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良完全没有回来的意思, 高老爷说了几次过段时间一定让人把他抓回来, 仍旧是没见人影。人唠叨爱碎嘴的大少奶奶,还有沉默寡言不爱搭理人的二少奶奶也说过几句面子话, 无非就是总有一天高嘉良会回来的, 让她耐心, 至于她们背后有没有幸灾乐祸, 水银懒得理会。
五小姐一如既往和她不对付,捡到机会就要刺她几句, 只可惜屡战屡败,反过来被她气得跳脚。
大太太则对她意见越来越大, 她老人家觉得,自己儿子不肯回家,就是她的错,显然忘记了当初逼人家娶老婆的是谁了。
大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大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大少爷胸无大志不求上进,她是懒得指望,四少爷和舅舅一起在国外留学几年没回来了,她就只能把一腔母爱全给了三少爷。
整个家最盼着高嘉良回来的不是水银,而是大太太,水银看她都快思儿成疾了。
因为最喜欢的儿子不肯回家而憔悴的大太太,有一天忽然变得红光满面起来,连看到水银,她的脸都没那么臭了。
“是四少爷送信回来,说他要回来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中秋,大太太才这么高兴呢。”抱影跟她说起家里最小的这位少爷。
“四少爷今年好像是十九岁,他是三年前跟着大太太本家的弟弟出国留学的,听说是去什么英国美国,我也不太懂。”抱影一边用鸡毛掸子掸灰,一边回忆:“我来高家几年,早前见过四少爷,他特别喜欢一些新奇的东西,对了,三少爷那架望远镜就是四少爷送的。”
水银没什么兴趣,嗯一声算是应了。
平城这地方,夏天实在是太热了,高家又不像林家种了许多树,高家院子里都铺的青砖,太阳一晒,热气腾腾。高嘉良屋门口种两棵树也就屋檐高,不能带来半点清凉,水银每天都是扇子不离手,大部分时间保持安静。
每天下午门口有拉车卖冰饮冰碗的人路过,抱影去给她买了浇糖汁的冰碗,她才会一手捧着冰碗在院子里慢慢踱步,锻炼一下脚。
高嘉良那屋后面有个小院,一直是锁着的,近来院门大开,几个手里没事的仆人都在里面忙活,搬东西,清扫。
水银估摸着这是那位很快要回家的小少爷住所,这小院比高嘉良那屋更符合她的喜好,因为这院子里有一架绿意葱茏的葡萄架,绿色瀑布一般垂落,已经挂上了绿色的果,看着就清凉。
“那葡萄不好吃,熟不了的,能把人牙齿都酸倒。”抱影悄悄跟她说。
水银不想吃葡萄,她就喜欢那一片绿荫,趁着那位小少爷还没回家,这院子离得又近,她每天下午锻炼脚的时候,就转到了这边,在葡萄架下转上十几圈。
这事给大太太知道了,特地把水银叫过去,“你没事去嘉乐那院子转什么,刚打扫好,东西也归置好了,你别跑过去弄脏弄乱了东西。”
水银懒得和她为这种小事纠缠,扭头就换了个锻炼的地方。她不往那方块大小的院子里晃悠了,出门去转。
高家附近有一条街,栽了木槿花树还有紫薇,傍晚时常有人在那边卖新鲜的花,像是晚香玉、玉簪、百合等等,一盆一盆的茉莉和栀子也有,水银偶尔会买一两把带着香气的花回去插在瓶里。
她从前并没有这个习惯,是在上个世界养成的。
水银有意识地在锻炼自己的脚,循序渐进每天多走一小段路,到现在,她的脚走路还是会疼,但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很多。因为脚趾已经畸形,发育不像普通人那样,她穿的鞋子比一般小上两码。
走上一段路,觉得脚疼了,她就会找地方坐着休息片刻。
那条街上有石阶,水银就坐在一棵木槿树下的石阶上休息。她的手边放了一盆刚买的茉莉花,白色的小花只开了几朵,其他都还是簇在枝头的青白色花苞,但已经很香了。
水银垂着头摆弄那几朵小花,神态放松随意,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高嘉乐走到这条街上,抬头望着街边木槿,感叹离家三年周围景色仍然没什么变化,一抬眼却被一个独自坐在台阶上的女人给吸引了。
那无疑是好看的女子,穿了烟粉色一条束腰裙,黑发扎在脑后,落出几缕贴在耳畔,和白皙耳朵上点缀的银色小花耳坠轻轻纠缠,侧脸起伏的曲线优美朦胧。
路过的人时而有转头看她,她也浑不在意,抚弄着手下一盆茉莉花。既不羞涩拘谨,也不热烈张扬,只有旁若无人的一点自在闲适。
她有一张应该是温柔多情的面孔,眉清而唇红,眉眼间神情却是冷淡的,垂着眼帘的模样无端带出一点倦怠,就好像…就好像身边人来人往,这个世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那种孤单感。就是这种感觉,将她一下子从人群中分离了出来,让她撞进高嘉乐的眼里。
高嘉乐呆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懊恼地屈指敲了敲脑门。
见那女子垂手按了按小腿,似乎有些疼痛的模样,高嘉乐想也没想,提着行李箱快步走过去。
“你好,请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帮助吗?”
水银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个年轻男人,或者说年轻的男孩子。身材挺拔充满朝气,穿一件背带西装,提着行李箱,一双眼睛亮亮的,显得气质很干净。一看就是那种教养良好有礼貌的男孩子。
客气地朝他微微一笑,水银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笑起来的时候,果然显得很温柔,特别是一双眼睛,像流水,但又不是那种柔和的流水,而是带着冰凉温度的。被她这么抬眼看了一眼,高嘉乐感觉暑热和蝉鸣都远去了。他说不太清楚那种感觉,只觉得心里一撞。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和人家告别的,回过神人都已经走出那条街了。
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却已经看不到那人。只有鼻端隐隐一股茉莉花香萦绕。
高家守门的老仆看见高嘉乐,露出惊喜神色:“四少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爷,太太,四少爷回来啦!”
高嘉乐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脚步轻快一路走进大厅,听到动静出来的大太太看一眼他,立即就哭了。这个小儿子十六岁就跟着他小舅舅出国,三年来只有寥寥几封信回来,她怎么能不担心。
离开的时候还是个身材单薄的少年,如今都变成大小伙子了,个子已经比他爹还高。
高老爷也是激动,拍着他的肩直说好。高嘉乐笑容明亮,上前一一抱过爹娘,“我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还要过段时间吗?”
“英国那边的事提早结束,我和小舅舅就提前回来了,怎么样,惊喜吗?”
“好好,你一路辛苦,赶紧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水银抱着一盆茉莉花回到高家,见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听说是四少爷回来了,她也没怎么在意。
这晚上水银没见到那位留学归来的四少爷,据说是一路舟车劳顿太累,提前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嘉乐连饭都没吃就匆匆出门,“我很多东西都在小舅舅那里,我得过去整理好,让人搬过来。”
他带回来不少东西,虽然很多在别人看来没用,但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这不是小工程,一整理就花了两天。
小儿子刚回来就不着家,大太太急了,让人去喊他回家吃顿饭,也见见家里人。
高嘉乐挽着袖子站在乱糟糟的物件堆里,对着旁边的小舅舅杨舒淮摇摇头,颇有点无奈,“好了,看来我不能再继续整理了,得先回家吃个饭。这些东西小舅舅你可别动,等着我来收拾。”
“去吧去吧。”杨舒淮笑着摆手:“年轻人就是精力好,你晚上不睡,收拾这么久也不累。”
高嘉乐捧水洗了把脸,随手擦干净水珠,拍拍身上的灰赶回家。才进门就被大太太拉住好一通抱怨,他也不在乎,只像个小太阳一样说些在国外的趣事,把爹娘都逗笑。
陆续到的大少爷二少爷夫妇和五小姐也围着他听他说国外趣事,时不时发出惊呼和欢乐的笑声。
“对了,听说三哥结婚了,我还没见过三嫂呢。”高嘉乐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大太太提起这个就头疼,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别提了。”
高嘉乐一愣:“怎么了?”
大太太:“你三哥不喜欢你这个三嫂,闹脾气呢,几个月没回家了。”
高嘉云凑到高嘉乐耳边说:“四哥你不知道,那个林锦绣特别坏,经常欺负我,别说三哥不喜欢她了,我也不喜欢她!”
妹妹在耳边叽叽喳喳,高嘉乐却似有所感,忽然侧过头,目光越过围在身边的众人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淡绿裙的婀娜人影缓缓走进来。
是她!是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子!
“她…她是?”高嘉乐目光看着门口,语气有些飘忽。
高嘉云没看出来他的异样,撇嘴道:“她就是林锦绣,咱们那个三嫂,哼!”
小脚七
高嘉云从前最爱跟在高嘉乐这个最小的哥哥身后转, 现在他回来了, 高嘉云自然又成了小尾巴, 吃过饭一路跟着到了他那屋里。
高嘉乐搬出来久未用过的望远镜保养, 高嘉云就围在他身边跟他说一些家里发生的事。于是高嘉乐很快就从她嘴里弄清楚了三哥和三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当初三哥要娶的是林绮罗,谁知道临时说要换人, 爹娘竟然也答应了,我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那林锦绣可比三哥还大三岁呢, 听说是以前订婚的人家不要她了, 嫁不出去, 这才非要贴到咱们家来。”
“真是的, 我们三哥那么优秀,至于要一个没人要的女人吗?四哥你不知道, 当初林锦绣一双小脚嫁进咱们家, 三哥理都不理她, 他最讨厌小脚了,结果林锦绣直接去把小脚扳正, 路都走不了, 但是三哥还是不喜欢她, 把她丢在林家几个月都没管, 真是丢人,她也好意思回来, 你说好不好笑!”
高嘉云快活地咯咯笑起来,眉飞色舞地比划:“三哥现在和安枝姐姐感情正好呢, 我上次去看三哥,安枝姐姐还带我去看了她们的报社,安枝姐姐有文采又长的好看,她和三哥才最般配,偏偏那个林锦绣横在中间碍眼,我真是看到她就烦。”
高嘉乐听得眉头紧锁,手上拆卸黄铜架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事是三哥做得不对,还有嘉云你也不该这么说三嫂。”
高嘉云一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刻大叫起来,“四哥你说什么呢,三哥哪里做得不对啦!”
高嘉乐:“既然他要追寻真爱,就不要娶三嫂,既然娶了三嫂,就要负起责任,而不是一味逃避,把问题都丢给三嫂。”
“四哥你疯了吧!”高嘉云愤怒,“我们才是你的亲哥哥亲妹妹,你怎么帮别人说话!”
高嘉乐皱眉:“本来就是你们做得不对,我难道不能说吗。”
高嘉云愤愤不平道:“本来三哥就是不想娶的,是爹娘非要他娶,三哥也很痛苦啊,这也要怪三哥吗!他反对封建压迫,勇敢追求真爱,哪里错了!”
“你只想着三哥痛苦,你和三哥想过别人吗?三哥要是真的想追求真爱,就算爹娘要打死他,他也不该娶,这才是勇敢担当。可闹成现在这样,他不仅对不起三嫂,也对不起他喜欢的人。嘉云,这不是抗争,这是自私逃避。”
“你——”高嘉云气得跺脚,“跟你说不通,我不跟你说了!”
见妹妹气冲冲跑了,高嘉乐也没去管他,他心情复杂,拿起刚才拆卸到一半的镜筒擦了擦,忽然又放了回去,垂手坐在那。
刚才在厅里突然间见到她,他有一瞬间惊喜,可意识到那是三嫂后,他心里猛然一阵失落。听了妹妹这一番话,心里更多的就变成了愤怒和失望。
三哥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嘉云以前也乖巧可爱,怎么三年未见,他们都变了呢?回来见到亲人的喜悦,因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晚上没能睡好,清早路过三哥屋前,想到如今三哥不住在家里,里面只有三嫂一个人,高嘉乐的脚步不由停了停。
就这么犹豫的片刻,水银走了出来。
见到她,原本已经准备走的高嘉乐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走过去喊了声三嫂。
水银对高嘉乐态度还行,只要没有对她露出恶意,和她没有过节的人,她的态度都能称得上温和——至少是表面上的温和。
“三嫂。”高嘉乐有些迟疑地说:“这两天三哥说不定会见我,等见到他了,我会劝他回家。”
水银看这年轻人神情里有愧疚和凝重,心里好笑,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神态很从容,“谢谢四弟,但是不用了,说实话,我并不想见到你三哥。”
“可是你…”高嘉乐下意识看向她的脚,想起高嘉云的那番话。
三嫂原本是裹了小脚的,因为三哥才做出这样的改变,那应该是很痛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坐在街边,微微颦眉按腿,好像是觉得脚痛,她的脚应该还没好彻底。
是不是三哥让她太伤心了,所以她不愿意再见到三哥了?高嘉乐想到这,忍不住为面前的女子难过起来。
水银:“心意我领了,但四弟不用管这件事。”
…
高嘉乐去了外祖家,继续整理从英国带回来的各种器具和资料书籍。他那小舅舅杨舒淮坐在一边看书,忽然摘下眼镜盯着埋头整理东西的外甥,“嘉乐,今天怎么话这么少啊。”
高嘉乐是很活泼外向的性格,哪怕在英国也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大部分认识他的人都会喜欢他,他就像个小太阳,爱笑又爱热闹,像这样一上午埋头整理闷不吭声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换成前两天,他收拾到什么都要拿出来讲一讲。
高嘉乐把手里的书搬到一边,靠在一张桌子上。他毕竟还年轻,一腔沉默的心事压着,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昨天回家,看到了我的三嫂。”
杨舒淮揶揄:“哦,看你哥哥们都成家了,你也羡慕想娶媳妇了?”
高嘉乐勉强笑了下,两道剑眉却仍旧拧在一起,杨舒淮见状也没了继续开玩笑的心思,“怎么?”
“我觉得三哥好像变了,他的一些做法我不能赞同。”最让高嘉乐难过的是,幼时无话不谈的亲密兄弟,长大后却会因为想法不同出现矛盾,“我回来了,肯定是要去见三哥的,但是见了三哥,我大概会说一些让他不太高兴的话。”
杨舒淮忍不住笑了一声,在他看来,这实在是很“小孩”的苦恼。
“既然知道你三哥听了要不高兴,你不说不就好了。”
“明知道他做得不对,我是非要说不可的。这是为了三哥,也是为了三嫂。”高嘉乐认真道,整个人又精神起来,“我早点收拾完去找三哥!”
杨舒淮用手中卷起的书敲敲膝盖:“听你话音,你好像对你三嫂感觉不错,我怎么听说我姐,你亲娘对她不太满意呢,据说她有些不安生啊。”
高嘉乐看一眼小舅舅,“不可人云亦云,还是你教我的。”
他一身灰尘,袖子扎到小臂,拍着一摞资料神色肃然,“我娘和妹妹她们对三嫂的不满主要是迁怒,充满了她们个人的主观情绪,这是有失偏颇的,我不能同意她们的说法和做法。”
杨舒淮闻言,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忽然摇摇头,低声叹了句:“年轻人啊。”
…
高嘉云这个时候正怒气冲冲去找高嘉良告状。
“三哥,你说四哥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不仅不站在我们这边,还说你不对!”高嘉云气呼呼地说。
原本因为弟弟回家而高兴的高嘉良陡然沉默下来,他沉声问:“嘉乐真的是这么说的?”
“嗯。”高嘉云安慰他:“三哥你也别难过,四哥他是根本不知道你的为难,就在那胡说八道!”
高嘉良放下手里的稿子,“我们三年没见,我还是要见见他的,有什么话我们自己会好好说,嘉云你就别掺和了,赶紧回去吧。”
高嘉云犹豫:“那…那你们说归说,可别吵架!”
高嘉良笑笑,拍拍妹妹,“我怎么会和嘉乐吵架。”
话虽如此,兄弟两个见了面,气氛仍然是不好,只因为高嘉乐提起让他回家。
“三哥,你总不能真的就不再回家了。”
高嘉良瞧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弟弟,发现他确实长大了,不由露出一点疲惫,“嘉乐,很多事你不明白。我和林锦绣没有感情,我另外有喜欢的人,她叫安枝,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不在乎我的身份和家庭,能懂我,支持我,我这辈子可能除了她再也没办法爱上其他的女人了。”
高嘉乐冷静地问:“那三嫂呢,她以后该怎么办,你要让她以后一直独自一人吗?”
高嘉良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才出声:“我不知道…我和安枝已经决定在一起,我不可能辜负她的。林锦绣是林家大小姐,而且她那性格,就算没有我她也能过得很好,但是安枝不行,安枝她失去了所有亲人,现在她只有我了,我不能离开她。”
“等过两年安枝有了孩子,爹娘就会答应我们在一起了。林锦绣要是愿意可以跟我离婚,不愿意她就一个人住在高家,我和安枝不会回去,我们互不相干,这是最好的结果。”
高嘉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三哥。谁弱谁有理,谁强谁活该,这难道是对的吗?
高嘉良被弟弟看得狼狈,低声喃喃:“嘉乐,你还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我第一眼看到安枝,看见她抱着书坐在花下读一首诗,文静又美好,那一刻我感觉天地都安静了,除了她谁都看不见,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高嘉乐蓦然沉默,忽然觉得口中发苦。
这种感觉,他已经明白了,可是——
“三哥,你这样,对三嫂不公平。”他垂下眼轻声说。
高嘉良就没再说话。
兄弟两虽然没吵起来,但一场谈话没有结果,终究是不欢而散。
水银再见到那热心的年轻人,就见对方颇垂头丧气,一副对不起她的模样,向她道歉。
“三嫂,对不起,没能劝三哥回来。”
水银:“…”这年轻人可能就是太热心了,才会在几年后被他三哥牵连丢了性命。
“你三哥没什么对不起我,你更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水银注视面前的年轻人,“所以,你不用这样,我也不喜欢听别人对我道歉。”
高嘉乐下意识:“对不起对不起!”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又懊恼地住了嘴,脸上明明白白写了黑体加粗的“对不起”三个大字。
水银被这年轻人蠢蠢的神情逗得笑了一下。
那笑容潋滟明媚,高嘉乐一呆,被她笑的耳根一红,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结结巴巴表示还有事,落荒而逃。
小脚八
高嘉乐把自己带回国的东西全都整理好了搬回高家, 从那之后他就日日待在屋子里, 也不往外跑。
高嘉云跟他生气几天, 终究是忍不住, 又跑来找他。
“四哥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出去玩吗,怎么现在一连几日门都不愿出?你做这些究竟有什么好玩的。”高嘉云弯腰看四哥戴着奇怪的单个眼镜筒, 一心一意打磨手上零件,觉得十分无聊。
“四哥!你都回来几天了, 也不理理我, 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高嘉乐手上稳稳地处理零件, 被妹妹吵得没办法, 只好无奈地摘下眼镜, “行行行,我带了网球拍回来, 下午带你去燕大打网球好不好?”
他毕竟还是疼爱这个妹妹的。
“好哦!我还没打过网球呢, 四哥你要教我!我去找一条打网球能穿的裙子!”高嘉云开开心心地跑了, 没人在旁边打扰,高嘉乐终于能继续埋头干活。
他穿着衬衫长裤和皮鞋, 头发随意往后梳起, 露出饱满的额头, 鼻梁上架一支眼镜, 手掌打磨组装的时候既稳健又熟练,虽然才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但认真的模样已经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高嘉云下午过来的时候,带来了她的好朋友。
“这是袁采秀, 我的好朋友,四哥你以前应该也见过的。”高嘉乐拉过自己的好朋友,“采秀也想跟我们一起去打网球,四哥你顺便也教教她。”
又对袁采秀说:“你以前来我家,总要跟着我一起来看四哥,还跟着我叫四哥的。”
袁采秀看一眼那身高腿长的高嘉乐,脸立即就红了,不停拉高嘉云的袖子让她别说了,但又忍不住去偷偷看高嘉乐。虽然因为干活身上有些乱,但他长得星目剑眉,笑容明亮,有一种非常朝气的蓬勃感,让人一看就觉得心脏怦怦跳。
袁采秀也有哥哥,但她那哥哥最喜欢往头上抹油,一副浪荡的花花公子模样,不像好朋友的这个哥哥,看着清清爽爽的,而且他还会那么多东西。瞧一眼高嘉乐摆在一边已经完成了大致的望远镜,小姑娘心中充满憧憬。
高嘉乐却没察觉到人家小姑娘的眼神,在妹妹的催促中站起身,“好,我换个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