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冯家兄嫂
冯正松和冯正柏兄弟俩分别住在冯家大院的东厢和西厢,但给冯初晴开门的只有住在西厢的冯正柏。
大门刚刚开了一条缝,里面就冲出来一条半人高的黑色大狗,冯初晴都还没来得及惊叫,冯正柏就是一脚踹出去,将黑狗踹得惨叫着跑向了了一边。
“小妹吓坏了吧?”冯正柏上下打量了一番冯初晴的打扮,垂下眼什么都没问,引着冯初晴就往西厢堂屋走。
“二哥。”冯初晴此时是又累又吓,那丝见到“陌生人”的生疏感觉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牵着穗儿跟在冯正柏身后进了屋。
走在前面的冯正柏此时脸上露出个苦涩的微笑,回家后没多久他就预料到了今天,张了张嘴,喟然一叹:“你还没吃饭吧,我让你二嫂起来给你弄点吃的。”
“麻烦二哥二嫂了。”这个院子,冯初晴还是有印象的,回头看了眼东厢那边昏黄的灯光,扁了扁嘴,印象中,大嫂冯杨氏是个嘴上面面俱到,实则性子悭吝无比的人。二嫂那人倒是因为没什么印象,记不得为人如何了。
二嫂冯廖氏个子娇小,冯正柏才叫了一声就从旁边寝室里钻了出来,叫了声小妹后二话没说就打着油灯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大一小两碗荷包蛋走了出来,埋着头在昏暗的灯火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行了,这儿明天又收拾,你回房照看着孩子们吧。”冯正柏吩咐了一声,冯廖氏便又低头进了房间,整个人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存在感。
“你快吃吧,我帮你喂穗儿。”冯正柏喂孩子的架势很专业,看来在家里是个好父亲;穗儿也很听话的叫了声“二舅舅”,看样子两人之间还算熟识,冯初晴也就放了心,闻着荷包蛋里的醪糟香味肚子控制不住响了起来,忙拿了筷子开吃。
冯正柏没错过她尴尬的神情,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小妹这次回来是不是住下不走了?”
“看情形吧,”冯初晴囫囵吃下一个荷包蛋,喝了好几口暖暖的醪糟糖水,这才拉了拉放在身边的包裹:“我被商洛休了,去东元街才知道你们回止马坝了。”她也不好意思直说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回娘家依靠两个哥哥。
好在冯正柏对这个小妹还是有感情的,丝毫没为难的就邀请道:“如今家里虽然没落了,吃住倒是亏不着你;大哥二哥但凡有一口吃的就亏不着你。”
冯初晴看得出他没有丝毫犹豫,心下大定,至少,某一天她梦醒回到原本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冯初晴”和穗儿能够有个依靠。正感概间,门口却是传来一声煞风景的低呼。
“正柏说得对,只要你大哥二哥有一口吃的断然不会亏了初晴的。”
顺着声音往门口看去,大嫂冯杨氏抄着手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明明比她高出半个头却毫无气势的冯正松,那声打断冯初晴感概的声音正是冯杨氏传出来的。
“初晴,不是大哥大嫂不给你开门,实在是你那几个侄儿侄女太麻烦,哄好了这个那个又不依,你瞧瞧,生生让你等到了现在。”冯杨氏生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就是和颜悦色说话也带着几分凌厉之势。好歹冯家风光了那么些年,她这个冯家长媳的威风算是立了起来,纵使如今落魄,她也尽量维持着大家贵妇的行事做派。
“大哥、大嫂,是初晴回来的太仓促。累得你们都不安宁。”冯初晴听她说话心里就不怎么舒服,然而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从凳子上起身行了一礼道歉。
冯正松毕竟是大哥,轻咳了一声算是给媳妇打了招呼,对冯初晴露出个安慰的笑容来:“小妹你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夫妻俩在门外只来得及听见冯正柏最后那句保证,之前说的并不知情,冯正松的性子有些啰嗦,凡事必定要先弄清楚前因后果。
冯正柏深知兄嫂的性子,害怕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让天真娇憨的小妹伤心,突兀地站了起来:“天晚了,小妹从益州城赶回来想必也累了,还是先去歇着吧,有什么我们明天早上再说。”说罢,不由分说便抱了穗儿往刚才冯廖氏进去的房间走去,不忘招呼冯初晴,“小妹,家里没多的chuang铺,我屋里的chuang还算大,你和你二嫂还有侄儿侄女挤一挤,我去蚕房将就一晚上。”
冯初晴填饱了肚子,坐在温暖的室内也是觉得困顿不已,估计冯正柏是想避开她和大哥大嫂说点什么,便顺势跟着进了房间。外间,想必听到响动的冯廖氏正在倒水,接过穗儿对冯初晴温婉一笑,接着就轻手轻脚照顾起孩子来,冯初晴低声道了句谢,两人合作打理好了穗儿,一起进了里间休息。
姑嫂两个在寝室倒是一片安静祥和,堂屋里的三人却是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冯杨氏因为挂着东屋的孩子忍不住先开了口:“正柏,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初晴怎么穿着粗布旧衣裳,还连件首饰都没戴?”
“大嫂,难道你忘了当初小妹是怎么嫁给商洛的吗?现在我们冯家家道败落,他商洛还不是正好落井下石!可怜小妹对他痴心一片…”冯正柏说到后面不禁有些咬牙切齿,无奈形势比人强,如今的冯家实在是没任何资本能和商家对抗了。
冯杨氏才不管冯初晴的痴心是否错付,她只知道冯初晴被休惹人笑话不说,以后还得靠着两个哥哥过日子,冯家如今不像之前还能锦衣玉食,如今孩子们都快吃不饱穿不暖了,再来两个吃闲饭的怎么应付得开?顿时就急了,瞅着左右冯初晴本人不在,屋里也没外人,抱怨便没了顾忌。
“初晴怎么就那么傻?难道就等着被休?她可是商家三少奶奶,这么多年他商洛靠着冯家挣了不少银子,初晴怎么不要点傍身银子什么的,日后要怎么过日子啊?而且初晴领着那丫头不是她生的,人还是商家的种,怎么就让她领回来了呢?这不是多一张嘴又要多花一份钱吗?正柏,我们两家可是分了家的,你们只有两个孩子倒是好过些,我们家可是四个孩子,再来两张嘴怕是应付不下来吧?”极品女神
007 懒人养蚕
冯杨氏说得那么大声,冯初晴又怎么会听不见,只是躺在暖暖的被窝全身舒展开来实在是不想再动,就算是听到了冯杨氏的埋怨也没放进心里,翻个身靠近穗儿,轻声说了句:“穗儿,拜拜。”她以为,这一闭眼睡过去,兴许醒过来就在幼儿园员工宿舍的chuang上,门外就是平整的水泥地,周围是漂亮的商业楼盘。
当她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睁开眼睛,一时有些迷惘不知道身在何方,耳边上有稚嫩的童声在念着三字经,她一度以为真的回到了幼儿园,可惜当她看清头顶是陈旧的木橼后,饱胀的情绪像是被人用针给刺了一个洞,顿时就泄了气。
“娘是懒虫,还在赖chuang。”念三字经的声音倒是停了下来,穗儿柔柔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冯初晴抹了把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宽大的chuang上除了她一个人就只有穗儿守在边上。
“娘,你醒了!”穗儿满是惊喜地唤了一声,从chuang尾爬到了她身边,拍了拍的肩膀,“二舅妈说你累了,让你多睡一会儿。你快快睡,穗儿守着你。”小姑娘想也是知道昨天冯初晴风风火火一阵给辛苦了,一副“孩子你多睡会儿”的大人模样。
“娘不睡了,”再怎么睡睁开眼睛说不定还是在这里,与其颓废地等“梦醒”,不如积极面对生活,多给穗儿和“冯初晴”创造点生活倚仗。
这么一想,冯初晴心里好受多了,利落地收拾好自己,在外间找到了洗漱用品,这时候也顾不上洗面巾是不是二哥一家子用过的,梳子上的头发也太多了点,三两下打理好两人,这才迈步出了寝室。
堂屋里同样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整个院子正屋那边有说话声传来,牵着穗儿的手靠过去,不用她偷听,冯杨氏的抱怨便声声入耳。
“弟妹,不是我这做大嫂的小气。本来呢,被休回娘家的小姑子养养也没什么,反正咱们两家的孩子都还小暂时扯不上什么不好议亲;只是你知道大嫂家孩子多、事多,古话说得好‘男女七岁不同席’,立春和处暑早就分了房间,哪里有多余的地方给初晴和她那野…”
说到这儿,冯廖氏低声说了句什么,冯杨氏又换了话题,“主屋倒是有这么五间大屋子,要不然回头让你大哥和正柏商量商量把这养蚕的屋子也分开,谁多一间就让初晴住着呗。”
“弟妹你啊没和初晴处过是不知道她的小姐脾气,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见起来?如今冯家可不比从前,这苦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正柏也是,都不想想他是俩孩子的爹了,哪还能娇养着妹子…”
要不是掌心有一只温软的小手,冯初晴必然会推门进去反驳冯杨氏几句,然而她现在只能退到院子里,抬眼望着院子背后远处的青山深吸一口气,将胸臆间燥意一吐而出。
古蜀号称“蚕丛故里”,养蚕、抽丝、纺线、织锦在蜀郡最是兴盛,九陇县地处湔江分流之地,进则是群山环绕,出则丘陵平原,先天环境优渥,家家户户以养蚕为生。冯家以养蚕发家,想不到数年之后又重新回归乡里重操旧业。
冯正松对这个落差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说是和冯正柏去寻蚕作茧的枝条,结果出门就寻了村中间的茶馆坐着,远远看到冯正柏背了一篓嫩嫩的桑叶回转,吱溜一声将茶水喝个干净,依旧放了两文钱,小跑着往村头最靠河边的冯家院子去。
“大哥,你要是不想出门采桑叶就在家帮大嫂带带孩子或是在蚕房搭把手;村中间那茶馆少去些,花几文钱还讨不了好。”话是这么说,冯正柏还是把自己背篓里还带着露水的桑叶挪了大半放冯正松背篓里。回乡也几个月了,他也算是看清了人情冷暖,茶馆那些村人只会变着法子或是打听或是嘲讽他们家,根本就没丝毫的用处,偏生他大哥像是听不出来似的。
想了想,冯正柏又想到了昨晚上进门的冯初晴,停下了动作,“大哥,小妹的事情你没和人说吧?”
冯正松神色稍变,讪讪一笑推了冯正柏一把:“赶紧进去吧,我有些饿了。初晴那点事情今天别人不知道以后难不成就不知道了?”
“哎呀,大哥,小妹以后还要在止马坝过日子的,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说才能不让那些人说道,你着什么急啊…”冯正柏比冯正松小四岁,此时却像个操心的哥哥,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又问那个,倒和院子里的情形恰恰相反。
俗话说“勤喂猪、懒养蚕,二十八天见现钱。”冯家两兄弟从益州城回到止马坝不过一个多月时间,正好赶上春蚕季节,兄弟两个把房屋钱财一分,接着又合作养了五间屋子的蚕,多年不养了手上生分,还一口气弄了两三茬,这几天最早的一批都开始出现老熟的征兆,最后那批也都孵化成功,正是最忙碌的日子。
两人进门后,冯杨氏和冯廖氏正寻摸着该出来做早饭了,一前一后从蚕房里出来,冯廖氏背上背着她的小儿子惊蛰,手中端着一大盆清理出来的蚕粪,见到院子内兄弟俩不由就是一愣:“今天怎么回来得早些?还没来得急做饭呢。”
听着动静,冯初晴也从西屋的灶间走了出来,“大哥、二哥,我煮了粥、煎了饼、炒了菜。”扫了一眼院子里,没见着家里另外的几个孩子,鉴于冯杨氏的口蜜腹剑,她选择了多看、多做、少说话。也幸好她为了学习蜀绣曾经跟着姥姥在乡下住过些时日,不然面对灶房里的柴火土灶台和发好的面粉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冯杨氏看了眼她身后隐隐透着烟火气息的西屋灶房,不着痕迹撇了撇嘴,“二弟妹倒是福气啊,我嫁到冯家都快十年了也没吃过初晴做的饭菜。”
冯正柏这时候都已经进灶间看了一眼出来,正觉得向来娇养的妹子能做出一顿早饭来心里反酸,他一直看不惯冯杨氏虚假的做派,还没等冯杨氏下一句出口便出声截断道:“大嫂进咱们家门的时候冯家也算是小有恒产,洗衣做饭都有雇来的下人做,你都没做过一顿饭就更别说从小娇养着的小妹了。你要是没吃过,就回房收拾了带着孩子们一起到院里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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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分家单过
蜀郡人重孝道、重亲情,哪怕是分了家也喜欢吃饭的时候各自端着自家饭菜凑到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俗话叫做分家不分情。
之前冯初晴不知道两位哥哥已经分了家,还按照六七个人的份量准备的饭菜,殊不知无意间用掉了冯廖氏三天的用量,冯廖氏虽然还是一副低头小媳妇的模样,眼神中却是多了几分犹豫,
冯杨氏是个能生的女人,从最大的冯立春七岁到最小一岁的冬至,共生养了三子一女;冯廖氏嫁进冯家也才四五年,膝下一子一女;这些孩子们无一例外都是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生日那天靠近什么节气就叫什么名字。
因着大人要说事,冯立春干脆让冯廖氏带着几个孩子去灶间吃饭,依着他的意思,冯杨氏也是要去的,可惜冯杨氏打定了主意不想让冯正松被弟弟说服,抱着才一岁多点的冯冬至就是没挪窝。
没办法,冯正柏也知道大哥屋里的事情多是她说了算,就是现在支开了她估计待会儿大哥还是要找她商量一遍,倒不如现在说了就算。
“大哥、大嫂,小妹和穗儿现在也回了止马坝,肯定是要住家里的,这怎么住,咱们一起好好商量商量?”冯正柏是个有主意的人,以前家里日子好过时也是他经常跟在冯家老爹身边,耳渲目染,说事情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冯杨氏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自家男人一脚,脸上漾起个假假的微笑,“说什么商量,二弟心里怎么想的不如直说吧?”她才不会上当,“一起商量”,万一商量个什么之后就说出银子的事咋办?
冯正柏看了龇牙咧嘴的大哥一眼,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开口的迹象,抿了抿嘴,转向了冯初晴,“现下东西厢房各三间屋子,二月时回家我和大哥就找了几位叔爷做主正好分成了两份。那时候也不知道小妹你会回来,就没想给你留上一两间,现在正屋五间倒是空着…”
冯正柏的话才刚刚说一半,那厢冯杨氏就是一咬牙,干脆在冬至的腰上掐了一把,小冬至顿时就哭了起来。冯杨氏忙赶在冯正柏继续说话前就道:“二弟,正房五间可是说好了用来养蚕过日子的,这一茬春蚕养得有些急了都还嫌五间屋子不够用,今天我都还和二弟妹说要在这院里起两间棚子给蚕子结茧。”
摇了摇冬至止住他的哭叫,冯杨氏又像是不经意的嘀咕了一句:“那时候公公婆婆可是说了,家里的东西都是留给几个男孙的。”
冯正柏这下子不好说把正房分给冯初晴了,毕竟他们爹临死前是说过那样的话,想了想,只好道:“现下谷雨和惊蛰都还小,我那边一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小妹和穗儿就住里面吧。只是里面连把凳子都没有,得找个木匠做几样家什。”
这样的安排冯杨氏自然不会有异议,但找木匠做家什这件事上她还是有想法,毕竟今早她可是问过冯廖氏的,冯初晴回家就带着个小包袱,衣裳都没多带两套,还不是什么都让两个哥哥出钱!
“说起家什,初晴当年那么多嫁妆难不成商家都不给退一些?东西大件不好拿总能折成现银的吧?”冯杨氏这番话是对冯初晴说的,要是冯初晴身上有几百两银票,她倒是不介意让她在家多住上些时日。
“我是被商洛赶出来的,除了穗儿,什么都没让我带。”冯初晴一摊手,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概不知。商家的休书上说是她无所出、多言、不顺父母,倒是没说被休后她当年的嫁妆问题,但凭着昨日看商洛那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的样子,估计不会让她还有银子傍身的吧。
“他商家凭什么这样?”冯杨氏哼了一声,但也知道现在去益州城找商家无疑是以卵击石,只能哼哼算了。
“行了,事情过了就是过了。也都别多说了,初晴以后就住我们西屋里,帮着带带孩子养养蚕,我这就去寻个木匠回来做家什。”冯正柏皱着眉头,国字脸上满是愁容,“只是如今条件有限,这家什还是都挑着省钱省事的做,银钱嘛…”
嘭——
西屋灶间一声巨响,让院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冯廖氏手中的木盆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片,她正满脸惊惶地弯腰去捡。
“呜呜,娘,处暑哥哥骂我是杂种,让我滚出去不准住在他们家…”从冯廖氏身后,穗儿捂着脸也是一溜烟冲了出来,看头发凌乱的样子刚才在屋里也不安稳。
在冯初晴看来,孩子最是无辜,处暑那孩子不过五岁,要是没人在他面前说过穗儿的事情他根本说不出那样的话来。冯初晴性子本来就燥,之前在蚕房门口因着冯杨氏说的是她倒是无所谓忍就忍了,然而现在被说的是穗儿,她反倒是难以忍受,“唰”的一下站起身子将穗儿护在怀中,“穗儿乖,哥哥不是有意要说你的。娘会教哥哥应该怎样正确对待妹妹的。”
眼见着灶间的孩子们一个个走了出来,五岁的冯处暑生得虎头虎脑,明明只比穗儿大一岁多却差不多高出了一个头,身上穿着宝蓝色绸衣绸裤,迈出门来还不忘冲着穗儿做了个鬼脸:“杂种,你就是杂种!我娘说你和姑姑都是别人不要的赔钱货,赔了别人的钱现在来家里让我们赔钱了。钱赔给你了大哥就不能念书、我就不能买麦芽糖、白露不能买头花。”
说了还不忘拉了冯正柏家的谷雨一把:“谷雨妹妹,你也不能买新衣裳了。”
谷雨的性子和冯廖氏差不多,闻言猛地抬了头冲着冯初晴和穗儿看了一眼,那一眼中,有戒备、敌意、不善,看得冯初晴心惊。
“大嫂,不知道处暑的话是听你说的还是他自己想的?”冯初晴一手护着穗儿,心里无名火往上窜。
“这…这不是小孩子瞎说吗?”冯杨氏向来口蜜腹剑,面子功夫十足,没成想今早起床时哄几个孩子的话现在被揭出,也很是尴尬。
冯正柏也是虎着脸就冲处暑发火:“处暑你说什么?还不快给姑姑和妹妹道歉。”冯正柏的国字脸本来就显严肃,沉下脸的样子严厉许多,顿时就吓哭了处暑。
冯廖氏没来得及收捡地上的破盆子,忙拥了身边的处暑在怀里诳着,虽是轻言细语,投向穗儿的责备眼神却是被冯初晴给看得一清二楚。
见此情景,不知怎的,冯初晴脑海里突然就是灵光一闪,张口便道:“你们都别吵别争了!我和穗儿不会住在这里,娘之前不是在村里买过一间屋子吗?我住那儿去。”
话一出口,不但冯正柏和冯杨氏几个愣住,就是说出这番话的冯初晴也是吓了一大跳!
009 竹林深处
冯初晴也懵了,说前面那句不在冯家大院住的时候她都还想着去哪租间房子,谁知道下一秒脑海里就突然闪出了那句话,毫不犹豫就脱口而出。
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貌似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她脑海中便出现了村头小路过去的一片竹林,竹林深处两间精致的竹楼,小时候她就是在竹楼里学刺绣。
冯初晴猛地摆头,不对!她小时候是在明亮的教学楼念书,是学过刺绣,但那也是姥姥家的青砖大瓦房中。刚才那记忆不是她的!应该说,刚才根本就不是她在讲话!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偏偏在那句话之后任凭她在脑海里怎么想也全是她自己的记忆,关于“冯初晴”的还是她以前梦到过的那些。
“不行,那边屋子不能住。”冯正柏一愣之后想也不想直接了当拒绝了。初晴一个单身女子哪能住在竹林那偏僻的地方。
“有什么不能住的?独门独院地方也宽敞,最主要是不会听到别人污七八糟说些有的没的。”甩开从心里冒起的寒意,冯初晴坚持了自己的说法。冯杨氏这样的人她不愿意招惹,也不想逼得冯廖氏那样的阴性子人爆发。既然有地方住又何必挤在一堆多几个仇人呢。
冯正柏还待说什么,冯廖氏身边的小惊蛰突然叫了一声“爹”,趁他转头之际,冯杨氏飞快掐了把冯正松,“初晴啊,现在家里人多孩子多,你一向喜欢清静,小时候就喜欢去竹林那边学…;其实现在村头多了好几家人,就连咱们止马坝的新里长也在那边起了房子,可见风水是极好的。”
被她掐了一把的冯正松疼得龇牙咧嘴,但也懂了媳妇的意思,点头附和:“你大嫂说得是,那边好,那边极好。”
回过神来的冯正柏就是想反驳两句也显得势单力薄,张了张嘴又讪讪闭上。
“二弟,你还是要去帮初晴找个木匠,该添的家什都得添,我们家也顺道做些。”冯杨氏说话很有艺术,“帮初晴找”,这中间的意思可就耐人寻味了。
冯初晴也懒得和她计较,说起木匠不免想起昨晚上同路那个话不多,别人多说两句就挠后脑勺的壮汉,跟着点了点头:“二哥趁早出去问问,昨晚上就有个姓袁的木匠和我坐一个马车进村的。”
手艺人历来讲个传承,被人叫“木匠”的绝对是有真本事,并不是那么好找。况且这“袁木匠”的大名在九陇县还算是口碑上好,冯正柏不由喜笑颜开:“谁家请到了袁木匠?我得赶紧赶在别家人前头去排上号。”就是不给云英做家具两兄弟也是要找木匠干活儿,只是之前要么脱不开身去九陇县、要么就是去了没找着合适的木匠,现下听了这消息哪里还坐得住,三两下喝完了一碗粥拿着外衣就出了门。
冯杨氏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又踩了一脚冯正柏,“当家的,今天左右也没啥事,你带两个大的帮初晴一道过去收拾收拾。”
冯初晴原本都还觉得这大嫂总算没有良心丧尽,竟然开恩让三口人来帮忙;可到了地方才知道,她不过是在弥补小姑子即将住在荒郊野外的愧疚罢了。
竹林也不知道多久没人走过了,根本就看不出哪里有路,好在冯正松早有准备,随身带着锄头和镰刀,在前面一路走一路砍,总算是在竹林里砍出了一条能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小道。
眼前的景象让冯初晴很想问一句能后悔不?但她的性格也不允许她回过头去重新求冯杨氏等人,只有打起精神率先踏入了小院,如果还能称之为小院的话。
湔江河在止马坝一分为二,止马坝有些形似孤岛,竹林就在“孤岛”的最角落,竹林外就是滚滚前流的湔江河。竹楼就矗立在竹林当中,边上用人多高的密实篱笆围起来,总共占地面积大概有百来个平方。
不过现在的篱笆墙几乎只剩下个轮廓,都分不清门在哪个方向了。院子里倒是好些,不过就是半人高的杂草荆棘。只是,那竹楼…
冯初晴终于理解何谓自作孽不可活了!竹楼是最传统的吊脚楼形式,数根看不出材质的木头柱子将两间木墙房子撑到离地约一米,木墙和柱子上漆色斑斓,但尚算保存完好。
关键!
关键是木头房子的屋顶用了最原始的茅草盖的,至少十年没人经管的茅草用膝盖想也知道腐烂得不成样子,有几处还根本没了茅草遮盖,裸露出有些腐朽的木头房梁。
好在,整个院子的格局不错,悬空的木楼也很有原始风味,茅草虽然腐朽,空气中却还是有一股湿润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至于让人太难受。
“大哥,要是请人重新弄屋顶得花多少钱?”冯初晴踩着露天的台阶上了楼才发现地板全是一根根笔直的竹子铺成,灰尘和竹叶虽然是多了些,但还算结实。两间屋子的木头门推开,里面也没什么大问题,想必当初的用料都是花了大价钱的。
冯正松长得倒是手长脚长看起来壮实,然而做了小半天的粗活累得直喘气,还不如在院子里撒欢跑的两个儿子欢脱。听冯初晴问话已是顾不得会不会弄脏身上衣裳,一屁股就坐在小楼的台阶上,拍拍衣服,“弄屋顶的话去找竹林外那新房子里的里长问问谁家有多的陈麦草几十文钱能买上不少,咱家二叔公家就会盖屋顶,我和你二哥打杂,一天功夫就能弄好,应该花不了几个钱。”
冯正松虽说是优柔寡断了点,但绝对不笨,知道依着自己妹子的性子若是被商洛寻衅休离指定是被吃得渣都不剩,说实话,冯初晴能够离开商家回来找他们两个哥哥这点都已经有些不像她死心塌地恋慕商洛的性子了。家有母老虎,他也只敢帮冯初晴做这么多了。
冯立春和冯处暑绝对是精力过剩的孩子,一不留神,两人从院子里又溜到了竹林里,一会儿便传来兄弟两个兴奋的大喊大叫。喊叫没让紧跟着冯初晴的穗儿心动,倒是引来了住在家住竹林外靠近进村要道的里长媳妇余姚氏。
010 余家之宝
止马坝的里长姓余,已经传承了好几代。现在的里长名叫余德禄,他爹就他一个儿子,在他爹过世之后顺理成章继承了止马坝里长之位。
止马坝因着和别的地方都隔着段距离,连田地都得去河对岸的山上耕种,一来二去的大多数人家都选择了养蚕这一“懒人”行当。乡下人朴实单纯,在止马坝做里长要比其他地方轻松得多。
照理说里长当得这么轻松,余德禄又怎么会从村中心跑到村头这么远的地方来重新起屋子呢?余德禄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风水!村中心住了三十多年,他爹就得了他一个儿子,他娶了媳妇后倒也是三年抱俩,可惜全是女儿,最后找了九陇县一位著名的高人指点,才在村头另外起了几间砖瓦房。
只是,辛苦的来的独苗余家宝身体太虚弱,走上两步都得喘上老半天,没办法,余姚氏只能经常把孩子抱在手里,好在她家有六个女儿,如今虽然嫁出去两个,剩下的四个都能或多或少帮家里做些事情。
二月底,家家户户都为着养蚕忙得不可开交,余姚氏家也不例外,把儿子丢给八岁的小女儿带着,她则领着三个大的在蚕房忙了大半天才收拾了竹簸里蚕子排出的粪便和吃剩的残渣,然而到了准备烧中午饭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两个小的竟然不见了踪影,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
连忙大呼小叫喊了三个女儿跟着一起出门找。还好刚刚出院门就听着竹林那边传来阵阵笑声,其中便有她熟悉的声音。
不过?笑声?余姚氏瞪大了眼睛。儿子家宝从小身体虚弱就不能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所以脾气很坏,听惯了他尖叫哭闹,乍一听这欢快的笑声还真是让余姚氏惊悚不已,急吼吼就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去。
“快跑,要抓住了…啊——哈哈哈,冯大叔你又慢了。”传出一声声警告的是一个皮肤苍白的小男孩,二月底的天气他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冯初晴家刚刚整理出来的竹楼阶梯上又是拍手又是大笑的,脸上也兴奋地出现了一丝健康的红晕。
他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在院子中奔跑的众人,最关心的当然是他血脉相连的姐姐。
姐弟俩便是被冯立春和处暑引来的小伙伴,正赶着冯初晴和冯正松收拾完了屋子闲着没事。冯初晴本来就喜欢小孩子,看穗儿一脸羡慕又拉着她衣角不放,心里一软,便提出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
余家宝的情况只需要看一眼她便知道不适合剧烈的运动,被她安排在台阶上“掠阵”,然后由她做“母鸡”,死磨硬泡让冯正松做了那凶猛的“老鹰”,一干小孩子自然做了她身后被保护的小鸡仔了。
虽然冯正松是个大男人,但从不曾这样“发疯”过,又怎么能在经验丰富的“母鸡”手底下抢出孩子呢?玩了大概一刻钟也让冯正松这大男人心有不忿,他就不信比不过他妹妹一个弱质女流了。
这一认真,小鸡队这边可谓是险象环生,跟在队伍最后的冯立春已经被拿下,现在跟在队尾的正是余六妹,余家宝这才紧张得连声惊叫,每当姐姐躲过一次追捕就兴奋地拍手大笑。
余姚氏穿过竹林看到的便是她捧在手心的宝贝拍手大笑,那高兴地模样是从来都没看到过的,一时站在院外都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孩子那难得的喜悦。
最后还是冯正松一个转身瞧见了外面有人,窘迫下差点摔一跟头,抬头认清了来人,轻咳了一声立正站好,绷着脸一副君子模样:“德禄嫂子,你是来找你家孩子的吧?”他虽然努力保持了彬彬有礼,但因为运动通红的脸颊和满脸的汗水都出卖了他。
本来余姚氏是不太喜欢冯正松的,回来止马坝个把月,他每天就只是绷着他富家大少爷的谱在茶馆里吹牛说大话,让不少人背地里都叫他一声“假仙儿”;但今天看来,这人还是挺不错的嘛,至少能帮她把宝贝儿子给哄得笑起来了,点了点头,眼神扫向一边的冯初晴,脸庞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是谁了?只得不好意思笑了笑算是招呼。
“德禄嫂子你好,我是冯初晴。”就像是幼儿园老师见着孩子家长,冯初晴习惯性的勾起嘴角准备伸手一握,伸到半路才想起这可不是她熟悉的现代化幼儿园,没人会懂得握手的礼节,忙收回了手在腰间擦了擦。
“初晴?哦,你是冯家小妹,你这是回娘家玩?”倒是余姚氏很是热情地凑到冯初晴身边将她上上下下一阵打量,“初晴比小时候在止马坝漂亮多了,也爱笑多了。”可不是,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冯初晴,总觉得像是冷冰冰的眼神傲慢;现下估计是做了人媳妇,性子像是变了个人,眼里的笑容那叫一个暖意融融。
“不是,我是被休了,打算回止马坝长住,以后就住在这边竹楼,还说待会儿等二哥回来再去德禄嫂子家骚扰一二的。”冯初晴说完,眼角余光瞧见余六妹正弯着身子要背余家宝,忙对余姚氏歉意笑笑,飞快走到姐弟俩身边扶着余家宝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