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毯,香槟,耳塞。”彭因坦简单交代之后,空乘离开。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是高兴的昏了头了,Pia。”

碧娅微笑。

“我刚才说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其实…如果还能跟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美梦成真。”她说。

空乘送来了彭因坦要的所有东西。他递给碧娅一杯香槟酒,说:“来,喝一杯,睡一觉就到了。”

碧娅接过酒杯,看着他,嘴角挂着笑,轻声问:“你是不是需要借着酒,才能回家跟大人们提索锁?”

彭因坦正将酒杯送至唇畔,听到这一问,他一气将酒喝了下去,微微一笑,说:“听起来,你好像对她也有所了解。”

碧娅似乎是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了解谈不上…反而是有点喜欢她了。”

彭因坦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他没有说话。

索锁么…身上或许有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就走向她。

他总是在向她走去,但是现在他有点累了…

碧娅见因坦睡了过去,给他掩了下毛毯。酒瓶里还剩下小半瓶香槟,她自斟自饮,透过舷窗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夜空——也有灯光,虽然弱,但总是亮处,就给人希望…恰似她此时的心境。

一架飞机从头顶掠过,索锁仰头看了。

“索小姐,上车吧。”低沉的男声。

这人陪着她在寒风中站了很久了,都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索锁回了下头,问:“你有烟吗?”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六)

“有的。”他回答。并且马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烟盒跟打火机递给索锁。

索锁接过来,熟练地将烟盒打开取烟,看着他说:“对不起,今天晚上辛苦你们了。都没有问问您贵姓?”

她轻声问着。就是他,刚刚在大厅里跟她说“索小姐,我们马上买张机票进去”。

“应该的。索小姐不用跟我们客气。我姓沈,沈西安。司机姓寇,寇家令。索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沈西安说。

索锁点了烟,将烟盒晃了晃,连打火机又一起还给沈西安,说:“谢谢。烟不错。花”

“施总不喜欢人抽烟的。”沈西安说。

索锁笑了笑。她站在路边,看着一辆辆出租车驶过。载走了要离开空港的人。她听得出来沈西安的意思是婉转地提醒她注意一下她母亲的习惯揠。

“你在她身边工作几年了?”索锁问。沈西安的烟真不错。她看了看这烟卷,瞅着是挺平常的烟盒,这烟却是特制的。

她有点明白过来,果然沈西安说:“马上满七年。这烟是施总给的。她说戒不了的话,就少抽一点、抽好一点的。”

索锁点点头。

她母亲是这样的。就是不喜欢什么,也不强迫别人非要接受自己的方式。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索锁说。

她说着将烟掐灭,放进垃圾桶里去。这会儿工夫,沈西安叫了寇家令开车过来,索锁就上了车。

“能开快一点儿吗?”索锁在发现他们的车子连续被超车之后,轻声问。

寇家令不卑不亢地说:“对不起,索小姐。施总说了,路上一定要保证安全,晚一点到家没有关系。”

索锁就没有再出声。

这是她母亲身边的人,当然还是听她的。

她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过话,也没有动一下…比起来时的忐忑不安,她这会儿心静如止水。

“索小姐,这个人您认识吗?”车一停,沈西安先问索锁。

索锁看了下前方。

大门前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大众,车边站着一个身材胖胖的男人。

索锁轻声说:“认得的。”

沈西安接着问:“这个人有没有什么…”

“没有危险。是这边派出所的张警官,张海涛。”索锁说。

“那您稍等下。”沈西安刚说着,前面停着的另外一辆车上下来一个人,往他们这边走来。“这是叶航,索小姐。以后如果我们不在这里,叶航会在。”

索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叶航过来敲敲车窗,沈西安下了车。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沈西安才把车门打开,让索锁下车。索锁下了车,跟沈西安他们说了句辛苦。

“你们去休息一下吧。已经到了家门口,就不用跟着我了。”索锁说着,向那个身材胖胖的男人走去。

那人看到她,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踩了踩,说:“嗬,你可回来了。”

“张哥。”索锁挤出一丝微笑来。

张海涛看看她身后,抬手摸摸鼻尖,说:“回来的太晚了。”

“嗯,有点事。这么晚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索锁问。

“上车吧。”张海涛说着,给她开了车门,示意她往车里看。“你现在出门还前呼后拥的,我差点儿都不敢认了。”

索锁听他戏谑,也不吭声,弯身往车里一看,愣了下,不声不响地上了车。

张海涛关了车门。看到沈西安他们往这边走,他摆了摆手,掏出证件来,说:“我们就聊几分钟。别紧张,不是坏人。”

沈西安他们站下了。

张海涛上了车,回身就对坐在后座上的两人说:“我说真的,索锁,你最近这情况,我看着都有点儿紧张。老巫不来,我也得找你摸摸底。”

索锁轻声说:“是我妈妈来了。他们就住几天,马上走的。巫叔叔,让您担心了。”

“担心是有一点。我过来是因为出差,顺路来看看你的。”巫书贤说。他看看索锁,“你呢,是有什么困难也不愿意开口。不过平时的情况小张都和我通气的。你妈妈找到你,对你来说这是好事,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你到目前为止都还是很安全的。要是有什么实际困难,需要我们做的,也尽管提出来。”

“没有的,巫叔叔。”索锁轻声说。

她看着巫书贤。

虽然从年纪来讲,巫书贤当得起她称呼一声叔叔,真这么做还是有点逾距。但自从她来到这里隐姓埋名,换了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巫书贤并没有绝对义务给她照拂,可他还是不时关心她的生活。这份情义已经超乎工作范围了。

“好吧。”巫书贤也不勉强追问。索锁的情况他了解,不必她多说什么。“你平时注意安全…听小张说你谈恋爱了?”

索锁还没出声,张海涛在前面座位上

tang笑出声来。

索锁笑了下,说:“嗯。现在又恢复单身了。”

“啊?那可很可惜…老巫,那个青年真很不错。长的也好看,看着家庭条件不错,很体面的一个人儿…最关键的是,咱们这丫头惹事被带派出所去,他都还去捞人呢。我那天和老宫说,青年不错啊,不错。后来他们俩在一块儿,我碰着一回。挺配的。也不知道丫头抽什么风…你说说,你抽什么风?”张海涛皱着眉头问。

老巫看索锁,索锁看张海涛。

“我能抽什么风…你也说人家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啊,跟我在一起,你不觉得亏了?”索锁微笑着问。

“胡说什么呢?”张海涛皱着眉,点着索锁,“告诉你啊丫头,你还是得跟靠谱的青年走一处,知道吗?要是看上谁,我帮你打听打听根底。这个青年是很不错的,上回出警我盘问他很长时间,稳稳当当的。你就别没事儿跟罗大禹呀还有修任远什么的混一块儿,那都是有前科的…听见没有?”

“我不是也有前科?”索锁小声说。

“那能一样吗?”张海涛瞪着索锁。

“有什么不一样。以为更名改姓就换了个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索锁声音低低的。

张海涛沉默了,巫书贤却笑了笑,对索锁说:“都这么晚了,不拉着你说话了。要不是明天一早我就走,也不在这个时间过来了。回家吧。记住有什么事,就找小张,不麻烦他白不麻烦。我的电话也24小时开机的。”

“巫叔叔,你这样是违反纪律的吧?”索锁微笑着问他。

巫书贤笑笑,伸出手来,和索锁握了握手,说:“索锁,你是个好样的姑娘。理所当然应该过上好日子。希望很快能听到你的好消息。也希望咱们有机会能再见。再见的时候起码你要比现在胖一点儿。”

“博雅姐姐说,我胖的时候要好看些。”索锁还是笑着,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巫书贤说:“博雅说的对。”

“那我回家了。你们开车慢一点。后会有期。”索锁说。

巫书贤点头道:“后会有期。”

索锁吸了吸鼻子,说:“巫叔叔,保重。多注意安全。”

巫书贤笑着点头,说:“我明白。你也是。”

索锁下了车,张海涛把车窗摇下来,挥手让她快点儿进门,说:“有事儿电话。”

索锁让他们先走。

张海涛也就把车开走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看仍然站在原地的索锁,叹息道:“真是个不错的嫚儿…巫处,要让她转移吗?”

“目前不用。但是我有点儿担心,现在她母亲出现,可能增加她的曝光的危险。还是要跟她说明情况,毕竟保证她的安全是首要的。”巫书贤说。

“可是老太太在这儿,索锁是不会走的。另外就是跟她走的很近的几个人,来头都不小。如果不是她的档案加密这么多层级,我是摁不住的。”张海涛说。

巫书贤沉默片刻,才说:“所以我就特别不放心。这次过来特意看看她的情况。暂时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她。我会请示上级,关于她的情况,如果需要转移,还是要及时转移的。”

“好。”张海涛答应着,车子加速了…

索锁目送那大众车离开,转身看到一直等在外面的沈西安他们。她看着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直立的像树一样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有呼出的白汽。她有些不忍心,特地走过去,说:“不是跟你们说了去休息吗,外面这么冷。”

“没关系,索小姐。不冷的。”沈西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索锁跟他们道晚安,进门回家去了。

施云晚还在等索锁。

见她进门带了一身寒气,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白。临走前化的精细的妆容,现在也有些黯淡…施云晚轻声问:“你还好吗?”

第十六章 假如我们不再见 (七)

索锁费劲地把靴子脱下来,光着脚走了两步。双脚一放松,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些。她脱下大衣来挂好,问:“姥姥呢?”

“刚进房间去。一直在等你回来。”施云晚说。

索锁轻手轻脚地走到姥姥房门外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她开门进去一看,姥姥靠在床头,已经睡着了…她走进去,在姥姥床边坐下来,轻轻推了推姥姥,小声说:“姥姥醒醒,把衣服脱了再睡呀。”

老太太睁眼,看清是索锁,问:“怎么回来这么晚?揠”

“玩的有点儿久。”索锁帮姥姥脱着衣服,说。

姥姥看着她,皱皱眉,“可是小虎打电话来,说你早就走了。”

索锁嗯了一声,说:“我另外…又去了个地方。”

姥姥看她一会儿,见她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就说:“那你去把药喝了,上去睡觉吧。脚上还有伤,就到处跑。花”

“知道了。”索锁把姥姥的衣服叠好,给她放在床头。姥姥絮絮地说了她几句,她就乖乖听着。等姥姥躺下,她附身亲了亲姥姥,“晚安,姥姥。”

“晚安。”姥姥说。

索锁给姥姥掩好被子,关了灯退出来。

施云晚等到索锁出来,悄声说:“来,把药喝了。”

索锁跟着她进了厨房。

施云晚让索锁坐下,把盛在保温壶里的的汤药给索锁拿过来。她正准备把药倒进碗里,索锁轻声说:“不用那么讲究啦,不然等会儿还要多洗一个碗。”

她把保温壶接过来,直接就喝了。

那么一大壶药,很苦,她一口气喝下去。

施云晚把准备好的冰糖递给索锁,索锁也没接。

胃被汤药占领了,有种灼烧感,嘴巴里全是苦味,舌尖都苦的麻木了。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有迫切缓解这种不适感的必要。

“想聊聊吗?”施云晚也坐下来,看着索锁。

索锁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到底要聊点儿什么才合适。这个时候她其实只想自己呆着。

施云晚说:“那好吧。你想聊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随时都在的。”

索锁轻声问:“过两天您要回去了吧?新年的活动您要参加不是?”

“不用的。”施云晚说。可能有点儿意外索锁会关心她的日常安排,她解释道:“除非必要,我一般不需要陪同他参加公开活动。我们各自的工作都很忙,也都很重要。”

索锁沉默着。嘴巴里的苦味还在,似乎越来越苦…她喝了两口清水,说:“您还是那样。让您为了家庭和丈夫牺牲点工作时间都很难,别提牺牲事业了。”

施云晚沉默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索锁这话说的不是没有怨的。但她也知道这是客观事实。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榜样。”施云晚说。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也许您现在该多花点时间在家庭上了。”索锁说。

“小锁,”施云晚看了索锁,“怎么忽然说这个?”

索锁低低头,说:“别指望我在您晚年的时候陪在身边…这不现实。”

施云晚慢慢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去睡吧,小锁。”

“妈妈,我不希望您做冒险的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索锁抬起头来,说。

施云晚望着索锁。

“妈妈,我很清楚我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所以万一您要是有事,我可能会像爸爸出事的时候一样,束手无策。我宁可您就继续过您现在的生活,有人依靠,有喜欢的工作,有舒服的生活。以后老了,没有我在身边,还有人陪着您。”索锁说。

“所以,这是你这些天考虑的结果?包括不要再跟彭因坦有瓜葛?”施云晚问。

索锁望着母亲清澈的眸子。这么清澈的眸子,看上去美的让人叹息…目光温柔的不得了,可偏偏又让人无所遁形。

“嗯。”她知道瞒不过,干脆承认。

“小锁,”施云晚轻声叫着索锁,“不要太悲观。”

“我很爱爸爸,”索锁继续说。她的手轻轻抚着裙摆上细细的褶子,“我相信他品格的高尚,我知道他有缺点…也想过他是有错的。但更多可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得不随波逐流。但是我看到‘叠云’在丁蔷手上的时候,不得不让自己面对这样的现实——丁蔷说,事实不是我想象的样子的…事实即便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也决不会是他们所说的样子…我爸爸有错,也许犯了罪…”

“小锁,别说了。”施云晚看到索锁手指都在发颤,可见她内心的痛苦和挣扎,“你爸爸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好人不见得不会犯错。犯错也仍然是我爱的爸爸。”索锁轻声说,“就像我,你们也不得不背负着我曾经伤人和坐牢的包袱。这是我们没法抗拒的血缘关系带来的包袱,愿意不愿意,都得背…

tang…可是,我不想这也成了别人的包袱。别人没有这个义务。”

施云晚明白过来。

她没有急着表态,因为索锁需要这样一个出口,说出她心里话来时,她的情绪不会太过低落…

“我最近常常在想,爸爸最后选择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一定有什么让他觉得,那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我不愿意去想,那到底是什么…妈妈,您明白我在怕什么吧?”索锁问。

施云晚轻声说:“所以你不会跟彭因坦在一起了。”

“我不想让他为难。”索锁说。她停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想着彭因坦最后留给她的背影…童碧娅灿烂的笑脸…他们的拥抱和笑容,是那么的没有负担…彭因坦应该是那样的。

“小锁。”施云晚看着女儿。

索锁抬起脸来。

她的眼圈儿都红了…

“嗯?”她以为母亲有话要说。

“过来,让我抱抱你。”施云晚伸出手臂。

索锁抿了下唇,摇头。

施云晚有点儿失望,她还是隔着台子伸手过来,握了握索锁的手,说:“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会支持你的。不过呢,我也有一点意见,想告诉你。”

索锁点头。

她粗糙的手指被握在她母亲柔软细腻的掌心里,这让她心内有片刻安稳。

“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何况你想的困难,也许并不成为问题。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我要做的事自有我的安排。我们各自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对彼此最大的支持。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很晚了,你得好好休息。上去吧。”施云晚拍拍索锁的手背。

索锁看了施云晚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又固执又倔强,也知道这固执和倔强遗传自哪里…她默默离开了。

施云晚独自坐了很久,才起身去把保温壶给洗干净。她拿着白毛巾擦了好久的,才觉得把保温壶擦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