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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弥觉得奇怪,干嘛学这俩字,但还是提笔写下。

小深如获至宝,说道:“今天有些乏了,就到这里吧,回去了。”

道弥:“?!不好吧!”

果然不是错觉,非常敷衍。

小深站起来,“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到字儿就头晕得很——”

他忽然住口,好像看到什么黑点从书架间闪过,定睛细看又没有了,甚是奇怪。

到底什么玩意儿,小深想什么就做什么,扒拉着书架,就要爬上去看。

“这是在做什么,有这样拿书的吗?”一道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小深回头低眼一看,是个白衣少年,凤目斜飞,好奇地看过来。

“玄梧子师兄啊。”道弥打了声招呼。

这位玄梧子师兄随意嗯了一声,只对小深道:“你,下来。”

小深也没看到黑点了,跳下书架。

这么一跳下来,身形也显得更娇小了,玄梧子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低头道:“你不会,就是昨日宗主带回来的小妖吧,倒是活泼……”

小深瞥他一眼,察觉到语气中的逗弄,高傲地转开头。

虽然不太能听懂人话,但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就是以前他逼乌龟跳舞时的语气。

“不理我?哼哼。”玄梧子也是羽陵的杰出人才了,只可惜不太高,所以见到娇小的小深,话都更多了,“爬上去找什么书?下来我帮你拿。”

少年柔弱无力,灵力又低微,怕是拿上头的书都不方便。虽说是要帮忙,但怎么听怎么带着戏谑。

“师兄今天这么热心?拿不到不干你事吧。”道弥和他关系可谈不上好,玄梧子平日甚是倨傲,这时坚决站在小深哥这边,凉凉地道。

“怎么不干我事?”玄梧子闲闲道,“这主翰在选,我也是候选之一,已报给宗主了。说不定,以后这里每本书……都干我的事。”

道弥心里一惊。

玄梧子他年纪也没多大,已是听雷境(第五境),到这一境,可以开始精练各位法术了,因为还要度雷劫,所以才叫听雷。玄梧子是各种佼佼者,又有过目不忘之能,以这般年纪,入选名单,不管当没当上,就已经是很大的认可了,所以玄梧子才得意说出来。

但道弥是几代都在羽陵长大的土著,即便是外门,也自有些傲气,嘴上还是不服输地“哼”了一声,但也没那么不客气了。

没想到还有比道弥混不吝地。

小深骄傲地道:“那又怎么样,我不识字!”

哪本书他都不借!

玄梧子:“……”

道弥:“……”

玄梧子也被小深这个自豪的表情和震撼的内容惊住了,“你说什么,你不识字?”

他这时才去注意,桌上的确写着天地人之类简单的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是文盲!是羽陵地区罕见的文盲!

玄梧子喃喃道:“我还从未见过不识字的人……你多大了?怎么不识字的?”

他越看越觉得稀奇,恨不得好好研究一下,如何不识字还能进来的。

“玄梧子师兄!”道弥语重心长地道,“你就不要母鸡孵小鸭了!”

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就算小深哥不觉得羞赧,但他这个负责给小深哥扫盲的人压力也相当大啊。

小深真情实感地追问:“什么意思?”

道弥:“多管闲事!”

小深感受了一下人族语言的奥妙,哈哈哈大笑起来。

玄梧子:“…………”

道弥这德性他是早见过的,但这个小水族……追问的语气真诚得不得了,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三人气人,被小深衬托出了十二分!

——这就是玄梧子误会他们了,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过玄梧子气极反而失笑,觉得若和他们相争,显得自己欺凌弱小,这俩一个才过玄关(第三境),另一个更惨,不知道到没到涤初境(第二境)。

他重新端起架子来,骄气地道:“那好好学,总有‘干你事’的一天,待你多看几本书便知道了。欲知万载事,全赖古人书!”

说罢潇洒地拂袖而去。

玄梧子走得也没太远,还能隐约听到那小水族不但没被他帅到,反而在说:“胡说八道,这人真没文化!”

一万年前他还能不知道什么样么,看什么书。

玄梧子:“???”

……不行,忍住!真名士不能回头看吵架!

玄梧子走了没多久,小深没学几个字,随意抓个借口,嚷着学人族文字有几率和玄梧子一样讨人厌,拿着写了“还债”两个字的纸就往外跑。

道弥叫苦,本来他只要打打杂就行,谁叫小深哥不识字,为了羽陵宗的名声,他必须把小深哥教会,否则没法和宗主交代,没想到小深哥居然还不配合,任务一下变重了。

小深跳到小舟上,小舟无风自动,“不学了不学了,别来找我了!”

道弥:“不行!你快回来!”

玄梧子正在另一只小舟上,本已飘出去一段距离,见状高声道,“道弥,师兄来助你。”

哈,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非要趁机吓唬吓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不可。

道弥哪能看不出来,恼道:“干你何事!”

他把法器祭出来,乃是用自己羽毛求长辈帮他祭炼的。

玄梧子怎会怕,他们境界可差着好几层呢,但也故意祭出自己的法器,乃是一柄法尺,见风就长,莹润如玉。

但道弥见了就知道,这质地看着温润如玉,实际上是玄梧子前些年在宗内小比胜了,宗主赐他的珍宝。此物出自深海,坚硬无匹,也正因唯独深海有,甚是难得,据说上古龙族都用来筑巢,足见珍稀、厉害之处,当时可羡慕极了旁人。

如此宝物,花了玄梧子几年时间,看来终于将其炼化成法器了,因为太难炼,也没做什么花哨的外形,直直方方。

玄梧子并指一挥,法尺就飞起来,悬在上空,他对小深道:“逃学可不好,师兄今日就教教你做人。”

小深:“我干嘛做人??”

玄梧子:“……”

他也自觉有误,讪讪一笑,索性不说了,法尺疾飞向小深,他这白海砂做的法尺,乃是最近的新宠,有事没事都要拿出来炫一炫。

他几乎可以想象,单这么疾飞至小妖眼前,再疾停下来,乍起乍落,就能让小妖双腿无力地坐下来……

不是夸张,要是寻常低微修者,但是这法尺的煌煌气势,就能吓得他们道心狂抖了。

小深眼见一物飞过来,下意识抬起手来挡了一下。

玄梧子没想到他不避反而伸手,气性如此之大,脸色一变,迅速收回法尺。

可小深速度也不慢,柔嫩的拳头已碰到法尺,法尺上便自接触那一点丝丝缕缕向四周绽开了蛛网般的裂痕!

道弥、玄梧子:“????”

玄梧子收回法尺拿到手里,上头更是掉下几粒碎屑,昭示着再晚一点它就要粉身碎骨……

匪夷所思,娇弱可人的小深,用白嫩的手,把他的法尺,锤,裂了。

——为何说龙族不爱谈境界,也不便谈境界呢?

境界是人族定的,哪一境炼心,哪一境炼体。可是龙族,生来便有巨力,龙鳞之坚,更是世所罕见。

小深只是被束缚了灵力,龙身还在,别看修为低得只剩一、二境,跨境打砸个法宝不跟玩儿似的,这属于天赋……

别说他抬手了,就是站在这儿让玄梧子砸,以他修为,也磕不破小深的龙鳞啊。

他恨得想捶胸顿足,难怪修为如此低微又不识字,宗主也会带回来啊!肉身竟是如此强悍!

到底是个啥,有壳,绝对是有壳的!

此刻,一道流光自山边袭来。

能在这周遭飞行的,地位都不一般。

玄梧子向上看去——

白衣青年负手悬于空中,猎猎风中,墨发飞舞。实在巧,也是擅长跨境斗殴之人,只是这位是成名以来,以逆天跨境杀修者创下赫赫凶名小师叔祖商积羽。

玄梧子因为惊讶商积羽的出现,都没那么心痛了……

商积羽面无表情看来,“何事?”

道弥下巴都要惊掉了,他刚才一急,大着胆子传音给了宗主和师叔祖……不想师叔祖竟真来了,还来得如此快,转瞬即至。

小深则指着玄梧子道:“他拿东西打我!”

抱着法尺的玄梧子:“………………”

第5章

鸿濛殿。

“呜呜呜呜呜,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就吓唬吓唬他,他把我法尺打碎了……”

玄梧子蹲在大殿里哭,哭声震天响,怀里还抱着布满裂痕法尺。

恐惧和委屈占据了他的心。

小深站在旁边振振有词地道:“我没有,是他拿东西打我,我挡了一下。”他和旁边的商积羽对视了一眼,见商积羽微微颔首,像在支持他,又对他道,“这人真讨厌!”

玄梧子的哭声陡然变大。

是,挡了一下,把他的白海砂法尺都锤裂了……

谢枯荣面无表情地道:“然后呢?”

这件事的结果,在他看来,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小深看起来虽然娇小,修为又被压制住,但是,唉,傻孩子,和龟族较什么劲……

玄梧子哭得快厥过去了,几次开口都不敢说话,看了商积羽好几眼,才泪汪汪地说:“然后师叔祖拿剑刺我……”

商积羽淡淡道:“我就吓唬吓唬他。”

正是刚才玄梧子说过的话,听起来好像很公平……当然,也只是听起来而已。

玄梧子没声儿了,又回想到当时师叔祖那一剑,如山如海,呼啸而来,那一瞬间他根本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他茫然呆视,像被禁锢住难以动弹,甚至有种立刻死了才轻松的想法。

但最后,那一剑也只是停在他面前,连一根毫毛也没伤到……

就如师叔祖说的,吓唬吓唬他罢了。

可他自知方才道心动摇了,脸色煞白,虽说差一境已是天差地别,但这是在昔日与境界高于他的修者斗法时都未出现过的。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浅薄,经历得太少。

而且就是这么一吓唬,宗主也不得不立刻赶来了。

询问之下,才知道小师叔动剑就是因为刚才道弥传讯之事。

这种弟子之间,连争勇斗狠都算不上的事,顶多因为牵扯进一件法宝也显得稍微可多说几句的小事,一年也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还是头一次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来解决。

“你还不多谢师叔祖?”谢枯荣摇摇头,说道。

商积羽从境界还低时,道法剑术已是无双,就靠的两口剑,跨境将修者斩于剑下,如今只出了一剑“吓唬吓唬”,玄梧子该庆幸今天师叔祖没那么大戾气了。

玄梧子想到师叔祖那些事迹,以往听着还觉得解气,反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多是和外人,此时再想起,又尽是后怕了,含泪给商积羽行礼:“多谢师叔祖,手下留情……”

说到底,他既没想到小深壳那么硬,也没想到师叔祖是小深的靠山,师叔祖什么时候收过从属啊。

谢枯荣又看他那法器,教训道:“炼器不如炼心,今日之事,也好叫你明白,还不回去修炼!法器自己补补!还有,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比如商积羽出手打小孩的事就不宜过于声张,否则定会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是。”玄梧子也回过味来。

唉,这法器炼了何用,也就在小深面前还能掏出来,若是在师叔祖面前,他连动手的勇气也没有。再补也不知道要补多久,惨。

玄梧子走了,谢枯荣才看着商积羽,无奈地道:“师叔祖,往后若是这样的小事,你还是不要出面……至少不要动剑了吧。你在宗门内出鞘,若非只用了一柄剑,好些人差点以为有外敌入侵了。”

说句不好听的,杀鸡焉用宰牛刀。没看到鸡胆子都要吓破了么。

他对外宣称小师叔在试剑,也无人把这件事和玄梧子联系上,毕竟二者差得太远,寻常也没人觉得,商积羽的剑出鞘竟是为了吓唬一小孩儿。

道弥也鼓起勇气承认错误,“都怪我,不该冲动之下,胡乱报信。”

商积羽眼睫一闪动,却道:“但是小深身有禁制,又体弱,需要照顾。”

谢枯荣:“…………”

谢枯荣觉得小师叔在睁眼说瞎话,放在今天前他还可以认可,但现在?到底哪里体弱了把人的法器都砸裂了……

再看小深,竟然一脸认可。

“那也尽量,交给道弥照顾吧。”谢枯荣艰难地道,唉,不过今日后,谁想惹小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法器了。

……

“小深哥,没想到你那么厉害,玄梧子以前特别狂,这回可是吊死鬼抹脖子,挂不住脸了。”出了鸿濛殿,道弥这才找到机会,称赞一句小深。没想到小深哥根本不是章鱼啊。

“这算什么啊。”小深并不引以为傲,他只是随意一挡嘛,实话实说,“商积羽的剑才好看,你也看到了,真是……”

他当时都看得呆了。

商积羽的剑身亦寒气逼人,带着古拙粗错的纹理,小深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他于剑意中,如见潮汐涨落。

剑势带着一往无前的张狂,一剑却有千丈狂潮之势。

但停在玄梧子面前那一收势,同样干净利索,刹那间消退,果断得唯独空气中残余的令人战栗的意味,才能证明刚才他的确刺出过那一剑。

不过最后小深也憋出来两个字:“漂亮嗷!”

因为夸得太用力,末尾都带出了龙吟。

道弥:“……”

商积羽:“……”

“这么说来,也不知道那个什么余照的剑如何?”小深忽然想到这个人,毕竟商积羽号称是余照之后,千古一人。

道弥哪敢在商积羽面前,评余照祖师的剑啊,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师叔祖的双剑天下闻名呢,今日还只见了其中一剑,您可以聊聊另外一剑啊,我先去给宗主打扫卫生了……”

他找个借口就跑了,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商积羽看上去倒是不在意的,淡淡道:“余照祖师千年前已陨落,你若想看他剑意,倒可去金阙玉关看看,留有些许残余。”

金阙,就是入宗时外头那两座阙楼,玉关,指的便是后头两座万仞山峰,全称是仙人斩玉关。仙人指的其实就是余照,两山原是一座,由他一剑断开。

“陨落?”小深奇道,“听道弥那么吹,我还以为早飞升了呢。”

商积羽摇头,“千载前,余照祖师与外道斗法,同归于尽,双双陨落。”

“可惜了。”小深晃晃头,“不过还好余照像你,我看你本尊就行了。”

商积羽清冷的脸上浮出一丝古怪,“他像我?”

虽说商积羽清楚,他们谁也不像谁,但从来世人都说他像余照,还从未有人说,余照像他。

“当然了,我先认识的你啊。还有那个谁也像你!再看到谁也像你!”小深理所当然、乱七八糟地道。那个谁,指的当然是另一个商积羽了。

商积羽略低头,但唇角的确现出浅浅的笑意,恐怕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小深看了他一眼,迷迷糊糊间,想到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事。万载之前有个普通的夜晚,他还是条极细龙时,天穹之西,浓云的裂缝里,新月的光辉丝丝缕缕倾泻下来,让广阔的水面闪烁起光影,在遥远的海岸延伸,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同一个朦胧清凉的色调,甚至是他的龙鳞。

玄梧子法器裂了,还被叫去宗主那里教育,(删减版)事情经过很快流传开。

即使不带上商积羽的名字,也叫小深的名字在羽陵宗一下响亮起来了,见过小深的,都要感慨一句,出乎意料,人不可貌相,这么娇小可爱,居然(很可能)是个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