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笑着:“别生气,不是在打听你的私生活。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和你分享一个刚得到的消息:沈铎他大堂兄,沈钦, 他顺利回国了。”
沈钦这名字,已有很多年没有人提了。
这位仁兄之前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在南洋设了个瓮中捉鳖之计,想把沈铎送进精神病院关着, 好把公司大权据为己有。
沈铎逃脱后,反手将这个亲堂兄揍得鼻青脸肿,还把他的非法生意抖得人尽皆知。
沈钦又背了官司又背了债,一躲就是七年,直到现在才重新冒头。
徐明廷的眉心又紧了几分:“他拿的不是中国护照,回国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不大合适。沈铎知道了吗?”
“他在这方面的消息,肯定比我们要先好几步。怎么,你那位女性朋友没有和你提起过?”
“她不一定知道。知道也没有告诉我的必要。”
“看来你追求小美人的路还长着呢……”
“还有什么事吗?”徐明廷冷淡地打断了对方的嬉笑。
“知道了,以后不再拿你那位开玩笑了。”女人立刻服软,转了话题,“这个沈钦,听说是个人物,沈铎当初差点就栽在他手上。”
“人物也分大小的。”徐明廷说,“这人贪婪莽撞,智商不高,手段低级粗暴,就是个小人物。当初沈铎太轻敌,才着了道。你想用他给沈铎找不痛快,还是省省吧。沈铎吃过那么大的亏,现在肯定防这人如同防瘟疫。”
“原来是个只有蛮力的莽夫。”女人扫兴。
徐明廷沉声道:“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话,希望你没忘。我们公司有竞争实力,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鲲鹏’一较高下。就算最后输了,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宣传方式。我绝不赞成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去竞争!”
“知道啦。”女子拖着软绵绵的语调,几乎是在撒娇了,“你是正人君子,我们是孑孓小人。君子一诺值千金,好好做标书吧,这个项目的成败,就靠你了。”
徐明廷挂了电话,面上的阴云许久不散。
任勤勤接受了调令。
将基金会的一些工作移交给同事后,她走进了项目组的办公室。
她一来就把自己的情况说得非常清楚。她只是来为基金会做点前期准备工作的,不会参与中标后的分红。
既然不是来抢功劳的,而是来配合工作的,项目组的人对任勤勤的敌意就消了大半。
到了周五,沈铎和项目组开会的时候,任勤勤已在会议桌上分到了一席之地。她对答如流,提出来的建议也颇有想法,看得出和项目组的人相处得也不错。
这个女孩儿,真是一株顽强的树,不管把她往哪儿栽,她都能生长得极好。
甚至,今后不论有没有他在旁边为她松土浇水,她都一样能茁壮成长,支撑起一片天。
现在距投标还有半个月,时间已经很紧迫。标书被当作一件艺术品似,反反复复精修细改。
任勤勤负责的只是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连标书的边都摸不到,涉密等级很低。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鲲鹏”在投标的公司里最具有竞争力,这个项目十拿九稳,但是大伙儿还是尽其所能地将工作做到最好。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徐明廷的电话打了过来。
“骑马?”
徐明廷这一次不再走怀旧亲民路线,改贵族精英范儿了。
骑马,任勤勤是会的。但是C城这天气,虽然还没有正式入伏,但是已和三伏天没啥区别。这日头下去骑马,怕不是享受,而是苦差。
“清凉山的马场这个季节又凉爽又漂亮。”徐明廷的话语总带着一点点令人舒心的笑意,“我们走山道,沿着山涧走,景色也很好。”
任勤勤听得很心动,但是……
“我恐怕要加班。”她说,“我刚进项目组,要做的工作很多。”
徐明廷的轻叹带着拨动心弦的失望,“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现在进项目组了。那别说骑马,出来吃个饭,看场电影,是不是也都暂时不方便了?”
若说骑马还可以当作体育锻炼,那吃饭看电影就是教科书里的约会,不容任勤勤再误会了。
任勤勤捏着手机,有点愁苦。
“明廷呀,”她斟酌着,“老同学请吃饭,我当然是乐意的……”
“不仅仅只是老同学请吃饭。”徐明廷很直白地说,“勤勤,这是一个约会。”
任勤勤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咬紧牙关。
在她灵魂深处,有个十八岁的任勤勤正在狂喜,又被二十五岁的任勤勤一把摁住。
哪怕任勤勤已不打算摁响那个门铃,可平心而论,徐明廷是个条件非常出色的异性。被这样的异性追求,虚荣心都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只是,正因为和徐明廷有旧日情分,她更不能伤害了人家一片真心。
“明廷,”任勤勤只得把话摊开来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料徐明廷很镇定地问:“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任勤勤被问住了:“这个……目前没有……”
“他喜欢你吗?”
任勤勤额角鼻尖开始渗汗。
“不……我其实还不大清楚……”
“那我完全可以追求你呀。”徐明廷笑。
任勤勤张口结舌。
“有喜欢的人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是单身,就能接受我的追求,不是吗?”
“可是……”
“不用担心我。”徐明廷嗓音轻柔温和,就像当年他为任勤勤讲解数学题一样,“我已经了解了你的情况,还决定继续追求,就做好了会不成功的准备。就算失败,我也不会有怨言的。”
徐明廷的直白和主动,让任勤勤不知如何招架。
“你的变化,真的好大……”她只能这么说。
“所以,我也想和你多来往,让你了解现在的我。”徐明廷笑,“我也很怕现在的我,不像过去那样讨你喜欢呢。”
被道破了当年的小心思,任勤勤脸颊微热。
“所以,怎么样?”徐明廷不肯放弃,“周末还出来骑马吗?或者你想玩点别的什么,我都奉陪。”
去,还是不去呢?
“我们去骑马吧。”任勤勤说。
并不是像冯燕妮指导的那样,为了刺激沈铎。仅仅只是因为她想和徐明廷尝试一下。
这个她人生中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子,曾是她所追求的美好世界的代表符号。
现在的她已过上了过去憧憬的生活,可只有徐明廷,还是个没有写完的方程式。
只有把这道题目解答出来,她才会将这个人彻底放下。
她的看世界之旅的最后一站,大概就是徐明廷。
“敏真对你担忧看来是多余的。”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笑声,“你一点都不缺男孩子追求嘛。”
任勤勤回头,继而惊呼。
“哟!郭二哥!”
沈铎开会去了,任勤勤将郭孝文请进了他的办公室,熟门熟路地翻出一块茶饼,撅了一块,泡茶待客。
“二哥,你尝尝这茶。沈铎前几年在普洱收购了一家野茶园,里面有几株三百多年的古茶树,每年的金芽也就十来斤。我之前还提了一块砖孝敬江教授,敏真师姐说很喜欢喝。”
郭孝文抿了一口:“回味里带着兰花香呢。”
“瞧,这就是口舌金贵的人,一下就能品出来。”任勤勤赞道,“茶园里种了一地的兰花,以兰香入茶,就有这股香气。我是粗人,不大吃得出来。”
“沈铎这小子一向最会享受了。”郭孝文笑。
郭孝文比沈铎大两岁,正值壮年。
他这种硬汉型的男人,在驻颜上很有优势,那阳光的肤色和精悍健壮的身材,让他看着和六年前比好像没怎么区别。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任勤勤问。
对着任勤勤,郭孝文就没什么隐瞒,说:“约了沈铎吃饭,顺便谈谈他家的事。你知道他大堂兄现在就在C市吗?”
就任勤勤的表情,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沈铎没和你说?”郭孝文也有些意外,“沈钦这次回来,说是探亲,目前也挺老实的。但是我总有点不放心。”
任勤勤说:“沈钦之前被沈铎逼得好几年都没敢进中国的海关。以他们父子为首的那几个沈家反对派,手中的股份倒还有一些。他们在董事会里有一个席位,这几年偶尔在会上给沈铎找点不痛快。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郭孝文若有所思,“我这种常年在灰色地带走的人,总有点过敏。只是沈钦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无利不起早。C市还有沈铎这个大敌在,他却平白无故回来探亲,不正常。”
“我还真希望是你想太多了。”任勤勤也发愁,“沈铎也太难做了,身边亲戚各个如狼似虎,都想咬他一块肉。外人都困惑,为什么有钱人还有烦恼。你说谁家碰上这样的极品亲戚,能不烦的吗?”
“好在沈铎身边有你。”郭孝文感叹,“这些年要不是你陪在他身边,他的日子会更难熬。”
“瞧你说的。”任勤勤低头泡着茶,“我这些年也全靠他栽培,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郭孝文摇头,“沈铎性格孤僻,这和他早年在亲人那里受到的背叛有很大关系。所以他很难去信任旁人,也更不敢多用感情。”
“因为他怕背叛。我知道。”任勤勤苦笑,“这个男人,说起来非常无畏,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这方面,他又是个胆小鬼。”
“可是他对你不同。”郭孝文说,“你是他能把性命托付的人。”
郭孝文这样的硬汉,除了刚认识时喝醉的那次,平时很少和人说儿女情长的话题。可今天不知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让他说个不停。
当年沈铎要栽培任勤勤的时候,郭孝文还以为他要把这女孩培养成左右手。他们这样的人家,都会亲自养副手,栽培忠士,没什么奇怪的。
可没想到任勤勤一路念到博士,显然是真的要在科研这路上一直走下去了。
可要说是玩源氏物语,养老婆呢,沈铎又从来不约束着任勤勤外出交际,并不把她拴在身边霸占住。
“这才是大爱。”江敏真对此赞不绝口,“给她一片天空去飞,但是她最终还是栖在他肩头。那时候,就没有什么事能把他们分开了。你这师弟呀,真是个白金玩家!”
郭孝文也对沈铎这一招很佩服。
沈铎真不怕任勤勤会飞走了不回来。他对这姑娘是掏心挖肺地信任,所以把任勤勤安排进了基金会里。
基金会这里门道可就多了,才不是单单做慈善这么简单。
公司竞标做项目,基金会也要在当地开展慈善援助活动,和甲方频繁打交道,从政府官员到底层百姓,上下沟通,左右笼络,其着不可或缺的沟通作用,手里还掌管着巨额资金。
往黑里说,假如要行贿、洗钱,也都是从基金会里走。
不是足够信任的人,谁敢让她进基金会高层?
任勤勤毕竟刚去没多久,又还年轻。等将来,“鲲鹏”的基金会肯定会彻底由任勤勤来掌管。
沈铎这是把自己的老底都交到了任勤勤手里。
郭孝文感慨,“你跟着沈铎看了那么多繁华,最后还是回了实验室。佩服你年纪小小,却很清楚知道自己要过的日子是什么。”
“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不是穿着漂亮裙子在晚宴上大放光彩。”任勤勤笑道,“纸醉金迷只是短暂的,等到灯光熄灭,乐曲落下,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不会留下。而我一直想过一种更持久,更具有创造力的生活。”
郭孝文若有所思。
“做科研就不同,”任勤勤说,“不论成果大不大,至少我的每一步都会留下痕迹,我的论文会写上我的名字。哪怕再微小,我的辛苦也能对人类后世产生影响。很多光辉是隐藏在汗水背后的,我更喜欢这种生活。”
她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有生活的重心。
不论经历多大的风雨,不论遭遇多巨大的挫折。事业受挫,或是感情夭折……她都能站稳脚跟,在黑暗中寻找到自己的方向。
“任勤勤,你又偷我的茶!”沈铎散会回来,一进门便皱眉。
“款待郭二哥,当然得用你的茶才够格。”任勤勤盈盈起身,“二位慢慢聊,我就不打搅了。”
等门合上,沈铎对他师兄说:“都别说,沈钦的事我知道了。其实他已经托一个堂叔来我这里探了口风,想和我见一面。”
“他在想什么?”
“似乎有点想讲和。”沈铎说,“看在长辈的面子上,和他见一面也无妨。他在国内的爪牙全都被我剪除了,就算要做什么,也不趁手。再说一他的现状,害我也得不偿失。”
“那也要防止他被别的人利用。”郭孝文说则,又朝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你们俩还是老样子?”
沈铎提着水壶,朝茶叶上浇着滚水,“你怎么突然对我们俩的事这么好奇?”
这么一问,郭孝文这么一个刚硬的大男人,竟然露出一副羞涩的笑。
他搓了搓手,说:“我记得你手里有一块无烧蓝宝石,蜜黄色的,二十多克拉。我想和你买。”
沈铎挑眉,无声发问。
郭孝文笑着,低声说:“我打算向敏真求婚了。想打一套首饰,送她做订婚礼物。”
沈铎惊喜,一把搂住郭孝文的肩,“恭喜师哥!这可真不容易。你和江小姐前前后后,都快有十年了吧?”
“认识的时间久,谈了也才五年而已。”郭孝文麦色的面孔泛着幸福的红晕。
沈铎轻捶了郭孝文一下,“一块石头,就当我孝敬嫂子的。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好了。”
郭孝文说:“你换别的孝敬,我不拦你。这是我要送她的礼物,不花重金,显不出分量来。”
沈铎便不和郭孝文争执了。
“你和勤勤,还要拖到什么时候?”郭孝文问,“好像还有别的男生在追她,你可警惕点。”
沈铎斟着茶,“那个男孩是她的初恋,我表姐的儿子。他们七年没见面了,最近联系挺热络的。”
“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郭孝文替沈铎急,“同龄人更能玩到一块儿,他们过去又有感情,旧情复炽很容易的。你别仗着自己条件好,宠了她六七年,就掉以轻心。”
沈铎轻笑:“怎么?要我兵马扯旗地去抢人?”
“不应该吗?”郭孝文反而,“你花了那么多心血把勤勤培养出来,难道是为了便宜别家小子的?你要是说你就是这么一个伟大的教育家,我要送你一面‘高风亮节’的锦旗。”
水壶发出轻响,里面一点点冒起的细碎水泡。
沈铎低垂着眼帘,说:“师哥,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南洋搭救我的时候,喝醉了后说的那番话吗?”
郭孝文回忆着:“有印象。我那时候才刚刚发觉自己喜欢上了敏真,自个儿先吓了一跳,觉得这感情没希望,就多喝了几杯。”
沈铎说:“你当时说,我们这种年长的男人,碰到聪慧的小女孩很没辙,不敢去爱,怕她们长大了,不再崇拜我们了,就会变心。”
郭孝文想了起来,点头道:“我记得勤勤当时还鼓励了我,让我不要怕老房子起火,烧完了,春风吹又生。这女孩从小就很透彻呢。怎么?”
沈铎说:“我和你不一样,师哥,你烧完了还可以重新来,我不行。我一生只有力气爱一次。”
他吃苦亲人的亏,被背叛过数次,他对感情失败的承受阈值比常人要低很多。
“那你这是……”郭孝文发愣,“所以,你不敢和勤勤更进一步?”
沈铎掀起眼皮,目光明晰锐利,“我又没说我不会去爱。”
郭孝文更困惑了。
“勤勤和江小姐还不同。”沈铎提起水壶,用滚水浇着茶叶,“勤勤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我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导师。这个身份,让我天然对她有一种震慑力和掌控力。”
“这难道……不好?”
“她是真的爱我,还仅仅只是出于对我的崇敬和仰慕呢?”沈铎反问,“她这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还只是因为被我驯养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