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谢太皇太后!”
王意站在堂上,亭亭玉立,神色自然,不卑不亢。如意打量着她,眼前的这个女子气质如兰,后宫女子万千,如果单论美貌,霍成君自属一流,很少再有女子能与其争锋,但王意很随意地往那儿一站,平谈中默默散发出的沉稳,却实在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如意忽然有些明白皇帝选中她的用意。“王婕妤,许皇子可好?”
“皇子和公主皆好。”
霍成君听两人一问一答地闲话家常,有些着恼大皇太后对王意大过啊和善,忍不住在边上插嘴问道“王婕妤贵为婕妤,怎么说也该有自己的寝殿才是,总这么屈居椒房殿配殿也太说不过去了。太皇太后,陛下不懂得心疼入,你可得得多心疼些才是。”
如意踌躇不语,宫里人都清楚王意和许平君,甚至刘病己的关系,刘病已将她安置在椒房殿的配殿,那是为了让她方便照应刘#和刘蓁二人。但此举显然触怒了霍成君敏感的心思,以霍成君现有的条件,椒房殿主位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不过是等个良辰吉日行册封大典罢了。
可她又怎会甘心让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与她争抢光彩?哪怕是一是星一点也不允许。
如意沉吟先,是猜测成君的那点矫情心思,再是揣摩皇帝的真实用意,一时之间反倒不知道该做何决定。而霍家诸女在霍成君开口之后,也纷纷上言,到最后竟说得好像再让王意住在椒房殿配殿,便是太皇太后不近人情的罪过了。
面对着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太皇太后为难的神色尽数落在王意眼中,她只是微微一笑。说:“妾叩谢太皇太后怜惜之意!也多谢霍婕妤的关爱!只是霍婕妤需日日侍奉陛下,自当有自己的寝宫才方便。妾若也另居别殿,只怕少不得少府要额外支出,又何必浪费钱财呢?不如先仍是配殿住泣,若是实在不方便,妾到时自会向太皇太后有所求。”她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霍成君,日后也少不得有麻烦霍婕妤之处,还要请霍婕妤多担待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撑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义呵捧了霍成君,甚至自我谦逊的尺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实在让人挑不出错来。
霍成君张了张嘴,呆呆地看着王意善解人意的亲切笑容,一句找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讪讪地答:“好说,好说…”
如意眼眸中划过一道利芒,她在后宫浸淫十数年了,掖庭是她逐步生长的地方,她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听过各式各样的话,所以,王意隐藏在不温不火的谦逊之下的讥讽之意,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她却领会得一清二楚。
忍不住再次仔细将王意从头打量了遍,她终于能肯定,这个美貌贤淑并存的女子,虽然和许平君自幼交好,却绝不像许平君那般胸无城府、善良好欺。
满堂霍氏娇娇女围拥下的王意,那股子隐在平静下的冰雪聪明,使得她宛若鹤立鸡群般的叫人移不开双目。
如意不禁笑了,和善地发出邀请:“日后若有暇,王婕妤不妨把许皇子一同带来,我…很是想他。”
目光流转,王意冲台上年轻的太皇太后委婉一笑,“诺。”
五月的气候闷热异常,竟连月滴雨未下,全国倒有大半郡县大旱,各地呈报灾情的奏章不断地送进未央宫,然后一一摆到了皇帝的案头。
他从当中随手抽了一份,无非是哪哪发生旱情,损害如何,万幸是没有百姓伤亡。他蹙着眉头将奏书扔在一旁,又连续翻了三四份,内容大同小异。他怒由心生,一伸手将案上堆垒的书简全部扫到地上。
简牍哗啦啦响了一地,金安上不言不语地低头将奏书捡了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回去,皇帝已经怒气冲冲地斥道:“全都给朕丢出去!”
金安上吓了一大跳,又见刘病已随手抓了案上的一只象牙笔洗扔了过来,他慌忙跳开,避过了笔洗却没避过笔洗内的污水,污水尽数泼在了他的身上,将一件黄色的衣裳给沾染上了一块块的灰黑色。
张彭祖适时给他解围,“快去换件衣裳!”
金安上求之不得,急急忙忙地跑了,室外伺候的黄门一见这架势便知道皇上又在寻人晦气了,一个个都躲在门外,不敢进去找骂。
彭祖把笔洗给捡了起来,发现边缘已砸缺了一个小口,不由得叹气,“你尽拿这些死物出气作甚?”
刘病已眼眸一寒,那样充满戾气的眼神神竟瞪得彭祖大人一怔,一时忘了底下要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才舔着干燥的嘴蝠,慢吞吞地说:“陛下要看的奏书这会儿都压在承明殿呢。”
病己的神色稍缓,“你又听到了些什么?”
年初五路大军从长安发兵进攻匈奴,目前已尽数班师回朝。
度辽将军范明友从张掖出塞一千两百余里,行军直至蒲离候水,斩首、掳获七百余人;前将军范增从云中出塞一千二百余里,行军直至乌员,斩首、掳获一百余人;蒲类将军赵充国从酒泉出塞一千八百余里,行军西至候山,斩首、掳获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人一一这三路因为情报说匈奴主力已远去,所以并没有抵达作战预定的地点,便领兵返回长安。
剩下的两路,其中祁连将军回广明白西洞出塞一千六百里。行军至鸡秩山,斩首、掳获十九人。这一路恰逢从匈奴返回的使者冉弘等人。报知鸡秩山西有匈奴军队,然而回广明却不愿迎战,不但警告冉弘不许乱说话,连御史属公孙益寿的劝谏也不听,执意撤军返回;而另一路虎牙将军田顺自五原出塞八百余里,行军至丹余吾水,便止兵不前,斩首、掳获一千九百余人后,引兵返回长安。
军情战绩的奏书一一上呈,但大体不过是个笼统的报告,有关于朝廷上各级官吏对此次征伐的看法和评价,这些奏书却都被压在霍光的手里,刘病已无从知晓更无从分析
“论功行赏,这得看陛下的意思。总之这一仗打得不算好也不算差,五路将军皆有功有过,朝上舆论也不过是各自倚望,没什么太大的争议。臣是觉得,陛下可趁此机会,有所施为。”
病已暗自思付,刚要说话,门外头有黄门细声细气地禀告:“昌成君求见!”
张彭祖赶紧出去,将许广汉迎了进来。大热的天,许广汉也不知逍从哪来 的满头的汗水,衣裳的前襟和背上都被汗水浸湿了。
“臣…”
“免了!快免了!”刘病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许广汉扶到席上坐,又让张彭祖将边上盛着冰块的水晶盘挪过来,自己取了羽扇扇风。
许广汉笑着夺扇,“我自己来吧!”
病已挡了回去,执意亲自打扇,许广汉明白女婿的孝心,看着那张成熟稳重的脸,一个恍惚,他不由向主地想起了女儿,心里又是一痛,忙道:“还是说正事要紧!”
病已定了定神,洗耳恭听。
许广汉道:“蔡丞相年事已高,这回天热中了暑气在家休养,看这光景只怕是撑不过这个夏天了。陛下要早做准备啊!”
病已皱眉:“朝上的官吏没一个不是观望霍光眼色行事,朕要提拔人,只怕不容易插手。”一来按照旧例尚书制,各级官吏上陈的所有奏书都会先送到承明殿,由中朝尚书们阅览后挑出要紧的,然后抄录副本呈给皇帝过目。但是,霍光长期把持中朝,除非是他无法隐瞒或在有意让皇帝看到的奏书,否则他这个皇帝也不过后个耳聋眼瞎的摆设罢了。
因此即使蔡义死了,丞相这个位置空置冒出来,霍光也会再安置一个信得过的人顶上去,他绝不会傻到把外朝百官之首的丞相之位留给自己的政敌。
许广汉擦了擦汗,不徐不疾地说:“霍光专政多年,从大局看在朝政上几乎便是一言堂,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任人唯亲,一贯所用的手法可说是‘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大小官吏们惧怕他的实力所以才都顺着他,但你能说大家都是心服口服没有丝毫怨怼之心吗?”
刘病已缓缓点头,张彭祖插嘴道:“许叔说得有理,早年霍光为了排除异己,没少得罪人,只是这些人目前无法出头罢了。只要陛下给他们这个机会,将来总有力量和霍家抗衡的。”
“谈何容易!”病已叹气。这样的想法理论上行得通,伺实际操作起米,单单是他试图把人安置进朝中,只怕也没这可能。说来说去,还得怨他这个皇帝太没用,毫无实权在手,处处被霍光压制着。
“倒也不是没这样的可能。”许广汉笑得有些神秘。
刘病已眼眸一亮,“父亲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
“有一个,我觉得他不错,只是还不能断定可信不可信。”
“谁?”
“六司农魏相!”
刘病已面色大变,“那岂非霍氏党羽?”
魏相原任河南太守,回延年死后征人入京城接任大司农,若不是霍光信得过的人,又怎能安置在这么个重要位置上?
但许广汉显然有他不一样的法,“魏相这人在官场上起起落落,仕途一波三折,仅是河南太守一职便做过两任。我说他可用,是因为托人查过他的底细,他与霍光之间曾有过过节。”
“怎么说?”
“这事要从甲辰年说起…”
刘病己心里一惊,甲辰年距今已有六年。
“那年车丞相田千秋薨逝,他的儿子田顺本是洛阳武库令,当时魏相正在河南当太守,治理严明,田顺惧怕自己没了靠山,总有一日自己会犯在那些想讨好霍光的人手上,于是主动辞去了武库令一职,返回长安。这事被在霍光知道了,因为车丞相素有口碑,霍光好面子,怕人因此反说他容不得人,于是将这个责任推在了河南太守身上。当时朝上的氛围已经达到了只要霍光有心,无需他主动表示,底下便会出现一群人猜度其意刻意迎奉的地步…”
刘病已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这样的现象。在霍光如日中天的势力影响下,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不用他主动开口,下面的人自会为了讨好好他而拼命想办法。
“魏相因此被人参劾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当时河南戍卒共有两千余中都官为其申述,甚至不惜拦住了霍光的车架,一齐表示他们愿意再多留守一年来赎魏相的罪,而河南更有一万多百姓场住函谷关口,表示要入关为魏相上书请命。”
刘病已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悸动,而张彭祖则直接地将自己的惊讶说了出来:“魏相此人究竟是何来历,竟能这般得民心、受拥?”护
许广汉道:“万民请命,这事在当时真可谓轰动!只可惜霍光认定的事不可扭转,魏相被下了廷尉诏狱,受了一年多牢狱之灾逢朝廷大赦才放了出来。出狱后,魏相先是做了茂陵令,再迁调杨州刺史,最后仍做回了河南太守一职。去年田延年盗钱自杀,霍光便将魏相调到京就做了大司农!”
张彭祖道:“这倒奇了,霍光把他送进牢里,险些要了他的性命,缘何又肯让这样的人重新为官,甚至视同党羽?”
许广汉设做解释,但刘病已却说:“你不明向,可联明白。武库令一事,在霍光看来,或许是认为这个河南太守想迎奉自己,所以故意为难了回顺,只是在当时霍光觉得这事做得不妥,所以弃了魏相这颗卒子。假以时日,事过境迁,他自然还是会重新启用这个人一一在霍光眼里,此人从来不是自己的敌人!但是…他停顿住,没再往下说。
张彭祖一点就透,马上接话说:“但是魏相未必会这么想!”
许广汉道:“我托人仔细查过,当时田顺辞去武库令一职,魏相得知后,马上派了下属去追他回来,结果没追到他,他当时就曾对下属说这件事会给自已带来无穷后患。”
张彭祖道:“能得万人请命者,应是一名奉公职守的官吏,又岂会因为想拍马屁而去为难田顺?霍光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许广汉解释:“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不想寻找一切机会去拼命讨好霍光的?霍光会因此认定魏相曾为人,也实属常情!”
两人自顾自地说着话,但刘病已王却始终不置可否。
张彭祖转过头,“我明白许叔的意思了,蔡义将死,陛下大可做个顺水人情将魏相抬举上去!一来霍光也不会反对,二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刘病已连摆手:“不妥!”
“为什么?”
刘病已眯起眼,冷道:“你由此认定魏相为人,也不过是一厢情愿!朕凭什么相信这个魏相可以为朕所用,是个值得信赖托付的人?”
张彭祖瞠目,许广汉在边上连连点头,赞许道:“确实如此,魏相这人究竟如何,我们也仅限于道听途说,不管他以前如何,最重要的是他眼下的确顺从在霍光的势力之下。”
张彭祖被搞晕乎了,“许叔,你看,这人是你举荐的,怎么这会儿又说不可信了呢?”
“信与不信,用于不用,这得看陛下的意思!我只能提供些信息参谋一下,最后拿定主意还得陛下定夺!”
刘病已双手负在身后,在室内慢慢来回踱步,良久之后,他倏地转身,掷地有声地说:“既如此,朕且放手一试!”
许广汉点了点头,和张彭祖两人恭敬地听他示下。
“父亲本意是想要为魏相某丞相之职,朕决定此举太过显眼,不可为之。不过朕可以试他一试!”他的嘴角勾着一抹孤傲的冷笑,面无表情地说:“五将军班师回朝,论功过赏罚,范明友是霍光的女婿,如今还动他不得,韩增和赵充国是军方赫赫老臣,朕还得倚靠他们二人的实力和霍光相抗衡,所以也动不得,但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句“但是”居然令许广汉和张彭祖惊得跳了起来。
06、藏器
范明友、韩增、赵充国三人,皇帝认为他们此次出征虽未能达到预定的地点,但过失并不严重,所以从宽处理,不加处罚。而田顺则因为距离预定战点实在相差太远,而且他还谎报战绩,虚增俘虏人数;田广明畏敌不前,同样有事,两人一并下狱,等待审判。
田广明与田顺下狱后,先后在狱中自杀身亡。
炎炎夏日,杜延年顶着大太阳,行色匆匆地赶到博陆侯宅第。霍光好清静,在园子里修了座池塘,池畔围了一圈碧竹,偶有微风吹过,竹叶摩擦发出一片沙沙声响。
杜廷年到时,霍光正站在窗边观景,热辣辣的风迎面吹得人不住淌汗,可他却像是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杜延年抬头看了看天,愁眉不展地欷歔,霍光忽然转过身来,说:“这天要再这么旱下去可如何得了?”
杜延年擦了擦汗,大口吸气,没顾得上接话。
霍光又道:“去过公子家了?”
“是,将军托喔带去的三千万赙钱也一并交给田夫人了。”
霍光低下头,白多黑少的长须随风飘动,他的眉尖似积压了太多的惆怅,“陛下已经不再追究家眷之罪,这事就算这么了结了。”
杜延年舔了舔唇,笑得有些发虚,“这事也只能怪田广明咎由自取。”
霍光沉下脸来,非常突兀地说,“这池子修得不好,春秋赏花,月影朦胧倒也别有情趣,唯独到了夏天,这池子变成了孑孓虫洼的栖身之所,纷扰不断。”
杜延年没吭声,他又转了话题,淡淡地说:“陛下称此次出征匈奴,五位将军皆不算有功,倒还不如一个出使乌孙的校尉常惠,所以赐封常惠为长罗候。”
常惠出使乌孙,联合乌孙王昆弥,率乌孙五万兵马深入匈奴西部,一直打到右谷蠡王庭,掳获了匈奴单于的父亲、嫂子、公主、大王、犁污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共计四万人,另计马、牛、羊、驴、骆驼七十余万头,可谓战果不凡。
“常惠还在乌孙吧?我听说他上了奏书请求继续领兵攻打龟兹国?”
“是啊,可是陛下不允。”霍光笑得悄无声息,“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打仗靠的就是士气,若是孝武皇帝在,岂会轻言不允?”
社延年不敢肆意批评皇帝,所以保持缄默。
霍光道:“我让人传话给常惠了,叫他在塞外便宜从事!”
便宜从事?!杜延年吃惊不小,这简直就是公然违抗圣意啊!
霍光没事人似的,仿佛没看到杜延年的目瞪口呆,只是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池塘,喃喃自语:“这池子还是早些填了的好。”
杜延年一凛,终于明白霍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丁点权力,他根本没打算给皇帝任何染指军队,从而树立天子威信的机会。
但是,为何心上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池塘里扑通响了声,然后青蛙呱呱地鸣叫起来,也许是太多闷热的关系,杜延年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脚海里不禁浮起一句话来一一-飞鸟尽,良弓藏。绞兔死,走狗烹!
六月十一,阳平候蔡义薨逝。半个月后,朝廷任命长信少府韦贤继任丞相,与此同时,田广明的御史大夫的空缺则由大司农魏相填上。
韦贤仿佛就像是另一个蔡义一一今年已经七十有余的韦贤,学识渊博,精通《诗经》《礼仪》《尚书》,号“邹鲁大儒”,早年曾征为博士、给事中,进宫教授昭帝刘弗《诗经》,视同帝师。
老态龙钟的韦贤任丞相,虽然不是十分妥当,但在霍光的指示下,向来淡泊名利的邹鲁大儒也只得勉为其难地接过先辈的大任,只是无奈之余少不了要有一番感慨欷歔。
百官在给新任丞相道贺的同时,亦不忘向高升的御史大夫魏相道喜。魏相穷于应付宾客,足足住了三天,才终于得了个机会抽空去了趟光禄大夫府上。
邴吉的家朴实无华,门前种了两颗大枣树,大热的天,他却穿着盛装,一丝不苟地坐在堂上,树荫蔽日,他手摇羽扇,一派儒雅。
两人见面后,邴吉笑呵呵地拱手作揖,“吉给御史大夫道喜了!”
魏相一见他的打扮就懵了:“难道少卿知道我要来?”
邴吉请他上坐,“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
婢女将冰湃的水果和酒水端了进来,另外还准备了下酒的菜肴。邴吉不紧不慢地说:“远道来,先解解渴。”
魏相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脸被阳光晒得微黑,这会儿一急,更是黑里带红,“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比我看得透彻,赶紧给我支个招吧。”
“你哪里就看不透彻了?只是你性子比较急罢了!”
魏相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才,只是性情过于耿直,锋芒太露,当年他得赦令从诏狱释放后,也曾因为对这世道的不公感到愤慨,他为官严苛,治下严明,但对于官场上的一些周旋却始终放不开他的身段。那时他的人生整个都处于灰色的低谷中,恰是邴吉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要学会稍安勿躁。信中言辞恳切,这才令他重新振作起来,从此以后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因为有了邴吉的暗中扶助,使他也在官场上重新一级级爬了上来。
“陛下治田广明的罪是何意?治田顺的罪又是何意?”
邴吉迎上魏相热切的目光,呵呵一笑,“是何用意你还看不出来吗?非明知故问!”
魏相眼中彷如迸发出激动的火焰,“果然如此吗?陛下是真的有意要对付霍氏了?”
邴吉悠悠道:“者也属常事,这天下终究是姓刘的,何况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魏相吸气,“陛下治罪田广明已是对霍家的一种试探,那他治罪田顺是…”
“田广明的御史大夫现在由你接任,你说治罪田顺是为了什么?”
“陛下是在试探我?!他怎知我…”
“别小看了他!到底是武帝的曾孙!如果连这点能耐都没有,那配称刘氏子孙?”这番一石三鸟之计,轻重拿捏得真是恰到好处,既没有打击到霍光的痛处,令他疼得忍受不了翻脸,又成功使得像魏相这样一直不敢露头的人嗅到了契机,从而一一浮出水面。
“但是如今霍氏的势力早已如日中天,许后崩故,霍氏有女入宫,只怕这皇后之位也迟早是霍家的。这样的外戚之家寻常人如何动得?”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邴吉自斟自饮,语重心长地说:“弱翁兄,吉仍是当年的那句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魏相心中一凛,肃然起敬,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他一拜,“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受教了!”
邴吉无声地笑,笑容淡然从容,如清风拂过,却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第七章 一心一意无穷已
01、病笃
辛亥,本始四年三月十一,立大将军之女霍成君为后,赦天下。
霍成君搬到了椒房殿,同时王意搬出配殿,住到了鸳鸾殿,五岁的许皇子刘奭与两岁的皇女刘蓁则被安置到了鸳鸾殿配殿。
霍成君下令将椒房殿原有的装饰摆设全部换上了新的,当晚她精心盛装打扮,得意扬扬地等待她的夫君来时,却被告知陛下留宿宣室殿,无暇回掖庭安寝。她气鼓鼓地等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晚上刘病已才出现在了椒房殿。
霍成君身着襦裙,青丝半挽,脸上脂粉未施,见到刘病已来了也不起身接驾,依然嘟着嘴坐在床上,故意背转着身不理他,所以她没看到他目光落在床上前墙壁上空落落的架子后,遽然色变的狠戾眼神。
“这宫里原来的东西呢?”
“不知道。”他赌气回答。
“宫里原来的东西哪去了?”他的声音稍许提高。
她更来气了,“扔了!”
身后咣的一声,她被吓了一大跳,回过头一看却已不见了病已的影子,床前多了一地的陶瓦碎片——竟是她精心插好,摆放在床头的一盆花给砸了个稀烂。
这一晚整座掖庭都不得安宁,皇帝星夜将浊贤叫了来,甚至不惜惊动了少府,然后未央宫沸沸扬扬起来,宫人们奔波忙碌,都道掖庭失了贵重的东西,陛下大怒,勒令掖庭令天亮前一定要找回来。
一宿未曾合眼,到天明时分,浊贤战战兢兢地躬着身背在宣室殿门外说:“陛下要的东西找着了!”
皇帝也不等人请,直接开了门叫他进来,熬了一晚上,两人面上都有了疲惫的倦意,只是浊贤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将一个长条形的包袱递了上去,就再也不敢抬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