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假若未来还有人能救我,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他。”于凡接道。
“虽然我在21世纪的存款只有两千块,到了22世纪可能一贫如洗。”
“说不定我还得被迫卖身,呜呜呜,希望遇到好心人——”
“我记得老马念到这的时候,他自己已经笑倒了。我们都想,乖乖,这女人真的那时已经十九岁了嘛。尤其是那一句: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他。”
“正阳说的经典:她这不就是卖身给我们了嘛。”于凡笑融融地总结。
我喷!好可怜的萧美人啊,话说若我身在她那样的处境,大致也会留下这样的感慨。一想到这,我的虚汗淌得背湿。
62
马上勺一碗汤,喝一口定定惊。早知这几个家伙的思维异于常人,却怎也没想到,居然喜欢的是这样的女人。怪不得林秀茵,廖绮丽此等菁英美女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里。因为这两类女人,无论个性、习惯、价值观、生活理念。。。。。。均是相差甚远,南辕北辙啊。
为何择她,不择林秀茵等?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因为开心;跟她在一起,绝对会开心。
假若她醒来了,发现不是他们所期待的佳人形象呢?
这不算什么!他们只是对她很感兴趣,加上她是冬眠一世纪而来的人,必是有些神秘感使得他们愈是好奇地执着。
初恋就是如此,有点莫名其妙的,有点想入非非的,好似永远是甜蜜的,以至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忘却。
如今,他们真的见到她了,她尚未苏醒;他们却感觉到了,她不是他们期许的女人。
奇怪的是,以他们的才慧,怎会轻易地以貌取人?
把调羹放入口里,一边思索一边吸着汤水,一不小心就很习惯地伸出舌头舔舔。这才发现,他们在看着我,两双澄亮的眸子含着浓浓的笑意。
我发窘,把调羹放回碗里,轻咳两声:“你们还没说琪琪的事呢。”
“于凡不是跟你说了吗,等结果全部出来再跟你谈。”黎若磊答。
又是要训我说,身为一个医师必须冷静!我闷恹恹地摸索碗沿,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如李娟说的铁石心肠。但是像他们几个,面对恋人亲人还非要亲自操手术刀?回想他们说这话时的神情,眼中的自信犹如夜空的启明星,让人不自觉地向往。
可是,自己总觉得,爱应该是会笑,也会有忧愁和眼泪的。。。。。
说不清心口这抹担虑是为了谁,午膳就在接下来三人深思的无言中迎来尾声。
把餐具收拾了下,连同锅铲全部放入自动清洗消毒厨柜。
接下来,我们三人开始分工协作整理书籍。
五年书店的苦心经营历程,使得他们对这项工作已经非常熟练。我不好随意插手,就只负责把堆积在地板上的所有物品进行大致的分类。
文学类的放左上边,旅游类的放左下角,学术类的放右侧,再有些影音碟片——
我愣愣地看了看手里拿的《变形金刚3》,紧接喜上眉梢,乐得欲蹦上天。这,这,这大概是我在22世纪遇到的第一件好事了。再不需在21世纪漫长的等待,随地放的都是我以前期盼许久的大片续集。
“怎么了?”他们发现了我的异样,问。
“这,还有这——”我两手不停地拣起影碟,都快抱不住了,“这些,都可以借我吗?”
“你——喜——欢?”黎若磊跳下竹梯,一字一语问。
我尚未发觉异常,高兴地直言:“喜欢。非常喜欢。这些都是我做梦都想看的片子,没想到,现在全部都在这里!!”
黎若磊抽出我怀里的一张碟片,扬了扬:“你很喜欢看近百年前的影片?”
当头一盘冷水浇灭我高涨的喜悦,我张张口:“喜,喜——谈不上很喜——欢——”
另一边正在贴标签的于凡抬起了头,瞅到我僵硬的表情,抿嘴而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我蓦地抢回黎若磊手里的碟片,“就是喜欢!喜欢看近百年前的东西,就很稀奇吗?!”
“我有说你奇怪吗?”黎若磊狡诈地挑起一边眉。
我瞪回他:“那就直说,借不借?”
黎若磊指着影碟:“我忘了提醒你,这些,都是店里要卖的东西。当然,它们在这里放了五年,都没人来买走。你是第一个对它们非常感兴趣的,或许我们可以商量打个折头?”
五年!我豁然,这些也是他们为她买的。我怎可夺人所爱呢?全数归还原位,我道:“谢谢,我想我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我买不起。”他们对她的这份心,谁都买不起。
岂知,这话刺激到了他们。
“你买不起几块钱的碟片?”黎若磊锁紧眉头,“你每个月三千多块的工资都哪去了?我一直就觉得蹊跷,平常不见你花在吃的用的上面。”
我自是不能招供:因为我一直在存款,以免哪天倒霉地被踢出了中心,防患于未然嘛。近来又由于琪琪住院,我必须考虑孩子的消费,这笔数目可不小。
“齐瑜之前警告过你的话,我们今天再警告你一次。你是照顾别人的人,没资格自己先倒下。”黎若磊沉声斥道。
我怏然。
于凡走过来把我手里的碟片装入一个纸袋,交予我:“既然喜欢,拿回去看吧。”
我喜滋滋地抱住袋子:还是他最好人了。
“对了,租金还是要算的,另记。”他笑眯眯地在结帐本上记上。
呵!我抹了下鼻子,一不留意就忘了,这家伙较起黎若磊,有过之无不及。
“还有,今天你在这里帮忙的工钱——”黎若磊悠闲地提起。
“工钱?”居然给我工钱!我受宠若惊,不过,这两个向来喜欢整我的家伙会这么好心吗。
“当然得给你。公是公,私是私。”黎若磊说得头头是道。
我提高十分警惕:“多少钱?”
“我们不是朋友吗?用钱来衡量‘帮忙’未免太落俗了。”
落俗!这个词太诡异了,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用了。这是我本来就应该做的,毕竟你们之前也帮了我许多。”
“哦,你终于希望我们帮你的忙。这实在太好不过了。”
我汗!
“就这样。明天你回中心就知道了。”
63
傍晚,他们把我送出书店。
我抱着纸袋走到路口,停驻,回头看着那紫色的霞辉披落在书店的三角屋顶,蒙上的一层是朦朦胧胧的,又有颇沉重的意味。
心头盘绕着齐豫的“何去何从”,心里想的是他们对她的眷恋,究竟是深,或是浅?
无疑,一种释然隐隐体现在了他们对萧美人病情冷静的判断和处理;而对往事的惦念,则流露出他们对她的情仍未覆灭。
由此隐约浮现了一股不安——为何,他们对我说了这么多有关他们和她之间的故事。
因为是朋友?这理由俨然太牵强了。
苦恼地思索着,我慢慢迈开脚,心知经过这天,自己一辈子更无法忘却他们和她的书店。搓了搓冰凉的手,吁出口气,一切顺其自然,漫步我回到了住屋。
坐在沙发上,把纸袋里的碟片全部摊开在大方桌上,挑了一部最想看的,放入了影碟机播放。
美丽的音乐,亮丽的画面,激情飞扬。。。。。这都是自己期待许久的。过了一刻钟,莫名其妙的,眼睛盯着屏幕,脑子里却挥之不去他们几人和琪琪的身影。
啪!关了影碟机,我拨了小余的电话:“喂,小余,你今晚值班吗?”
“嗯。在ITTCU休息室待命呢。怎么了,刘薇?”
“你,现在可以帮我看看琪琪和萧美人的病历吗?”
“这个,我只能帮你看护士的观察记录和最新验单结果哦。其它的,肯定是被主治医师锁了,我看不到的。”
“也行,你帮我看看他们两人有没有雷同的检查结果。我等你。”
小余放下电话,噔噔噔跑走了。
我耐心地等待。若我没有猜错,齐瑜的那句话暗指的是:很有可能,琪琪和萧美人一样——
不多久,小余回来,惊讶地告诉:刘薇你怎么知道的,他们两人的血象值很相似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问,小余的医学知识肯定比我扎实。
电话那头的小余簇着眉头,犹豫了很久的样子:血象有异常,常理推断就是患者有血液方面的疾病。不过,萧美人的血象异常主任已经定论不是因为血液病,而是因为另一种特殊的原因,这原因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这特殊的原因我却是一清二楚的。我的手一抖,话机滑落到地上。
果然,琪琪很可能跟萧美人一样,是冰冻过来的人。刘薇应该是知道他的,所以其人把琪琪交给了我。如此一来,其人也跟梦冬研究中心有关系?因而,其人会选择我并不奇怪了。
若真是,那纪幽静呢,刘薇的同事,也应该是知道他的,除非两个人分管不同的病人。于是,我想起了与纪幽静的第一次见面。在那秋风寒瑟的夜晚,她对着我微微地笑,过于的和善,反而在今儿深究起来,竟似不真实的。
屋子的窗户没有关紧,风一阵打来,砰的一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起身关窗,再拿起话机。小余尚在喋喋不休地说:刘薇,你参加了技术操作竞赛也不跟我说一声。
诶?我几时报的名?
小余答:我刚刚去科室的时候,顺便看到了两个病区参赛的人员报名表。再说,你这个好命的家伙,居然和于主任分到了一组。双刀分开了,所以齐主任和黎主任一组。瞿主任和张主任是裁判,马主任出差了。
我自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蓦地忆起临走时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忙。
泱泱地扔下话机,我决定倒头大睡。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我抽个空跑上12楼他们办公室,欲尝试拒绝此事。
刚好只有他们几个在,我直接质问黎若磊:“你这叫帮忙吗?”
“当然。难道你想在聚餐会上跳十支舞?”
“不想!”
“不想就得赢啊。这个组合是最好的了。”黎若磊替我“好心”地一一分析。
我暗讽:“别告诉我,你跟齐瑜一组,是要拖齐瑜的后腿。”
“拖后腿?!”那边办公桌后齐瑜寒森森的嗓音插了进来。
我暗喊,糟!忘了一向公正廉洁的齐官爷也在场。
“黎若磊,你又想打什么主意?还有跳舞是怎么回事?”齐瑜冷丁丁地问。
黎若磊慌忙解释:“双刀可是中心最出名的搭档。若在友谊赛你们也以搭档身份出场竞争,会被人说是恃强欺弱的。”
“行了。”齐瑜挥手打断他,“那你们喊什么跳舞?”
“就是——”黎若磊咬牙切齿地看看我。
想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狐狸惟独就怕双刀了。我不亦乐乎,故意不吭声。
有你的!黎若磊瞪了瞪我,转向齐瑜坦白:“只要我们赢了,她就必须在聚餐会上跟年轻男士跳十支舞。”
“哇,这么好玩,我都不想做裁判了。老马为什么不能回来!”瞿正阳兴高采烈地大声嚷嚷,“齐瑜,你们一定不能放水,让她跳十支舞。”
这娃娃腔的麻醉师!我恨不得一脚踹得他栽跟头:“谁说你们不放水,我肯定就会输!”
瞿正阳惊奇道:“刘薇,你很有自信哦。”
“因为有双刀之一给她坐镇啊。”黎若磊搔搔耳朵,煽风点火。
被狐狸一把火烧到的是齐瑜,他冷哼:“口出狂言!双刀拆散了还是双刀。”
“没错。双刀拆散了还是双刀。”这会儿于凡从自动门穿过,笑吟吟地对向我,“剩下六天备战,多多指教,搭档。”
一只举世闻名的手伸到我前面,我一怔,恍惚间仿佛置身于不可思议的梦境。
64
定定神,伸出了右手,贴紧对方掌心的刹那,一股触电似的热感划过心际。垂眼我低声道:“多多指教。搭——档——”
后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到的人全部在笑。
我暗叹,底气不足纯属正常。对方可是大名鼎鼎的双刀之一,而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医士,且是第一次与人搭档。彼此实力天差地远,这么一组合,十足的怪异。
我的新搭档却是自信不疑:“每天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为练习时间。地点就——”
“解剖室吧。”黎若磊在旁提议,“反正李娟应该帮她安设了新的课程。解剖课绝对少不了的。”
与美男共处解剖室,周边全是解体的尸体,就像是一朵鲜艳的玫瑰插在了坟地上,浪漫的气氛变得诡异非常。此等联想的画面足让我打起寒战,恼恨地瞥向黎若磊:这个混蛋一再踩我的痛处。
搭档呢,本是与黎若磊一伙的,自然不会多加反对。
结果,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我势单力薄,继续败下阵来。
回到A区,李娟找我谈心,细致地替我计划接下来的学习和工作。
她依然认为首先应让我竖立医师的自信,我的工作不做变动。该干的活她照样让我干,放手让我干,微管的术台还是让我上,只是她都会在旁边指导和监督。
学习方面,她抓得更严了,命令我系统地重新开始温习。基础医学课是我现阶段重点中的重点。何况,若我将来要上更复杂的术台,其中解剖课变为尤其紧要。
于是被黎若磊言中了,每天我必须去中心的解剖教研室报到。
师父如此的尽心,我这个做徒儿的必然是心存感激,认真地收下教研室出入门卡。
当天晚上六点半,我寻到了中心的附属教研大楼。
天色已黑,我抬首仰望。一旁是星光璀璨的中心主楼,相较之下,躲在主楼后方的这座矮小的仅有六层的小建筑,无疑显得苍白而无力。昏暗的路灯下,教研楼铁门外面挂着个警示牌:不对外开放,内部人员限制进出。
俨然是一块颇具神秘的,鲜为人知的禁地啊。
我在阵阵秋风中拉紧衣领,举起门卡一层层刷开了重重大门。
解剖教研室位于第三层的左侧,占据了本楼层的一半场地,共有大小不一六间陈列室。
我来到李娟说的An-304房间,这也是和于凡约好的地方。
门打开,灯亮着。一片扎眼的白晃晃底下,约上百平方的房间安放数排陈列架,架子上排列一瓶瓶玻璃罐,浸泡的标本不言而喻。
满室扑面而来的气味,虽不是21世纪的福尔马林标本浸泡液那么刺激,然仍是无法让人淡忘其中夹杂的死亡信息。
我呼吸逐渐促紧,举起手掩鼻。随着视野的移动,一个个人体部分在瞳孔中不停地放大,心跳也咚咚咚地加速。
记得来之前我尚且鼓励自己,手术台上看人家剖开肚皮都不觉得害怕,解剖室听说跟术台大同小异。
可现在才站在门口,我已经是昏天暗地的恐惧。这显然不像是在手术台上。手术台有绿色术单在旁点缀和遮盖,有很多人陪伴,且病人是活着的,存在的希望使得我潜意识里并不排斥。而这里全是没有了希望的,死去的,漫天弥散的是难耐的窒息。
忽然间,一阵风拂开了白色帘布,乍现一张被剖开了半边的小孩脸,像是个五六岁的沉睡的小男孩。
我浑身发抖,猛地转身,迎头撞上走来的人。
“刘薇,怎么了?”于凡慌忙扶起我,握紧我打哆嗦的上臂。
经由他的捏痛,我察觉到自己的心全乱套了,而无法遏止的恐慌几乎占据了我整个灵魂。我归根到底,在年初只是个小文员,没经受过医学生身心漫长的历练路程。
他凝视着我发青的脸,温和道:“你脸色不太好,我扶你到里面先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