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就这么怕韩千?”

杜西泠想起欧雪儿对她的揶揄。

她不愿承认的。可那个人,真的是让她感到害怕…连想想都会觉得胆战心惊。

一阵音乐声忽的响起。

杜西泠连忙关了吹风机,快步走到房间拿起手机一看,只觉得浑身都凝固了。

来电显示上,“韩千”两个字正兴高采烈的跳动着。

她走到窗边,咬了咬牙,终于摁下接听键,“你好。”

“喂?西泠?”

出乎她意料的,电话里那个声音很稚嫩,也很陌生。

杜西泠愣住了,“请问你是…”

“我叫韩啸,韩千是我爸爸。”

杜西泠张口结舌,“你…你有事?”

“我没事,”男孩忽的笑了起来,“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你在哪里?”

“…”

“哈哈,我是不是吓到你啦?对不起,拜拜!”

“喂…”

男孩摁断了电话,小心翼翼的删去来电记录,将手机放回原位,这才开始继续自己尚未完成的功课,眉眼间却多了一份恶作剧得逞般的兴奋。

“啸啸,”韩千走进房间,“作业还没写完吗?”

“还有半张卷子要做!”

“嗯,也不要弄的太晚,我要出去一下,一会儿你自己洗澡睡觉没问题吧?”

“没问题,”韩啸头也不抬,却随后补充一句,“你也不要弄的太晚。”

韩千哭笑不得。

“臭小子!”韩千在儿子脑袋上轻拍一记,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就往外走。

自从韩啸从寄宿学校搬回家,韩千便决心要尽到父亲的责任,不但平日尽可能多的回家过夜,连这次出差都带上了韩啸,反正国庆节孩子放假,也顺便带他看看江南的风景。刚才韩千看完了几个要签的合同后依旧睡意全无,便打算叫车出去喝一杯,这次特意赶来接待他的建材商老徐说枫泾镇上的几间夜场十分不坏,无论如何,能打发时间就好。

韩千走到酒店大堂,门童殷勤的跑出去叫车,他坐在沙发上给老徐打电话,两人下午才通过气的,他便习惯性的从通话记录里直接找号码。

电话拨出一般,他蓦地一怔,又飞快的摁断了。

手机被人动过。

谁会有机会在他的手机上动这样差劲的手脚?

韩千蹙眉想着,忽的转身朝电梯走去。

“啸啸,是你动了我的手机?”一进门,韩千就径直走到写字台前,问的单刀直入。

韩啸抬起头,小脸上闪过一丝紧张,眼睛忽闪了几下,这才笑道:“嗯,刚才无聊的就玩了下,还不小心拨了一个电话出去,怕你知道了骂我,就给删了!”

这小子,招认得倒是挺爽快!

韩千有些无语。

韩啸反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韩千有些狼狈,转移话题道:“你管我怎么发现的!大晚上的,你这不是骚扰电话吗?有没有跟人道歉?”

“道歉了!”韩啸咧着嘴一笑,“她是谁啊?跟你很熟吗?”

“不过是公司的一个员工而已。”

“你们还有员工姓‘西’的?”韩啸把圆珠笔的一头含在嘴里,忽的又道:“哈,肯定不可能姓‘西’啦!老爸,是不是美女啊?”

“…”

男孩不死心的再接再厉,“而且还是在电话记录的第一条哦,你们肯定经常通电话!”

韩千彻底无语了。这叫他怎么回答?难道要他承认自己一闲下来就会对着一个女人的电话拨了摁掉,摁掉又拨吗?

这种状态,连他自己看来都觉得匪夷所思,更不用说对着自己的儿子作解释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采取了最无力的抵抗方式,“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韩啸“嗤”的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做你的卷子!”

韩啸咬着笔杆,“老爸,我不会妨碍您找第二春的!真的!”

“…”

韩千几乎是落荒而逃。一直跑到套房外的走廊上,望着墙上挂着的巨幅静物,忽的发觉自己对于出门喝酒已是半点兴致也无。

手机偏偏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老徐不等韩千开口就开始埋怨,“我正准备接电话,你却摁了,搞得我这不上不下的难受!”

“是我儿子在玩手机,”韩千随意找着理由,“被我发现了就赶紧掐了!”

“哦,难怪呢!我说…你家小少爷这会儿该睡觉了吧?”

“什么小少爷!”韩千笑了起来,“在做功课,你有事?”

“赶紧打发少爷睡觉去啊,难得放假,别太辛苦了,”老徐满嘴跑着火车,“你没听电视上说,青少年必须保证每天十二个小时睡眠?”

“胡说八道!”

“嘿嘿,我不就是想拉你出去‘活动’、‘活动’么?”

“累了,没那心思。”

“别呀,这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一个人闷屋里多难受啊!再说我不会带你去那种大路货的场子,我说的那地方是我一哥们儿开的,巨高端,一般人不让进!”老徐急了,又道:“你是担心你儿子没人管吧?要不我叫我女儿过来?她今年高一,肯定能跟你儿子说的到一块儿!”

韩千哑然失笑,“我说你…”

“出来吧!你难得到了我的地面上,总得给个机会让我尽尽心不是?”

“行了行了!”韩千很明白老徐的水磨工夫,“我出来就是,也别麻烦令千金了!”

老徐“嘿嘿”一笑,“等我十分钟,我开车来接你!”

***

黑暗里,杜西泠躺在床上,睁着眼。她今晚连夜赶到杭州,又跟着陆秋原跑了几个地方,本来已经又累又困,现在却因为一个电话乱了方寸,不仅睡意全消,连太阳穴都开始胀鼓鼓的疼。

很晚了吧。她想。下意识的去看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一直被她抓在手里,掌心里甚至湿漉漉的浸满了汗。

凌晨,两点十五分。

杜西泠一阵心烦,干脆打开灯,翻看起枕边那本《苏小小》来。

“苏小小:南齐时钱塘有名的歌妓,聪明美丽,才华横溢,身处风尘却洁身自好,死后葬于西泠桥畔。”

寥寥数笔,便是一代名妓的短暂人生。

书里记载的大都是些所谓的爱情故事,无非是公子薄幸、红颜薄命,杜西泠在意的不是内容,就这么一页一页慢慢看着,才觉得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倒数几页有一个折角,想必是以前的住客留下的,杜西泠好奇的打开,发现书上面写是苏小小当年作的一首诗,“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不知为什么,尽管身边没有其他人,但看到自己的名字这样频频出现,杜西泠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底下还有两行用钢笔写的小字,痕迹模糊,杜西泠好容易才辨认清楚。

“西泠桥,水长在。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斫为柴。青骢马,自西来。昨日树头花,今朝陌上土。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心脏莫名其妙的跳的飞快。

手机忽的叫了起来。

杜西泠几乎是扑过去拿得手机,是陆秋原发来的,两个字:睡了?

她想了想,回道:“还没。”

不到三秒钟,房间的电话就响了。

陆秋原低低的笑,“想试探你一下的,原来你真的也没睡着。”

“嗯…或许是认床,洗了个澡反倒清醒了。”

“我也是,明明累的要死,可就是睡不着。”

“已经快两点半了。”

“是吗?哈!你猜我想到什么了?”

“什么?”

“听过张信哲的那首《宽容》不?”

“嗯。”

“开头是这样的,”陆秋原轻轻哼了起来,“凌晨两点半,你不在我身旁…”

“去!”杜西泠忍不住嗔怪。

“你倒是让我唱完啊!”

“好吧,”杜西泠笑道:“你唱,我听着呢。”

“嗯嗯,那我唱了啊!”

“好。”

杜西泠靠在枕头上,听着陆秋原娓娓哼唱“我说我想要找个避风的港湾,谢谢你,陪我到任何地方…”只觉得原本僵直的脊背正一寸一寸的舒展开来。

“…没有泪的夜晚,是天堂,”陆秋原唱完,呼吸突然一下重了起来 ,“西泠!”

“怎么了?”

“我…”他拉着长调,忽的又笑,“我唱得好吧?”

“好!”

“以前大学里很少有男生能唱张信哲,只有我,不管是张信哲还是张雨生,统统轻松拿下!”

“你能唱《死了都要爱》吗?”

“那是我的保留曲目好不好!要不要听?”

“不要!”

“为什么啊?”

“大半夜的,当心把狼招来!我还想安安稳稳睡一觉呢!”

“那我给你唱个催眠曲?”

“…”

“要不你给我唱一个?”

杜西泠抱着电话直笑,陆秋原在另一头关照,“笑的轻点,一会儿狼没来,服务员来了!”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大笑。

杜西泠喘着气,“好啦,真的要睡了。”

“嗯,那…”

“可是我真的睡不着。”

“…”陆秋原气急败坏,“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哈,是真的睡不着嘛!”

“那再去西湖边溜达一圈?”

“不要!”杜西泠望着天花板,听见自己慢悠悠的对着电话说道:“你…来我房间好不好?”

28、声色犬马

包厢里有点闷,和所有的夜场一样,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一股特有的气息——烟味、酒味、脂粉味…五味杂陈,混合成一款名叫“暧昧”的香。

韩千歪着身子,架着腿靠在华丽的意大利式天鹅绒沙发上。他漫不经心抽了口烟,便只管盯着那上头一圈红色的火光朝后蔓延,烟灰颤巍巍的越悬越长,看得在旁陪着笑的妈妈桑一路胆战心惊。

“韩总…”

韩千手轻轻一抬,穿着深色七分袖小西装的熟女系妈妈桑立刻捧上了烟缸,好歹是尘埃落定。

超大屏幕的液晶电视旁,站着一整排的莺莺燕燕,韩千隔着烟雾看美女,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老徐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见韩千意兴阑珊,忙挥手道:“换!再换!!”

妈妈桑嘴角一阵抽搐,刚要发号施令,就听韩千道:“别换了,就那个吧。”顿时喜出望外,“好好好,那就是她了…”又顿时愣住,原来韩千连手都没动一下,她根本就没看清韩千点的是哪个!

老徐这会儿就是再木讷也看出韩千心不在焉了,便胡乱的指点,“你,还有你!”又往托盘上扔了一摞钱,“行了,其余的赶紧走!”等妈妈桑领着剩下几个女孩出去,他猛的发现留下来的其中一个长得很像某位美女主持,而另一个的睫毛长的只怕有两公分,一笑起来就像是在故意挑逗。老徐寻思了下,便安排美女主持坐到韩千边上,让长睫毛坐自己身边,这才笑着道:“我说老韩,你今晚不在状态啊?”

“没事,”韩千整个人窝在沙发深处,淡淡的道:“你玩你的!不用搭理我!”

“那怎么行!你要是玩的不尽兴,我也没趣不是?”老徐说着猛朝美女主持使眼色,美女主持没法,只得扭着细腰凑到韩千耳边,“韩总,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

韩千瞅了身边美女一眼,忽的反问,“你猜呢?”

美女主持立刻眨着水汪汪的大眼,“我猜啊…您肯定是在想女人!”

老徐拉着长睫毛美女的小手,闻言立刻无比捧场的大声叫好。

韩千把烟头摁进烟缸里,点点头,“你猜的对!”

“不会吧?!”老徐连忙凑趣的道:“咱们这会儿可是在美人堆里,我就不信你还能琢磨别的女人!”

韩千瞥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信!我信还不行吗!”老徐笑眯眯的,“不过到底是哪位美女这么有福气,能叫我们韩总如此日思夜想?”

韩千今晚一直感觉心里有股劲儿别不过来,被老徐这么一问,忍不住没好气的道:“日思夜想又怎么样!”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老徐笑得诡异,“难道是受了美女的气了?嗨!这可不是咱们韩总的风格呀!来来来,咱们先喝酒!”

一旁的两位小姐早就等着这句话了,连忙手脚麻利的开了酒给四个人都满上,娇滴滴的嚷着“先干为敬”,一人一杯立刻下了肚。

老徐美酒入腹,美女在怀,舌头顿时就抡圆了,“其实女人这玩意儿吧,跟个小猫小狗也差不了多少,你得对她好,得哄着她,这样她才能顺着你;可你又不能对她太好,太哄着她,那样她就容易蹬鼻子上脸…哎哟!”老徐叫了一声,原来是长睫毛美女听着不乐意了,假意拧了他手臂一把,老徐顺势在她大腿上拍了两下,“别闹,一会儿我就来哄你。”

长睫毛美女翻了个白眼,又捂着嘴 “咯咯咯”笑了起来。

韩千一仰脖,杯底朝天,跟着冲酒瓶抬了抬下巴,美女主持忙不迭的给他倒上满满一杯,谁知韩千不声不响的,一眨眼又喝了个干净。

“哟,感情这是真的为情所困了啊?”老徐见苗头不对,转头对长睫毛美女道:“乖,跟你姐妹到一边待着去,想喝什么酒自己点,玩骰子动静小点儿,再挑个节奏慢点儿的歌放放!”

老徐一屁股坐到韩千身边,压低声音道:“能说不?不能说我就不问了,咱俩认识了有十年了吧?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叫人看了不得劲!”

他本来也没指望韩千能跟他推心置腹,谁知韩千酒杯一顿,竟苦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心里没着没落的。”

“是因为女人吧?”老徐语调无比肯定,“那说明你是真喜欢了!”

“真喜欢?”

“真喜欢!”

韩千“嗤”的一笑,仰头又是一杯,“真喜欢又怎么样?假喜欢又怎么样?”

“真喜欢的话,那就想方设法追到手呗!追女人还不简单?”老徐兴致勃勃的边说边比划,“你就把她当成一块地,一块市中心的地!一块黄浦江边拥有无敌水景的地!!总之就是无比的热门,可你却是势在必得…然后你该怎么做?一个字:抢!甭管多少障碍,那都得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硬件不行的咱拼软件,软件不行的咱拼硬件,软件硬件都一般的咱就拼综合实力…”他说到这里忽的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吧,这世上要是论综合实力,估计还真没几个男人能拼的过你!”

韩千斜了老徐一眼,“你这些都是哪儿学的?”

老徐连连叫屈,“这可都是我多年的战斗经验,每一个字全是真知灼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