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
这平平无奇的三个字,在此刻惊雷一样落下。
如果发动机的内部也产生了这种诡异的融合和改变,那飞机失事就是注定的。
安折俯身捡起了那枚梳子。看不见任何拼接的痕迹,但柄上的雕花是混乱的,混乱又疯狂,无法想象是用怎样的方式混合在一起,就像那本飞行手册上漆黑的伸出触手四处扩张的字迹。
安折微微睁大了眼睛,突然,陆夫人化身蜂后飞往无边无际的天空前说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响起。
她说:“人类的基因过于孱弱,感知不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
“我们都会死。一切工作都是徒劳的,只是证明了人类的渺小和无力。”
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像闪电划破天空。
如果,如果说……当人与怪物、怪物与怪物产生空间上的重叠或接近,会发生基因的污染——不,错了,完全错了。
“基因……”他喃喃道:“不是基因……”
问题根本不是基因,或者说不完全是基因。污染是一个生物和一个生物之间,血肉之躯的混合与重组,只是这种改变藉由基因的改变来完成。
如果,如果这种事情会发生,如果一个活物的属性会瞬间改变,为什么别的东西不能?生物的身体,和那个DNA的螺旋,与世界上其它没有生命的物质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纸张和木头也会相互污染,所以钢铁和塑料也会。
——那么世上一切有形之物都会。
只是这个进程在渐进地发生,这场洪流刚刚开始奔腾,它以生物基因的污染为前兆,刚刚显露在人类的面前。
地磁消失的这些天,那些混合类怪物疯狂地进食,疯狂捕获别的生物的形态来壮大自身,像人类囤积粮食应对冬天,它们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西贝声音颤抖:“到底……”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时代?他们面临着的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正在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一道电光划破天际。窗户振振作响,来自旷远万古的风哭嚎着发出悠长的响声,从缝隙里灌进房间,他们的衣角被刮得飞起来,猎猎鼓动。
安折抬头,他和陆沨怔然对视,那双冷绿的眼睛里晦暗深沉一如外面的天空。
在他们对视的这一瞬间,一声炸雷在天边响起。苍穹更加低沉,茫茫的天地之间,倾盆大雨哗啦啦倾泻而下。
雨幕里,外面所有东西都看不到了,听不到了——无边无际的灰暗,无边无际的虚无,无边无际的恐怖。
陆夫人温柔圆润的声音,爷爷枯槁嘶哑的嗓音,它们重叠在一起,在安折耳边突兀地响起来。
——“时候快到了。”
第65章
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了更多的证据。
窗户很难推开,是因为钢铁的窗沿已经与底座黏合在了一起。
而那具的骷髅,仔细看过去,它的腿骨已经消失在了沙发里。最丑陋的存在是第二件卧室天花板上一簇倒垂的铃兰形状的吊灯,它的灯罩与金属支架相互混合,融化了,向下软垂着流淌,像烧到了最后的蜡烛。那原本雪白的灯罩上嵌满了漆黑的灰尘,每一粒灰尘都是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它们密密麻麻地簇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扑面蠕动而来。
这诡异的,原本不应该发生的,超出人类认知与科学的极限的一切交汇在一起,令安折生出一种错觉——这个世界就像被火融化的蜡一样,正在渐渐、渐渐混成一团。
西贝回到了客厅,他呆呆坐在地板上,抱起爷爷的身体,把他从椅子上搬起来,他带着爷爷远离那里,仿佛那椅子是最可怕的怪物,仿佛下一刻这具尸体就会与一把椅子不分你我。远离了椅子,他将爷爷放在地板上,可他脸颊上的肌肉立刻神经质地抖动起来——地板同样也是怪物。
下一刻他整个人浑身一震,忽然往后猛退几步——他自身的存在也是污染的源头。
安折见他惊慌无助的样子,抬脚走上前,然而刚刚迈出一步,西贝惊怖欲绝的目光就望向他,蹬蹬蹬后退几步。
假如世界上的一切都会相互污染,那么只有远离一切物质才能保全自身。
安折能理解他的恐惧,他主动再次与他拉开了距离。
“对不起,我……”西贝牙齿打颤,道:“我得……静一静。”
陆沨带安折走进了卧室。
踏进卧室,重新看见那架流淌的吊灯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脚步。安折望向上校,见他绿色的眼睛里仿佛结了冰。
下一刻,陆沨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他的通讯器,他死死握住那枚东西,指节泛白。
安折就在一旁看着,西贝已经崩溃了,作为人类,他知道陆沨的状况不会比西贝更好。甚至,上校感受到的东西比西贝更多。在克服这疯狂的世界带来的恐惧的同时,他还要想着远方的人类基地——为了人类基地,他必须冷静。
如果在物质的相互污染下,发动机会故障,那通讯器也会。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有螺丝刀,陆沨拿起了它,拧动通讯器外壳上的螺丝钉。
外壳、纹路复杂的芯片、交错的线路、无数细小的零件被在床上被摊开来。陆沨将它们一件一件拿起,借着光检查它们细微之处的构造。
通讯器的零件很多,看了一会儿,安折也从零件堆里拿出一些结构简单的部件,检查它们是否符合人类机械横平竖直泾渭分明的标准。
关上卧室门后,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雨声里,除了翻检零件的声音外听不见任何,陆沨的进度很快,那些零件似乎都很正常。
但安折忽然愣住了。
他看着手中的一小片芯片板,那上面有两股并列的赤红色铜丝,每一股都由几十根细铜丝拧成,它们原本应该平行,中间有几毫米的距离。此刻却全都松散了,彼此都弯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两股铜丝靠拢在一起,混杂不分,这绝不寻常。
在这一刻,至少有一个短暂的片刻,安折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连通讯器都因为物质的畸变彻底坏掉,如果陆沨永远无法回到基地,他们会怎样?
可他并不是一个那么坏的蘑菇。
——他望着手中这枚芯片,最后还是扯了扯陆沨的袖角。
陆沨军靴的内侧有一个暗扣,里面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现在这把匕首被拿了出来,安折打着从矿洞带出来的手电给芯片照明,然后看着陆沨用匕首的刀尖将那些纠缠的铜丝一点一点挑开,铜丝之间已经出现了黏连的迹象,但好在发现得及时,还能分开。
终于清理干净的时候,安折的精神却微微紧绷起来。但他还感到脑袋微微眩晕着,他像是病了,自从孢子出现成熟的迹象后,他的身体就越来越虚弱。
陆沨将剩下的零件又检查一遍,然后将它们依次序组装好,按下按钮,开启。
下一刻响起的却不是安折习以为常的“抱歉,由于太阳风或电离层的影响,信号已中断……”
“嘀——”
“嘀——”
“嘀——”
雨声又大了,成千上万大颗大颗的雨珠子弹一样溅在窗户上,发出咚咚不绝的声响,这是一场只有在盛夏时节才会出现的暴雨,窗外已经成了灰色的瀑布。
雨滴好像敲击着安折的灵魂。
恍惚间,他隐约听见柔和的机器女声从通讯器里传出来吗,但眩晕越来越重,世界在他眼前虚幻成五彩斑斓的光影——下一秒,他直直往前栽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他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孢子不要那么快就掉出来。
第66章
最后他看见了陆沨的脸,他从未在上校脸上见到这样失措的神情,他想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眼前一片黑暗,他的身体是个空洞。
轻轻地,有一根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面断裂了。
——那么疼。
接着是第二根。
他努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终于,他的意识仿佛变成虚空中的一个光点,终于看见了正在发生的情形。
那纤细的,雪白的一根,逐渐拉长到近乎透明的地步,它脆弱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
啪嗒。
伴随着针刺一样的痛苦,它断了。
他的孢子。
来自他身体的菌丝连接着孢子的每一根菌丝,现在这菌丝正在一根又一根崩断,不是他自己松开的,是孢子主动离开——不,也不是。
是成熟的时候到了,来自生命本能的力量在将他们分开。
安折什么都阻止不了,很难说一个蘑菇与它的孢子之间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它们的关系并不像人类的父母和孩子,但他还是不希望孢子这么快就离开他。外面还那么危险,孢子离开了他,无论遇到什么都会夭折的——尤其是陆沨。
可他失去了所有感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拼命对孢子说话。
不要出来。
不要出来。
当残余的菌丝还剩三根的时候,死亡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不要出来——求求你。
他冷汗涔涔,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天花板,他迟缓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在下一刻猛地一个激灵。
——还在。
他还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孢子,三根菌丝摇摇欲坠牵着它,好在它一副偃旗息鼓的乖巧样子,好像终于决定听从他的请求。
下一刻,他耳边竟然传来了博士的声音,他先是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基地,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通讯器的声音。
修正那串畸变的铜丝后,陆沨果然联系上了基地。虽然这是不对的,但那一刻他感到了失落。
“……我确定地告诉你,人类要玩完了。”博士的悲观论调从通讯器里传出来,安折动了动,发现自己就躺在陆沨怀里,身上披着他的外套,陆沨看见他醒了。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折用眼神让他专心继续打电话,然后虚弱地把额头抵在他胸前。
“这根本不是什么可以预测的灾难,这就是一场大灭绝,我可以告诉你,整个世界的所有生物、所有非生物、所有物理法则的大灭绝。”
陆沨:“我见到了物质的融合。”
“不叫融合,我们的最新定义是畸变,是微观层面整体的畸变,你知道吗,一个硅原子就在显微镜下变成了——变成了我们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这根本不是基因污染,是量子级别的变化,我们永远观测不到的东西,根据测不准原理,我们克服不了,永远克服不了,科技再进展一万年都只能接受死亡。”博士道:“我……我……我们目前只知道,磁场能保护地球不受这一变化的影响,两个基地提高磁场强度后,畸变暂时停止了。但是你知道,情况永远在变坏。”
仿佛是紧张的情绪让他喋喋不休:“以前重伤才会被感染,后来轻伤也会被感染,再后来只要碰到就感染,最后不接触就会感染,我以为这是更坏的情况,结果呢?这个世界的基本结构在混乱,而且这显然是个逐渐加强的过程,世界越来越混乱,现在我们的磁场能暂时阻挡,再然后呢?人造磁场的最高强度也抵挡不住的时候呢?我们的磁场最高强度是9级,现在是7级,快到头了。明天,后天,最迟半年,我们的人造磁极就会因为畸变坏掉。”
“基地希望你能回来,但其实,假如你想找个什么地方度过余生,我绝不阻拦。”他道:“快结束了。”
陆沨道:“我知道了。”
“如果你没找到安折,也不用找了。放过他,放过你自己,好好活着吧,反正快要死了。”博士说:“你把样本带回来,我们也研究不出结果了,这不是科学能做到的事情——虽然基地仍然想争取最后一丝希望。”
顿了顿,博士又道:“我崩溃了,对不起,我被基地现在的悲观情绪感染了。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听,样本一定要拿回来,那个样本既然在感染上呈现惰性,或许在畸变上也呈现惰性。这是最后的突破口,最后的希望,要么你死在外面,要么把它带回来。但是根据安折最后突然消失的表现,他可能是非常可怕的一类异种,你要小心。”
博士自暴自弃的语气和对他实力的错误估计让安折勾了勾唇角,但意识到他话里的含义,他明白基地仍然执着于他的孢子。
“好好休息。”陆沨道:“我已经向统战中心发送坐标了。”
通讯挂断。
陆沨看向安折。
“你还好吗?”他道。
“还好。”安折道。
陆沨道:“刚才怎么了?”
安折摇头。
“你也不知道?”
安折小声道:“不是。”
他说:“不能告诉你。”
他突然发现陆沨的眼神冷得让他心惊。
“嗯。”陆沨的手指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嗓音淡淡:“所以样本也不能告诉我。”
安折低下头,关于孢子,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在这个世界上,平静的时光是泡影。像是一场梦的结束,他和陆沨终究回到了几天前。
审判者和异种,追捕者和叛逃者。他不会交出孢子,陆沨也不会放过他。
他不愿看陆沨的眼睛,只能转移话题:“基地现在很糟糕吗?”
“嗯。”
“那你还要回去吗?”
“回去。”陆沨道。
“可是博士说……没有希望了。”他小声道。
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愚蠢之处,即使基地马上要灭亡,陆沨也不可能不回去。
良久的静默后,陆沨道:“至少和基地一起到最后吧。”
安折抿了抿唇,陆沨属于基地,就像他属于深渊。他们不可能和平共处。陆沨已经向统战中心发送坐标了,他拒绝说出孢子的下落,他难以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他看向陆沨。外面的雨幕里,光线是昏暗的,他看不清陆沨,也看不懂陆沨。
当这个世界的变化越来越疯狂,连博士都说出“人类要玩完了”这句话,在人类灭亡前最后的时刻,陆沨会想什么,他不知道。
“我有时候会觉得,如果基地在我有生之年必定灭亡,”陆沨的嗓音很低:“我以前做过的所有事情……”
他停了,没有说下去,这情绪的波动像是水面上一点涟漪,很快就封冻了。
“可能会有奇迹吧。”安折只能轻轻说出这句话,这是他想到的唯一有可能安慰到陆沨的话。
陆沨低头看他:“你觉得有可能吗?”
“有吧。就像……就像这个世界很大,但你的飞机出事的时候,就掉在我旁边。”安折道:“如果不是这样,你就死了。”
假如陆沨死去,也就没有此时此刻再次身处人类城市里的安折,一切都会改变。
却见陆沨只是望着他,他躺在他怀里,陆沨是那样——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双没有温度的绿色眼睛里,只有薄冷的寒意:“你知道世界有多大么?”
安折回想,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没有走过很多路,也没有见过很多东西,他只是一只惰性的蘑菇。但这个世界一定很大,所以陆沨的飞机从空中坠落,掉在他面前,才能被称为是一场奇迹。
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是想让陆沨开心一点的,可是现在的陆沨那么让人害怕——看着陆沨面无表情的侧脸,安折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你不知道。”陆沨嗓音冷冷:“我不可能碰巧落在你面前。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我本来就是来抓你的。”
“不是。”安折受不了他的眼神,他想离开,却被陆沨死死扣住在怀里,他声音哑了:“那天有很多飞机,你们是去……是去杀死蜜蜂的。你意外……意外遇见我,才想抓我。”
“已经杀死了。”陆沨的声音平静落下。
安折睁大了眼睛。
他颤抖道:“……谁?”
陆沨道:“她。”
安折只能听见一个音节,他不知道那个字是他、她还是它。可是这个音节从陆沨口中说出,就只有一种可能。
陆夫人。
他亲手杀死了陆夫人。
他难以呼吸,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
陆沨看着他,他手指伸到了安折的颈侧,食指与中指并起来,压住了他脆弱温热的颈动脉。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的起伏,道:“最后一个任务是来杀你,通讯器里的命令,你没听到吗?”
安折听到了。
他脖子被按得微微发痛,伸手想要拨开陆沨的手腕,推不开,喉口酸涩,他道:“但是世界……世界那么大,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那里。”
陆沨看着安折。
安折被他扣在怀里,那么小。博士说他能转瞬间逃出基地,可能是异常强大的异种,但陆沨了解他,那么脆弱,那么小的一个东西,好像谁都能伤害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他在说着什么,陆沨没有听清,只看见他眼眶都红了,好像拼命想要论证这是一场意外,一场巧合,他好像在努力地欺骗着自己相信什么事情,借此为他开脱。
他伸手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拇指那么长的细玻璃瓶,里面装了淡绿色的液体,中间贴了一张标签,标签上印着条形码和一串数字。
安折看着那东西,他问:“这是什么?”
陆沨淡淡道:“追踪剂。”
安折听过这个名字。他记得莉莉曾经说,她被打了追踪剂,人类的命名总是言简意赅,一听名字,就知道这药剂的用途。
“灯塔说,用特殊频率的脉波照射追踪剂原液,它就能获得一个特征频率。照射后的追踪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注射入体内,另一部分保存。将保存的追踪液注入解析仪,就能指示同频率追踪液的方向。”陆沨道:“无论有多远。”
安折手指贴近那个冰凉的小管,将它握在手中。
“你给我打了追踪剂吗?”他声音微微颤:“什么时候打的?我……我不知道。”
说着,一个念头忽然划过他的脑海。
他声音更低了,喉咙酸涩,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早就怀疑我是异种了吗?”
“你能通过一切判断准则,我没有杀死你。”陆沨的声音更加冰冷,他掰开了安折的手指,将追踪剂拿出,放回自己的口袋,道:“但我必须对基地安全负责。”
安折愣愣看着他,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了下来,他想陆沨会去擦掉它,但陆沨并没有。那行水迹就静静在他脸颊上变冷。陆沨方才说的话很少,但足以彰显他的为人。他已经毫不留情地杀死了身为蜂后的陆夫人。
上校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从第一天起,就知道的。或许这几天的陆沨,会对他好的陆沨,或许才是那个稍纵即逝的假象。
在他与基地恢复通讯后,自己又从哪里得来自信,以为陆沨一直在对他特殊对待,以为他会放过他呢?
陆沨就那样看着怀里的安折眼睫渐渐垂了下去,最后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于是这只小异种眼里那柔软的水光也被掩盖了,他好像被伤了心,在他坦诚交代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后,陆沨想。
就像被他杀死的所有人一样。
安折的眼睛却又睁开了,他仰头看着他,声音很小,陆沨要更靠近他才能听到。
“陆夫人变成蜂后的时候,已经完全丧失人的神智了。”他说:“她对我说……她不是恨基地,她只是想去体验新的生命的形式,她不恨你的。”
死一般的寂静里,陆沨没有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安折伸出手想碰一碰陆沨的脸颊确认他还活着时,他看见陆沨勾了勾薄冷的唇角。
他声音很轻,但很笃定。
“她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