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城

作者: 金陵雪

内容简介

Origin乐队主唱陈嘉初因缘际会下认识了在广场表演的小丑朴璧希,朴璧希谜般双瞳令陈嘉初忆起往事,而在电视主持人邵静安和小报记者时达的追踪下,一桩发生于十年前的猥亵案逐渐浮出水面,随之而来的政治风波更差点令格陵城颠覆……

第1章

格陵电视台,视讯大楼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整。

顶楼的十四剪辑室里亮着灯,机器低声运作着,指示灯闪着微弱的红光。

嵌在墙上的四十八格屏幕也已经准备就绪。

“静安姐,你回国两年有余,为何还在过东部时间?”一脸胡子拉碴的男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埋怨,“就算你怀念华盛顿,可否不要再折磨小弟?”

这女人仗着自己是学姐的身份,经常对他呼来喝去不说,还总在半夜把他扯起来剪带子。

“废话少说,先看资料。”

一份文件掷过来,悲愤的剪辑师小张翻开文件夹,随即合上,还给身边穿橙色运动服的学姐邵静安,“你该去睡一会儿——这是下个月的策划案。”

“我没拿错。”邵静安淡然道,“打开来看看。”

他满腹狐疑地打开策划案,下一秒已在感叹:“原来是她!怪不得——但是,鹰派女议员,怎么会叫你这个九三年次的主持人接招?”

“按阳历算,我属猎犬。好了,别玩冷幽默。”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这位朴金农女士(凯瑟琳-;麦金农,著名女权主义者)的生平。”

文件夹内的信笺上印着议政厅的徽章,下面则是长篇累牍的介绍。

“朴桂兰议员,无党派人士,双博士学位,朝鲜族,女性——呵,标准的‘无知少女’,难怪仕途亨通,平步青云——兼任格陵立法会委员和妇幼权益保障协会会长两职,呵,下面还有一连串,”小张快速浏览了一遍,耸耸肩,“三十八个头衔,不是什么好数字。显而易见,她的生命就是无数的会议。”

“她是个很有见地的女人。别小看她。”邵静安支着脑袋,声音因为熬夜有些喑哑,“假如没有她竭力争取妇女权益,我现在还在地铁里追打色狼;而小孩子也不会长大了才知道对怪叔叔说不。”

“对,‘我们要给那些畜生终生难忘的苦头’,”小张显然是听过这著名的宣言,尖着嗓子模仿,引来了邵静安不满的白眼,“结果呢?假如你现在尖叫一声,我就得去挨鞭子。”

“别偏激,法律只会让罪有应得的人受到惩罚。”

“事实证明没做到这一点。上个月警局处理了十三件性骚扰案,其中四位所谓的受害者最终承认自己只是想要惩罚不听话的男朋友。”

邵静安反驳:“那只是一小部分。你得承认,格陵的女孩子大多数都很娴雅而且温柔,温柔的过了头就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孔雅人用‘愈演愈烈’来形容这类案子的上升趋势。”

“他也开始讲八卦了?真受不了你们这群人。”邵静安摇摇头,“我有个建议,何不现在开工?”

“议政厅明年春季的修正法案,我一定会投她的反对票。”意识到邵静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无可奈何的小张只好戴上了耳机,遥控器对准屏幕,“矫枉过正不是什么好事。”

四十八格的画面一起动起来,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普通人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但是这对两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和邵静安同事两年多,默契已经形成,只需要寥寥几句交谈,几个手势,他就能明白整个访谈计划的走向,俐落地将需要的片段剪辑出来。

一个多小时后,剪辑到了尾声,小张突然将其中一幅放大,画面中有一扇紧闭的门,烫金的门牌上写着“立法委员会第三会议室”的字样。

邵静安诧异地看着小张,后者脸上笑意渐生,和刚才抱怨连天的他完全不像。

“我进去,然后变魔术,最后说节日快乐。”画外音稚声稚气地演练了一遍,一只白嫩的小手推开了门。

“我们的小斯佳丽来了,啊,今天更像秀兰邓波儿呢!”

列坐在大理石会议桌两旁的政治家们,热情地鼓着掌,脸上尽是了宠溺的笑容。

“别把她惯坏了。”微微责备的口吻更像怂恿,坐在最尽头的黑衣美人正是朴桂兰,她伸着手,“绿宝到妈妈这里来。”

镜头推进,然后转位,推开门的原来是一位穿旱冰鞋的绿眼小姑娘。现在她正气呼呼地叉着腰,新烫的鬈发在象牙般的脸庞两边堆着,系上了同眼睛一样颜色的缎带。

“讨厌!”魔术也顾不上耍了,小姑娘玫瑰色的嘴唇气呼呼地噘着,“妈妈,说好不拿我和别的小孩比较!”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的哦!她好不容易才知道斯佳丽是谁,怎么又冒出个秀兰邓波儿?“

“她没有看过秀兰邓波儿的电影,别把她搞糊涂了。”朴桂兰优雅地向被逗笑的同僚们解释着,又转向摄像师,“这一段不行吧?重来一遍,绿宝,不要淘气。”

“哼!”小屁股一扭一扭,她转身滑出门口,倒是没忘把门带上,就是差点把跟在后面的摄像师砸成扁脸。

哄笑声中,哭笑不得的摄像师自己开了门出去,满世界就听见她仰着脸在强词夺理:“爷爷你反应真慢!”

自己再怎么猥琐也不至于老相到如此吧?摄像师只好继续啼笑皆非:“爷爷老了,腿脚不方便。”

她打着旋儿,学广告里的口音:“您还没补钙哪?”

“没哪!”他一时玩性大发,索性配合到底,“蓝瓶脱销啦!”

她乐不可支地直鼓掌,呱呱笑个不停,直到门里传来一声暴喝:“绿宝!不许胡闹!”

她吐了吐舌头,推开门伸了脑瓜进去:“演出开始了!”

于是重新来过,但仍旧是乱哄哄的一团糟:拿来抛接的三只苹果在地上乱滚;原定藏在袖子里的花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气球也被吹破;一群平日里勾心斗角惯了的大人们,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心情看着一个小姑娘自信满满地耍宝,气氛十分融洽。

“气死我了!”NG无数次后,所有的借口都找遍了,词穷的绿宝开始耍横,“你们叫邓兰兰来演呀!不和你们玩儿了!”

她急匆匆地朝门口滑去,哗啦一声,人就在会议桌下消失了,委屈的哭声惊天动地。朴桂兰赶紧站起来:“绿宝!——还有你,别拍了!”

画面定格在朴桂兰愠怒的脸上——这条十五年前的拍摄花絮是多么的珍贵,小张兴奋地直拍桌面:“这是谁的压箱货?待会我要拷一份带回家去。”

“你反对母亲的政见,却是女儿的拥趸?”邵静安的语气中不无讽刺,“总有人那么无聊,推崇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非要把她宠坏不算完。”

“别告诉我上次海缇(格陵城著名童星)来上节目的时候,你那兴奋的眼泪都是假的。”

“她今年二十岁,也许你可以去追求她;她出身于单亲家庭,说不定会喜欢你因为长期熬夜形成的类似于成熟男人的沧桑。”

小张摸了摸长满胡渣的下巴,叹息道:“我为了她转学顷优,结果这道绿光却在巅峰时刻出国了,我也曾长吁短叹,幸好那些温柔的学姐学妹们抚慰了我的心灵。”

“你对她的爱慕也就是那么回事。”

“的确比不上每个月缴会费的你。”(邵静安是海缇后援会成员)

“我看他的电影和随笔,他有内涵,他不只是一名idol,这有什么好丢脸的。”

“你永远是对的。”小张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快六点了,他要去值班室补眠一会然后去桃源广场滑冰。

“听说过那个传闻吗?”已经走到门口的邵静安突然转过身来,“她并没有出国。”

“你想说什么?”小张一脸戒备。

“没什么。”

“别装了,你刚才的表情十足的三姑六婆样。”小张拍着胸脯,“尽管放马过来。”

邵静安斟酌了一会儿。

“一边不遗余力地将转型后的顷优学园树立为典型,一边却把自己不满十岁的女儿送出国去深造,这种大相径庭的做法,不似朴议员的一贯的作风。”

“你知道的,那个时候她自身难保。”小张停下手里的活儿,“激进男权分子扬言要杀了她们母女。”

一九九七是朴桂兰从政生涯中最跌宕的一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于女权主义的本性暴露无遗,在公开非公开场合,发表了许多激进言论。

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加上她在政局中的种种强硬作风早已得罪了不少人,当年的种种舆论都对朴桂兰不利,许多对她腹诽已久的议员们大肆攻讦,而前一天还在同一阵线的亲密战友第二天也许就会从背后捅她一刀。内交外患,血雨腥风,人总是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的隐私,并将不怎么光彩的那一面放大再放大。

那个时候的邵静安只有十六岁,生命里除了演艺明星就是孔雅人。她还很清楚的记得,有这么个如同明星一般的美人议员天天出现在娱乐版头条,那些小道消息,花边新闻,闹得街知巷问。

她的名字差点就此消失于政经版,可她没罢休。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受尽屈辱也绝不退缩,直到今天在格陵政坛上她屹立不动。对于种种诘问她纳口不言,在十年后的今天,那些纷纷扰扰的传闻依然被某些不依不饶的人口舌搬弄。

“事实是朴璧希淡出了大家的视线;而真正的因果关系没有人知道。”

“是她不愿意再出现在屏幕上,她长大了,她不是艺人,她是个发育期的小姑娘,自我意识渐渐形成;去问问你的海缇,在无数闪光灯下成长是什么感受;再设身处地想想,假如是你,只是因为你母亲说没有人生来是一摊烂泥,我们只是缺少沟通,所以你必须要到晶颐后面的贫民区去载歌载舞,还要被那些身份背景极其可疑的人抱着亲亲脸颊,能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她生来就是朴桂兰的政治筹码,没得选择;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新议案也保障了这类孩子的正常权益,至少近十年来,再也没有议员拿自己的孩子来作秀。”

“对。你看,我们的意见终于统一了一半:不离开格陵她就无法自由。就这样,刻薄小姐,我们得宽容一点。至少朴桂兰议员站在母亲的角度为她着想了一次。”

小张哼着歌,走进杂物间,表明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邵静安走出剪辑室,熬夜后的早晨总是冷得可怕。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她缩着肩膀取暖。

冬天的太阳总是出来的格外晚,但路灯已经熄灭,窗外是大片大片的青黛色,和远处的青要山碧落海连成一体。

昨夜的温度降到了零度以下,气象台也发布了寒潮蓝色警报,但今天的桃源广场一定还是热闹非凡。

“我想,她没离开过。”邵静安凝视着城市中央那个银白色的原点,“格陵绿光——她怎么舍得。”

第2章

入冬后的桃源广场关闭了音乐喷泉,取而代之的是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层,这也要多亏建市前期所挖的人工浅湖,虽然很简陋,但比起收费不菲的真冰溜冰场,这里才是广大市民的乐园。

每到寒假就吵闹得像菜市场一般,有时候交通还会过于阻塞让外宾的车队都无法通过,桃源广场正对面的市政厅在权衡利弊的情况下——如果不能在广场上溜冰,他们也许会去城市南面冰层不够厚的月轮湖冒险——决定默许市民的这一冬季娱乐,并且提供了许多便利措施保障市民的安全。

现在是早上八点,太阳终于露了小半个脸;冰面上陆陆续续来了大约三四十名滑冰爱好者,升旗台旁边一位年轻的妈妈,一边弯腰给女儿系护膝,一边嘱咐着:“不要滑太快,扶着栏杆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跃跃欲试的小姑娘一猫腰就滑了出去,像一道绿色的箭一样,“我到喷泉那边去了!”

她一下子刹不住车,在防护墙上撞了一下,被弹开,要摔着了,她慌着脚下使力,全然忘记这样只会摔得更狠,幸好一双手伸过来,夹住了她的两腋:“扶住墙,调整重心。”

她乖乖地照做了,那个帮助了她的人滑到了她身侧定住,一双带笑的眼睛从口罩上方望着她:“如果要摔倒,就行屈膝礼。”

“对,小丑也是这样说的!”小姑娘喘着气,“我只是有点惊慌失措。”

道了谢,小姑娘又滑走了,东张西望地在寻找什么;剩下少年一个人站在防护墙边,迅速地,又有三条黑影朝他靠拢。

“市政厅应该勒令中小学生都去接受视力治疗,”戴红绿相间绒帽的四九二抱怨着,“刚才有个高度近视的高中生连续撞了我三下,好像我是个安全岛一样。”

“那是因为你看起来像在说‘红灯,stop;绿灯,go’。”小相慢条斯理的刮着靴子上的冰屑,“是个人都会混乱。”

“我的毛衣都汗湿了,还没完啊?”大口喘气的考拉指着戴口罩的初零,“谁是这支录影带的创意人?我要叫她也来摸黑滑上四个小时找找所谓的感觉。”

“别抱怨了。”初零咳了两声,“我就指望这低温能杀死我身体里的流感病菌呢。”

“那边有个小丑在表演,人会越来越多。等阿木回来我们就走。你必须去医院打一针。”小相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否则晚上录影你怎么办?”

“可你们不是都约好了……”

“嘿!你们在那儿呢!”愣头愣脑的助理阿木从小吃摊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四杯牛奶,“我马上过来了。”

不会滑冰的他小心翼翼地沿着防护墙走着,那里用盐水化开了一条小道。

“他是不是打算走上一个世纪?”四个人脱着冰靴等他,结果在半个世纪的时候他摔了个四脚朝天,牛奶泼了,他自己挣扎了半天起不来,恰好这时,那个在表演抛接球的小丑身后跟着一串看热闹的孩子朝着阿木跌倒的地方加速。

尚穿着冰靴的初零赶紧滑过去:“小心!”

全速前进的小丑险险地擦过了阿木贴着冰地的脸庞,转身,急刹车,伸了手去接应身后的小孩,她身后那一群小孩子居然能够整齐划一地屈膝,侧肩,把伤害减小到最低。为首的绿衣裳小姑娘就倒在了小丑宽大的袍子里。

“天哪,刚才什么东西在我面前闪了一下!”惊魂未定的阿木被扶起来了还一直嚷嚷。

“偏一点儿你的鼻子就没了。”绿衣裳的小姑娘在小丑的身后咯咯地笑,“真滑稽,在平地上也会跌倒。”

“小妹妹,这里限速20,知道吗?我要去告诉……”

四九二的威胁没任何人听入耳,因为小丑已经翩然远去,它的袍子象一只色彩斑斓的大海星,吸引着小孩子追随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