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安吉丽娜闯进去的时候，尤利塞斯的状态并不是太好，他已经从床上下来，正扶着墙壁往外走，脸色十分得差。
“你起来做什么？”安吉丽娜吃惊地扶住他，尤利塞斯很重，险些将她压垮在地上，可是动作又软绵绵的。
尤利塞斯勉强地撑开眼皮，“是不是出事了？”
“只是普通的降雨，并引起了一些海浪的共鸣。你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安吉丽娜违心地说，她转眼就恶狠狠地教训尤利塞斯，“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躺回去！别出来给我们添麻烦！”
又是一个巨大的摇晃，安吉丽娜没站稳，和尤利塞斯一起摔在床上。
这无疑是个暧昧的姿势，搁在平时眼前不爱放过任何一个调|戏她机会的男人不定会说什么话，但此时此刻，两人都没什么心情或是精力*。
尤利塞斯苦笑。
“普通的降雨？刚才那种摇晃的程度，外面天气相当糟糕吧。”
安吉丽娜沉默以对，算是默认。
“抱歉，安吉丽娜……这种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成为负担。”尤利塞斯的语气失落。
“这不是你的错。”安吉丽娜笃定地道，“你给我好好滚回床上去，别被浪打下来了。要是你坚持要出去给我们增加更多的麻烦的话，我会不惜把你用绳子捆在床上。”
尤利塞斯失笑，吃力地扬了扬眉毛。
“亲爱的，和你死在一起的话，好像倒也不会觉得太遗憾。”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安吉丽娜粗暴地把她的男朋友塞进被子里，然后便要出去。确定尤利塞斯没有事后，她可没空在这儿偷闲。
“等等！给我一个吻吧。”尤利塞斯费尽地抓住她的手腕，实际上没用什么力道，“万一……我只是说万一，这是最后一次？”
船身再次大幅倾斜了，房间里的书架摔在地上，尤利塞斯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书籍散落一地。
安吉丽娜考虑了几秒，以最快的速度俯下身，在男人生病泛白的嘴唇上印上一个吻。鉴于紧急的状况，他们并没有太多交流。她怀着某种奇怪的心情又舔了舔对方才离去，尤利塞斯此刻是没有力气来回应她的。
安吉丽娜无法否认她其实也觉得害怕。
害怕这是有限时间里的最后一次。她即使掉进海里也不会死，有生命危险的只会是她重视的同伴，当然，包括尤利塞斯和索尔。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安吉丽娜就被砸了一脸的雨水。她用手一摸脸，往船员最集中的地方跑去。
情况比之前更危急了，明明还在下午，却仿佛已经进入深夜，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偶尔亮起的闪电的电光才会带来可怖的亮度。
新生号挂起了他们能找到的所有的灯，而这些微弱的光火再疯狂的风中剧烈地摇曳，摇摇欲坠。
船板上还很嘈杂，水手们通过嘶吼来传话，可是声音里分明透着绝望。
忽然！一个巨浪打来，大量海水从一边的船舷中灌入，又从另一边的船舷漏出，船身的倾斜超过四十五度——
安吉丽娜眼疾手快地抱住桅杆，才没有在水流的压力下被冲出新生号。
“啊！”“救命！”
男人的声音惨厉，几个脚底打滑的海盗从船中飞了出去，掉进汹涌的海潮中。
安吉丽娜用力咬唇。
不管他们有多少忠心，可这些人至少没有在一开始就跳海，这都是她的船员——
该死，应该怎么做？
黑水一翻，安吉丽娜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男人黑水卷入浪潮中，好一会儿才被海水吐出来。这种情况下，即使会游泳也派不上多少用途。
除非……
安吉丽娜心一横，松开紧紧扣在桅杆上的手指，她的身体很快随着船身的弧度倾斜，接着，在剧烈的风推动下，滚入海中。
“船长！小心！”“安吉丽——”
安吉丽娜在水中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海底没什么光线的环境，才看清周围。气泡不断地从耳朵边冒出来，她凭借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方式在水下呼吸。
尽管海面上的处境那样糟糕，水下却平静得可怕。安吉丽娜下潜了五六米，就只能感受到微弱的波浪的移动了。她左右看看，很快找到在不远处奋力扑腾的船员，于是上下摆动双腿，流畅地游了过去。
一个。
两个。
被安吉丽娜抓住的两个人，在看到她时，都吃惊地瞳孔微缩。其中一人显然想说话，可刚一张嘴就是一口海水灌进喉咙，他便只有余力咳嗽。
“闭嘴，你们要是还有力气就自己游，我不想浪费太多体力。”安吉丽娜警告道，这些风浪可阻止不了她说话。
安吉丽娜拽着两个比她高大的男人，奇怪的是游起来并不算十分费力，比当初驮着索尔时的情况要好。
等她回到新生号边，其他的船员都趴在船舷边，紧张地看着他们。
“把这两个蠢货拉上去！”安吉丽娜对上面的人下令，“不要干站在这里！全都回去工作！稳住新生号！”
几个水手连忙手忙脚乱地放下绳子。
“船长你……”埃里克也在人群中，他焦虑地往下望。
“我还得在海里泡一会儿，放心，我不会有事。”安吉丽娜吼道，一边将手脚冰凉的海盗往绳子上退。
暴风雨完全开始了，风刮得如同刀具。两个船员都被救回船上后，安吉丽娜正准备潜下去，忽然，在这时，又是一道声音在喊她。
“安吉丽娜！”索尔费尽地探出顶着湿透的金发的脑袋，“留在那里别动！我下来找你！”
“别傻了小鬼！你会增加我的负担。”安吉丽娜毫不客气地称述事实，“你要做的是继续主持船上的工作，我信任你，大副！”
没等索尔点头，安吉丽娜猛地扎回水下。
她知道索尔会照做的，如果他在听到她这么说以后还一意孤行，那么未免太不知轻重。
索尔成长这么多年，他已经大了。
安吉丽娜缓慢地停在新生号边上，从水下大量她的船。这确实是一艘漂亮的好船，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堪称完美。只不过在浪和风中，它依然无法控制地左右摇晃。
按照马丁内斯船长的说法，安吉丽娜绝不可以离船这么近，哪怕它暂时没有开动，可所形成的水压也是致命的。
不过，尽管安吉丽娜确实感到这附近的压力要强一些，却并没有将她碾成碎片。或许又是“人鱼的眼泪”的作用。
她将后背顶在船身上，试着想凭借自身的力气将倾斜的船身扳回去。当然，这无疑是徒劳。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安吉丽娜懊恼地吐出一串气泡。
她绕着新生号游了一圈，只发现有几个地方由于长期泡水有点腐坏……要是这次他们能顺利活下去，得记得重点维修。
……好不容易拼搏到现在，她可不想才这种地方功亏一篑。
安吉丽娜不死心地又绕了一圈，仍然没什么特殊的发现。
终于，她带着满心的心烦冒出头。这回甲板上没有人不停地往下探头探脑了，可索尔仍在往下望。
“你疯了吗！安吉丽娜！”他看起来很狂躁，“你为什么潜下去这么久！”
“索尔，拉我上去。”安吉丽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其实相当沮丧，而浑身是水的处境令她的情绪反应到了情况上，“我原本想试着把船稳住的。”
索尔深深地拧起眉头。
“你说什么？”
“拉我上去，笨蛋！”
“不，后面一句！”
安吉丽娜有些不耐烦了，她平时喜欢泡在水里，可现在船上更需要她，而且很紧迫。
“我愚蠢地妄图从水底下把船稳住，你满意了吗！别拖拉，快把我拉上去！”
索尔的表情依旧相当奇怪，他迟疑片刻，才放下绳子。
安吉丽娜顺着绳子爬回船上，随手一拧，就从头发里挤大量的海水。
不过，她再怎么拧也没用，瓢泼大雨又将她重新打成落汤鸡，岸上不比海里好多少。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员伤亡吗？”安吉丽娜问，她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踉跄一下，感到船身猛得受到什么撞击，但倾斜的幅度又渐渐减小了。
“没有，所有人都活着。”索尔好像没法将视线集中在安吉丽娜身上，只是凝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天空和翻滚的海浪。
突然，他眯起眼睛。
“那是什么？！”索尔吃惊得拔高嗓音。
“怎么了？”
安吉丽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海水仍在不断地起伏，泛起闪闪的银光，只是那并不是水的反光，而是……
鱼鳞！
是鱼群，它们反常地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围聚在新生的四方，接着……
船稳住了。这群鱼竟然稳住了新生号！
“这就是……你刚才干的事？”索尔难以置信地瞪着安吉丽娜的脸。
“你发疯了吗？怎么可能！”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索尔有几秒的沉默，接着缓缓开口。
“你刚才不是在海里叫了什么吗？虽然没有声音。”
☆、第八十一章
“老天，鱼群稳住了船！”
“我是在做梦吗？”
“死里逃生，真是太好了……”
尽管天空还没有放晴，可是新生号即使在风暴和漩涡中，也平稳的犹如平地一般，船上万念俱灰的气氛立即被喜悦和欢庆所取代，恐惧尽数消散。
看着船员们喜悦地冲上甲板，惊喜地望着船下密密麻麻的鱼群，安吉丽娜却没有放下心来。
索尔说，她刚才讲话的时候，有几句话只有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声音。
安吉丽娜希望新生号能稳住，然后，立刻就有鱼群过来帮忙。这种不合常理的事，如果仅仅用巧合和偶然来解释，未免太难令人信服。
难道又是人鱼的眼泪？！又是红胡子的药？！
安吉丽娜郁闷又暴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她黑如木炭的发丝又粗又硬，可仍然被手指的力道勾下来好几根。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环上她的腰，她被抱住了。
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自己周围，还伴随着较高的体温，安吉丽娜吃惊地转头。
“尤利塞斯？！你怎么在这儿？”
“事情好多了，是吗？我感觉到船稳住了出来看看。”尤利塞斯慢慢地说，他将头和安吉丽娜抵在一起，两人的黑发近乎相溶。
“该死，你还在发烧，就敢出来淋雨？！”
“不，我觉得比早上好多了，船很平稳，头也没有那么晕。这点雨水正好能给我降降温。”
尤利塞斯真诚地盯着她看，似乎是希望用眼神来说服安吉丽娜，证明自己的身体没问题。可他紧贴着安吉丽娜的皮肤无疑比他的嘴巴要诚实得多。尤利塞斯的手脚冰凉，躯干却热得发烫，好像有一锅开水正在他的身体里沸腾得冒泡。
“你真是个疯子，如果你不是真的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谈话，就给我滚回床上躺着！”安吉丽娜低低地吼道。
尤利塞斯终于妥协了，他同意被安吉丽娜搀扶着运回房间里。
“我真怀疑高烧降低了你的智商。”安吉丽娜没好气地说，“跑到这种大雨里去，亏你想得出来！”
“你走之后，有个……嗯，抱歉，我还是有点头痛，暂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有个人来看过我。他说你跳进海里去了……而且半天都没有上来换气……你知道，他们都以为你肯定是被海洋吞没了，在犹豫要不要下去救你。我等了一会儿，你还没有回来，然后听到外面很喧嚷，所以……”
尤利塞斯眉梢带着温柔的笑意令安吉丽娜感到些许不自在。
这家伙，哪怕生病都知道该说什么话来让她心软。
安吉丽娜确实放缓了语气，埋怨道：“你没必要这么做，其他人不清楚，但你知道……嗯，我是不会在海里出事的。”
“可现在是暴风雨……”
“海底没有水面上这么糟，只是水流搅动得快些而已。”安吉丽娜不由得提醒说。
尤利塞斯垂下眼睛费尽地想了想，才点头。
“你说得对……我该记得这一点的，等会儿你能再和我详细讲一些吗？我想记到笔记上……”
外面的水手都在欢庆，整艘船里估计心情最差的就是她。安吉丽娜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去打扰其他人的好心情，而是自己动手弄干了尤利塞斯，接着把他塞回棉被底下。
活动对他来说体力消耗确实很大，尤利塞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鱼群一直没有散，它们就挤在下面稳着新生号。为了表示感激，不停地有水手往船下丢一些鱼食——这些本来都是给船员们打发时间用得钓饵。
“不管这群鱼从哪儿来的，又为什么挤在这儿，它们真是太棒了！来得真及时！”埃里克对安吉丽娜回报的时候，由衷地说，“感谢大自然赋予鱼的习性，我觉得眼前的景观就是那个叫什么……迁徙？是这么说的吗？”
安吉丽娜没空搭理忽然想要显摆一下学识的埃里克，她心不在焉地敷衍：“我不知道，随你怎么说，要是真想知道的话就去请教尤利塞斯。”
“好吧，船长。”
埃里克失落地闭嘴了一会儿，可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也不知道罗伯茨船长他们怎么样了……但愿他们和我们一样幸运……不过，唉，这种巧合碰上的可能性恐怕比较小吧。”
安吉丽娜看得出来，埃里克的担忧是有几分真挚的，他是真的在替罗伯茨船长和他的皇家幸运号担心。
……也对，当时巴塞洛缪·罗伯茨的两艘船都笔直地往前走了，那里比新生号目前的位置更靠近暴风雨的中心，遭受到的风雨袭击也会更猛烈，而且他们当然不可能有另外一队路过的鱼群去帮忙稳船。
巨大的暴风雨对航海来说一向是足以致命的危急，要知道尤利塞斯当年就是凭借对天气的预测能力毁掉了自己的复仇女神号船队……要不是他这次生病没法出来观测，安吉丽娜说不定就能说服巴塞洛缪了。
风雨中的三天比想象中过得要惬意得多，最初海盗们还担心鱼群会突然散掉，再将他们置于狂风暴雨之中。可四十八个小时过去以后，他们都渐渐放下忧虑，甚至将这次历险当做一次难得的假期，在船上喝酒打牌。
安吉丽娜通常不允许船员们过量饮酒和赌博，可这次也破例了。
终于，在新的一个清晨降临时，庞大的乌云群分散开来，金灿灿的阳光再次从云层中射出，海洋如同一面镜子，美好地安静着，全然看不出前几天的怒颜。
那场淋雨亦没有给尤利塞斯的身体造成更多的损伤，在船稳定了这么多天后，他的高烧终于有了消退的迹象。
不再需要稳船后，鱼群一哄而散，仿佛保护新生号就是它们此行的唯一目的。
“我们的船一定是被海洋女神亲吻过了。”
“也可能是船长格外受到女神的照顾，她跳下去那么久，上来却精神饱满毫发无伤……之后鱼群就来了，不是吗？”
安吉丽娜听见她的船员们这么讨论，之后，她明显察觉到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敬畏了许多。
实际上，安吉丽娜后来只将这件事告诉了尤利塞斯，算上亲眼看到的索尔，只有三个人知道鱼群和她的关系。可是他们的讨论并没有什么新的结论，只好暂且搁在一边。
“安吉丽娜，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还要去找……那个什么罗伯茨吗？”
索尔来向她汇报工作时问道，说到罗伯茨的名字时，金发男孩的脸上仍然露出一丝厌烦。
既然天气恢复晴朗，那么寻找地方避风就显得没有必要了。
“就按照原来的路线前进，至于皇家幸运号……”安吉丽娜犹豫了一刹，其实，她实在颇为怀疑巴塞洛缪·罗伯茨和他的船队还有多少生还的可能，那毕竟是一场极为严重的暴风雨。
安吉丽娜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停顿的时间太长了，清了清嗓子，才道：“他们肯定和我们在同一条航线上，如果联盟还没有解散，他们肯定会在原地等我们，而我们可以全速前进，总能碰到彼此的……只要他们确实还活着。”
新生号奇迹般的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大的损伤，完全可以毫无顾虑地全速前进，来一次“飙船”。
安吉丽娜事实上也是这么做的。尽管嘴上不说，但不可否认，她对自己的合作伙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毫不关心……巴塞洛缪的船队规模比新生号大得多，他们起码有几百人，也就是几百条活生生的性命……
巴塞洛缪·罗伯茨先生果然没有让安吉丽娜寻找太久，追逐的第二天中午，安吉丽娜就前方海平线上看到一个显眼的小黑点，是皇家幸运号。
……只有皇家幸运号。
罗伯茨船长是有两艘船的，见到此情此景，新生号上的所有人都猜得出发生了什么。并非所有人都能幸运地躲过这场浩劫。
新生号沉默地靠近皇家幸运号，这艘光鲜的大船短短几天里变得破败不堪，桅杆折断了，船舷也支离破碎，风穿过破开一个大洞的船帆，发出坏风箱才有的难听的呼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