰说,“我们时常走这条线的,保宁也是时常来的。霍安,你要去哪里啊?”
这次苏换没抢答,霍安写:“北边去贩马。”
白庆薰眉心微拧,“贩马?这可是又危险又辛苦的营生。”
苏换忧愁地看霍安一眼,扭自己的衣角。
霍安面目却平静,写:“没什么。”
白庆薰点点头,“也是,你有一身好本事。不过凡事留个心眼,别太实在。”
霍安也点点头。
白庆薰看一眼苏换,“我听说贩马,来回少说也是一月有余,多时两三月也有,小四怎么办?”
苏换说,“我先住在朋友家,等霍安这次走马回来,我们再搬出去。”
白庆薰问,“可信吗?”
霍安见他满面真诚,微有动容,写道:“还是能信的。”
白庆薰说,“你们那朋友叫做什么?”
苏换说,“蔡襄。”
一个声音传来,“南关马市那个蔡襄?”
三人扭头一看,昆爷正从曲桥上大步走来,正揭了头上斗笠,话音刚落,已踏进水榭,身后跟着白春。
霍安二人很有礼数地站起来。苏换笑道,“昆爷你回来呐,我给你做了桂花糕呢。”
白庆薰赶紧夸赞,“小四好手艺。”
昆爷含笑坐下了,拿了一块桂花糕来吃,微眯眼嗯了一声,“果然好手艺。”
然后他去看霍安,“你们认识南关马市的蔡襄?”
苏换想,哦哦哦,这蔡襄有些名气,连昆爷都晓得他。
霍安点点头,写:“他是我一个大哥的结拜兄弟。”
昆爷说,“你加入了他的马帮?”
霍安点点头。
昆爷沉吟不语,低头吃糕,看得苏换慌慌张张,“昆爷,这不妥吗?”
昆爷抬头看霍安,“霍安,这贩马走马其实是个复杂的事,久了你就明白了。边境那里的胡人,不比我们,粗蛮好斗,不过你那身本事,应付这些是不成问题的。”
他顿了顿又说,“至于那蔡襄,我只听说过,不曾打过交道,妥不妥我不知道,不过听说这人是个有胆的,从另一层面来说,也便是个心野的,和你是不一样的。自然,这人能在南关马市闯出些名气来,行事想来还是磊落的,贩马这行当,半是江湖半是经商,手段卑劣的人是走不长的。”
霍安认真听他每一句话,记在心里。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昆爷话不多,但总是可信且有些道理的。
白庆薰唇边微含笑,喝了一口茶。
白春站在一旁腹诽,你们两个太会装了,早就晓得人家霍安去了南关马市,连人家驯烈马这种事都知之甚详,还在这里演戏呢。
一番话说得苏换忧心忡忡。
白庆薰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小四,别担心,霍安他是个明白的。”
说完,又去看霍安,“我再过几日便回觐州了,相逢是缘分,大家还这么投缘,有什么事你们记得我这个朋友。白义还要在保宁办些事再回去,小四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怡园找他。带你们进来那个小喜子,是个机灵的,叫他传带消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