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小鹿脸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是啼笑皆非。他想赵振声程廷礼这样的人,放在人群里大概也是少有的货色,这么少有,却偏偏能被自己遇到。遇过了那一个,又来了这一个。不过看言谈举止,这一个应该会比那一个好打发,因为这一个显然是个直通通的急性子,几乎不调情,见面说了没有几句话,就直接让他晚上过来“开单子”了。
对于赵将军的笑语,小鹿不置可否,也不说来,也不说不来。赵将军状似无意的斜眼瞄着他,越瞄越是惊讶,感觉这小子简直是漂亮得不像话,只可惜不是个活泼的性子,是个冷美人。
赵将军比较喜欢爱说爱笑的青年,因为看着喜庆听着痛快,能让他身心一起愉悦。不过若是真遇到了能够勾他魂摄他魄的美人,他只求着能够一亲芳泽,也就不顾得挑剔其它了。别说美人不活泼,纵算美人是个哑巴,他笑嘻嘻的,也是一样的爱。
至于他那一身老气横秋的傲气,也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抖落干净。在心仪之人面前,赵将军素来是和蔼可亲的,脸皮都能凭空增长许多厚度。部下在他面前,略有一点的不规矩,都能引他发作雷霆之怒;而美人瞪他一眼,或者甩给他个冷脸子,他反倒像吃了蜜似的,舔嘴咂舌的感觉自己是占了便宜,总而言之,赵将军在情场上的格调,并不比街上的流氓高出多少。
赵将军对小鹿越看越爱,爱到最后,不由得生出了危机感,生怕对方今夜会爽约不来。为了能确保自己吃到这一口好肉,赵将军从和蔼可亲变成了热情好客,一定要让小鹿从旅馆搬到自己这所宅子里住。他老人家的邀请是不容回绝的,仿佛一阵龙卷风刮过去,转眼之间,小鹿和丛山就当真在这宅子中占据了一处院落。
丛山有点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赵将军怎么会如此厚爱小鹿。不但肯拨住处给自己这一批人安身,还让小鹿到他那里去吃晚饭。在赵将军这里,这叫赐饭,是了不得的厚爱了。
他有心去问问小鹿,可小鹿自从吃过晚饭回了来,就一直关门闭户的躲在房里不露面,并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
如此到了天黑时分,一名副官步伐轻快的走进院内,敲开了正房房门说道:“鹿师长,将军让您过去给他送单子。”
厢房内的丛山隔着玻璃窗向外望,就见小鹿跟着那副官横穿院子走了出去,戎装笔挺,倒的确是个面见上峰的庄重模样。
第一百四十六章(上)
小鹿跟着副官向前走,他上午过来时穿的是一双及膝马靴,吃过晚饭之后回了屋子,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裤,把马靴也改成了皮鞋。下午下了一场雪,勤务兵还没来得及清扫地面,所以皮鞋底子踏在积雪上,踩出了咯吱咯吱的清晰声响。
地面冷,空气也很冷。小鹿没戴军帽,故意让寒风吹拂了自己的头皮。自己这一趟是去干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把赵振声那个人拎到脑海里再审视一遍,他感觉接下来这一场,自己应该还是能忍受——赵振声是高大魁梧的,气派俨然的,具体的模样他总是记不清,记不清,就说明这人是不丑不俊。俊不俊的无所谓,不丑就行,真要是丑,自己有求于人,也得受着。
不丑,不老,从头到脚没有什么恶心人的地方,这就足以让小鹿暗自庆幸了。他现在是非常的讲求实际,看人直接往皮肉上看,况且床上那点事情,他也都经历过了,而且是经历了许多次,不但看开了,甚至有些麻木。尤其是对待赵振声,他更像是公事公办,不带感情色彩。对方好也罢坏也罢,陌生也罢熟悉也罢,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只要他想要的,要到了,就算成功。
宅子太大了,格局有些乱,小鹿跟着副官走,一路像是走迷宫。后来连着拐了几个弯,他的眼前豁然开朗,正是进了一处方方正正的大院子。
副官轻车熟路的继续走,把小鹿送进了上房卧室之中。小鹿一进门,副官就自动的关门退了出去。而卧室之中灯光辉煌,大吊灯下站着个长袍男子,正是赵将军。赵将军背着双手,对着小鹿笑眯眯:“好,我还怕他请不动你。”
小鹿没看赵将军,而是先环视了屋中情形。赵将军白天的办公之处像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博物馆,夜里的卧室却是现代化的西洋风格。床是铺着弹簧垫子的大软床,黄铜床头抵着墙壁,床边矮柜上摆着台灯茶杯。斜对着大床的墙角处摆了一套桌椅,桌子椅子和赵将军其人一样,尺寸不小,全有着结结实实的大骨架。
待到把周遭环境看清楚了,小鹿迈步走到了赵将军面前。赵将军高,让他须得仰了脸看。而赵将军垂下眼帘迎了他的目光,微笑着问道:“怎么?有话说?”
小鹿抬起双手搭上了赵将军的肩膀,然后隔着一层长袍,顺着他的手臂抚摸向下:“不先看看我的单子?”
赵将军美滋滋的笑道:“有看那玩意儿的工夫,不如先看看你。难得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一个小人儿,有了你,我还看什么单子?”
小鹿发现赵将军有两条很粗壮的胳膊,胳膊结实,身躯也强健,让他想起了当初的何若龙。心中微微的动了一下,他放下手扭过头,看到了桌旁墙壁上的电机按钮。
一言不发的留下赵将军走了过去,他伸手一拨按钮,只听“啪”的一声响,吊灯果然立时熄灭了,房内一片黑暗,只有院内电灯的光芒透过窗帘投入室内,照出了满屋深深浅浅的影子。
赵将军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这是什么把戏?”
小鹿转过身,摸索着坐上了桌面。两条腿长长的垂下去,他哑着嗓子开了口:“将军,过来。”
赵将军听了这声呼唤,虽然声音不甚动听,但是内容很有诱惑力,让他从身到心一起做了痒。脚底下像踩了弹簧似的,他大踏步的走向小鹿,走得一步一跃,太有劲了。
及至觅声走到了小鹿面前,他正要动手,冷不防腰间一紧,竟是小鹿主动用双腿缠夹了他。
这鼓励是太强烈了,让赵将军抬手搂住小鹿,伸了脑袋就要胡亲乱吻。小鹿先是由着他闹,可很快发现他居然是个不会亲的,单只会力大无穷的在人脸上嘴上又吮又啃,滚烫的气息呼出来,简直就是一头发了情的野牛。于是用双手恶狠狠的捧住了赵将军的脸,他压低声音呵斥道:“别动!”
赵将军以为他是要打退堂鼓,立刻就气运丹田,想要来个霸王硬上弓。可是还未等他出手,黑暗中只觉嘴唇一湿一暖,却是小鹿重新亲吻了他。柔软舌尖顶入他的口中翻搅了一番,末了小鹿狠狠一咂他的嘴唇,抬起头低声说道:“舌头给我!”
赵将军昏头昏脑的向下一压小鹿,同时把舌头伸进了他的口中。小鹿仰面朝天的躺在了桌子上,噙着赵将军的舌头又吮又咬。赵将军哆嗦着哼了两声,紧接着双臂用力抱了小鹿,直起腰就往大床的方向走。三步两步到了床边,他带着小鹿一头滚到了床上。而小鹿就地一个翻身骑到了他的身上,气喘吁吁的坐起来,他低头看着赵将军,同时用手背一抹嘴唇。
赵将军的呼吸也很急很乱,一边喘一边笑:“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挺野!”
小鹿没理会,俯下身用双手去解赵将军的长袍纽扣,解开两粒之后,他扭头在赵将军的嘴上亲了一口,然后低了头继续解。赵将军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盯得越久,喘得越厉害。长袍前襟已经打开了,小鹿又开始解他贴身的白绸小褂。及至小褂也是大敞四开了,小鹿把鼻尖凑到他的胸膛上嗅了嗅,嗅到了一点很淡的汗味,这一点也让他让联想起了何若龙,何若龙有时候夜里来不及洗澡,身上就会散发出类似的气味来。
这一点似曾相识的气味让他忽然喜爱了赵将军,可赵将军终究和何若龙还是不相同。小鹿望着赵将军胸前那两粒紫黑的乳头,感觉这颜色不干不净,让人有点没法下嘴。可没法下也得下,他这一趟来,不是来猎艳的。要猎也是他被猎,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于是闭了眼睛埋下头,他一口衔住了对方。同时向后背过手,他摸到了一根很可观的棒槌,贴着他的屁股,颤巍巍的支起了多高。
赵将军在熬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又恢复了他的野牛本色。
他把小鹿从自己身上掀下来摁住了,扯开双方的裤子,压下去就开始干。小鹿只怕他在自己身上乱摸,如今见他一味的只是干,反倒是放了心。只是疼得厉害,因为赵将军是什么手段花样都没有,单像打夯一般,一下一下往里狠杵,顶得他疼出了满头的冷汗,想要反抗,又被赵将军用两条粗胳膊勒了个死紧。
幸而他是有经验的,事到如今,既然没了反抗的余地,他索性由着对方大操大弄,让赵将军一鼓作气干了个痛快。及至一场完毕了,赵将军赤条条的走去浴室沐浴了一番,然后裹着浴袍回到房内,他单腿跪到床边俯下身,对着小鹿问道:“还能不能动了?没力气的话,我抱你去洗个澡。
小鹿摇了摇头,自己提着裤子爬起来,拖着两条腿走向了浴室。浴室房门一关,他背靠墙壁定了定神,然后自己伸手往股间一探,触感滚烫黏腻,他蹭了一手淡淡的血。
他不声张,很镇定的清洗处置了自己。片刻之后推开房门,他已经恢复了来时的整洁模样,只是两条腿颤得厉害,让他须得靠着门框站立,并且一步也迈不动。
卧室内也开了电灯,赵将军裹了一身睡袍,倚着一只靠枕在大床上半躺半坐。似笑非笑的审视着浴室门口的小鹿,他在心中暗暗的有些疑惑——看反应,这不会是个雏儿;可是看身体,又的确是嫩得很也紧得很,绝非身经百战的货色。
第一百四十六章(下)
这时,小鹿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赵将军面前。抬腿跪坐在了床边,小鹿向前俯身,斜斜的拥抱了他。下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他低声问赵将军:“舒服吗?”
赵将军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这话似乎不该由他来问。但是他既然问了,赵将军也就如实的作了回答:“舒服。”
小鹿闭了眼睛,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很虚弱,因为方才忍了太久的疼痛:“你干出了我的血。”
赵将军抬手拍了拍小鹿的后背,想要把他搂到怀里再温存一番:“小可怜儿,你的辛苦我都知道。去,把衣服脱了,今夜就留在我这儿睡吧。”
小鹿抬头仔细看了看赵将军,赵将军这人五官并不算出色,然而面相端正,气质庄严,让人觉着他是高不可攀。可惜小鹿已经看透了他的庄严与高傲,所剩下的,就只是一张让人记不住模样的脸。
探头过去亲了亲赵将军的嘴,小鹿作势要起:“不,我回房去。”
他要走,赵将军反而舍不得了。双臂加劲搂住了他,赵将军对着他笑道:“让你留下你就留下,这是命令。”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知道你吃了苦头,我不碰你就是。”
小鹿想了想,双脚一蹭脱了皮鞋,然后跪起身来,又脱了军装上衣。上衣下面便是衬衫,衬衫下摆被整整齐齐的束进了军裤里,牛皮腰带扎得服服帖帖,显出一把很软的细腰。
赵将军笑吟吟的欣赏着小鹿的腰,感觉这也像是一种惊喜——以为这小子已经是绝色了,其实还有好处藏着没露。
“继续。”他发了话:“脱光了,让我瞧瞧。”
小鹿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然后抬头答道:“不行。”
赵将军有些意外,没想到小鹿会这样干脆的拒绝:“不行?怎么,许干不许看?”
小鹿向前挪了挪,抬手捧了他的脑袋,同时轻声说道:“如果你不是赵将军,我连一根头发都不会让你碰。知道我为什么要造程廷礼的反吗?”
赵将军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紧张:“说说,为什么?”
小鹿把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用气流般的声音轻轻说道:“因为他睡了我。他养了二十年,我叫他干爹,可是他睡了我。”
说完这话,他的嘴唇蹭过赵将军的面颊,一只手也托上了对方的下颌。手指用劲捏开了赵将军的嘴,他低头尝了尝对方的舌尖,然后继续说道:“要么和你睡,要么和他睡,我选了你。你的意思呢?”
赵将军听了这一番话,无端的有些激动——他一直在和程廷礼竞争,而小鹿的归顺,仿佛对他来讲,也是一种胜利。
“选我是你有眼光。”他得意的低笑:“程廷礼那个老东西,已经是过了时的人啦!”
小鹿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亲,赵将军的气味还算洁净,唇舌也是温暖活泼,对于小鹿来讲,亲着倒是有些趣味的。单手向下慢慢扯开了赵将军的睡袍前襟,小鹿垂下眼帘,见他藏着一身腱子肉,胸膛也是宽厚结实,唯独有一点美中不足。
手指捏着赵将军的乳头揪了揪,他抬眼望向赵将军,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真他妈黑!”
赵将军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了,登时想笑,笑了一声之后琢磨琢磨,又有些尴尬,虽然没到恼羞成怒的程度,但的确是有点羞了。
正当此时,小鹿又用力的扭了那小东西一把,随即深深的俯下身,狠狠的吸了一口。赵将军猝不及防,被他吸得又痛又痒,当即情不自禁的一哆嗦。
赵将军和小鹿厮混到了午夜时分。末了小鹿穿衣穿鞋,还是走了。
赵将军常年摆谱,已经没有了送客的习惯。大模大样的独自坐在床上,他自己抬手捂着胸口揉了揉——小鹿对他的“黑”似乎是很有意见,对那两粒小东西又吸又咬,恶狠狠的不留情,当时他没觉怎的,现在才感到了疼痛。
把这半宿的经历又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赵将军确定自己是干出了那位鹿师长的血,不过回首往昔,“干”的印象很少,他倒是感觉自己被那个鹿师长从头到脚揉搓折腾了个遍。在小鹿面前,他时常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个美人,正在被对方揩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张嘴动了动酸痛的舌根,他想:“我有那么招人爱吗?”
这个问题仿佛无解,尽管赵将军一贯充满自信,但也不敢大言不惭的断定自己招人爱。把手伸进被窝里拨了拨自己的命根子,命根子稀软的,是被小鹿在临走前撸了个干净。小鹿的屁股不禁干,一双手却是十分的灵巧。赵将军想起自己在快活之时,曾经当着小鹿的面长久的哼哼唧唧了一通,那模样想必是相当的不体面。哼的时候光顾着乐了,如今乐完之后再一回想,赵将军暗暗的有点脸红,越想越感觉臊得慌。
“这小子太邪性了。”他往被窝里一钻,心中暗暗的定了主意:“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赶紧把他打发走吧!”
赵将军不是情种,生平阅兔无数,无非是把它当个游戏消遣。对待小兔崽子们,他不是特别的挑剔,只要活泼漂亮,他就都能爱,所以第一眼见了小鹿,他理所当然的,也很爱。
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认为小鹿美得出奇,问题是对方除了漂亮之外,各方面都不甚符合他对理想爱人的要求。回首和小鹿共同度过的半夜时光,他简直不知道他们哪个更像兔子——反正他老人家一觉醒来之后,还是浑身都疼。这样的刺激,一年半载的来一次的就够了,甚至赵将军扪心自问,似乎再也不来都行,因为即便在做扪心自问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乳头都还在隐隐作痛。
于是在大年初八的上午,小鹿和丛山志满意得的踏上了归途——他们所得的,超出了他们所求的。丛山知道赵将军豪爽,但没想到他这么豪爽。小鹿开了那么一张狮子大开口的单子,他居然就真给批了!
除了物资支援,还有军事支援。丛山也怀疑小鹿是同赵将军做了肉体交易,因为小鹿的确是年轻漂亮,而赵将军,风闻,也的确是好男风。不过纵是真有交易,交易额也该有个限度,赵将军哪能容许小鹿漫天要价呢?
丛山想不明白,也没敢细问,只知道自己这一趟是大胜而归。而小鹿心旷神怡的坐在汽车里,心情也很平静。他付出了他所有的,得到了他想要的。这最初的一道沟坎跨过去,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第三卷完
【第四卷 玉马金堂】
第四十七章
在这一年的西历三月份,程世腾与白家的三小姐在天津举行了婚礼。
白家身为新贵,眼光也是相当之高的,对待程世腾,他们是满意而又不满意。满意,是因为程世腾有着翩翩公子的外表,以及富不可测的身家,纵是再往上追溯,程家也是上等的门第,白程联姻,白三小姐只有高攀,绝不会是下嫁。至于不满意,则是程世腾的名声不甚好,至于怎么个不好,老白心里清楚,老白家有点年纪的女眷也清楚,唯独未经人事的小姐们不清楚。其实程世腾若单是花天酒地倒也罢了,那本是阔少的通病,避免不了;问题是程世腾除了吃喝嫖赌之外,还有玩小子的嗜好。这个嗜好,老白听说程廷礼也有,他们家是祖传的喜欢玩兔子,可程廷礼关上家门悄悄的玩,到底玩到了什么程度,他出去自己不提,老白也不好细问。
满意与不满意相互抵消归零,而白三小姐和程世腾见过几面之后,程世腾淡淡的,白三小姐却是很动心。转眼之间到了婚礼这日,程廷礼为儿子操办了一场很热烈的西洋式婚礼。程世腾还瘸着,所以对新娘子是背不得抱不得,夫妇两个只能是相携着并肩下楼亮相。白三小姐提前受了家里人的嘱咐,表面上看着是和程世腾手臂相挽,其实胳膊硬着,是在架着丈夫往下走。
楼梯栏杆被百合玫瑰装饰满了,程世腾踏在红毯上,一路像是顺着花海向下颠簸。走到半路,他扭头望了新娘子一眼,心里忽然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了这么一个场景里面,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人是谁。
新郎新娘的一举一动都是受人瞩目的,新郎在楼梯上看了新娘一眼,下方的宾客们也要喜气洋洋的哄笑一场。于是程世腾转向前方,风度很好的也微笑了。笑过之后,他扭头又看了新娘一眼,在看之前的一瞬间里,他生出错觉,以为自己下一眼,会看见小鹿的脸。
然而并没有小鹿的脸,只有新娘子粉红粉白的面颊,和又羞又笑又紧张的神情——紧张,是因为她怕丈夫东张西望,一条腿又不方便,会有一脚踏空的危险。这个时候新人正受万众瞩目,踏空摔跤可就成大笑话了。
程世腾平平安安的走下了长楼梯。
接下来的婚礼也进行得很顺利,他有条有理的按照步骤走,没有闹出半点纰漏,只是一直有点耳鸣,仿佛自己和周遭这个花团锦簇的世界之间有一层隔膜,谁对他说话都是一片含糊的嗡嗡嗡,让他须得认真倾听,才能做出得体回答。
程世腾其实已经给自己设计过了一场婚礼——一切都设计好了,只待新人出现。那个婚礼才是他理想中的婚礼,他想自己在那个婚礼之中,一定不会耳鸣,一定看也看得清,听也听得清。
在程世腾的婚礼当天,西河子一带的战火,又燃烧起来了。
战争爆发之时,小鹿正在家里试着开药方子。他的家已经搬进了一处有花园有亭台的大宅院里,他的队伍也被他重新的整编归置了一番。武魁等人各升一级,全成了团长,张春生虽然还是办他的旧差事,但也顶了个副官长的名头,每个月可以多得一份俸禄。除此之外,兵工厂也全面恢复了生产,并且是大规模的生产。小鹿派了一个营的人马,专门保护兵工厂对外的交通线。原料进得来,产品出得去,小鹿开始往山西绥远等地卖步枪卖子弹。军火生意,据小鹿看来,是容易做的,只要东西好,自然有人买,对于紧俏的好枪,更是可以漫天要价,总能找到买主。
有了钱,他便招兵,招来兵了,他把数目统计一番报给赵振声将军,再向赵将军要一份军饷。赵将军自从和他春风一度之后,对他总像是既旧情难忘、又无颜相见,所以默默的挺大方,他每次要十成的军饷,赵将军总会忖度着给他六七成,总而言之,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及至听闻西河子一带又开打了,他也按照当初的承诺,从绥远派兵进入察哈尔地界,随时预备着对小鹿进行支援。
何若龙的旧部见状,也就死心塌地的拜小鹿做了新一任大当家。不为别的,就为小鹿能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给他们钱,小鹿身后还有一座姓赵的大靠山。后盾既是如此的坚硬,他们简直完全没了倒戈投降的必要,因为旧部的长官们虽然大多是土匪出身,但土匪有土匪的聪明和道理。过分的随风倒,对于墙头草也没有好处,既然认准了这一股风,那就顺着这股风长吧!
至于何若龙——真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伙惦记着他,这几个人拼着性命回了一趟东河子,公然的找了小鹿,说是听说何大哥病了,趁着过年,要来探望探望他。
小鹿让他们与何若龙见了面。何若龙坐在床上,头脸全都收拾得整洁干净,然而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干脆就是一张苍白面皮绷在了骨头上。见这几个人来了,何若龙微笑,寒暄,让他们自己搬椅子过来坐,看着他们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有泪,然而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抬手向门口招了招,他让小勤务兵给客人端茶端点心,手也是苍白的,手背的薄皮下显出粗大的指骨,手指头略一动,关节清清楚楚的。有人抓了他的手攥一攥,手心很软,先前的老茧全没了,可见他这一双手这些日子是有多闲。又有人问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他很诚实的答道:“不知道。”
真是不知道,前一阵子有个大夫过来瞧了他,非说他是得了痨病。这话是上午说的,小鹿下午就又领回了一名新大夫。新大夫对他望闻问切,又说不是痨病。到了翌日清晨,又来了第三名大夫。第三名大夫拎了个画着红十字的小药箱,身边还有一名男不男女不女的看护妇做助手。这大夫显然比前两位都更讲究科学,不但用听诊器听了他的心肺,还抽了他几管子血。带着几管子血告辞离去了,几天之后大夫给了回信,也说不是痨病,但是强烈建议小鹿带何若龙到现代化的大医院里做一次全身检查,否则单是验血和号脉的话,怕是不能保证准确的程度。
小鹿也懂这个道理,但是他现在上哪儿去找现代化的大医院呢?
这些人见何若龙当真是病,而且在小鹿这里,也的确是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也就无话可说,只能是告辞离去。出了何若龙的房门往外走,他们就见这宅子很明显的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前方有正院有跨院,格局规规矩矩的,是个见人的地方。而后方的房屋和花园子紧邻了,明显是女眷的居所。想起何若龙先前和鹿师长之间的恩怨情仇,这些人就暗暗的叹息,想何若龙这是被小鹿给当成少奶奶养起来了。何若龙都瘦成那样了,鹿师长还肯留着他,可见这二人真不是闹着玩,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坏,也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了。
他们前脚一走,小鹿后脚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子。沉着脸走到床前,他用小银勺搅了搅药汤子,又舀起一小勺自己尝了尝。
何若龙疲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仿佛是又无可奈何又不耐烦似的,轻声说了一句:“不要乱尝了,仔细药死你!”
小鹿不言语,自顾自的咂了咂嘴,然后说道:“今天这个还行,不苦,有点儿酸。”
然后把碗向何若龙一递,他直通通的命令道:“喝!”
何若龙冷漠的一摇头——他不是盲目的拒绝药物,他只是知道这药喝了也白喝,白白的苦了自己的嘴。
小鹿听了这话,端起碗自己喝了一大口,随即抓住何若龙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俯身一口堵住了他的嘴唇。强行将药汤渡进了他的口中,小鹿抬头又喝一口,低下头再去嘴对嘴的喂。
碗不大,药汤子不过是三大口的量。喂完第三口之后,小鹿没有立即抬头,而是等着何若龙真把药汤子咽下去了,才缓缓的直起了身。
何若龙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同时就感觉眼前发花,视野也有些变形。闭着眼睛喘了口气,他低声冷笑:“不怕我真是痨病,传给了你?”
小鹿转身把瓷碗放到了窗台上,然后端起一杯热茶走回了床边。喝了一口热茶漱了漱,他紧接着低下头,把这口混着酸涩药味的热茶也渡进了何若龙口中。
何若龙吃药吃厌倦了,最近总是偷着把药倒掉,所以小鹿只要在家,就必定这样嘴对嘴的逼他服药。何若龙都消瘦成一副青筋暴露的骨头架子了,可他还觉得对方身上有油可揩。
对待何若龙,他已经看不出了美丑。因为第一次见他时他是美的,小鹿就永远看他美,丑了也美。
第一百四十八章
西河子前线已经是安安稳稳的顶住了,后方兵工厂也是日夜连轴转,忙得热火朝天。小鹿有了一点余力,开始主动向四面八方出击,企图扩大自己的地盘。
他每走一步都很谨慎,在最得意的时候也不忘形。东河子一带紧挨着绥远山西和河北,是个复杂地方,大小军头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表面上都打着程廷礼的大旗,其实全拨着私人算盘,并非程氏的亲信嫡系。
小鹿不敢树敌太多,试试探探的,他先挑软柿子捏,而且不捏则已,一捏就捏了个狠的,要让猎物措手不及。果然,如他所愿,不出一个礼拜的工夫,他打下了一座小县城,县城里本来驻扎着一个团的人马,硬是被他撵跑了。周遭军头见了,全都有些紧张,有的磨刀霍霍开始备战,有的则是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因为现在他明显是正处在向上升的势头,又是个连程廷礼都敢反的愣头青,对待这样的人物,能不招惹,自然还是不招惹为好。
小鹿知道旁人的心思,也尽可能客观的掂量了自己的实力。末了他按捺住自己那一片大杀四方的野心,先把那个小县城踏踏实实的占住了。
如此一来,他手里有了三个县的地盘,外加一家很正规的大兵工厂。兵工厂乃是军饷的主要来源,若是数目不足了,赵将军那边也会多少拨过来些许应急。所以拼拼凑凑的经营起来,小鹿这队伍有粮有钱,倒是真能养得住兵。
程廷礼的军队不打他,他便按兵不动;程军一旦在西河子开了火,他的士兵会立刻架起大炮轰回去,颇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劲头。双方你一拳我一脚的打起了持久战,程廷礼在张家口静观战况,凭着经验,知道这回这个小鹿,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捕捉回来的了。
在他眼中,小鹿上次那场顾头不顾腚的造反完全就是个笑话,可这次不一样了,这次赵振声插了手,事情就不好办了。赵振声一直在憋着跟他打一场狠的,但是他不想打,因为没有胜算。没有胜算,就要忍,就要等,等风向变了再做新决定。而在等待期间,他不能给赵振声任何开战的机会。
所以,他始终不肯把重兵往东河子方向调动。他虽然不是将才,但是年纪大了,见得多了,自然会有独到的主意。他认为自己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稳”,自己只要稳坐了钓鱼台,那么赵振声尽管围着察哈尔上蹿下跳好了,自己的政府不散,自己的军队不乱,看他姓赵的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小鹿,那没办法,只好暂时放下不提了。
程廷礼在外面要处理如山的军务政务,回了家,又要听人汇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生活情况。他倒不是想刺探小夫妇的婚姻隐私,只是小两口成亲两个多月了,大少奶奶已经有了珠胎暗结的可能性,而他又是十分的着急抱孙子。当年养儿子的时候,他年纪轻,对儿子素来是不闻不问,结果儿子长大了,处处都不合他的心意;若是如今有了孙子,他想自己定然会做一名慈祥的好爷爷,非把孙子教育成个人才不可。
小两口和如今许多摩登夫妇一样,单独的住在一处公馆里,享受二人世界。程廷礼供着他们的吃,供着他们的喝,然而夫妇二人并没能活得富贵愉快。据公馆内的汽车夫报告,程世腾和太太在新婚第一个月还是相敬如宾的,到了第二个月就变成了相敬如冰。等到第二个月过完了,程太太不知怎么的忽然爆发脾气,把程世腾挠了个满脸花。程世腾的态度倒是不很坏,挨完挠之后也没还手,只是走了个无影无踪,连着好些天不回家。
儿子的家务事已经是如此之糟糕了,程廷礼人在天津,冷不防的也被桃色烦恼找上了门。此烦恼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姓韩,旁人提起他来,都叫他一声小韩。这小韩生得清清秀秀,本也是程廷礼那后宫中的一员,程廷礼对他好是好过,不过早已经好过了劲,如今就把他往北平一放,按月的给他些钱,他愿意留就留,他要走或者成亲,程廷礼再给他一笔钱,也就两清了。
程廷礼的规矩就是这样,然而小韩偏偏不服他的规矩。从皮相上看,程廷礼可以做他的伯伯,从年级上论,程廷礼给他当爷爷都够格了,两人放在一起,无论如何都算是老牛吃嫩草,绝不般配。可程廷礼对小韩不留恋,小韩却是真心实意的看上了程廷礼。程廷礼冷淡他,他会疯了一般的找上门来。程廷礼虽然一贯自我感觉良好,可还是被小韩爱得直发毛。
他想把小韩“打发”了,谁知小韩颇有鹿副官之风,听他要给自己开支票,当即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雪亮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对他又哭又骂。程廷礼年轻时被鹿副官吓出了心病,最看不得人在自己面前寻死,小韩一对他耍大刀,他就只好苦笑着服输。
他对着小韩屡次服输,因为怀疑这孩子太小,可能是脑筋心眼没长齐全,等到年纪大了,自然就会懂事。然而小韩不管他那一套,程廷礼连着好些天没去北平看他了,也不许他到天津来,小韩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亲自杀上门来,又对着他闹了一通。程廷礼正是饱受内忧外患的煎熬,如今被小韩吵得头上冒火,当即变了脸色,让人把小韩送走。
小韩身不由己的被两名高大副官拖了出去,他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的哭叫,嗓门非常之大,震得程廷礼坐立不安。他的宠儿们见状,想要上前抚慰抚慰他,然而也被他一嗓子吼了出去。
程廷礼忽然强烈的思念起了鹿副官,同时感觉还是一夫一妻的日子好,安逸静谧,能让夫妻两个人都多活些年,当然,他是夫,鹿副官是妻。
鹿副官没了,只剩了一个小鹿。于是程廷礼又思念起了小鹿。小韩是太爱他,小鹿又是太不爱他,两人各走一个极端,实在是令他遗憾。
可是未等他遗憾完毕,远方忽然来了战报,说是小鹿的队伍又有了异动,仿佛是要往河北方向集结进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六月天,东河子进入了它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小鹿站在窗前桌边,小心翼翼的用一架天平称量药粉的重量。天平是他从山西的一家仪器厂里买回来的,非常的精准,简直可以用来做科学上的实验。几只小碗摆在天平周围,里面装着各色草药粉末——粉末被磨得太细碎了,让人完全猜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小鹿按照药方配伍,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往天平一端加药粉,捏着勺子的右手被白纱布裹缠了,因为他先前在河北战场上受了伤。当时他是站在战壕里举着望远镜向前看,冷不防一枚炮弹从天而降,当场将战壕炸成了大坑。他险些被铺天盖地的泥土活埋在了坑里,是张春生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冒着流弹用两只手狠挖了一通,挖出了他一只血淋淋的右手。
张春生当时就吓得变了脸色,抓住那只血手向外一拽,手挺结实,拽不动,可见胳膊还连着身体。旁人这时候也全跑上来了,跟着张春生一起刨一起拽,到底是人多力量大,这回他们一把就将小鹿拽了出来。
小鹿命大,除了被埋成土猴之外,周身居然毫发无伤,只是右手手背被碎石片子刮破了皮,血糊糊的看着挺吓人。坐在土堆里向外啐了几口带泥的唾沫,他见这许多人瞪着眼睛围观自己,便想开口报一声平安,然而未等他真出声,张春生忽然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搂,搂完之后动作一僵,仿佛是怔了怔,随即立刻又放开了他。
小鹿知道这家伙一颗心全在自己身上,简直就是为了自己活的,所以也不多说,只向外挥了挥手,告诉所有人道:“我没事儿。”
这一场虚惊并没有白受,因为这仗接下来越打越顺,没过一天,县城里的保安大队便竖了白旗。这个县城位于河北境内,本来小鹿对它并无兴趣,但是小鹿没兴趣,赵将军有兴趣,赵将军希望通过小鹿,间接的多多控制土地。这一招是赵将军经常用的,也不单是施用在小鹿一人身上。他给小鹿一定的支援,小鹿打着他的旗号扩张势力,并且在大问题上听他的调遣。至于土地上的油水,他并不全要,大部分的油水留给小鹿,他只要抽取其中的一部分即可。
凭着这个法子,赵将军的部将几乎遍布了黄河两岸,他并不直接控制所有的土地,他直接控制的,乃是土地的主人。而那土地上的主人若是敢造反,他自然也有办法让那块土地易主。
这一仗打完,小鹿的地盘立时扩大了许多,周遭一些力量薄弱的小军头见势不妙,也很识相的自动归顺了他。小鹿见此情形,有时候会非常的得意,非常得意的时候他会躲进屋子里自己偷着乐,乐完之后他严肃身心,不许自己得意忘形。
他这一年,一步一步走得貌似十分顺利,其实每迈一步之前,他都要翻来覆去的将这一步思索万遍。他的参谋处是没有休息时间的,他一有了主意,无论昼夜,参谋处都得立刻集合。丛山成了他的参谋长,两个人倒是配合默契,他想得细,丛山比他想得更细。
眼看自己在河北这一仗是漂漂亮亮的打完了,他把后续事情交给专人负责,自己启程回了东河子大本营。在外面他是意气风发而又端庄严肃的鹿师长,及至回了家又见了何若龙,他把嘴一闭脸一沉,也不风发了,也不端庄了,一有时间就要施展他那套不甚可靠的医术配药,配的时候一言不发,是个憋气窝火的别扭模样。
他做出这幅模样,并非故意要给何若龙添堵。何若龙的情形一天比一天糟糕,他看在眼里,是真的烦恼。
他不怕别的,他怕何若龙死了。
此刻掂掂量量的配出了一碗混合药粉,他端着碗抬起头,透过亮晶晶的玻璃窗往外看。何若龙穿着一身白色裤褂,刚被他撵了出去晒太阳。勤务兵本来给他送了一把椅子,但兴许是阳光太明媚了的缘故,他并不肯坐,而是扶着手边一切可扶的东西,一步一步摇晃着在院子里靠边走。
现在门口再也没人看管着他了,他瘦成了一副大骨头架子,撑着一身白衣慢慢的挪。院子角落里长着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很能遮阴。他挪到树下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挪,看那意思,是想继续贴着院墙往回走,然而跌跌撞撞的迈步向前,小鹿看他像瞎了似的,直直的就撞向了院墙墙壁。
撞过一下之后,他踉跄着站住了,抬手向前去摸。及至摸到粗糙墙壁了,他缓缓的转了个身,继续走。
小鹿看着他,一直看他走到了窗外眼前。这回双方距离近了,他开口发出了低沉声音:“你看不清路吗?”
何若龙有点和气、也有点冷淡的答道:“这两天眼睛花。”
说完这话,他继续走,这一回拐弯跨过门槛,他进了屋。
屋子分成里外两间,小鹿站在里间,听见外间有杯盏声响,是他哆嗦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鹿放下药碗,挑帘子出去拧了一把湿毛巾。把毛巾卷子递给何若龙,他没说话,何若龙拿着毛巾卷子往里间走,也没说话。
及至何若龙在里间床上坐下了,小鹿也垂头回了窗前,继续研究他那些古怪药物。
两人起初都是沉默,后来何若龙抖开毛巾擦了擦头上的虚汗,低声先开了口:“哎,我觉着??我可能是要不好。趁着现在头脑清楚,我求你件事儿。”
小鹿头也不回的问道:“什么事儿?”
何若龙双腿拖在地上,背靠着床头喘了几口气,感觉胸中气息足了,才又继续说道:“等我死了,求你把我送回我老家去,给我修座好点儿的坟。”
小鹿那端着药碗的手缓缓放下了,然而依旧没回头:“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