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唯把鸡肉塞进嘴巴,冷漠地嚼着,像品味着自己每次进入的艰辛。

“被选中的人……终其一生,都要做这件事。”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因为压制自己的不满和不愿太狠,整个人都麻木了。

“雍唯。”胡纯上前抱住他,太可怜了。她终于理解了雍唯的苦闷,怪不得他总是不高兴,认为天地负了他。原本是天宫里备受宠爱的天帝幼子,被选出来一辈子做苦差,命运是六界众生的,偏偏全要压在他一个人的肩头。“就没有别的人可以替换一下吗?”

雍唯的笑容更冷酷了,“没有,直至我死了,才会选出下一个。”他环视了一眼祭殿,“祭殿的主人,就是我接替的人。”

“啊?”胡纯吃了一大惊,这位叔祖不是造反了吗?

“他应该是太厌倦,也太痛苦了,就想把自己的命轮放到帝轨上。”雍唯用了奇怪的语气说这句话,理解甚至有些赞赏,“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计划被泄露了,于是被众神讨伐,被杀了。”

“真坏啊!这些神!选叔祖出来做苦工,他们过好日子!叔祖累了,腻了,想翻身做主人,却要被讨伐被杀!”胡纯很为叔祖不平。

“这些神里就有我父亲。”

胡纯顿时住了口。

雍唯没有多少敬意地说,“如果我也做同样的事,父亲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

胡纯不自觉地点头,原来雍唯也知道,天帝很提防他。原本她以为天帝只是因为雍唯神力过人,怕他的“伴神”过于强大,才暗中紧盯他,原来有更重要的理由。

“你也想把命轮放到帝轨上?”胡纯皱眉问。

雍唯不置可否,反而问她:“你觉得当天帝好么?”

胡纯想了想,想到天妃的怨愤,又想到天帝令人战栗的微笑,辰王,那天审判她的一殿神仙,“不好!”她重重摇头,感觉他们整天就忙着算计衡量。

“嗯。”雍唯一笑,“我也觉得不好,不打算干傻事,可是,有人似乎觉得不错。”

“谁?”胡纯紧张起来。

“陷害你的人。”雍唯又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管他是谁呢,总会跳出来,那是他和天帝的事情,我就冷眼旁观好了。”

“你……你不打算报仇?”胡纯疑惑地着他,天妃娘娘的死,他也不弄清楚吗?

“什么仇?”雍唯冷笑,“就如同炬峰能大致感觉到我,我也能感觉到母亲,她没死,好着呢。以她气息之强盛,我觉得她正在发火骂人。”

胡纯一下子松懈了,甚至瘫坐在地上,喜极而泣,“太好了!”

雍唯看着她,眼里浮出暖意,突然想起什么,在身上摸了半天,把青霄镯从袖袋里翻出来,“这个是父亲给我的,既然母亲把它送你了,你就一直戴着吧。”

胡纯接过镯子戴上,心里五味杂陈。

“对了,你没把天妃娘娘还活着的事告诉天帝吗?”胡纯又糊涂了,如果天帝知道,怎么还非让她招认杀人呢?

“我没告诉他。”雍唯脸色一寒,“他似乎对母亲的死,很欣慰。”也不仔细调查,随便找个傻子顶罪,恨不得六界都尽快认定天妃已死的结论。是为了天狐?雍唯冷冷一哼,肯定不是,情感于他,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胡纯已经开始摁太阳穴了,天宫的事情太复杂了,夫妻父子都太复杂!“我不要想了!爱谁谁!头疼头疼,我伤没好吧?”

“你烤的野鸡真难吃。”雍唯不满地评价。

“你还好意思说?”胡纯瞪他,“找怎么个荒山僻岭,什么都没有!还不能用仙力,你说,我怎么弄好吃?别说吃了!晚上怎么过?被子褥子,你打算让我用树叶织吗?”

雍唯被她训得讪讪的。解释说,“这里有涤仙泉,泉水可以洗去仙轨,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胡纯不理他,对他嫌弃她的厨艺很不满。

“这样……”雍唯盘算,“我们用黛宫扇,飞快地到一个镇子上买东西,只要不超过半柱香,仙轨就不很清晰,我们再把泉水洒在身上,更不容易追踪。只要每半柱香换个地方,应该就不成问题。”

“好好!”胡纯喜形于色,“不如我们回世棠宫拿吧?”

“不好。”雍唯摇头,“谁知道世棠宫里哪个是天宫眼线,反而比别处更加危险,绝对不能回去。”

胡纯又头疼了,家也不像家!

依照雍唯的方案,胡纯和他以蚂蚁搬家的形式,陆续买回了油盐酱醋,被褥衣服。雍唯对缺少什么一无所知,胡纯买什么他就拿着,只用算着时间,提醒她换地方就行。胡纯买得很不称心,因为不够时间挑选,仓促跑了好几个市镇,终于大致置办齐全。她这个主力还没说什么,雍唯倒嚷嚷说他累坏了,指出陪她买东西比修量天尺还累,倒在新搭建的地铺上,宣称自己筋疲力尽,要睡两天才能歇回来。

胡纯早在和他湖底养伤的时候,就知道神主大人被服侍惯了,这种平民生活别指望他,只要他不挑剔,不添乱,就算配合她了。几天日子过下来,胡纯深刻体会到了神主的可怕,可以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油瓶子倒了别说扶了,还会嫌脏了他的眼,一脚踢开,喝口水都不愿意自己去祭殿另一边的泉水接。

胡纯每次心里有点儿抱怨,看他盘膝坐在破烂的窗边看书,就算穿着市集上买来的粗糙衣服,梳着她给扎的简单发髻,还是那么俊美贵气,想到他原本还可以端坐在世棠宫里当他的神主大人,全是为了保护她才沦落成这样,又很心疼他,于是就心甘情愿地伺候他了。

现在神主大人连一点小仙力都不能用,比湖底的情况更糟,幸好他也明白落难了不应该瞎讲究的道理,胡纯给什么他就吃什么,让穿什么就穿什么,基本没有意见。唯独不愿意陪着去买东西,导致胡纯用什么都得省着,每次要买什么雍唯都推三阻四,一脸不情愿。

日子一平静,就过得快,山里的时间很多时候像静止了,可每次急急慌慌去市镇买东西,一问年月,又一下子过去好久。雍唯买了很多书,他个性沉冷,在祭殿与世隔绝的生活,也不觉难熬,反而生出些避世修心的感觉。

胡纯本是喜欢到处窜的凑热闹脾气,现在天天忙着张罗生计,也不觉得烦闷。

这天她正采果子,发现天以很快的速度阴暗下去,她经历过鳐鱼精兴风作浪,顿时害怕了。匆匆跑回祭殿,雍唯正在和自己下棋,她扔下果子扑到他怀里,一脚踩在他棋盘上,棋子迸得到处都是,雍唯也没生气,反而抱住她,笑话她说。

“变个天而已,就吓破胆了?”

话音未落,几个大火球从天而降,瞬间把已经变成黑夜的天空照得红火明亮,呼啸着坠落到地面上,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高在山顶的祭殿也感受到强烈的震动,屋顶的瓦纷纷掉落,雍唯把胡纯搂在怀里,替她挡住周遭的危险。

震颤终于平息,雍唯拉着胡纯到窗边往外看,远处的地面上冒起冲天烟尘,天空亮了一些,还能看见火球们飞过时残留的灰烬痕迹。他们在高远处,所见尚且如此可怖,被火球击中地域的城镇和百姓一定已陷入炼狱。

胡纯吓得呀了一声,这可比鳐鱼精制造的灾难凶多了。她扭头想问问雍唯是怎么回事,发现他眉头紧皱,看着天地疮痍,神情凝重。他的头发上,衣服上落了很厚的灰,耳朵还被擦破了,耳郭上鲜红刺目。胡纯心疼了,想起刚才他下意识地就护住她,心里又暖又甜,轻轻拂他头发上的灰。

雍唯陷入思绪太深,都没感觉到胡纯的动作,直到她问:“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雍唯用鼻子长长出了口气,肯定说:“有人在动量天尺。”这分明是胡乱触碰命轮导致的异常天相,“如果继续胡来,还会有地动天破之灾。”

“那……”胡纯又忧又惧,“你要不要……”

“不管!”雍唯如今没有阔大的云袖了,甩手的动作威力全无,像发脾气的小孩扭身离开,“天地,六界,都不关我什么事!那不是有天帝诸神么?他们也不该继续吃干饭了。”

胡纯也离开破损的窗口,她没说话,雍唯不去涉险,她偷着放心,可万一他猜中了,灾祸继续扩大,他这样冷眼旁观似乎又是不对的。

“雍唯,”她坐到他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雍唯用了很长时间才说了一个:“嗯。”

说完了,还在她额头重重亲了一口。

胡纯的心情原本很沉重,可被亲了就一下子笑了,她顿时释然了,生也好,死也罢,她就和雍唯一起!没什么可忧虑操心的。

第42章 牵累

胡纯平常买东西的几个城镇,大多受了灾,胡纯从小生活在嘉岭,数百年来没经历过任何灾祸,所以她很难想象“天灾”会造成怎样的苦难,鳐鱼精水淹广云岛让她有凄惨的感觉,可比起人间城镇的惨状来,那只不过是轻微受损。

胡纯带着雍唯来买盐的时候,灾祸已经过去三天,对她来说,天空放晴了,浓烟消散了,灾难就过去了。所以城镇的模样让她猝不及防——所有的房屋悉数倒塌了,残存的墙壁在巨大的废墟上显得孤零零的,整个城镇过了火,焦黑一片,像一夜之间被洗去所有颜色。人们不知道是逃走了,或是死了,原本熙攘拥挤的街市只有几个人沉默走过,他们彼此不交谈,不看,都闷头走自己的路,胡纯甚至怀疑他们是盘桓不去的冤魂。

非常安静,哭声,说话声,什么都没有,整个城镇死去了。

“走吧。”雍唯拉着她的手,淡然说。

“雍唯……”胡纯皱眉,她有一种走在河边看见有人溺水的感觉,救吧,自己也很危险,不救,又亏心得厉害。

“会有人来处理善后的。”雍唯说,明显有自欺欺人的嫌疑,其实他知道,几个城镇的毁灭对他父亲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父亲只会加紧做两件事:找擅动量天尺的人和找他。“走吧,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现在对他和胡纯来说,可能更加危险了。

胡纯乖乖点头,她能感觉到雍唯的沉重,他的压力要数倍于她。

“该买什么多买一些,这段时间我们更不能现身。”雍唯低沉地说,这并不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我觉得他抓我娘,是想胁迫我,只要我不出现,娘就安全。”

胡纯赞同他的看法,心存侥幸说:“如果你不好出面,能不能让天帝去搭救天妃娘娘?”只要雍唯传个消息给天帝,告诉他天妃未死,应该就增加了天妃获救的可能。

雍唯听了,冷笑出声,不知道是笑胡纯天真,还是世情残酷。“对他来说,我娘已经死了,没死也得死。”

胡纯原本被雍唯牵着蔫头耷脑地走路,听了这话,猛地停住脚步,眼睛惊骇地圆睁着,“你是说天帝发现天妃没死,有可能……”她说不出口,不仅因为那是雍唯的父母,更是她觉得冰冷入骨。她认为夫妻间最大的残酷,辉牙和来云已经到顶了。

雍唯短暂地笑了一下,她听懂了,他却不知道该夸她,还是怜悯自己。“其实事情很简单,我想他也已经弄明白了。”他提起父亲的语气还是那么讽刺,胡纯却深刻地理解了他的感受。“擅动量天尺的人,很熟悉我的情况,他要琇乔陷害你,是为了不让我和父亲站在一起。”

胡纯点头,雍唯带着她逃离避世应该在这个人的算计中。

“原本父亲想让你顶罪,让娘顺理成章地‘死’去,这样挟持娘的人就会明白,天妃的分量并没多重。他误以为这场阴谋是冲着他去的,所以无论娘是不是还活着,都不能让人威胁到他。”

这就对了,天帝凭化骨盏和琇乔的口供就认定她有罪,重点全放在天妃已死,凶手伏法上了,胡纯回想了一下,撇了撇嘴。

“他现在明白,阴谋是冲我,冲量天尺来的,所以我娘万一没死,倒让他更寝食难安了。”

胡纯的心脏收缩了一下,那还是千万别让天帝知道天妃还活着了,可能他怕人用天妃威胁雍唯,来个先下手为强。

“雍唯,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擅动量天尺的人是谁了?”胡纯一直有这样的感觉,雍唯对整件事,淡定得不正常。

“很难猜吗?”雍唯鄙视她的智商。

“谁啊?”很难猜,胡纯很好奇地问。

雍唯嘴角一抖,干咳了一声,拉她继续走路,“不知道,没证据,先不说了。”

“你倒是说啊!”胡纯使劲捏他的手,这分明是故意不告诉她吧!

“快走,我们已经停留很长时间了。”雍唯冷着脸说,又回头看了眼城镇焦黑的废墟,心事重重。

“亏炬峰还说你单纯好骗,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呢!”胡纯愤愤嘟囔,雍唯根本不傻,到底是恶狼下的狼崽子,能单纯到哪儿?

“他说我好骗?”雍唯眉毛都挑起来了,看出来是真不高兴了。

“都不好骗!”胡纯现在连雍唯都嫌弃,都是一肚子鬼心眼的坏人,还笑话狐狸狡猾呢!“我觉得,你根本不该怨恨天帝他们派你到珈冥山当修理工,说什么天地负你,天地对你很好才让你远离那一群狼!”

雍唯整张脸都僵硬了,瞪着她,从牙缝里质问:“你说谁是修理工?!”

他被这个无比真知灼见一针见血的形容深深伤害了。

以前的胡纯会被这个表情吓死,可惜她已经今非昔比了,眼睛一翻,淡淡说:“你呗。”修量天尺的修理工。

晚上睡觉的时候,胡纯做噩梦了。她走在那些被焦火焚尽的城镇中,周围死寂无声,路上全是高低不平的房屋残骸,她走得高一脚低一脚。有人路过,却都是她抓不住的魂魄,她害怕了,大声喊雍唯,四处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起了雾,她在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她哭起来,一声接一声地喊:雍唯,雍唯……

“怎么了?”有人抱紧她,担忧地问,他的怀抱很暖,很安稳,一下子就冲散了她可怕的梦境,她睁开眼,看见雍唯浅浅蹙眉的脸。

“雍唯!”她反过来搂紧他,梦境太真实了,她好像真的和他失散过,此刻失而复得,心里又欢喜又难过。“你不要和我分开!”她哽咽着说,这段时间朝夕相伴,她早已习惯他时刻陪在身边了。

雍唯嗯了一声,语调有些奇怪。

胡纯抬头看他,发现他神色凝重,并不像被人吵醒的样子,“你一直没睡?”

“睡不着。”雍唯松开了搂着她腰的手,垫到自己脑袋下,有些烦恼地说。

胡纯不乐意了,她刚才那么辛苦地“寻找”他,好不容易安稳了,怎么能松手呢?她气鼓鼓地去拽他手,又搭到自己腰上。雍唯不备,头摔在枕头上,苦笑了一声。

“你在想阻止那人再动量天尺对吧?”胡纯陷在他怀里,闷闷地说。

雍唯沉默。

“反正,你要去就得带上我。”胡纯说,使劲勒他的腰。

雍唯又苦笑了,“我在想我有没有力量阻止他。很可能,我根本没办法和他对抗,他只要用我娘威胁我,我就只能按他的要求去改动他的命轮。”

这回轮到胡纯沉默,雍唯没说出口的话她也听明白了,雍唯自保可能都成问题,还有天妃娘娘这个顾虑,她跟着他,肯定也是一个累赘。可是她不想和他分开,梦境中的孤独和无助还那么鲜明。她是曾经自己度过了很多年,可一旦有人陪伴,就对孤独产生了惧怕。

头顶的残瓦又被山风吹动,掉了很多灰尘下来,胡纯被迷了眼,刚想抽手去揉,只听劈啪之声不绝,祭殿上原本就虚搭的瓦片不停地掉落下来。

雍唯嗐了一声,恨恨道:“又来了!”他飞快用被子把胡纯裹住,抱起她冲到殿外的空地上,干脆和胡纯往那儿一坐,怒气冲冲地摆出一副听之任之的脸色。

大地又震颤起来,祭殿的顶棚完全塌落。胡纯紧紧靠着雍唯,害怕得抖成一团。

地震比上次厉害,子夜的天空呈现出骇人的暗红色,好像有熊熊的火焰在天穹的另一边剧烈燃烧。大地震动得发出轰轰的哀鸣,连祭殿所在的山也低沉共振,胡纯真担心连山也要塌了。树木被摇晃得刷刷直响,连绵环绕,让人头晕目眩,天空似乎都跟着摇动。

几道闷雷从天空深处传出,像把天空都炸裂了,一道水柱从炸裂的地方向大地灌注,像天神在倾倒一桶永远也倒不完的水。滚滚的厚云缠绕着那个缺口,水不像从天上倾下来,像从地狱里涌出来一般。

胡纯被这个场面吓呆了,整个人僵硬如一截木桩,连抖都不抖。直到她感觉雍唯站了起来,一股深入骨髓的惊惧猛地唤醒了她的理智——他要走!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腿,眼泪也飚了出来,淌了好几排。

“雍唯!别去!”她大哭着仰头看他。

她怕他会有危险,会死……那个地动天破的地方实在太恐怖了,她不想让他去!

雍唯的眉头皱得很紧,天空深处的暗火好像也烧进了他的眼睛里,很亮,胡纯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应该,现在天地六界都遭受着灭顶之灾,雍唯该出手相救,可是她不愿意他去,她总觉得雍唯会用自己的血肉去堵那个地狱的裂口。

“雍唯……”她的眼泪沿着脖子灌进了胸口,冰凉刺骨,她死死拽着他,却说不出阻止他的话了,她从没有这样哭过,哭得全身都没了力气,她的血液,生命都好像变成了眼泪。

雍唯轻微地动了动,胡纯阻拦他的力量其实很微弱,可压在他心上的却重有万钧。他也想到了自己可能会死,他死了,胡纯怎么办,娘怎么办?只这两个人就像两座山一般,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如此微小的迈步,就让胡纯肝胆俱裂,“雍唯——”她尖声嘶呼,想把所有的力气用来抓牢他,可手臂却软下来,人也跟着软了,眼前于是漆黑一片。

等她再度恢复意识,仍是尖叫着弹坐起来。

“雍唯!雍唯!你别走!”

眼泪又全冒出来,不过有人替她擦去了。

雍唯叹了口气,“没走,走不了了。”他无奈地说。

胡纯躺在已经没了顶的祭殿里,雍唯就坐在她旁边,周围很安静,灾难已停,可她还是很惊惧,一下子扭腰搂住雍唯的脖子,呜呜继续哭,因为害怕,也因为羞愧,她到底拖累了他。

“慢着点!”雍唯很埋怨,“别扭了我的孩子。”

胡纯吸了吸鼻子,没太听明白,把头落在他的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平复着哽咽。

“我现在更没办法走了。”雍唯苦恼地笑了笑,抬手轻抚她的头发,“我们现在有孩子了,挂在我腿上的人又多了一个,我怎么走?”

胡纯想到昨天自己死命拖住他的样子,略有羞愧,孩子……孩子?

她这才转过弯来,猛地一挺腰,坐得笔直,“孩子?!”

雍唯被她撞了下巴,惨哼了一声,捂着脸倒在一边,平复疼痛。

胡纯扑过去摇晃他,“真的吗?真的吗?我是怀孕了吗?”

雍唯捂着脸,“你自己没感觉吗?这种事不应该是女的告诉男的吗?”他也看过戏,都是老婆羞答答地对老公说:我有了。怎么轮到他,还得他告诉这个糊涂虫啊?

“没感觉。”胡纯诚实地说,看了看瘪塌塌的肚子,确认道,“一点都没感觉。”她不是很相信地看着他,“你确定吗?”

“确定!”雍唯终于熬过下巴的一阵疼,放下手,神色庄严地瞪她,“这种基本的探脉我还是会的。”

“那几个月了?”胡纯喜形于色。

雍唯的脸沉下来,刚吹过牛就被问住了,他是知道怎么样的脉象是怀孕,可几个月……

“总之,来得很不是时候!”他又施展转移话题大法,谴责地看着胡纯,好像是她一个人的错一样。

胡纯也想到了这点,撇着嘴,翻着眼,反击道:“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你没日没夜地折腾?我们落难了!逃命呢!你消停过吗?”

话说在点子上,雍唯好像又下巴疼了,扭过脸,讪讪的不看她。

“那现在怎么办?”胡纯越想越崩溃,伺候一个生活白痴就够了,还要添一个小的,她又想哭了,不能用仙力,还赶上这个时局。

“怎么办,”雍唯苦笑着哼唧了一声,“找个人间的郎中看看几个月了呗。”

胡纯一时语塞。

“那……”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开口,“你不去管……”

“不管!”雍唯哼了一声,气恼地打断了她,“管不了,轮不到我管!”他赌气说,停顿了一下,缓了语气,“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量天尺就会进入高速运转期,谁也无法靠近,包括那个乱动的人。”

胡纯松了口气,放心说:“就是说,只要那个人不乱动,就不会发生什么灾祸了?”

雍唯点了点头,“直到从龙星再次偏离轨道,量天尺运行变缓。”

胡纯听了,又低了头,看来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暂缓了一下。

“愁什么?”雍唯看穿了她的担忧,“反正我不会去,我要照顾你们母子。”

胡纯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嫁祸栽赃说:“不是我不让你去,是你的孩子不让你去。”

雍唯噗嗤一笑,论自欺欺人有个比他还厉害的人。

第43章 支柱

人间正是乱时,城镇不是受灾了,就是大量涌入了灾民。--*---*---好一点儿的医馆药房里挤满了受伤生病的人,雍唯和胡纯站在街对面瞧了一会儿,没一二个时辰根本排不到。胡纯提议找个小一点儿的医馆,哪怕街边的游医也成,毕竟判断怀孕情况也不是太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