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布南确实是个不错的导游。这一天玩下来,白苏很开心,约定同韩布南明天再接着游玩。
一连三四天这样玩下来,胡昊城有些受不了了,太医院的工作丢下倒还没什么,很容易补回来,只是,他觉得这样玩就是浪费时间,另外,玩也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连续几天,从早到晚,他的体力有点跟不上。但那两人,倒是丝毫不显疲态。韩布南学武,精神好很正常,让他奇怪的是,顾白苏居然也一直神采奕奕。
这一天,到了休沐日。
一早,他准备好医箱,想了一下,前去找顾白苏。
问过小婢,得知顾白苏已经起床,他便敲了敲顾白苏暂时住着的屋子,道:“顾姑娘,在吗?”
门很快就开了,白苏看见胡昊城斜背着的医箱,有些诧异:“怎么,今日要出诊么?”
胡昊城饱含歉意地对白苏道:“每逢休沐日我会去医馆义诊,今日休沐,所以…”
“不能陪我出门了?”白苏笑了,“正好,我也玩得倦了。不如今天,我陪你去义诊吧?”
“顾姑娘?”胡昊城一愕。
“好歹我也是大夫,”白苏从那个大包中简单地拿出几样东西装进腰包,然后带着那个包走出了房门,朝胡昊城笑道:“不介意我也去看诊吧?”
正文 义诊
京城很多医馆都设有义诊,时间不定,如果有大夫愿意开设义诊,即使不是医馆的大夫,只要和医馆相熟,医馆便会在偏堂的门外挂一个“今日义诊”的布幡,让大夫在偏堂做义诊。由于一般大夫义诊都只开方不送药,所以医馆这样做,对自家的药材生意也是有帮助的。病人如果不是太穷,通常拿着方子就直接在医馆里抓药了。
胡昊城经常做义诊的医馆叫太和医馆。
胡昊城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是非常专注的,他不能容许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错诊的情况发生。错诊的后果,对病人可能是致命的。
但是今日,他却没有办法完全集中精力,而总是忍不住朝顾白苏坐诊的那张桌子看去。
她看诊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常常是把了脉,看看病人的面色,问病人几个很简单的问题,一张方子就开出来了。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开方,几针下去,病人就千恩万谢地走了。有的时候,她告诉病人的都是一些不用抓药的民间偏方。
胡昊城在太和医馆的义诊是小有名气的,他的医术也颇得人信赖,往日义诊,不仅人数不少,甚至还有从城外进城,特地来找他看义诊的病人。
今日情况却大大不同,顾白苏是年轻女子,又是生面孔,虽然是同他一道来的,但顾白苏坐诊的地方一开始根本没有人去,直到后来,因为找他看病的队伍已经排起了长队,才有几个病状比较轻的妇人大着胆子过去找她看看。
对一名大夫而言,有时候,经验比理论更重要。这或许就是为什么,白发苍苍的老医生总会给人留下医术高超的第一印象的原因。
但这也不尽然,真有本事的大夫,总会攒下口碑的。
几名看完病的妇人直夸顾白苏看病看得准,也不用她们吃药,扎了几针病就完全好了。然后又有人将信将疑地过去看看,看完后也夸好。
这下就不得了了。
不知从哪一刻起,顾白苏那里的病人越来越多,而他那里的病人渐渐少起来。胡昊城还发现,有的病人看完后,过一会又拉着自己的家人到顾白苏那儿去排队看病。
差距到底在哪?
胡昊城很疑惑。
往日,他基本是独自一人看诊,而今天的坐诊,却隐隐有种比赛的感觉,就病人的反应来评判,他已经输了。
接近黄昏,看病的人渐渐稀少,胡昊城看完最后一名病人后,活动了一下胳膊,转头看见顾白苏那里还有十余名病人在排队,心里虽然有点失落感,却也很是好奇,抱着学习的态度,他走到了顾白苏身边,静静地观察她如何看病。恰巧,白苏这时候在开一张方子,胡昊城看着白苏的字,微微皱眉,她的字虽能认出来,可写得实在是有些…难看。
“谢谢顾大夫。”最后一名病人拿着药方,笑容满面地朝白苏道谢。
白苏微笑:“没事,记得按方子抓药,一副药一天,分早晚两次喝完。”
看着最后一人抓完药后离开医馆,白苏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好饿啊!”今天中午忙着看诊了,就啃了一个馒头,现在她的肚子咕咕直叫。
记起她这一天几乎没有吃东西,胡昊城有些歉意道:“顾姑娘,今天辛苦了,我请你去吃饭吧。”
“好!”白苏一下子高兴起来,飞速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迫不及待道:“快走吧!”
临走之前,胡昊城向医馆的掌柜道谢,不料掌柜却一把拉住他,悄声道:“胡公子,下次义诊,麻烦您千万别带那位小姐来。”
“为何?”胡昊城皱眉,他不得不承认,顾白苏看病的手法的确要比他高明,要更懂得对症下药。
掌柜脸上有点尴尬,但还是说了实话:“那位小姐看的病人多,开的方子却少得很,而且,方子上那些药,那些药都太便宜了!”
胡昊城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掌柜这句话的意思。用药廉价,意味着医馆靠义诊赚不到什么钱。医馆也是要盈利的,不能白白提供给他们义诊的地方。
想到这一层,胡昊城虽然有些寒心,却也能够理解,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日叨扰了。”
“您明白就好,小店也是微利经营,这样,也是,也是迫不得已。”掌柜笑着朝胡昊城做了个揖,恭敬地送他出了门。
在门外等着的白苏见胡昊城出来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便笑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胡昊城摆了摆手:“该是我同姑娘说抱歉才是。”
“医馆不喜欢我很正常,要是我去当坐堂大夫,医馆估计早关门了。”刚才的话,白苏听得很清楚,她也不在意,人家虽然是行医救人的地方,可毕竟也是要吃饭的嘛!
“你都听到了,”胡昊城闻言,有些内疚,“不用在意,姑娘的医术当真高绝。”
“高绝谈不上,只是尽量让病人能够少花钱治好病而已,”白苏微笑,“你若用心琢磨琢磨,也能做到。”
“少花钱治好病?”胡昊城赞许道,“姑娘果然是医者仁心。”
白苏摊手,故作无奈道:“谁让我不开医馆呢?”
胡昊城笑了:“姑娘说话还是那么有趣。”顿了顿,他又有些好奇道:“姑娘看诊的方式,颇为特别。”
“看多了,你也会这么做,”白苏笑,“今天来看诊的人基本都是常见的病,我有经验罢了。有些病的方子,好好研究一下,用便宜的药代替那些名贵的,其实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而且我听过不少民间偏方,也试过,很好用的那些就记住了。至于针灸,琢磨好了,然后纯粹就是熟能生巧的过程。”
话说得容易,但胡昊城明白,这些化繁为简的诊治手法需要大夫费多少心血﹑看多少病人﹑积攒多少经验才能做得好。他开始明白,为什么爷爷会对眼前这名少女赞赏有嘉,以“小友”亲切称之,也开始了悟,自己这些年是多么地坐井观天。
思及此,他微微有些黯然,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对自己的医术一向很是自信,爷爷也曾说他“欠缺的只是经验”,但他的自信在今日,在这名比他还小的少女面前,轻易被击碎。
但胡昊城觉得幸好有这一次打击,这次打击让他察觉,他或许能从她身上学到很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于是,他转眼间便来了兴致:“姑娘去过很多地方?”
“不少吧,”白苏点头,然后指了指头顶悬挂的酒楼招牌,“不如先请我吃饭?吃饱再说。”
不得不说,在专业问题上,胡昊城是一个好学生。
吃完了饭,捧着酒楼里的清茶,白苏很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走过的地方,然后分享了很多从医心得,胡昊城很认真地听着,听完后抛出一大堆专业问题,等白苏一一解答完毕后,他又有了新的问题。
就这么你问我答下去,时间无形中溜走了大半,居然挨到了酒楼打烊。
白苏对于好学生胡昊城表示无语,起身道:“走吧,回去接着聊。”
“好,”胡昊城点头,也跟着站起来,又接着问,“顾姑娘,刚才你说的银针认穴,怎么做到一次发出七支?还有…”
于是,白苏又被迫进入了新一轮的你问我答环节。
京城的夜晚比起白天,寂静了很多,街道上人流马车都渐渐稀少。
两人在路上聊着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两边店铺皆已关门的小街。
街道偏窄且长,几盏灯笼照着路面,没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很是冷寂。而从酒楼出来后,白苏隐隐地总觉得有人在窥伺她,到了这条街,那种窥伺的感觉更加强烈。于是,她打断了胡昊城的提问,道:“从这里能回胡府?”
胡昊城抬头看了一下,肯定道:“能回。”
“那快点走,进府再聊。”白苏皱了皱眉,感觉到外泄的杀气,便拉着胡昊城的衣袖,快步向外走去。
“顾大夫,别来无恙?”这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白苏和胡昊城的前面出现了五人,不必回头,白苏也知道身后堵着四人。几人皆是黑衣,腰间插着明晃晃的大刀,为首的一人戴着一顶斗笠,此时,正抱臂冷笑看着白苏。
白苏上前半步,抬臂做出保护胡昊城的姿势,小声嘱咐他:“别动,别说话,一切有我。”
胡昊城从未见过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势,有些慌乱,但听见白苏的话后,慌乱变成了不忿:“顾姑娘,该说一切有胡某,我身为男子,怎可…”
白苏烦了,这会没工夫和他唧唧歪歪,冷冷喝道:“你闭嘴。”
胡昊城愣住了,刚才白苏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骇人煞气,他真实地感受到了。
那不是一个大夫该有的。
白苏没有心思揣摩胡昊城在想些什么,此刻,她正思量着如何带着这个完全不会武功的男人全身而退。
打起来,她不怕,这九人的功夫她还看不上眼,但打斗中万一伤到胡老头的宝贝孙子,她可不好意思再在胡老头家中住下去了。
那便速战速决吧。
思及此,她温柔一笑:“阁下哪位?”
此话一出口,为首的那人竟然脸绿了:“顾大夫当真不记得在下?”
她见过的人那么多,没有义务一定要记得眼前这位大爷吧?于是,白苏继续很温柔地摇头。
那人的脸更绿了,狰狞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大河村,红树岭。”
大河村?红树岭?白苏仔细搜索了一下记忆,终于回忆起来了。
那天她恰好经过那里,遇到了一个刚刚打劫完平民的家伙。其实,现下混江湖的浪人很多,没名声没财产的,常常靠敲诈不会武功的平民赚点银子花,这种事她见过多次。对于这些吃软怕硬的家伙她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而那次,那家伙收手的时候顺便还拐了人家的闺女直接进了林子就开始猴急地宽衣解带,那副色迷迷的样子把白苏恶心得不行。
然后,她顺手就撒了一点“清心寡欲”出去。
“清心寡欲”,名字很好听,效果却能令所有男人谈之色变。
中此药者,终生不举。
而且,这药是白苏无聊的时候随便捣鼓出来的,虽然有解药,但是除了她,恐怕江湖上难寻几人能解此药。原因无他,实在是没见过这类药,因此解起来难度比较大罢了。
回忆到此结束。
白苏轻轻一笑,看似不经意地往那男人的下半部分瞥了一眼,意味深长道:“还不行?”
这三个字,简直是对男人尊严的最大侮辱。男人额上青筋全部暴起,抽出腰间大刀就是一声怒吼:“给我上!”
敌动我亦动。
白苏忽而跃起,一个倒身的旋转,袖中带出一阵香风。
速战速决的最好方式,除了一剑毙命,就是用毒。而她,恰恰比较喜欢第二种。
正文 离京
“停!”白苏抓住胡昊城,带着他跳出了包围圈,看着面前的九人持刀冲来,她立时喝道。
几人岂会听她的话,握住手中大刀就要砍下,白苏以两指衔住朝她劈下的刀刃,悠然道:“你们已中毒,还要再打?”
“啪”的一声,此时,白苏以指力托住的那把大刀断成了两截。
“浑身奇痒难当,可是如此?”白苏扔掉手中的半截刀身,笑着看那九人脸色突变。
刚才那阵香风有鬼。
的确是全身奇痒。
让人忍不住要挠。
“别挠,”白苏看九人中的三人已经开始拿空着的左手挠起痒来,便喝止道,“只要挠就停不下来,越挠越痒,最后,连眼珠子都会痒得被你们自己抠出来。”
“咣当。”
“咣当。”
“咣当。”
……
除为首者,其余八人全部弃刀,跪地求饶。
“女侠,都是他指使的,我们没想杀你啊,求求您大人大量,给我们解药吧。”
“您开开恩,给点解药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女侠…”
几人一边求饶,一边已经忍不住开始挠痒了。中了那毒,身上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连骨头都痒得难受,就这么一会的工夫,已经有人挠破皮出了血。
白苏看了为首的那人一眼,笑着不说话。
那人死死瞪着白苏,硬撑了一会,终是忍不住身上奇痒,不甘愿地跪了下来,垂头道:“求女侠,给解药。”
白苏笑了笑,姿态悠闲,慢慢道:“煮一锅放了艾草和苍术的水,煮沸,待凉下来后把自己全身都泡进去,泡满二十四个时辰。”
这法子…九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有些不信。
这时,白苏背后的胡昊城忽然出声:“顾姑娘,何必为难他们,直接给他们解药吧。”
几人一听有人为他们开口求情,连忙附和:“是啊,女侠,您给解药吧,泡两天,皮都会泡烂了去啊。”
“女侠,这时候,让我们去哪里找艾草和苍术啊。”
“女侠…”
白苏不为所动,只淡淡道:“给钱给客栈的伙计,他们会帮你们做好这些。我没有现成的解药,只有这一个解毒的法子,用不用你们随意。”
“这…”求饶的几人立时噤了声,他们也是混了几年江湖的人,好歹还是能看得出,白苏的确没有骗他们。
首的那人猛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走!”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走,临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白苏一眼。
其余八人立马跟上,不过一瞬间的事,巷子里就只剩白苏和胡昊城二人了。
白苏目光冷锐地看着九人离去,就在为首的那人瞪她的刹那,她动了杀机,那人不死,便是个隐患。虽然今日没有带剑,但并不代表她…
然而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蓄势待发的右手手臂。
白苏面上微微一动。
是胡昊城。
他在阻止她杀人?白苏收起指尖拈住的银针,淡淡一笑,也罢,虽是隐患,也未必能翻起风浪,下次那人若还想杀她,再让他死也不迟。
眼见几人已走远,她转头朝胡昊城道:“抱歉,让公子受惊了。我们回府吧。”
在灯笼微弱的光线照射下,胡昊城的神情很奇异。
他脸上的情绪,不是惊魂未定,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厌恶和不可置信。
白苏不由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