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盛大的迎接以两人始终甜腻的执手相牵而告终,偌大的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幻冰不着痕迹的从他的怀抱里挪出身子,大方坐在椅中,“妖王哥哥,一别经年,风采依旧,恭喜恭喜。”
寒隐桐端着茶杯,轻抿了口,眼神中的精光从茶气的氤氲中透出,“我才坐下,你就拿话扣我,放心我没忘你当年救命之恩。”
她撑着脑袋,眼神中只有娇憨无辜,眨巴着可爱的眼睛,“幻冰不过代曜痕掌管魔界,曜痕在闭关修炼什么武学,哎……”
冷曜痕的离去,只有她和八卫知道,其他所有的人,都以为冷曜痕在修炼一门恐怖的功法,议论纷纷的同时对魔界更加的心生敬畏,加上她的手段,这么多年居然无人怀疑。
“哈!”寒隐桐轻声一笑,“他躲哪修炼去了?为什么三教中,我竟然感应不到他的气息?唯一的魔君之气,却在你身上?”微眯着笑眼,毫不在意的语气让她的心开始猛跳。
寒隐桐就是寒隐桐,一点感应,就开始怀疑所有。
她全身戒备,脸上却更加轻松,“我这点功力不过是曜痕他心疼我,送了些而已,对他的修炼根本造不成影响,至于三教中感应不到,我也没办法,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
寒隐桐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半晌,敛尽了玩笑之态,“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什么,但是一定与你索要‘幽昙草’有关,如果真的三教寻找不到他,许是他在人间,想要让人一点气息都感应不到,只有自我封印,你不妨去试试吧。”
幻冰沉默不语……
果然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寒隐桐那双眼,今日的造访,似乎也是在摆明一个态度,他会护卫她的态度,妖界与魔界联手的态度。
曜痕啊,你果真料事如神。
“为什么?”她看着眼前的人,“纵然当年有恩,你却绝对不是会被这些规矩限定的人,该要的,你绝对不会因为所谓的仁义道理而放弃。”
“我可有血誓被冷曜痕捏着呢。”他一个媚眼,恢复了不正经的态度,凑上她的颊边,“君子报恩,小人寻仇,我不是假君子,却是真小人,我可没忘记,被人鞭尸之仇!”
第五十九章再逢清尘
寒隐桐可以忘记她的恩,但是不会忘记彝魅的仇!
幻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个完美的理由。
“你知道吗?人间最近有异动,似乎有什么宝物即将出土。”寒隐桐随意的口气扯出一个她根本懒得关心的话题,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既然是宝物,那么七宗早就虎视眈眈的盯着,而且大部分的传言都是言过其实,妖王哥哥莫不是也对这东西动心了?”她懒懒的应着。
“你在魔界时间不长,很多古老的传说都不清楚,想听吗?”寒隐桐的眼神让她没有开口拒绝,只是等待着。
“传说数千年前仙魔大战,双方互有死伤,但是当时魔界之君有一件宝物名唤‘招魂鼎’,每当有魔界之人被打散魂魄之后,都能被奇异的召回,再寻找新的身体重生,当时被仙界视为魔物,想尽办法得到后封印,但是那个东西同样神奇的从仙界消失从此下落不明,有人说是落在了人间,不过千百年来无人能寻找到,你要不要试试?”
当他说到召唤魂魄的时候,幻冰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突突的跳着,嗓子眼发干。
状似不经意的玩弄自己的手指头,幻冰轻拭去掌心中的汗渍,“哥哥都说是传言,我上哪试去?要真是这么容易被找到,也不会千百年无人能得。”
‘招魂鼎’吗,如果真的能找到,是不是她就能召唤回曜痕的魂魄?
七百年了,每日她都坚强的告诉自己,曜痕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可是就连他曾经的护卫,都在私下议论,曜痕曾经走的那么决断,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也许根本不会回来了,不然为什么三教中没有任何任何迹象?
她要证明,向所有人证明,曜痕只是被什么耽误了,他答应过她,只是转世,不是魂飞魄散。
修长的手指伸在她面前,轻轻摇了摇,某人抛飞着媚眼,“那‘招魂鼎’别人也许取不到,你却未必没有可能,因为你是魔君。”
魔君?
她低头沉思着,再抬头,目光闪亮,“你是说,那个‘招魂鼎’曾经属于魔界,即使被仙界封印,对魔界的气息还是有感应的,所以我能寻找到,是吗?”
“我累了,请我喝酒吧?”寒隐桐鬼鬼的笑着,挤挤眼睛。
“魔界酒窖常年为妖王哥哥而开,请君自便。”幻冰一个请的姿势,寒隐桐飘然而去。
他的身影一消失,幻冰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论机敏,她比不上寒隐桐天生的睿智触感。
论精明,她更及不上寒隐桐近乎两千年的舔血经历。
他说冷曜痕的迟迟不归是因为自我封印,那么这个可能就一定存在,他说‘招魂鼎’她有能力得到,她也绝对不怀疑他的话。
“流元……”她低低的喊着,“我要去人间走走,派几个人守魔界。”
“是!”门外有人轻声应着。
她不知道这一次的决策是否正确的,也不知道那心头隐隐跳动的希望会不会成真,她不敢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独坐在茶楼,身边四个像木头桩子一样的男人握着刀柄,吓的没有人敢碰其锋芒,她无奈的翻着白眼,哭笑不得。
“你们坐下行不行,现在是在人间不是在魔界,摆这么大架子给谁看啊?”她小声说着话,对于他们的坚持无能为力。
“您是君上,属下不能僭越!”依旧木然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她的话弹了回来。
“我是君上,你们就该听我……”
话还没有说完,幻冰眉头一皱,拿着杯子的手突然停在了空中。
体内的气息没来由的乱跳着,似乎被什么牵引着要冲出体外。
是曜痕吗?
是不是身体里的邪气感应到了曜痕的存在?
还是那传说中的‘招魂鼎’在呼唤着她的魔气?
一语不发,她抛下手中的杯子,飞快的窜下楼。
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发出各种嘈杂的声音,叫卖声响彻耳畔,安定而繁荣,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前方的大娘正在水果摊前挑挑捡捡。
不远处的小贩热情的招呼着,更远处的铺子边,不少人在进进出出……
“出去,出去,我们这不施舍饭菜,要蹲上别处蹲。”屋檐下,衣衫破烂的男子被小二一脚踹了个趔趄,显然饿的头昏眼花的,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
不同于她见过的其他乞丐死皮赖脸的缠着施舍,他只是用力的撑起身体,想要挪动步伐,却再次一晃,在地上滚了两滚。
过于脏乱的头发纠结成团,掩盖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试图远离的想法,身上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底色,到处都是洞眼撕裂的痕迹。
这样的剧情人间只怕每天都在上演着,幻冰摇摇头,顺手一旁小贩的笼屉上抓起两个馒头,正想抬腿,一道俊秀的白影的出现让她又一次止住了步伐。
那修长飘逸的人影,雪白如云,纤尘不染,仿佛人间不该有的洁净清雅,他轻轻的蹲在那乞丐的身边,小心的扶起他的身体,手中的水壶已然凑了上去。
“你病了。”竟然出奇的温润,那嗓音如泉水清流,滑过心田,“可有服药?”
乞丐茫然的摇了摇头,男子一伸手,已然伸入他的肋下,将他搀扶而起,“你可有住处?我为你配药。”声音微顿,“放心,不要银子的。”
身体里的气息再次狂跳,幻冰的手轻轻抚上心口。
那雪白的身影,那高洁的气质,她不可能看错,对他气息的熟悉更不可能让她感觉错误。
可是他,不是骨子里充满傲气,绝不沾染半点世俗污垢的吗?
他清高,他冷然,他遗世而独立。
就连七宗中的人,又有几个能入他眼?淡淡清冷的嗓音是他一贯的表达。
但是眼前,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一幕,男子扶抱着乞丐,乞丐无力的头正靠着他的肩,破烂的衣衫上满是灰尘,更不知是多久不曾洗过,与他的雪白鲜明的对比着。
是她,认错人了吧。
男子扶着乞丐,顺着乞丐无力的手指,慢慢的转身……
俊秀无双的面容,深潭清澈的双瞳,挺直的鼻梁,入鬓斜飞的眉,每一寸都是她熟悉的容颜,唯一不熟悉的,是本该存在的寒霜和孤傲化为温暖。
沐清尘,一个久违的名字,一个久违的人。
他不是在七宗修炼吗?为什么会在人间出现?
“仙人,仙人……”一旁的阿婆从人群中挤出,苍老的手抓上他的臂膀,“仙人济世为怀,救苦救难,谢谢,谢谢……”
他一愣,旋即微笑,“阿婆,病可好了?”
“好了,好了,全好了。”激动的语无伦次,擦着眼角,“您是佛祖转世,您是菩萨再生,多亏有您,多亏有您。”
“莫要如此。”他手指一带,阿婆正要下跪的身体硬是拜不下去,“您叫我清尘吧,莫要仙人仙人的喊。”
清尘,真的是清尘,看他的姿态在这里绝非一两日,这……怎么可能?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面那清朗的目光越过人群与她相撞。
交汇的瞬间,仿佛时光倒流,片片记忆湍急的在脑海里奔涌……
凤凰树下,红花飘落,她依偎在他的怀抱,甜笑。
山巅,他握着她的手,共舞着激荡的剑招,她心猿意马,羞涩。
平台上,她缩在他的膝头,翘脚喝着酒,惬意。
魔界中,他字字如针,打碎她所有梦幻,情断。
她在他眼中看见了错愕,看见了惊喜,还看见了痛楚。
心底的某条弦被拉扯住,拽动着!
“怜星!”她听到他唇微微一动,呼唤出两个字。
怜星,沐怜星!一个在心中早已死去的名字,现在的她,只是幻冰,独属于曜痕的幻冰。
轻吸口气,压下那瞬间扑来的记忆激荡,她微笑,缓步踏前,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脚步,“久违了,沐公子。”
是的,他不再是她的清尘,她不会这样喊他。
她也不再是佛门中被熏染的纯洁女子,大师兄的称呼,她也不配再提。
一别经年,她只是幻冰,而他,仅仅是沐清尘公子。
体内的气息更乱,似乎有什么要跳出来。
原来以为是感应到了曜痕的存在,难道却是因为他吗?
她心中苦笑,失落。
“你,还好吗?”面前的她,一身黑衣迷蒙似梦,岁月洗去了曾经的纯真娇憨,他看见的她娇媚妖艳,唯有那双眼,再也无法看穿。
目光落在他身边的病弱的乞丐身上,她轻轻撇开两步,“幻冰不敢耽误沐公子治病救人,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她已淡然的别过了眼。
一声低叹,他默默的低垂下头。
“啊!”他扶着的乞丐,突然一声大叫,双手抱上头,痛苦的蹲了下去……
第六十章魔鼎现踪
沐清尘手指连点,一丝正宗玄门之气从指尖透入乞丐的身体,却猛的被弹了回来,他一皱眉头,惊讶的出声,“魔气?”
“什么?”幻冰举步离去的想法在这一声中活活憋了回来,手指飞快的搭上乞丐的手腕,劲气微微一伸,熟悉的气息与她触碰着,“果然是魔气。”
与她目光对视,在对方的眼神中寻找到对方的想法。再看看四周,沐清尘手指一捞地上的人,“随我来!”
清雅的竹林中,幽静的简单茅草屋,药圃中簇簇草香弥漫着独特的清新,若不是沐清尘带路,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这里会是他的居所。
看那团团长势正好的草药,一簇簇才窜出的不知名小苗,都在告诉她,他在这里居住的时间早已不短,那丛丛的药草可不是一朝一夕能长好的。
竹林清幽,间或着山间淙淙流水,的确符合他出尘世外的气质,难道此刻的他,真的已经放弃了争斗之念?
“他身上有魔气,你出手比较不伤他。”沐清尘清润的嗓音传入耳内,让她暂时放下了所有的疑惑,“蜗居简陋,只有清茶,还请见谅。”
不再理会那个人影的飘逸而去,她低下身子,手指扣上乞丐的脉门,气息探入他的体内。
纯正的魔气,既不是刚刚修炼的小魔那种充满杂质的气息,也不是速成巧取来的充满血腥气息的魔气,仿佛是上千年的炼化,完全舍弃了糟粕的醇厚,这样的气息,与自己当年一模一样。
可是眼前这个人的身体,是完完全全的人身,肉眼凡胎弱到她伸手就能取了他的命,身上寻找不到一丝修炼过的痕迹,仿佛深藏着宝藏的山脉,无人发掘,永远都只是一座荒山。
再想要深入,那股魔气居然包裹上他的筋脉,抗拒着她更深的探索,她只看见一团混沌之气在他的内府,不断的试图将她弹出,她不敢强行,生怕自己强悍的魔气会伤了眼前这个凡人的身躯。
“没,没关系的,这,这是老毛病了。”微弱却犹自坚强的声音轻轻的传来,那乞丐慢慢推开她的手,抱上脑袋缩在角落中。
明明声音已经颤抖,他还是坚定的垂着脑袋,不发出一点点声音,静静的,一个人犹如秋风中的落叶顽强坚持着。
她知道,那是魔气强大的侵蚀力在吞食着他的身体,自己当年也这般痛楚到失去神智,可自己毕竟从小被沐清尘压制着魔气,说摧残并没有承受太多,而这个人,这么多年,是什么样的意志让他坚持到现在?
看不到他的脸色,却能从他身体的抖动中感觉那份疼痛,想要伸手帮忙,转而想起他的倔强,幻冰慢慢走到他的身前,“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能立即止你的疼。”
“不,不用了……”他依然固执的摇了摇了头,“大夫都说这不是病,治不了。”
“哧!”一声嘲弄的笑,“凡夫庸医自然治不了,因为这根本不是病。”
他一愣,依旧低垂着头,半晌,慢慢的,还是选择摇头。
“我没有诊金。”不侍幻冰开口,他喘息着,“也不想欠你的情。”
“不想是吗?”娇媚的唇角勾了勾,她的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上他的穴道,在他不及反抗间已然让他瘫软,手中劲气弹出,将他郁结在几处筋脉的魔气全部打散,让他们重归平和。
这一切,不过在弹指之间,她没有去探入他的内府,只是如同自己当年一般,让气息顺流,对于熟知魔气的她而言,再简单不过。
顺手解开他的筋脉桎梏,幻冰拍拍手站了起来,“不想欠,现在你也欠了,暂时是不会疼了。”
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人,宁愿拿自己的身体去硬抗,也不愿意得到帮助,还是送上门的。
“我,我不会谢你的。”他抱着身体,凌乱的呼吸渐渐趋向平稳。
“我说了要你谢吗?”冷傲的一瞥他,“姑娘我高兴救就救,不高兴我让你承受刚才十倍的痛苦。”
他身体动了动,朝她的方向缓缓抬起手,就在她的笑容才刚爬上眼角的时候,那男子的声音不带任何迟疑的响起,“那你还给我十倍的痛苦好了。”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流期一脚踹出,把他在地上连跺踹了几个跟头,“君上好心救你……”
“别!”拦下流期的动作,幻冰施施然的望着地上那个人影,“千万别打死了,我还要他继续欠着呢,给我看好了,要是再发作喊我,我让他欠我欠到数不清。”
把四名护卫加一个倔强的乞丐丢在屋子里,幻冰一个人在院子里漫步,嗅着风中的草药香气,嘲笑自己刚才情绪的失控。
七百年了,她收敛了单纯,用冷静自持独自面对着一切,再小的事情都要在心中无数次徘徊再做出决策,因为她不能错,也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激动。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欺负’人的能力。
你不要,我偏给你;不想欠也欠了,想还无处可还。
当年,曜痕何尝不是如此?
以无法抗拒的姿态让她接受他的付出,明知道欠了他的情偏偏还不了,还越欠越多。
曜痕啊,你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