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宝是个能干的好孩子,我们自己在地上走走,多练练以后就可以和大家一起玩老鹰抓小鸡了。”冯初晴轻轻推了下还弓着背的余六妹:“六妹,牵着弟弟多多练习走路,不然弟弟都会忘记该怎么走了。”
余家宝的手腕极细,都能看见青紫色的血脉流动,指甲灰白。从冯初晴的角度看去,这孩子已经形成鸡胸,头发有一圈枕秃,皮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白;走路的时候腿软无力,很明显的缺钙症状。
刚刚兴奋过的余家宝没像以前别人让他走路那样又哭又闹,反倒是借着冯初晴的力道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余姚氏靠近,微微仰起头,半眯着眼睛脆生生叫了声:“娘!”
这声“娘”差点没把余姚氏的眼泪叫出来,重重地点了点头:“诶,娘在这。”疾走了几步就要把孩子抱起来。
“德禄嫂子,家宝不累你就让他多走几步。”冯初晴的性子也直率,见不得孩子受苦哭闹,只是犹豫了几秒便接着问道:“德禄嫂子,家宝晚上睡觉是不是不易入睡,入睡后爱惊醒啼哭,入睡后爱出汗。说话晚、学步晚、出牙也晚,身体不好,时常腹泻伤寒?”
011 安家立户
冯初晴每说一句,余姚氏的面上就惊愕愈盛,到后面看冯初晴的眼神甚至转为惊奇:“初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有些症状怕就是余德禄给孩子找的那些大夫都说不准,却没想到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娘子给一一说中。
余姚氏都还正觉得女儿儿子怎么会和一个被休回家的女人这么亲近不太吉利正准备带俩孩子回家的,可冯初晴这一“铁口直断”顿时就让她把身份抛到了一边,任何对儿子有利的人在余姚氏眼中那都是大大的好人。余姚氏这人本就简单直率,向来不打肚皮官司,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怎么做,刚才都还沉下脸准备拉孩子走人,下一瞬就满脸谄媚,“哦,我差点忘了,初晴你是在益州城里带孩子的吧?想必知道得多些,那你说咱家家宝这病能治好吗?”
看得出来,余姚氏也是为儿子的事情病急乱投医了。做幼儿园老师的时候见多了这样的家长,问题更是五花八门比这个乱得多。走这么一截路的间歇,冯初晴再次看了余家宝的情况,结合余姚氏的表情已经完全确定孩子是缺钙,摸了摸余家宝微秃的后脑勺,很是笃定地说道:“家宝这不是病,多吃点东西就能好。”
这话可不是说给余姚氏一个人听的,更多的是让孩子放心。果然,她话音刚落,一直留心听两人说话的余家宝猛地抬头,因为瘦弱而变大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晴姨,你说我没病?那是不是就不用再喝好苦好苦的药药了?”
余姚氏还待说什么,被冯初晴用眼色给制止了,不但如此,冯初晴还直接蹲下来和余家宝平行了视线,“不用喝药,但家宝今后也不能挑食,有时间呢就来晴姨家和穗儿一起玩儿,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处暑跑得一样快,以后也能和立春哥哥一样去私塾念书学道理。”
听到以后能做这么多事,余家宝的笑脸在此出现,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而且第一次有大人这么和他说话,不用他辛苦的仰着头真的很开心,止不住重重点头:“我都听晴姨的。”
“这孩子。”余姚氏听冯初晴说得笃定,又见孩子那么开心,一时也管不了冯初晴是不是真的能让孩子好起来;回头望了一圈竹楼的环境怀疑道:“初晴你真的要住这儿?”
得到冯初晴肯定的答复后,余姚氏眼神复杂地注视了重新在院子里背着双手装样的冯正松良久。转过头后语气骤变:“这样的房子要怎么住人?趁着天色早,我这就去让我家那口子找几个人来帮你先把屋顶给盖好。里面有家什没?需要啥我也先借给你使。”
也难怪人家余德禄能够年纪轻轻当了里长,就凭余姚氏着仗义的气度那就是少有人能比的。冯初晴心里也感激,忙在心里飞快盘算了一番:“盖屋顶的事的确是要麻烦德禄哥和德禄嫂子操心,需要多少钱我先拿给你。家什的事情也只有先借嫂子家的用用,回头二哥请了木匠上门做了就还你。”chuang、柜子等大件都能先克服,木盆子、凳子这些小件。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初晴这边话音刚落,冯正柏就从院外的小路转了进来,眉头蹙得死紧:“小妹,这儿哪能住人呢?还是先跟二哥回家去住吧!”说到这儿,冯正柏才见着院中站着好几个人,愣了愣:“德禄嫂子也在啊?”
“没事的,二哥,你看德禄嫂子多热心,这都帮着我张罗盖屋顶的事情了。待会儿去村口杂货铺我先买一点生活必需品,这日子不就过起来了吗?倒是二哥你出去找到袁木匠没有?”冯初晴这人就是有几分执拗,虽然称不上什么“好马”,但绝对是不愿意吃回头草的,三两句把面临的问题敷衍了过去就转入正题。
说起袁木匠,冯正柏的问题就来了,“小妹,你是不是弄错了,咱们止马坝我半天就跑了个遍,没人请木匠上门啊!也没谁家见了袁木匠。”这一点冯正柏可以肯定,止马坝就那么几十户人家都住得比较近,半天他几乎将人给问了个遍,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喂蚕,谁都没闲心请个手艺人在家里添乱。
余姚氏也是觉得奇怪,“咱们止马坝的人就算是请手艺人到家也是过俩月春蚕下市,这两天应该不会有人请木匠上门的。”刚刚才得了冯初晴许诺要帮着“治好”宝贝儿子,余姚氏倒是不想冯初晴又回冯家去,热心安慰道:“初晴不用担心,刚才我看过屋子,大体上还是能用。这样吧,麦草我家里就有多的,我这就回去让你德禄哥找人来帮你先把屋顶盖上。前些天我家二女儿出嫁正好空出来一间架子chuang,你要是不嫌弃待会儿就让你大哥二哥给你抬过来暂时用用。”
人一个外人都这么说了,作为亲哥哥的冯正柏又是愧疚又是欣慰,又劝说了几句冯初晴回去住未果,只好承诺会把家里冯廖氏当初的一套嫁妆被套毯子给送过来;无法,冯正松也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送出了几样厨房用具,这么一来,冯初晴完全就能拎包入住了。
余姚氏性子风风火火,效率也不低。当下把余家宝带回家交给大一点的余三妹,招呼着余德禄就帮着冯初晴操持开来。冯杨氏和冯廖氏问询自然带着孩子、也带着些吃食过来,倒是把冯初晴给闲了出来,领着一群孩子一边做游戏一边将院子通往竹林外的小路拓宽、压平,幼儿园老师的魅力在这个下午得到了最佳验证,到了屋顶盖好时,这些孩子看冯初晴的眼神中全都透着亲近。
盖两间屋顶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冯家帮着盖房子的叔爷父子三个看里长媳妇像是和冯初晴关系好,干脆趁着天黑之前又就地取材帮她又弄出来个简易厨房,虽说就几根木棍顶着几个草垛,但总好过露天操作吧。冯初晴在余姚氏和冯正柏的建议下,花了五十文钱买了些简单的酒菜加上两个嫂子带来的东西办了顿招待就算大功告成了,剩下的就是些细枝末节,只要没侵占到切身利益,冯杨氏还是乐得让别人都能看到她的贤惠,上上下下帮着忙了起来。
012 九陇赶集
每逢三六九是九陇赶集的日子,冯初晴回九陇的那天正巧是二月二十六,几天下来竹楼倒是大体收拾了出来,母女两个堪堪能吃喝睡觉。
只是,仅此三天,她身边的银钱还剩了二两不到,穗儿倒是捡了余六妹两身不要的衣裳将就能穿,可她大人一个就没谁给她一身换洗衣物了,也幸好二月的天气不是太热,坚持个三两天倒是没问题。更为关键的是,这几天忙着倒是没觉得,闲下来她才发现家里就冯正柏拿的一个木盆子、洗手洗脸就没法子洗脚,更别说洗澡了。除了两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瘸腿木凳,桌椅板凳也该添置了吧。
经会过日子的余姚氏指点,这些物件请个木匠到家做要比买现成的便宜得多。止马坝背后就有几座大山,家家户户都攒着木料。冯家是积富之家,木料自然不缺,冯杨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不愁木料不够做嫁妆,只要冯初晴别杵在她面前争利,几根木料她还是挺舍得的。
得了这应承的冯初晴也是松了口气,当即便决定听余姚氏的建议去九陇请个木匠回来一次性将需要的东西做个遍,算一算二十文钱一天也不过五天时间,该用的钱她绝不会省。要请木匠,自然不可能让冯初晴一个年轻小娘子出马,冯正柏也正想添些家具,二话不说就揽下了才差事陪着冯初晴一起赶集。
想着赶集还有别的事要做,冯初晴就将穗儿寄放在了余姚氏家,为了安抚小姑娘,她出门前可是许诺了好几条奖励,还好经过三两天磨合,穗儿已经相信她不会丢下自己了,这点让冯初晴很是欣慰。
路上冯初晴就在想,自己能做什么来挣银子过日子!
入乡随俗养蚕?她光是在余姚氏家看她们把蚕宝宝从这个簸箕翻到另一个簸箕都觉得浑身不对劲,更别说让她每天亲手去摸肥肥胖胖的蚕宝宝还看身体有没有变化了。
搞原职做幼儿园老师?先不说这和历史上不沾边的宋朝有没有幼儿园这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机构了,就止马坝一家子可劲生孩子的势头谁家不是大带小一起长大的?而且就算她帮着带孩子教孩子,估计止马坝的那些大婶小姑娘们最多就是像余姚氏和冯廖氏一样你给个鸡蛋我送俩土豆完事。看来最擅长的事情只能暂时用来敦睦亲邻刷好感度了。
医术?不会!美食?不会?设计?也不成!绣花?!
对了!这些日子也是忙晕了头,她都差点忘记她用来修身养性培养出来的最大爱好刺绣了!而且还是后世被列为文化遗产的蜀绣!只是绣花这手艺发源于古代,她一现代学点皮毛的人能竞争得过那些专业的绣娘吗?这点她表示压力很大。
“初晴妹子,你一路上一会儿愁一会儿笑的干嘛?”这些天正是止马坝人育蚕的高峰期,赶集的人不多。余姚氏倒是占了个女儿多的便宜能松泛些,也能跟着一起搭冯正柏的便车赶集。
人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冯家落拓了回乡也是唯一有马车的人家,冯正柏要赶集,自然是赶了马车,好在他不像冯正松那么养尊处优,赶车还挺像那么回事,让起初还有些担心的余姚氏这才有余力注意到发呆的冯初晴。
马车的速度自然不是慢吞吞的牛车可比拟,回过神的冯初晴发现都已经快到九陇了,笑了笑,“徳禄嫂子知道九陇哪有买绣线的吗?”
余姚氏赶集的事情很多,冯初晴总不能强迫人带她去逛吧,只好先问清九陇的布局,免得到时候抓瞎。
九陇的街道呈“丁”字形,三条大街正好分为三个部分。从止马坝过去正好是“丁”字那一竖,沿途都是各个乡的乡民摆出来的地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平日里不赶集的时候这条街挺清净的啥都没有,赶集的时候能把人给挤得冒起来。
一条大街走到尾横着的便是九陇县固定的铺面范围了,左转是固定的肉、菜、米粮、小吃店、小茶馆等适合村人逛的实用范围;右手边则是布店、酒庄、农具、炊具、大点的酒家、茶坊以及九陇县衙所在,算是九陇比较高级的去处了。
在街口和余姚氏分手之后,冯正柏带着冯初晴直接往右手边的一家茶坊走去,来之前他就仔细问过了,九陇但凡闲着的工匠逢集都会在这家叫“万贯”的茶馆倒上一杯盖碗茶,一喝就是一整天。
找活儿的手艺人再好认不过,身边都会带着最显眼的工具,譬如蹲在茶馆门口肩膀上挎了把锯子的袁漠。袁漠也正好是二十六那天结束了在红岩镇一户殷实人家的活儿回家,这两天把家里的屋顶翻了下,又把地里的活儿帮着干得差不多,二十九这天才又背着工具来九陇碰碰运气。
他舍不得两文钱一碗的盖碗茶,只得在人家茶馆门口寻个空地蹲着等了起来。也该袁漠今天的运气还不错,刚刚蹲下不久就有个穿着还算体面的管事模样上前搭话,原来是牛心山上的一户茶农四月要嫁女儿,打算打制全套嫁妆。茶农给出的工钱是一日三十文,这管事的意思呢想从中吃上一截,在茶馆里问了一圈,少少的两三个木匠要不不会做拔步chuang,会做的又张口就要三十文一日,这管事的没好处捞自然就谈不成了。
来到门外看着袁漠的架势顺口就问了一句,袁漠师傅在整个九陇都是有名的嫁妆木匠,袁漠又怎么会做不出一张拔步chuang来,管事的把要求一说,袁漠便连连点头。
“那多少钱一天?”管事的面上并未露出喜色,故作漫不经心问了句。
袁漠挠了挠后脑勺,脸上习惯性憨憨一笑:“我动作挺快的,别人做一套嫁妆要差不多一个月,我只需要半个月,工钱嘛,大叔您看着给就行。”
站起身来的袁漠起码比那个管事高出了一个头,管事忙退后了两步站到茶馆门口的台阶上,和袁漠平视,见他壮实的个子,原本想给的十五文也就变成了二十文,又匆匆补了一句:“你不用做那么快的,做足一个月最好,得把活儿给做好、做漂亮。”
袁漠摆了摆手,“二十文钱就二十文钱,成!大叔,我干活你放心,铁定让主家满意。能半个月做完的活儿绝对不会拖一个月,保证做出来的东西和别人一个月做的没两样,你让我做足一个月,你家不是要多付我…三百文钱?这不是坑您嘛!”其实他做过的那些主家都交口称赞他做得好,只是袁漠向来不会吹嘘,这么保证已经是他的极限。他性子憨厚老实,偷奸耍滑的事他绝对是不做的。
“没坑,不是坑。”管事的心中暗喜,有些郁闷袁漠不开窍,“你想啊,慢慢做、仔细做,这活儿不是就要精细些?精细些的东西绝对要耐看些。牛心山出好木料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木料就得慢慢做。”
“牛心山的酸枝嘛,我知道的。就算加上雕花,我手脚快一张chuang也要不了十天,别的东西都是小件,半个月真的够了!”袁漠绝对是个老实人,依旧不愿意占人便宜。两人竟然就像是在这个问题上耗上了似的你来我往说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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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定下木匠
冯初晴兄妹两个可不是故意要偷听别人谈生意的,实在是茶馆生意不错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冯正柏自然要护着冯初晴从边上点进门,恰好就听见了袁漠拍着胸脯保证他的活儿做得又快又好,关键工钱还挺合适。
可惜看样子那管事模样的人应该是捷足先登了,兄妹两个就打算进门去重新寻个别的木匠,然而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冯初晴算是彻底知道了袁木匠为人的“憨厚”,看他还在那边面红脖子粗地给人保证他干活绝不偷奸耍滑,不由噗嗤一笑:
“袁木匠,这位大叔是想你拖工期帮他也多挣些银钱呢。”
之前冯初晴被人挡着,袁漠根本就没看见,听着声音“啊”了一声,偏头看过去就是她捉狭的俏丽脸庞,就像是被人放进了沸水里,差点没跳起来,“哦…,你…”
被冯初晴一句话揭露老底的管事倒也不羞不躁,他是发现了,这木匠还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老实疙瘩,若不给他说清楚,带回去露馅后怕更麻烦,当即点了点头:“嗯,这位小娘子说得极是。木匠你跟我去了我家老爷府上做家具工钱是以日计算的,一日二十文多做些时日不就多挣一点么?实话给你说了吧,我找你做这个活儿自然也是要从中得两个酒钱的。”
袁漠这时候总算是搞清楚了管事的用意,讶然瞪圆了眼睛:“这样蒙骗人的事情我可不做。”
“你怎么就这么说不通呢?你看这样行吗,每日我再多给你加两文,你把活儿多拖上几日行不?”管事也是急了,工钱又往上加了两文。
冯正柏倒是对袁木匠印象大好,要说他们兄妹俩此来想找个什么样的木匠必定是像袁木匠这样憨厚老实的,万一找到个木匠真的就是那种拖工期的可怎么办?冯正柏跟着死去的冯老爹毕竟做过几年生意,立马就决定抢一抢这袁木匠,“袁木匠,我家在止马坝,想要打两张chuang,再做些小物件,不知道你愿做不?”
“诶,这位小哥你可不对了啊,这木匠是我先定下来的。再说了,就你说的那点活儿能做得了几天?”管事的回头冲着冯正柏就是一句。
冯初晴也是和冯正柏想到了一处去,对着猥琐相的管事没一点好印象,当即就呛了回去:“你那的活儿倒是干得长,但你怎么不直接让人和你家主子谈价钱?”
“那你说你们打算出多少钱一天请人?”那管事对自家出的银钱很有信心,双手抱胸,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冯初晴一点儿都不喜欢被人站在高处这么俯视着,从先前管事和袁漠说话中就知道他从中肯定会得不少好处,这样的人两面三刀,像袁木匠那么老实的人落到他手里还不知道后面要吃多少亏呢,哼了一声,“你不是出了二十二文吗?那我们家就出二十三文。”她倒也没失去理智,还算是摸着钱袋子来说话的。
“你!”管事被冯初晴这小无赖样子给气得语塞,“我出二十五文,但木匠你必须做满一个月!”
二十五文?冯初晴算了算,在往上加,她手里头就没那么多银钱了,可是又真的不想放过袁木匠这个实诚人;犹豫间,袁漠却是毫不犹豫摇头拒绝了管事:“大叔,我从来都不会偷奸耍滑,你还是另寻别人吧。”
这拒绝,干脆利落,冯正柏本来正想往上也添到二十五文的顿时也楞住了。
袁漠将地上的背篓伸手一勾,背到了背上,直接转向了冯正柏。对,就是冯正柏,他都不敢正眼看冯初晴。单手挠一挠后脑勺:“你们家请木匠是吧,我去!”说完,眼角余光却是瞧见冯初晴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像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就说了那几个字应该没什么错吧?
冯初晴笑的是袁漠那句脆生生的“我去!”,要是放在前几天她听到说不定还以为这人是在骂人呢;想到前几天,冯初晴的笑容就淡了,那个世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你是脑袋有问题吧?我都出二十五文了你不去?”管事的赌气说了二十五文心里就后悔来着,出了二十五文他可没什么搞头了。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袁漠竟然不受!
“不去。”袁漠不去牛心山而选了冯家兄妹现在已经无关钱财多寡了,只是他的理由又实在说不出口,更说不来谎话,两个字都说得结结巴巴,幸好皮肤黝黑,脸热得几乎能烫鸡蛋也看不出变化。
“你,哼!”二十五文,管事已经能够在茶馆内找到个会做拔步chuang的木匠,他也没理由在这儿和袁木匠较真,不过甩手离开之前却是将冯初晴兄妹俩好一阵打量,那意思大概是记在心上了。
冯正柏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今天赶集的主要任务,犹有些不相信的问袁漠道:“你真的去我们家干活儿?”
“嗯,我姓袁,叫袁漠。你们家是要做些什么东西?”袁漠让自己不去看冯初晴那边,力持镇定地按照惯常的程序自我介绍了一番。
请好的木匠,冯正柏就打算去左边市场割点肉、给儿子女儿买点点心;冯初晴却是想接着逛逛右边的布店、成衣铺子什么的。没办法,兄妹俩只有兵分两路一人走一边,这时候问题就来了,袁漠该怎么安顿?
冯正柏看袁漠挺老实又长得壮实,冯初晴是打算给竹楼添些物件的,大庭广众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闪失,犹豫着建议道:“袁漠,要不,你就跟着我家小妹吧。万一她待会儿买个什么东西劳烦你帮个忙,这…行吗?”
“啊?!”袁漠只觉得脑门子轰然一响,“让我…跟着…她?”
冯初晴看袁漠一个大男人一副受惊颇深的模样就来气,要不是身高相差太远她指定扭着袁漠衣领子问上句不可。不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就是了,转身就要往斜对面的那家成衣店走去,“二哥,你别为难人家,让他去街口等我们就行。”
“不为难,不为难,你去哪?”袁漠伸手压住心口,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双眼飞快扫过冯初晴白皙的面庞整张脸别到了一边,
014 省钱杀器
冯初晴的目标很明确,带着身强体壮的劳力第一个就进了斜对面的布店,这家布店她之前就留意看了,规模和门面算是右集市最大的店铺了。问了价钱下来,她二话不说选择了直接买布自己做,至少能省出好几十文工钱来。考虑到家中老父老母才死没多久,冯初晴扯了一丈极浅的粉色粗棉布准备给自己和穗儿做一套母女装,六尺细棉一人再做两套**裤,又买了些做鞋面的粗布,回头请教余姚氏要怎么做鞋子。
背着背篓等在门口的袁漠在看到冯初晴拿粗棉布和农人自家织出来的粗土布之时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不由自主冒了声:“那个,粗布挺磨人的。”
冯初晴正摸着粗布粗糙的边缘琢磨着能不能想法子软化了再用,头也不回地回道:“我倒是知道买细棉或是绸缎锦缎穿着舒服,但要手里头有钱才行啊?”
没钱?她嫁的不是益州城的殷实富商商家吗?难道冯家垮了她回个娘家商潘安都没多给她点银两吗?袁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并没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此时他的眼神中满是怜惜和不忿。
看了一圈布店,冯初晴也不知道是九陇县不上档次还是什么缘故,布料都是以粗棉、细棉为主,只有少量的绸缎绢纱,看铺子里的摆放明显卖得不怎么好。倒是有绣了花的小物件,但都是平常的牵引绣法,用的丝线也不过是普通染了色的棉线;旁边倒是挂着一套全红的chuang上用品以及盖头、嫁衣,上面用浅金色勾了芙蓉花和双“喜”字,应该算是小富之家的全副嫁妆了,绣花也比丝帕精致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和上好丝线用多种绣法绣出来的蜀绣简直有天壤之别。
许是她看嫁妆的时间有些长了,正给她包装东西的女掌柜凑了过来:“小娘子家是不是正有妹子准备嫁妆啊?要是觉着自家没时间绣嫁妆可以来店里买现成的,能省不少功夫呢。”
女掌柜倒是会做生意,可惜冯初晴看绣品的目的根本不在这儿,闻言只是挑眉摇了摇头:“没有呢,只是看着上面绣的芙蓉颜色配得挺好看的想学学。”
“学绣花啊?”女掌柜的兴致低落下来,要不是冯初晴之前在店里买了那么多东西她说不定都要出言赶人了,“这手艺在咱们九陇县可没几个人会,这么精致的东西我得去益州城找专门的绣娘绣,要知道,绣娘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大多数是大户人家里的丫头跟着小姐学会了做出来贴补家用的。”
冯初晴不禁眼前一亮,伸手拉了一旁只绣了一支红梅的白色绢帕:“那像这一张绢帕也得去益州找绣娘?”想了想,冯初晴恍惚记得冯家也是开始往“大富”发展的时候才找了人教家里的女人们绣花,在此之前,女人们忙着养蚕做家务都忙不过来,能缝缝补补就很了不起了谁还会绣花?
女掌柜看了眼绢帕,“嗯,那些也都是人捎带着给我代卖的。小娘子难道不是九陇的人,不知道九陇这地方的人宁愿自家姑娘多学学养蚕抽丝也不愿意学这些没用的东西,除非是能把姑娘往益州城那些大户人家嫁的。”
冯初晴倒是没立即打蛇随棍上就问寄卖的价钱多少,要想知道值多少钱很简单,回去绣上两样东西拿来便知,如此想着,她咬咬牙又买了三尺绸缎和三尺浅蓝色绢纱,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又叫门口的袁漠心头一颤。
那么多棉布和粗布加起来还没这六尺上等货花的钱多,也难怪冯初晴会肉痛了,掏钱的时候却突然触到一个硬物,这才想起和冯正柏临分别前他硬塞给她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小银元宝,估摸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五两的定制银。冯初晴心里一暖,冯家现在的境况她也不是不知道,可能冯正柏全部的家当也超不过二十两,却是毫不犹豫就给了她五两。
原本她还不敢问绣架这些的,有了这五两,她的底气也足了些,付过了银钱将一大包东西交给身后的袁漠,转身便问起了绣花的丝线。丝线可不比缝缝补补的普通棉线,特别是蜀绣所需的丝线必须得坚韧光泽度高,翻翻看看了布店里的各色绣线,冯初晴不无遗憾,“掌柜的,你这里有没有光洁度高一些的丝线,比棉线要细些,韧性也好些的?还有,能劳烦您说声益州城哪家卖绣架、花绷的有和您一样实诚些的不?”实在不行,她也只好多花些银钱去一趟益州城了。
“你说的是上等丝线吧?这个要益州城专门的绣庄里才有卖,我这里最好的就只有这种中等绣线和普通棉线了。”女掌柜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收捡起冯初晴看不上的针线筐,继续道:“你问绣架难不成想绣花?益州城里的锦绣庄里应该能买到你要的东西。不过倒是不用你亲自跑一趟益州城,你需要什么大可以在这儿定了,我们下一次去益州城进货的时候就能给你带回来。”
布庄不是第一次遇到冯初晴这种情况,布庄帮着去益州城买到一些九陇人需要的东西,从中赚取一定的差价作为车马费,也能帮本地人省去路上那一通颠簸。
说实话,冯初晴是走过九陇到益州的那一大段路程的,颠簸暂且不说,一般要去益州城买东西一日来回根本就不够,要是在益州城歇上一晚上,这买东西也太周折了点。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要什么东西,冷不防身后袁漠猛地就挡在了她身前:“绣架什么的我都会做,简单的用不了一天就能给你做出来;买绣线的话三月三踏青赶蚕会挑不是更好,万年场上丝线厂那么多难不成还找不着你要的。”
冯初晴也是一时想到绣花急性子就出来了,经由袁漠这一提醒才想起和止马坝、九陇县呈三角形的万年场本就是蚕户们卖蚕茧的地方,那里有生丝厂、熟丝厂、丝线厂,不正是蜀锦原料丝线的来源地么?商家之前好像就因为丝线厂想要搭上冯家的锦缎织造坊才让商潘安迎娶“冯初晴”的。
015 木匠上门
得,冯初晴发现她算是赚到了!
布店里那点什么只能算小Cass,接下来不管是她看中了什么东西想要下手购买,袁漠都一脸憨笑来一句:“你买这个哦?这个我会做,要不了一个时辰保管给你做出来,你放心,就吃饭那点时间我也能做出俩来。”
这当中有扫帚、竹编箩筐、洗衣裳的棒槌、绑东西的麻绳、盛水的水瓢…,很多日常需要的好东西,要不是锅铲是铁打的他实在无能为力,说不定冯初晴这一趟就什么都不用买了,光是带着这“省钱大杀器”看一路就够了。
待得和冯正柏以及余姚氏汇合时,两人吓了一大跳,冯正柏更是拉着冯初晴到一边小声埋怨起来:“小妹你没发现我给你的银子吗?蚕会卖了蚕茧咱们家也能进点钱,乡下地方也花不了几个,你尽管买便是。”
冯初晴倒是想体验一把从街头买到街尾的畅快感,可袁漠那大个子像是和店家商贩都有仇怨似的,别人家的东西拿出来他要么就说他会做,要么就说这家的不够好云云,弄得她几乎是狼狈而逃,偏生袁漠还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现下背着背篓,左手一个包裹,右手一串叮叮当当的铁器,见兄妹俩凑在一块儿说话,扯了嘴角秀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冯初晴回头对兄长无奈地摊了摊手:“二哥,这五两银子算是我向你借的吧,等我挣了钱还你。”
冯正柏就着急了:“你一个被休回家的女子要怎么挣钱还给我?快别说了,有二哥一口吃的断然饿不着你们娘俩,该买啥你尽管放手买。”
冯正柏的声音稍微大了那么一点,这对普通人来说也只是唧唧私语的音调,但袁漠从小天赋异禀,听力和眼力都比寻常人要好上那么一些,不然他师傅也不会把手艺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一个被爹娘都“抛弃”的孩子。冯正柏的话才刚刚出口,袁漠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冯初晴被休回家了!
袁漠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关键时候转向了另外的方向,满脸的惊骇怎么都遮掩不住!难怪!难怪她那天会那么晚了带着个孩子坐马车回止马坝!难怪她穿成这个样子!难怪她得一文钱掰成两半来用!所有的疑惑瞬时迎刃而解,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他自己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心尖被人拿手给狠狠拽住,这感觉,真是不舒服!袁漠浓密的眉毛几乎皱到了一处。
经过协商,袁漠先给冯初晴竹楼那边做活。但仅限于白天,吃过晚饭后他就得到余姚氏家歇着,毕竟冯初晴那边是单身女子,说起来不好听。
到了止马坝,袁漠才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疼又重新开始,还有愈发严重的倾向。可是性子向来内敛老实的他又实在找不到词汇来和冯初晴搭话,更不可能跑去献殷勤安慰两句。思来想去,唯有立马开始投入繁忙的工作当中。
冯家的木料都集中堆放在正屋楼上,这里的“楼”自然不是楼房。而是为了屋内美观在房屋大概三分之二高的地方用结实的竹竿和木料铺就的阁楼,上面仅容人猫着腰来去,是人们用来存放木料、粮食、私房的不二选择。
冯杨氏为了彰显自己的大方,直接将梯子让了出来,“初晴,上面的木料还是前些年家里条件好的时候攒下来的,其中不乏好木料,只是搁了这么些年灰尘实在多了些,你要是不怕脏的话自己上去挑些,干脆多做几样东西放着。”在冯杨氏想来,冯初晴一直就是个爱干净的,估计是不会上去沾那些灰尘的,到时候就在阁楼边缘随随便便抽几根料子给她便是。
不曾想冯初晴早就看透了冯杨氏的假仁义,她可是听小间谍冯处暑说了,冯杨氏为着冯正松想要给她二两银子在家又是哭又是闹的;她冯初晴的确是怕灰尘,但今天偏就要多拿点木料,让冯杨氏心疼去吧,念及此,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冯杨氏的慷慨:“这感情好,多谢大嫂了。穗儿是个女孩子,日后少不得要贴上一套家具做嫁妆,如今我被休在家谁知道今后过得怎样,不如趁着手里头还有些银子一起把穗儿的家具也做了罢。”
说罢,冯初晴就要往梯子走去,冯正柏正觉女子上阁楼不大好看打算开口,身边却是风声一响,一道魁梧的身影率先蹬蹬两步上了木梯子,袁漠在梯子上回头笑了笑,黝黑皮肤和洁白的牙齿怎么看怎么憨厚:“既然冯家小姐请了我做活儿,这些脏活儿累活儿还是我来干吧。”
“诶。”冯初晴退后到了门槛处,正好能看见袁漠高大的身躯在阁楼上几乎是蹲着行动,忙掰着手指头计划起来:“大件的我想要做两间chuang,两个衣柜,两个梳妆台,一个碗柜;小的都是些家里要用的零零碎碎,桌子、板凳、绣架什么的都得有。”
随着冯初晴数一样,阁楼上就扔下来几样或是一样木料,渐渐得竟然堆了半间屋子,冯杨氏脸上的假笑快要挂不住了。终于,冯初晴的声音停了,上面的袁漠腋下夹着一根成人大腿粗的木料跳了下来,甩甩头上的蜘蛛网,“这些木料都挺沉的,放着让我搬就行。”
他可是在上面精心挑选过的,这些木料要么是酸枝,要么是梨花木,最差的都是香樟木和松木,别说是冯初晴刚才报的那些家用器具,就是要再做几套益州城里大户人家才有的博古架、雕花桌都足矣。
在冯杨氏刀子似的眼神中,冯初晴又请了余德禄和冯正柏帮着跑了几趟,这才把冯家屋里的那些木料全都搬到了竹楼所在院子里。还没歇口气,袁漠就去竹林里三两下砍了不少粗壮的竹子来,人又动作飞快地切断、剖成两半,看似粗鲁的高壮汉子那双手就像是穿花蝴蝶般灵巧得紧,三两下地上就堆了好些。
冯初晴正回房放了东西,出门站到廊沿上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好袁漠已经剖了一小堆约莫两米长的竹筒,见她出来,搓着手冲她憨憨一笑:
“我先帮你把灶房的屋顶给盖上,看天气这几天会有雨,我也要先在院子里弄个棚子出来,冯小姐你看盖在哪里合适?”
016 木质玩具
才不过两日时间,冯初晴就觉得竹楼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家了!
虽说她和穗儿依然还是睡在从余姚氏家抬回来的半旧架子chuang上,但屋里已经多了个泛着木材清香的梳妆台。妆台上面的铜镜虽然只有两个巴掌那么点大,但被袁漠打磨得甚是光滑,倒是影影绰绰能见着人形。
竹楼旁边的灶房也像模像样,土灶旁边多了石板的案台和木头碗柜,案台上摆着大大小小三四个木头盆子,竹墙上挂着竹编的筲箕、刷把等一应厨房用具。
最显眼的莫过于院子左边一丈多长的新鲜篱笆墙,那是袁漠两天早上天没亮就开始的劳动成果。
两天时间,冯初晴都不知道在心里高呼多少遍“运气真好”了。袁漠别看人生得一脸憨相,手长脚长做起事来那叫一个利落!那天把木材搬回来就赶着先盖了灶房的屋顶和灶房旁边临时的“仓库”,眼见着天都黑了还乒乒乓乓赶了两根矮脚凳子出来给娘俩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