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韧惊喜,想这机会虽如履薄冰,但千载难逢。
蔡述恨沈明,宝翔恨沈明,但任他们那样显赫,却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他面子上显得谨慎小心,应道:“是。”
他垂首跟随范忠,到了御苑之中。
积雪初融,皇帝身穿雪白龙袍,独坐池塘石边。他身后仅一树老梅,盘枝枯瘦,花开寥寥。
三跪九叩之后,皇帝说:“苏韧,你这监工如何当的?”
苏韧再三碰头,无一字答。
皇帝又问:“圆然密告,是你给范忠的?你但说无妨,他所指证那个富商,到底怎样?”
苏韧呼吸停匀:“臣这个人,出身贫贱,因此臣眼里没有一个真正的恶人。人有苦衷,当别人口中的恶人,恐怕更有苦衷。圆然与臣交往,仅限于谈些哲理。然臣入了京,进了宫,熏沐于万岁之道化,才真正感到悟了。臣上呈故人遗物,不过尽臣子之份,实在无能辩明黑白。”
皇帝不勉强他,只道:“你的进度比朕预料的更慢。户部怨声载道,说是沈家拖着不肯早给木料。但沈家说了,早就等户部接收。你说说,怎么回事。”
苏韧说:“户部说得是事实,沈家说得也是事实。沈家现在是说给了,但之前不给,还是比户部预期慢了,所以户部怪他们。而沈家经商之人,不知官场风气。预期之中的事情,尚且要拖拖,何况预期之外的事,等等更是寻常。不过,沈家所供木料,是不够充数的。北方的大木料,传说尽在沈老爷手中。他压着不卖,是另有打算。臣不懂他算计,又位微言轻。”
皇帝听得入神:“他究竟打算压着做什么呢?你若知道,就说出来吧。”
范忠咳了一声。苏韧微微一笑。
皇帝似乎不关心事故,只关心工程进展,那个大木料,被他拖出了下文。
他所想赌的,不过是在御前进下面的几句话。
苏韧说:“臣因与沈卓然莫逆之交,又要为了木料周旋,经常去沈家。前些日子,有个风雪之夜,沈明拉臣去他家百壶亭中饮酒。酒过三巡,沈老爷对臣道:不出五六年,天下将会有件更大更要紧的工程,那时,他的大木料正能救急。”
皇帝居然愣住。四周鸦雀无声。攸的,范忠“呀”了一声,皇帝则轻轻鼓掌。
苏韧不敢再作声,魂魄都离了身。
只听皇帝笑语从容:“天下是会有件大工程。本来只有朕清楚,他倒已知道了。不过,到底五六年,还是七八年,朕说不准,他也决然说不准,只凭天知道罢了。”
范忠惶恐下跪:“万岁!”
皇帝收了笑,吩咐道:“跪安吧。苏韧,朕许你戴罪立功。再有疏忽,绝不饶恕。”
苏韧谢恩接旨,单独退下。他觉得,皇帝的心结,这回是解不开了。
他到外面去,做作了一番。死伤者里面有几个得力的,苏韧颇为惋惜。他打算筹集捐款,又要筹备抚恤。回到家里,已是黄昏。谭香等在门口,翘首盼望。
苏韧一摆手,关上门,略去该略的,与谭香细谈。
他二人执手,坐在炉前,直到入夜。
三嫂来敲门说:“太太,饭菜已凉了。”
谭香才道:“我去叫苏密来吃饭,小子午睡那么久……大概此刻顺子正在讲故事给他听吧。”
苏韧累了,坐着看炉火。他等着,忽听见院里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他惊骇中站起来,仓皇之中,又跌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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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津门港,天接云涛,波浮月影。
近处港口,舶着千船,远处海面,氤氲不明。
北海帮已步下天罗地网。大小船只,皆有等待号令的人马。
宝翔站在岸上,见身旁小飞绷紧了脸,不禁哈哈。
一个中年家人过来拱手道:“唐王爷,我家老爷久候了,请。”
宝翔不客气,带着小飞,跟那个家人上了艘巨船。
他忍不住好奇,东看西看。甲板宽阔,火把通明,装饰全不似中原,更不见一个闲人。
那家人领着客人进入第一间船舱,大气不敢出,道:“老爷,客人来了。”
“请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宝翔恭敬不如从命,跨入了主人舱房。他看到了一个仿佛陌生的中年人。他穿着朴素,面白无须。虽身躯庞大,容貌倒如妇女般清秀。他脸上皱纹已不少,可神情文雅,眼光沉着。
稀奇的是,他身处室内,却无桌无椅,而是坐在一艘小型的海船里,面前一个小桌,仅四五件小菜,一壶酒,两个杯子。
沈明对着冷月,笑道:“唐王爷请坐上来吧。二十多年前,我抱着婴孩,正是坐着这条船,从泉州出海下了南洋。孩子长大了,我倒常怀念起旧日时光,因而把这艘船留在这里。”
宝翔哈哈道:“你和你孩子的船,我这样的人坐上来,会坏了你的心境。你请我来,不是只想一同看看津门月色那么简单吧?”
沈明摇头:“在我眼里,你也是一个小孩子罢了。只是你带着这位少年,我们聊起来不大方便。”
宝翔说:“我们聊得不是风花雪月,带个把人,也无所谓吧。”
沈明说:“老夫有件厚礼,本想吃完酒菜再送给王爷。既然王爷不肯爽快上船,那么先看看那礼物,了解我的诚意也无妨。王爷,请您走到窗口,打开那九子连环箱瞧瞧,再决定我们怎么赏月。”
小飞情急,拉着宝翔衣袖:“当心有诈。”
沈明笑道:“老夫真要谋害王爷,在自己的船上,需要再装个箱子吗?”
宝翔摆手,让小飞别动。他一步步迈到窗口,打开那个没有上锁的箱子。
他没料到,自己不看则已,一看竟惊呼出声。
他呆住片刻,额头冒汗。心中猛兽,呼之欲出。
沈明在背后笑道:“正是份厚礼吧?”
宝翔定神,回头哈哈道:“是啊,好厚礼物。既然看了礼,我不吃酒菜就不好意思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得把跟着我的这少年送回岸上去。沈老爷,你不会不乐意吧。”
沈明笑说:“哪里,来人,送小哥上岸。”
宝翔不由分说,将小飞推出舱门,低声说:“你回去吧。没有我命令,你们不准轻举妄动。”
小飞变色,死死拉住他:“大哥,你疯了吗?你看到了什么礼物?”
宝翔摇头:“我不能讲,只能按他说的办。但你别担心,我自会有脱身之计。”
小飞执拗道:“我是不会丢下你,自己下船的。”
沈明那中年家人,已然站在小飞背后。
“你再不走,我便从此不认你当兄弟。”他发完狠,再凑近少年说:“快走,不然你我都毫无生机。你在,我会顾忌更多,反而胜算更少。”
小飞僵持片刻,眼中竟涌出泪水,脱口而出:“你赶我走!我想和大哥一起死,不行吗?”
宝翔毫无表情:“不行。走吧。快走!”
他推搡小飞,走到甲板上。小飞下船之时,这艘巨船上突然熄灭了灯火。
有人传令,有人扬帆,宝翔明白,他们正要离开津门港,向大海驶去。
他回头,见海面远处的氤氲毫无声息的压过头顶,飘上甲板。
月亮于黑暗中,坚定地绽放着光华。宝翔哈哈笑一声,欲返回船舱。
抬头,却望见月光照亮了的船上金字。赫然是“长乐号”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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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毕。确实长吧。)
1.旋买:起自宋代,古人“叫外卖”的说法。
2.民信局:明代繁华都市里承办民间普通传递的店家。信件特产等,可以上门取件,送到指定地点。类似于现代人的“快递公司”。
3.真牙:即人的智齿。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几天前贴的长乐号(下),我已经多次尝试编辑,还是无法成功.
无奈,只能试验下贴新章,看能否成功了。请读者谅解。
本章之前7000字,与520更新重复的。后面的,为五月二十四新更新的。
☆、天底下最难喝的酒
大海苍茫,“长乐号”这艘巨船,离开港口灯火渐远,益发显得孤零零起来。夜雾浓得如同累世积怨,如何也化解不开。腥潮的海风,冷冷掠过甲板,让人竟觉老天也有几分怨毒。
宝翔捏碎了手里的长生果,把果仁放进嘴里,对沈明终于笑笑:“其实,你老人家不用这样兴师动众。和我这个人,一切都可以好好谈嘛。”
沈明用左手压住袖子,替宝翔斟酒道:“不兴师动众,哪里请得到‘北海龙王’的大驾?大王来鄙人府上几次,又哪次不掀起大浪呢?我只不过礼尚往来,陪着王爷玩玩而已。”
宝翔干巴巴打着哈哈,心想:老狐狸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索性站起来,打开近旁的那口“礼物”箱子。他俯身,细细探了箱里的清秀男童,确认小苏密正在熟睡,才说:“你我耍玩笑,却扯上别人家的孩子,也不知到底是谁不厚道呢?”
沈明略带嘲笑地答:“王爷又错了。这孩子不是别人家的,恰是王爷心尖上人的儿子。以王爷今晚的神情,恐怕有人要误会他是王爷的私生子呢。”
“哈哈哈。嗯,你老怎么晓得他就不是呢?”
沈明苍白脸上,挂着奇特笑容,道:“我自然知道。首先,他长得不像王爷,酷似他的亲爹苏韧。其次……啊,请喝酒。这酒乃百年陈酿,前朝宫廷之珍藏。不是触景生情之际,我决计不舍得请人对饮的。”
宝翔乖乖地喝了一口,居然没有感到一丝丝暖意。
他借着烛火端详了下沈明得意的眼神,说:“唔,当年有个叫秋实的小太监,在动乱之时,阴差阳错抱着个别人的婴孩上了去南洋的船。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后来,他居然成了左右这个国家的富豪,成了那个孩子名义上的亲爹爹了!”
沈明变了变脸,低声道:“王爷,人要留有个后,总没错的。人想要更多的钱,更大的权力,以至于扬名千古,更没有错。”
宝翔大笑,为了压抑自己胸口沸腾的血气,不得不又喝了一口酒。他说:“不错!但是得到了,又怎么样?”他看了一眼苏密:“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有好念想。得到了,什么黄金美人,都是能沾上汗臭的东西。从前好像有个人当了皇帝,临死还哭哭啼啼说,不愿下辈子再投胎在宫中吧。”
他放下杯子,捉住了沈明的手,盯着他说:“沈老爷,你本该知足长乐,当好你的大富翁。让沈凝去尽他本分,做个状元相公。你何必有不轨之心,埋下了那许多包袱,非叫人来引蛇出洞呢?”
他只要用力,就能结果了沈明。但他知道,在海上他与苏密都不可能逃出生天。
自然,沈明也相信他不会那么鲁莽。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他如女人般绵软的手里,出了一层汗水。宝翔顿觉得恶心,便松开了手,喝了口闷酒。
沈明道:“王爷不必动气。若是你经历过秋实所受的一切,你压根就不会动肝火了。就我来说,我不会知足。因为吃得越多,胃口也越大。王爷你身为皇族,还要走江湖,跑码头,难道就没有一丝渴望嘛?朝廷里排在你之前的职位,也没有几个了吧,呵呵。所以我是真心不明白,王爷为何偏偏与我作对头。你是为了万岁爷,为了蔡首辅,还是为了谭香伉俪呢?他们难道对你好过?说到此,我还要送个人来,给王爷佐酒。”
他说完,用银筷敲敲酒杯,不久,就见一个眼镜蒙着黑布的中年人被推进了船舱。宝翔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告密的钱太医。他笑着打招呼道:“哈哈,你针灸还真灵,我牙疼已好多了。”
钱太医战战兢兢,似乎完全不懂得自家的处境。他想了想,才跪下说:“王爷莫怪小的。小的为沈老爷打探,只是为了存留几个养老的钱……”
宝翔哈哈说:“我不会怪你。但你们当大夫的人,得钱的法子多了,何必掺和我们这档子浑水?如今,你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沈明站了起来,对钱太医道:“钱太医,这舱里有个同宝宝皇子一般大的男孩。适才王爷与老夫说笑,讲他未必不是自己的私生子。以你所知,这可能吗?”
钱太医听了,如惊弓之鸟,越发紧张,嘴唇都哆嗦起来。
沈明脸上带着一丝顽童般的幸灾乐祸,又加重了语气,道:“只管讲啊!”
钱太医憋了一会儿,才对宝翔的方向下拜说:“王爷莫怪小的。小的身为御医,只是奉旨办事。那时……那时王爷重回京城,万岁就做了布置,令小的配了药物混入王府饮食……哎,王爷您这辈子英名神武,却不可能有个孩子。”
宝翔瞪着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本没有迫切要个后代,但听此话在这里被人赤裸裸挑明,却有点发怵。
他仿佛听了别人的秘密,并无悲愤之感,只是叹息皇帝的手段。
他望了眼沈明,突然觉得,自己近来最憎恶的人,与自己并不是毫无共同之处。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低头又喝了半钟酒,长出一口气,心道:今晚的酒,实在是世上最难喝的一次。
最糟糕的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喝。
钱太医退出房门,沈明又替宝翔斟酒。他的手势之标准,令宝翔想:不愧为皇帝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人啊……
舱外传来一阵短促的水声。海鸟发出老鸹那样不吉的叫声。
宝翔挑了挑眉,沈明倒是淡定,说:“那钱太医,我们不能留活口。”
“我们?”宝翔笑了笑。
沈明十分客气说:“是我们。王爷,秋实并不总是致人死地的主儿。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带走一个前途未卜的弃儿。王爷手握重兵,领袖江湖。我富可敌国,消息灵通。只要我们联手,何愁一个蔡述?”
宝翔再次挑眉,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说:“哎呦沈老爷,万岁在呢!我们哪里能奈何叙之?”
沈明认真地凑近他,低声说:“不瞒你说,万岁的时日已无多。这与我倒是毫不相干。而是他当年练习了一本假冒的青华仙册。万岁这几年深居简出,是他身体欠佳,怕人前露出端倪,引发朝廷巨变罢了。万岁在,秋实并不想反。万岁去了,天下的事总要有人承担,是不是这个理儿呢?蔡述恶名昭彰,天下人恨不得他明日就死。宝宝年幼无知,只配当个儿皇帝而已。”
宝翔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蓝辛所言皇帝不寿之事,果有其事。
可是,假使皇帝没有了,蔡述也没了,沈明就会容忍自己来掌握兵权,代替蔡述?
他木然地饮了杯中酒,舌头有点发麻,海风一吹,毛骨悚然。
宝翔抬头,忽问沈明:“你明白,我一直在怀疑。你的沈凝……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沈明缓缓抚掌,面孔纹丝不动,只有眼珠闪着乌光。他庄严地回答:“他,当然是万岁的儿子。万岁的嫡子!在万岁的心里,自然没有比他更可爱之人了!”
宝翔并不吃惊,装作似懂非懂:“啊,这真是……那我们还忙活什么?万岁若要传位给嫡子,名正言顺。我们俩人既然都没个后代了,还树什么野心?你忙活半世,合该修养修养。沈凝当了皇帝,跑不了你的太上皇。我犯浑了几十年,也没个长进,后应卸甲归田,找个好地方吃喝玩乐去。”
沈明眼神露出焦灼,冷笑道:“王爷说笑呢,王爷要去吃喝玩乐,我可不放心啊。我们同病之人,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不好好弥缝起来,怎么对得起彼此?王爷不必费心,我早已布置。那小聪明的苏韧,现在大概已挺尸了。他逃得过这次,逃不过下次,迟早能弄死。只要王爷愿意先帮我除去蔡述,蔡述的养女蔡甜,并眼前这个苏密,还有那小妇人谭香,将来都会是王爷的家人。王爷既得到所爱,又有了儿女。”
苏韧死了?宝翔觉得杯里的酒实在反胃,闭着眼才咽得下去。
他张开眼睛,捕捉到沈明眼里的焦灼,忍不住脱口而出:“哼哼,秋实,你难受么?你这么痛苦,还不是因为你们的沈凝虽然是龙种,却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在这种时候反会出言挑衅。
然而,他想,怪就怪这壶带着前朝尸腐之气的陈酒吧!
世上最残忍的人,才会在吃喝之时,笑谈他人的生死。
宝翔压抑不住地继续道:“你要我联手,是绝办不到的!我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帮你。你的张扬,已惹动了祸根。除非你与我一起永飘在海上,同归于尽。只要你此次敢回头,不是我,也有别人会不依不挠,直到致你于死地!”
他说完,摔了酒杯。
沈明似乎吃惊,但依然带着冷笑,道:“王爷忒冲动,太不像你父亲已故唐王了。子不类父,天下单我们一例?沈凝心地醇厚,博学端方……做皇帝有什么难?只要有人辅佐便是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份书卷,丢在宝翔面前:“王爷今晚若要脱身,只有签了你面前这份东西,发誓从此与我结盟。若不然……我也不知道此地海水有多么深……王爷英雄虎胆。可这个小孩子细皮白肉,喂鱼实在太可怜了……啧啧。王爷一死,锦衣卫的兄弟,有理也说不清。废帝当政前后,朝廷如何肃清,王爷记忆犹新。”
他说完,自斟自饮了一杯,喝完赞道:“好酒!”
宝翔咬牙,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还有一事不解:那苏韧……你会何这样算计他?”
沈明想了想,喃喃自语道:“苏韧吗?我讲不清。有些人生来怕蛇,有些人生来怕蜘蛛,为什么呢?我其实很少怕什么。但他行为举止,一言一笑,都让我讨厌,为了他,我做了不止一次噩梦。我在他面前,似不是沈明,总是那个拿一壶酒都担心的秋实。我本应该,早些对他下手……真是的……”
宝翔摸了摸袖子,定了神,装作颓然地坐下。
他的脸在灯火下,显得少有沉静。那清晰分明的轮廓,隐约间,泛上了一种落寞的哀愁。
沈明瞅着对面的人,微笑着慢慢抿酒,行船声中,他的筋骨逐渐舒展,他好像变得年轻了。
因为他的放松,那种亡命赌徒才有的鄙俗的快乐,完全展露在他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