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伤赫连孝的是早就布置在暗礁海域的毒铁蛎,这些东西泡在五毒制成的水中饲养,全身内外皆吸足毒汁,只要活物一个不小心触碰到它们,肌肤立刻会被它们划开小口,注入毒汁,毒液虽少毒性很强,发作时间缓慢,一般人中毒很难察觉,等到感觉不对劲,毒素已经要游走全身了。
他习武有底子,身体健壮,毒素游走速度较慢,木棉替他吸除干净伤口的毒液,针刺四处穴道,她随身带着的解毒药丸,不管有用没有的,一股脑的让赫连孝服下。
船舱又小又冷,不过好在有个安身地方,比泡在海水里他们至少保住了性命。
赫连孝全身发抖微微抽搐,木棉见了压根没多想,解了衣衫躺在他身边紧紧抱着他。
唯一的念头,赫连孝不能死,只要她活着,就一定要他活下来。
哪怕等哥哥回来就是杀了她,木棉不再管了,她只要七爷如以前那样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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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医庐,发黄的纱帐垂落,床榻内侧睡着一个人,长发掩住面容动也不动,后背赤/裸,盖着被药水浸泡成褐色的纱布,散发出浓重药味。
几天大雨才停歇,赫连卿在外生火,滚滚烟雾呛的他眼泪直流,忙站起身避开,又将脚边药罐踢翻,药材、碎片飞了一地。
他紧皱眉头,看着眼前一片凌乱,攥着手指站在原地。随即,他重新折回屋中拿了新罐子出来清洗,再放上药材加水,至于那炉子,他默默的拿了火石,专注的擦着。
浓烟熏红眼睛,他拿了湿布蒙住口鼻,小心保护好不容易才点燃的微弱火苗,重新熬制汤药。
这药必须要弄出来,一天三次,她不能少服用。
屋里的人突然动了动,发出一阵微弱声响。
他听见了猛然调转身子朝屋里跑去,掀起幔帘,赫连卿半跪下查看。
撩开遮住面容的长发,昏睡的人青灰脸色乌紫的唇,没有一丝好转迹象,刚才那一声不过是她的梦呓。
赫连卿心口发闷,看向她后背,那纱布下一背的伤口,当时他发觉时,心仿佛被重锤狠狠的击中。
“换药了,有些痛你忍着。”他清洗了双手,擦拭干净,咬了咬牙掀开盖住她后背的纱布。
伤口细细长长,纵横交错在她整个雪白后背,显得格外狰狞可怕。
安紫薰从半空落下,他紧跟着,眼见她尚且还没回神,就有人影从暗礁那里冲出来,分别抓着她就朝着暗礁那一刻游过去。
他快速朝前,要拦截下他们几个,之前他就发觉那里不对劲,好似有网状的东西依附在暗礁上。眼下,又凭空冒出好些人,看来是在这里等很久了!
安紫薰挣扎,那些人只敢在她周边堵住,一步步逼着她前行,可谁也不敢用蛮力拦住她。
天底下能令安紫薰乖乖听话的人,赫连卿还真的没有见识到过,那些人怎么能奈何她,她在水中姿态轻盈宛若美人鱼,不用几下,就挣脱了那些人的包围。
可她也越发靠近那危险的地方!
这个惹麻烦的臭丫头!赫连卿心里着急,隐藏的危险她还完全没有注意到。
等他追上她,却是晚了一步,她看不清暗礁上有东西,脚踝被缠绕,那几个人上前要将她拉扯过来,冷不丁附近暗流起了漩涡,安紫薰被卷入,整个人重重撞击在礁石。
他猛的蹿上前单手紧紧抱住了她,袖中箭挥动,斩断那似网的东西,靠近了赫连卿才看清楚,那并不是网。
看上去是覆在礁石上的一粒一粒如铁砂石般的东西,颜色与礁石相近,密密麻麻的一层,不过它们是活物,吐出的毒液坚韧成丝交织在一起,从远处看仿佛是一张网。
他与安紫薰下一刻被卷入暗流漩涡中,她一早昏迷,他有三生蛊支撑还能坚持,就这样紧抱着,在被暗流不知道冲击到哪里,等风平浪静后,他才发觉被搁置在浅滩。
这里人烟稀少,就几户人家,幸好还有个山野郎中,他替安紫薰把脉。
“公子,你夫人想来是中毒。”
伤她的那东西有毒,那么密密麻麻一大片海域都是,赫连卿对海上的事虽然了解不多,可那么厉害的毒物,他好像曾经听母妃提过一次,类似苗疆惯用的蛊毒。
赫连卿吸出她后背伤口毒液,割破手腕将含有三生蛊的血喂给她喝,三生蛊能解天下百毒,安紫薰的毒应该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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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几天了,她压根没有一丝好转。.
还有一件令他惊诧的,他心口旧伤有些恶化,他全然不能使用三生蛊的力量,那就意味他的血如普通人一样,无法替安紫薰解毒。
记起当年得到三生蛊时,上一任宿主留下的札记里记着,三生蛊乃是千年的上古神兽,得三生蛊者得天下,也曾经被诅咒必然一生不得善终!
经历人世纷争沉浮,已然有重创过,每逢月圆之夜,宿主需用自身血肉祭祀它,万物相生相克,若是被玄冰玉伤及心口的三生蛊,三生蛊会自然进入休眠来愈合,这期间,宿主会变回常人。
玄冰玉,赫连卿突然想起,母妃那支名叫情泪的珠钗,所用的就是玄冰玉。
那夜,他疯了一样强占了安紫薰,她刺伤在他心口,差半寸就能要了他性命,伤势始终不好,原来是伤及了三生蛊。
所以,在他真心的担心她受伤,想救她时,却只能眼睁睁的束手无策。
药才被点在伤口,她先前还能安静不出声,此时浑身发抖,疼的忍不住发出丝丝倒吸冷气声。
疼的她脑袋都泛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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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我把三生蛊种在你心口,以后你想什么我都会知道,你要是害怕还来得及拿下哦!”女子俏皮清脆的声音如银铃响起,不过背对着她,安紫薰看不清那模样。
一身红色嫣红的喜服,长及脚踝的乌发如丝缎垂落,简单的发髻簪了一支珠光润泽的发簪,她说话时脑袋轻摇,那珠钗光泽柔和,倾泻一身流光。
“宝宝你不信我对你的心意?”男子颠倒众生魅惑的容颜,她当然记得,就是梦中在镜.青鸾里看见的人。
唯一与赫连卿不相似的,他那双瞳眸映入那女子的身影,情深似水,仿佛天地间唯独只见她一人。
“天下男儿皆薄幸。”她放低声音垂着头,“你呢?三郎!”
“我对月神起誓,若是负了宝宝你,就让我有生之年,每逢月圆之夜受三生蛊噬咬血肉之苦,一生不得善终!”
“够了,我信你的,一直相信!”她捂住他的唇不准男子再发誓.
男子握住她小小的手掌,亲吻每一个指尖,甚至含在口中轻轻吮/吸……
“宝宝,你信我就好,若是你不信我了,我宁愿你用玄冰玉扎在我心口,死在你手上倒是个解脱。”
“只要你不骗我,一心对我好,我怎会舍得杀三郎你……”
两人软语亲昵,相拥缠绵,一双龙凤喜烛高高燃起落下红泪斑斑。
后背痛楚加剧,她脑中景象立刻破的四分五裂。红色喜烛化为血泪,一滴一滴落下模糊她的眼睛。
疼,浑身都在疼,从身体内部开始,好似是钝器一刀一刀割着血肉,如凌迟之刑。
满眼的红色,整个天地血红一片。“宝宝,你在哪里!”有人急切的喊着,那个男人连声音都相似赫连卿,不过赫连卿才不会这样着急喊她……
诡异的是,她明明痛到极点还死命忍着没有开口说话,却听见女子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悲恸哀声,“三郎……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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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我疼……”床榻上的人一直昏迷不醒,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声音很微弱,他见她神情痛苦,正俯身凑过去想抱着她,耳中猛然被她这四个字彻底击中心房最柔软的地方,紧绷的心弦被她低柔的话骤然斩断。
她一向能忍,他们两人每次只有针锋相对,每每他不择言语,对她总是不甚在乎,甚至是厌恶。非弄的她伤心难受,赫连卿才会罢休。
安紫薰从不求饶,哪一次都能将他激怒,赫连卿素来冷情,也唯独对花浅幽念这一份恩情,可总是因为这个女子动怒。
她有哪里好?论姿色她不美,论才情琴棋书画她比不得其他兄弟的妻妾,论脾气,她一点也不温柔娴淑,只会气他,一句温情的好话也吝啬不给他,冷漠时,比冰山还要令人生寒。
他不过需要个能温暖他寒凉身体的女人,赫连卿承认,他迷恋安紫薰的身体,他想要她的念头一直都有。
论对他的心意……
赫连卿怔住,细细数来,他唯独不去看她的心意。
他口味挑剔,她若没有十足的用心,怎能做出那碗与母妃手艺一样的寿面,她说她不等了,他就为了这一句乱了。
她在太和殿莫名昏倒重病,他不眠不休照顾她,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曾几何时他会甘愿的来伺候人。
出西楚马车上那几天,他们相处如平常夫妻,他逗着她惹着她发怒,然后再哄着她笑出来,他喜欢看她笑。
她笑的眼泪落下,涨红了脸一边轻声求着,她声音好听,柔柔糯糯的喊他:“三郎,不闹了,求了你,我真的受不了!”
她身子好香好软,他抱着她入眠,那种萦绕心头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好似很久之前,他就这样抱过她,彼此身体熟稔,燃烧着他暗压的欲/望。
他与浅幽也曾这般亲密,可始终不能有安紫薰带给他的感觉。
安紫薰,你不知道本王为何借口带你回藩地,却在中途乘船目的去湘陵。
三年前渔村一夜被毁,你说绝对不是你表哥金痕波所做。在湘陵,渔村唯一还存活的人在那里,本王也觉得是不是疯了,会因为要相信你,带着你与花浅幽一同前往。
此行,你让本王知道了你很多不曾为人知的一面,原来对你一直没有关心了解过,你有太多的东西让本王吃惊。
只因为对你那奇怪的感觉,本王疏忽冷落了浅幽,甚至对她前所未有的信任都开始变的……
“你个磨人精的坏丫头。”赫连卿心口憋的闷闷的,他抚上她的脸,药物暂时克制她毒发,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如果他那夜没有强占她,就不会被刺伤因此暂时失去三生蛊的力量,赫连卿不是担心三生蛊,而是焦躁眼前他不能用蛊血救安紫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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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那么不愿意留下做本王的女人吗?本王可以不去计较你心中还有别的男人在,你乖乖的留下,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只要本王有!.
他低头贴上她脸颊,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次若是我们平安过去,你留在西楚别再提离开,我答应你,以后朝廷面对安家与南海真的要到开战的地步,我定会帮你保护你的家人周全,甚至安宗柏我也考虑放他一条生路。好不好?你再不醒来回答,就当做你答应了!”
赫连卿起身,继续替她上药,她后背伤口上了药不能盖被,白天阳光还暖和点,到了夜里天气寒冷,屋中再有炭火她不盖被子肯定是要受冻。
上完药,赫连卿拉扯过棉被,横在安紫薰后背上空,他单膝跪下在床榻前,手臂弯曲,手肘支起,手掌撑住被子悬空,让其能盖住她后背,却不会落下触碰到伤口,全靠一双手支撑。
几夜,他都保持这样的姿势,幸好她伤口未曾感染,身子不曾受寒。
深夜。
昏迷不醒的人,忽的慢慢张开眼睛,昏暗烛火,安紫薰看的不甚清楚,目光落向身边的男子,他阖了眼眸,那撑着被褥的姿势却稳稳不动。
眨眨眼,两行清泪滑落,她双唇微动说了什么,随即无力的又阖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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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光滑如水,东方非池广袖拂过,方才镜中所显示的影像顿时宛若波纹荡漾开不见。
“赫连师兄,你居然如此痴情。”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笑比哭还难看,完全不符合他谪仙似的风雅。
这么说的话,他会为安紫薰拿下三生蛊的机会就加大了……
赢的几率加大,可东方非池的表情却没有预期的那么高兴,镜.青鸾又一次可以显示远在千里外的影像。
“青鸾,你可以看透安紫薰吗?”他对镜子喃喃自语。
镜中闪过一道青色光华,渐渐显示出一只昂首的鸾鸟形态,不过鸾鸟半闭合眸子,还未有张开。
“还没有完全苏醒。”东方非池有些可惜的说道。
千年之前,青鸾鸟乃为妖兽,被奇人封住镜子供其驱使,鸾鸟有穿透时空游走四合天地的本领,可以依主人的命令,显示所要找人之人身在何处,逆转时空将其带回任,还可以看到那人的前世今生。
安紫薰注定是赫连卿一生的劫数,他参透不出那个女人的前世今生,甚至不知道她如何能拥有令镜.青鸾苏醒的力量。
四合天地,终会因为她起一番战事,这个女人是吉还是凶?
身为国师,他首要保护的正是这一片土地,还有师傅托付给他的赫连卿,虽然他一向看不惯赫连卿那副臭德行。
“国师大人。”童子在外恭敬的请示他。
“什么事?”他正擦拭镜子,又是一片黑暗,他眉毛一挑,这可不是好兆头哦。
“有人求见大人。”
“轰走,说本国师病了。”
“国师大人......”童子脸色都变了,身边那人却不以为然的笑笑,径直而入其中。
“大人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来这里?”娴静平和的声音带着天生的威慑力,目光锐利落向东方非池怀中抱着的镜.青鸾,骤然眸色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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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镜.青鸾苏醒了吗?.
这面镜子曾经几次预示过西楚的国运,无一不准,据说自上次预示后就不再显示,好些年过去,这一次东方非池又将镜子从太和殿请出回了云雾山。
一件黑色外袍将卫鸢从头到脚裹住,她不急不慢拉下风帽露出容颜。
东方非池将镜.青鸾放回原位,转身微微俯下身子淡淡道,“参见皇后娘娘。”
“大人的病好些吗?”卫鸢浅笑,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即使泰山崩于面前,她也要学会面不改色,唯一的一次失态,是在二十多年前,赫连御风带回谢鸿影赐封她为平妻氯。
“皇后娘娘凤架光临,东方非池就是病了,也要见娘娘的。”
卫鸢听了点头,“你的脾气可没有你师父子语的好,至少他见了本宫,还知道收敛,还有那么一点恭敬。”
“子语师父常说,真正的恭敬不是说出来的,而是放在心里,这世间能同时做到的人,还真的很少。”东方非池请卫鸢在一侧茶厅坐下,“云雾山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清茶一杯聊表心意,皇后娘娘不要见怪。僮”
他不等卫鸢说话,就开始动手逐一准备,茶香袅袅,东方非池极为有耐心享受这一刻,稍后将清茶奉给卫鸢手侧。
卫鸢只是端在手中闻了一下茶香,“云雾山地方好,这茶这水还有这泡茶的人皆是少见的珍贵,即使闻着茶香都知道是最好的。”
“过奖了,皇后娘娘系出名门,陪在皇上身边多年,有什么好的没见过,东方不过是闲来无事摆弄罢了。”
隔着水雾,卫鸢有些看不清对面男子脸上的表情,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表情,子语在世曾经预测这个被他捡回来叫做东方非池的孩子,将来会成为西楚最厉害的国师。
十多岁的年纪,在子语死后,他果然不负众望,东方非池在西楚的影响力无疑半个神。
赫连御风半生多疑,极少相信别人,可对东方的话却非常在意。
琛儿说,东方来过皇宫后,赫连御风就下令暂时停下对镇南王安宗柏还有南海金家的计划。他忌惮多年的敌手,为什么要在这一刻暂时搁置计划?
赫连御风对谢鸿影的迷恋,直接成为宠爱赫连卿的重要原因,那个人眼中哪里还能容下其他姬妾生的孩子,只是他对她的承诺却一直遵守,太子的位子从开始到最后,只会给琛儿。
琛儿觉得没有安全感,其实也是他这个父皇造成,兄弟手足相争兵戎相见的岁月,皇家哪里还有一丝温暖人情在。
宁可早些下手,也不能默默等着,最后落得惨死下场。
“都说东方国师厉害,本宫的来意不用说,国师应该知道了吧。”
他捧起茶呷一口,“娘娘早就吃斋念佛多年,何必再因为尘世那些事,破坏了十年的苦心修行。”
卫鸢眼中一动,“身在红尘中,自有凡尘心,为娘的到了这般年纪,只盼着儿子能常伴身边。那影贵妃去世多年,还不是一早就为卿儿打点好了一切,所以东方国师能明白本宫为何要这么做了。”
“太子尊贵,乃是下一任储君,天下指日可待,何必急于一时?况且赫连卿与东方有同门之谊,皇后娘娘这般要求岂不是陷东方不义。”
他慢慢抬眼注视卫鸢,忍不住想到当初来见师父的谢鸿影,同样皆是为了儿子将来,不过所要的截然不同。
他的话说的明白清楚,卫鸢自然听出东方的意思,只是她也从来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
“真的没有一样东西,可以令东方国师动心?”卫鸢问道,世人皆有欲有求,他师父子语逃不开,东方非池一定会有想要而得不到的。
“倒是有一个,娘娘能东方完成吗?”
“可以,你不妨说出来。”有些惊讶东方非池前后变化这么快,琛儿说此人个性奇特,无人能懂他心中所想。
东方非池盯着她,慢悠悠的吐出几个字。
“离人泪。”
卫鸢神色一变,“你、你知道离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