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听李元婴计划如此周全,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茶汤他喝过,确实有清心解乏良效,若是此茶确实好,和人提上一句也只是顺嘴的事。
两人商定之后,茶也煮出来了。
南边茶汤是先把茶叶研成细末,将水煮沸再加入茶末,煮出香中带涩的茶汤,若是嫌弃茶味单调还可以加些姜末之类的调料。苏大郎送来的茶是上好的春茶,煮出来颜色漂亮,香味不浓不淡,闻着就叫人喜欢。
孙思邈和李元婴对坐吃茶,尝过后都觉不错,是顶好的好茶。孙思邈这边认为没问题了,李元婴给他留了两个伶俐人,每日帮孙思邈煮茶待客,顺便和客人们说道说道这茶的好处。
毕竟,孙思邈可是医者,吹嘘的话肯定不能由他来说,他只需要一脸仙风道骨地点个头应和一下便好。
李元婴给茶叶找好托,心情很不错,叫苏大郎那边挑几个人快马加鞭南下,挑些适合种茶的山头盘下来,赶早占住先机,要不然回头别人知道茶利高会蜂拥而至。
一切都安排妥当,孙思邈那边也开始煮茶待客,李元婴才取了盒上等茶溜达去找李二陛下,说自己得了好东西要和皇兄分享。
这段时间李元婴乖得很,没怎么闹腾,每日几乎都跟在孙思邈身边跑来跑去,李二陛下都觉得有些稀奇。听李元婴说得了好东西,李二陛下便让他拿来看看。
李元婴死皮赖脸地表示自己饿了想蹭顿饭,要吃好鱼好肉,没好鱼好肉坚决不拿出来。
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就是来蹭饭的。不过他这里也不缺李元婴一口吃的,当即吩咐底下的人传膳上来,给李元婴也传一份。李元婴优点不多,吃饭吃得香是其一,别人看他吃得有滋有味,不自觉地也跟着多吃了一碗。
李二陛下也一样,用完膳才发现自己吃得有点撑。他倚着凭几睨向李元婴:“吃完了,是不是该把你的好东西拿出来了?”
李元婴便让人把提前备好的炉子与煮茶的家伙搬进来,着人当着李二陛下的面煮茶。不是李元婴不想亲自给李二陛下煮,而是他实在不擅长此道,上回他带兕子他们做烤鸡都把那野雉烤得黑糊糊一团!
茶还在煮,李元婴便和李二陛下吹了一通这茶的好处,说是孙思邈喝过也觉得好,有提神醒脑之效!
李元婴一屁股往李二陛下身边坐去,十分诚恳地说:“我一听,像皇兄您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喝不是正好吗?我叫人留了三十盒最好的上等春茶,专门留给皇兄!像老魏啊,老房啊,长孙大哥啊,这些都是每日跟您一起为大唐社稷劳心劳力的人,这不是那老党要回京献俘吗?您喝着若觉得好,开宫宴赏赐群臣时便给他们也赐一些。反正,茶我给您要来了,喝不喝、给不给其他人喝都随您。”
李二陛下听他这么说,发现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便让近前伺候的内侍过去取一碗茶过来。
李元婴也分了一碗,很有经验地端坐喝了两口,又抬眼去偷看李二陛下喝着觉得怎么样。
李二陛下觉得确实不错,刚才吃得有点撑,喝了几口这茶下去,竟觉得口里的腻味全没了。再细品几口,发现茶色虽浓,入口却清清淡淡的,初尝带着点涩味,喝下后口余清甘,当真有明目醒神之用。
觑了眼偷偷看向自己的幺弟,李二陛下客观地评价道:“这茶喝着确实不错。”
李元婴大喜过望,表示自己回头就让人把茶送进宫来,让李二陛下想自己喝就自己喝,想赏赐给人就赏赐给人。
李元婴一走,李二陛下拿起李元婴留下的那盒茶一看,发现那银盒盒面上雕着灵椿丹桂,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借问好茶何处有?千金堂内千金茶!
李二陛下:“…”
《庄子》曾提到灵椿,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自此以后这灵椿便有长寿之意;而丹桂怕是出自“桂林一支”之说,意为出类拔萃、独得头筹。
这灵椿丹桂图画得倒是雅致,寓意也好,又是长寿又是高才,谁看了都会喜欢。就是旁边那句话太一言难尽了,字写得不顶好,语句更是狗屁不通!
若是这时候李二陛下还不知道李元婴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白当这一国之君了。亏他小子想得出来!
人已经走了,李二陛下骂不着人,只能暂且放下此事。后来有人来报说李元婴往库房那边送茶,李二陛下想了想,还是如李元婴的愿把这茶加入到赏赐物品之列。
人虽然混账了些,但东西确实是好东西,魏征他们每日劳累,赐他们一盒也无妨。
李元婴只送了三十盒来,除了留一些宫中只用外,能赏的就只有那么二十来人,余下那些就顾不上了。负责拟赏赐物品单子的人把名单挑出来让李二陛下过目,李二陛下看完后觉得没什么问题,点头表示可以。
这么一个小变动,却彻底带起了长安城中的抢茶之风。
李二陛下赏赐群臣,各家得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虽说能获赏的大多数都不差这么点赏赐,可有的多了样新鲜事物,有的人却没有,怎么能不叫人好奇?得了的茶回去之后便叫人照着盒中的“煮茶流程图”煮了一小包尝尝,没得茶的抓耳挠腮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李二陛下为什么单给魏征他们赐,不给他们赐?
隔天,程知节等人得知魏征等人得了御赐的茶,自家没有,心中颇有些不忿:自从天下大定,陛下用他们的机会少了,每日都与魏征他们谈论政事、读书写诗,现在,连赐东西都不赐给他们!
经过这半个月来的前期宣传,许多人都已经听说过吃茶的好处,只要派人出去一打听便晓得“千金茶”可以上哪买了。
程知节知晓那茶到底有什么名堂之后,毫不犹豫地命人前去千金堂那边买一盒回来。仆人拿着钱赶到千金堂那边一看,发现千金堂外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定睛一看,里头大都是相熟的人,他能认出好几个权贵府中常受差遣的家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仆人找人一问,才知道千金堂那边说,下个时辰整点开始卖茶,只有三百盒,卖完就没有了。
那人又给仆人解说:这茶分四等,第一等只有二十盒,另外三十盒已经被当今陛下要走赐给当朝重臣;第二等有五十盒,茶质稍差,但也算是上好的茶;第三等有两百盒,茶质一般,但该有的茶效也样样不缺,也能尝个相似的味道。
今年所采的千金茶就这么一点,秋茶得等入冬后才能送过来,所以先到先得,后到没有!先卖二等茶和三等茶,最后才卖一等茶。一等茶数量稀少,又是御赐茶同款,所以每人只能买一份,没有标价,价高者得!
一听是这种卖法,程知节家派出的人忙回去请示问要不要出价。程知节早年名叫程咬金,本是出身官宦之家,也读过些书,偏偏这些年脾气越来越火爆,一言不合抡拳头揍人是常有的事。他一听那御赐茶只有二十盒,要和人竞价才能买,当即拍案道:“去买,全给我买回来,我倒看看有谁来和我抢!”
仆人忙把只能买一盒的事也说了,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要开卖了,尉迟家、张亮家、李靖家都早有人候在那儿,还有许多别家的他不认识的人也在!
程知节虎目一瞪,斥道:“那你还不快去?”
这样的事不仅发生在程知节家中,其他人的反应也相差无几,他们可不差这么几个钱,就是要争个面子!
许是为了尽快进入竞拍御赐茶环节,又或是知道抢不赢几位威名在外的国公爷,前面那些不限购的二等茶三等茶卖得也非常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两百盒茶便一扫而空。买完茶,这些人也不急着走,仍围着看剩下的人竞价!
苏大郎负责出面主持这次竞拍,看到那些衣着比他要光鲜许多的“家仆”差点腿软,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抓住这个机会,他手里的茶园就会变成能下金蛋的鸡,一斤茶叶能卖出金子的价钱!
苏大郎深吸一口气,宣布竞价开始。
早已奉命等候在千金堂前的家仆们纷纷开始报价——
“二十贯!”“三十贯!”
“五十贯!”“八十贯!”
“一百贯!”“两百贯!”
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都惊呆了,这是疯了?这么一小盒茶要三百贯?!一贯钱差不多可以买三百多斗米,够一家人吃上许久了。三百贯钱换成米粮,那得吃多久?!就在百姓们目瞪口呆的时候,有人报出了更高的价格,一下子跳了两百贯——
“三百贯!”
这个价显然已经超出许多人预料,不少人或在观望,或悄悄叫同伴回去问问要不要继续加价,都没敢贸然报更高的价,第一盒御赐茶便以三百贯的价格卖了出去。
有了个好开头,剩下的茶也依样画葫芦地竞价拍卖,价钱一盒卖得更比一盒高——最后一盒还有人加价到八百贯,被个穷得只剩下钱的富商买了去!
清场之后,苏大郎努力平复好激动的心情算了算,发现哪怕不加上先前那两百盒二等茶和三等茶,光这二十盒一等茶就卖出了超出一万贯的价钱!万贯家财啊,别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他们的滕王殿下轻轻松松就挣来了,还把千金茶的名号打了出去!
等饮茶之风盛行开,只要茶叶供应得上,哪怕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竞价拍卖,他们也会有源源不断的进项!
如果说先前苏大郎还有些疑虑的话,李元婴亮的这一手已经叫他彻底折服了。即便别人看到商机也从南边贩茶来卖,往后别人提到喝茶还是会先想到他们的千金茶。
别家的茶,有当今陛下金口玉言夸好?没有!
别家的茶,有神医孙思邈亲自认定说于身体有益吗?没有!
苏大郎心头火热,火急火燎地去与李元婴分账。
李元婴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得知那批茶着着实实大赚了一笔后也没多热切,只叮嘱苏大郎接着办他先前安排过的事:“记得再派一批人回去确认新茶园买下没有,可别叫人抢了先。”
苏大郎见李元婴一点都不激动,很快也平复好心情。
长安乃天子脚下,权贵高门遍地都有,巨富之家比比皆是,出得起几百贯钱的人绝对不少,确实没什么值得欣喜欲狂的,赶早开拓出能长久经营下去的茶叶大市场才是最要紧的。
苏大郎喏然应下,离开时脸上已没了见到李元婴前的狂喜与激动。他转头去与义妹苏二娘说了事情始末,表示自己这就要回南边去,亲自把买新茶园的事尽早敲定下来。
苏二娘听完不由问:“怎地这般着急?何不多留几日?”
苏大郎摇头,与苏二娘感慨了一番,说滕王当真了得,不愧是天子幺弟,敢想旁人不敢想、做别人不敢做的事!现在他迫不及待想要跟着滕王大展手脚,一天都不愿意多留了。
另一边,千金茶名声打出去了,李元婴又闲了下来。李元婴一琢磨,自己最近只跟着孙思邈学医,好久没去拜会自己的另一个老师萧德言啦。虽说不太想去李泰府上,可为了去看望萧德言,李元婴还是带着人、拎着茶溜达去魏王府那边。
第51章 第 51 章
魏王府是李二陛下钦点人下去精修的, 照理说李泰都二十了,早该去封地,李二陛下偏不让他去,年后还特地亲临魏王府玩儿。
李元婴现在到处乱跑,除却北里和李靖家前段时间被李二陛下下令禁止他去之外, 整个长安城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李元婴领着人到魏王府门口,很有礼貌地叫人进去通传一声, 说是滕王来拜访萧德言萧老学士。
李泰赶巧在府中修他的《括地志》,听人说李元婴来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很想直接把这家伙挡在门外。可转念一想, 这小子从来都是没脸没皮的主,要是不让他进门,他一准要在大门前闹开,到时别人会说魏王府连亲叔都给挡在门外!
李泰捏着鼻子叫人去迎李元婴进门, 还搁下手里的稿子准备亲自去见李元婴一面,尽量做到礼数周全。
结果李泰还没迈过门槛,他派去出迎接李元婴的人已经跑回来了, 说门一开,李元婴就熟门熟路地往萧老学士所在的地方跑, 压根不用人带路。
李泰心里一阵暴躁。
他能把萧德言请到府上,得益于手头正在编写的《括地志》。
眼下《括地志》已经修了好几年了, 怎么都该收尾了, 可, 他还没有把文学馆这些人全拉拢到自己这边。他文学馆里的人才,比之父皇当年弘文馆中的十八学士差远了,偏那混账李元婴还见天打萧德言的主意!
李元婴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讨李泰嫌,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直接不去见李泰,径自去寻萧德言。
许久不见,李元婴和萧德言也不觉生疏,他一屁股坐下,完全把萧德言的居处当自己家,高兴地叫人张罗着烧水煮茶。
忙活完了,李元婴才跟萧德言说话,殷勤地问他最近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难处,缺不缺什么东西,要不要自己帮忙跑腿什么的。
萧德言道:“一切都好,我没什么需要的。”
李元婴一个人能热闹出十个人的动静,见萧德言不烦他,便与萧德言说起孙思邈来:“他和您一样,虽然都七老八十啦,走起路来却还很稳健,骑马也比许多年轻人都要稳当,若不是头发白了,看上去真是一点都不显老。”
说完孙思邈的模样,他又与萧德言说起孙思邈的医术,说孙思邈正在著医书,名为《千金方》,搜罗所有传世的经方、验方、奇方,勘其谬误缺失之处,列其增减佐使之法。
名为《千金方》,意思是一方能救一命,而人命重于千金!
萧德言听了,夸道:“这很多不错,世上许多医者大多自珍其术,家传、师传医方多不愿传予他人。诸多传世之方往往又多有差谬,有些庸医拿着去治病反害了人。有此一书,于医者、于百姓都是桩大好事。”
得了萧德言的肯定,李元婴十分欢喜,夸口道:“我已与孙师说定了,等他的书写成我便替他刊行天下,让所有想看的人都能看到,替天下百姓多培养一些好大夫,让大家都少遇几个庸医。”
萧德言闻言颔首,又提醒道:“怕是会靡费甚巨。”
李元婴便把千金茶之事告诉萧德言,头一批茶他已卖完了,苏大郎已赶回南边。
这趟回去,苏大郎带着两个任务:其一,带着秋茶上京再卖一次;其二,买下周围的茶山扩大规模。
有此茶在,不怕印不成书。
萧德言听完李元婴整个五月在忙活的事,既觉得这孩子聪明过人,又觉得他如此行事会惹祸上身。
萧德言顿了顿,出言规劝:“你售茶获利甚大,很可能会招人非议,要提前想好应对之法。”
李元婴有些不明白,凑到萧德言近前虚心求教:“招什么非议?”
萧德言便给他念条文律例:“士农工商,四人各业,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萧德言目光温煦地望着李元婴,“你身为皇家宗亲,自是不能行商贾之事,虽说你不曾亲自去做这买卖,难免也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萧德言还给李元婴科普了一些朝中关于商贾的规定,商者,贱业也,商贾及其子弟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平日里甚至连衣裳都不能挑拣颜色。
虽说各家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铺子与生意,真正摆到明面上的却少,大家都要脸,不会把这与民争利之事摆到明面上干。
李元婴更加不解:“都是大唐子民,为何商贾子弟便不能参加科举?万一里头有特别聪明的,岂不是浪费了好人才?”
萧德言道:“为官者当为民做主,若你既当官又行商,你做的是好事还是歹事该由谁来评判?各行各业各司其职,天下才不会乱套。”
这些东西李元婴听不太懂,又是官又是商的,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他认真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些话,也会做好被人骂的心理准备。
在李元婴看来,骂了就骂了,又不会少块肉,随他们骂去!
此时茶也煮好了,李元婴亲自接了一碗捧给萧德言。
萧德言知李元婴不拘身份、万事随心,便也不推辞,接过热茶饮了一口,本是暑气升腾的盛夏天,数口热茶饮下却觉两生腋风,浑身轻快得很。
萧德言道:“这茶确实不错,暑热天气喝着正好。”
李元婴道:“我给您留的是最好的,你每次唤人煮一小包就够喝了!”
萧德言取过李元婴带来的银盒,看了眼上头的灵椿丹桂图,一眼便看出它的出处。他说道:“画得不错,就是这两句话写得浅白了些。你在宫中读书,可有开始写诗文?”
李元婴道:“还没教呢。”他说的想的写的,全都是自己在瞎琢磨!提到这个李元婴就忍不住嘀咕,“我觉得他们都不想教我写,爱教不教,我也不耐烦学!”
别看李元婴年纪小,实际上小孩子可比大人敏感多了。
至少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谁诚心教他谁敷衍着应付他,李元婴从小就能感觉出来的。
这事儿萧德言也有所耳闻。
前段时间太子出了两篇不错的文章,孔颖达追问之下太子才说是他与李元婴合写的,主要是李元婴提出要写这样的文章但不会写,最后负责动笔的人才成了太子!
还有,李元婴上次在朝会上冒了次头,把一个文臣辩驳得哑口无言!
孔颖达几个门生知晓了此事,都觉得,这祸害还是不会写诗文比较好。
看看,光靠他这张嘴都能把人说死了,真要让他学会舞文弄墨,全天下的读书人还不教他怄死?
你不想教、我也不想教,谁都不想教,一来二去李元婴就没机会好好学这个,只能写出《韩子寓言》那种给小孩子讲故事的水平。
萧德言淡笑道:“你不学,你就没法把他们说通。只有学了他们那一套,你才能用他们那一套把他们说服。”
李元婴一听,觉得萧德言这话很有道理,立刻拍着胸脯自己一定好好学。
话赶话赶到这了,李元婴索性直接赖下来要萧德言先教教他,他学上几手回去唬一唬别人!
萧德言没拒绝,饮着热茶点拨李元婴一些写文章的要诀,又教他回去看些什么书、看书时要注意什么。
李元婴一向爱听萧德言给他讲学,每一句都听得仔仔细细,不知不觉竟到了薄暮时分。
直至有人来问萧德言要不要传膳,李元婴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他想了想,索性叫人回去和宫中说一声,自己今晚直接宿在魏王府算了,眼下他正学得起劲、恨不得立刻讨来笔墨下笔试一试,不想断了这股劲头!
李元婴要留在萧德言那边蹭饭,还决定留宿魏王府,李泰这个魏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听到这事后气得想立刻过去叫人把李元婴扔出府,千忍万忍忍下来了,用过膳后才努力装出心平气和的模样去了萧德言那儿。
李泰找过去时,李元婴和萧德言也用过膳了,李元婴正凑在萧德言身边读萧德言给他挑的范文,一老一少坐在灯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瞧着非常亲厚。
李泰额角青筋跳了跳,上前向萧德言问了好,又转头关心李元婴晚膳吃得如何,还问李元婴来了魏王府为什么都不见他这个侄子一面。
李元婴老实地道:“我见了你也没话说啊,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李泰脸颊上的肉抖了抖,那张本来很有福相的胖脸看着都有点狰狞了。
他就没见过李元婴这样的,别人无论怎么样,面上总会说几句客气话,这家伙都来他魏王府蹭吃蹭住了还说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李元婴见李泰脸色不太好看,也想起自己是客人来着,当即拉起李泰的胖手一脸诚挚地说:“上回我在朝会上与你说话不是惹你生气了吗?我怕你看到我又不高兴,就没去见你。若是知道你早不计前嫌了,我肯定会先去找你聊天的!”
李泰脸皮又抽动了一下。
他还好意思提!
父皇也不知道喜欢这小子哪一点,这小子在朝会上凑到他身边唠嗑个没完,父皇还和他说什么“你幺叔头一次参加朝会你怎么和他计较起来了”。
这笔账他还在心里记着呢,记得可牢可牢,谁不计前嫌了?!
偏李元婴都这样说了,李泰怎么都不能回一句“不,我没有不计前嫌,我还是恨不得掐死你”。
李泰只能说:“幺叔你头回上朝,不懂规矩很正常。”
李元婴点头认同李泰这话,并且自认已经和平友好地和李泰寒暄完了,反客为主地对李泰下逐客令:“你找老师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继续请教老师了,你可以回去忙你的事儿,不用费心招待我,我和老师聊累了随便寻个客房应付一下就好。”
李泰:“…”
李泰觉得,他还是很想弄死这混账。
第52章 第 52 章
李泰走了, 李元婴留下接着让萧德言给他讲,听累了当真不见外,叫人引他去空客房安歇。
李元婴倒是睡得挺香,宫中的柳宝林得知他宿在魏王府,夜深后翻来覆去没睡着, 起来点着灯做起了针线活。
一针一线地仔仔细细地缝过去,柳宝林心里才渐渐安宁下来, 儿子虽爱玩爱闹,从小到大却没吃过什么亏,他与李泰再有嫌隙,李泰也不可能在自己府中对他下手, 那不是傻子吗?
那萧老学士是极有学问的,儿子既然有心向学,当娘的应该全力支持,怎么都不能拖儿子后腿。柳宝林把事情想清楚了, 才收起没做完的秋衣歇下。
李元婴跑魏王府去的消息,第二日一早才从内侍口中传到李二陛下耳里,是李二陛下穿衣时左右提起说晋阳公主她们昨天没找着李元婴, 一晚上闷闷不乐。李二陛下奇道:“那小子晚上都没回来?”
左右回道:“宫门落锁前派人回来说了一声,说是要请教萧老学士如何写文章, 夜里宿在魏王府。”
李二陛下道:“他倒是挺喜欢萧卿。”这萧德言是有名的饱学之士,年纪又大, 历经多朝、门生遍地, 无论学问还是见识都远比一般人要广博许多, 确实是个求教的好对象。若是萧德言年轻个一二十岁,他说不定也会重用一番,而不是只让他编编书修修史。
左右不敢妄议朝中要事,遇上滕王的事倒是敢说一嘴:“萧老学士为人和善,也有耐心,滕王遇上他都闹腾不起来了,瞧着不知道多听话。”
李二陛下道:“那小子确实是遇上喜欢的就听话,遇到不喜欢的就闹腾,可惜朕已让萧卿去帮青雀编书,要不然倒是可以如他的愿让萧卿当他老师。”
幸亏这番话是李二陛下随口一说,李泰没机会听到,要不然真要把李元婴活活撕了,还要骂李二陛下偏心眼!李元婴会闹腾了不起吗?会闹腾就要什么给什么,太过分了!
李泰虽不知道李二陛下想把萧德言安排给李元婴,却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昨天被李元婴一刺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第二天醒来后便叫人把事情安排下去,让人去鼓动朝臣参李元婴一本。
打着御赐茶的名义卖天价茶,这事能做的文章多了去了!
连他们这些做儿女的都不会把主意打到父皇身上,他李元婴凭什么啊?
赚钱赚得那么欢是?他要李元婴拿了多少都全给吐出来!
李元婴第二天还是赖在魏王府没走,除了和萧德言学如何写文章,他还和萧德言请教起昨日提到的那些关于士农工商的问题,跟着萧德言把朝廷现今的赋税理了一遍,朝中现在是按丁收税,就是给每个人授予一定的田地,每年按人头交一定数目的米粮、绢帛以及服为期二十天的劳役。
按现在的情况来算,这样的赋税不算高,足以让百姓休养生息。不过萧德言特意提了一点,就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道士僧侣以及富户匠人这些都是免赋税的。
李元婴不太明白其中关窍:“这有什么不妥吗?”他自个儿就是皇亲国戚,能免赋税当然好啊,他才不给皇兄送钱呢,让皇兄自己烦恼去!
萧德言道:“《列子》里讲过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说是愚公想把门前的山移走,往后出行可以通畅些,智叟听了觉得很可笑,人怎么可能把山搬走?愚公回他:‘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李元婴还没看过《列子》,暗暗记下这个书名,决定回头去看一看,他最喜欢会讲故事的书了!
李元婴道:“这和赋税有什么关系呢?”
萧德言道:“你想想,太上皇的子女有多少,陛下的子女有多少?你们要不要娶妻生子?朝中诸官家中可有没有儿女兄弟的?富户有钱了会不会买地建房、娶妻纳妾?”
萧德言这么一说,李元婴就明白了,他光是兄弟就有二十几个,姐妹更是多不胜数,除去夭折、被杀的兄弟姐妹那也是十个指头都数不清的。至于侄子,那也很多了,上回印了一百本书都还有许多个没送!
李元婴在心里算了算,有些咋舌:“那将来肯定会有越来越多人不必承担赋税。”他仔细想了想,又补充,“赋税是按人头来收的,假使一个人有几千亩地,那也只要交他自己一个人的税对不对?要是像我这样的话,我有地,租给没地的人去种,他们没地不用缴赋税,我是皇亲国戚,也不用缴赋税,那这一整片地就都不用缴赋税了!”
萧德言最喜他的聪慧过人,颔首说道:“就是这样。”
李元婴还是头一回了解这方面的东西,越想越觉得震惊:“怪不得《韩子》要写那‘五蠹’和‘八奸’呢,照这样下去,这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的,还全都不用缴赋税又有钱买地置田,大唐肯定要给人分完了啊。”
萧德言不再多言。
李元婴一个人坐着瞎琢磨。
怪不得了,他说怎么这么大的大唐说没就没,原来小小的赋税都有这样的门道。可是,知道了这个祸根,他也不晓得该怎么解决啊。
人家有钱,他总不能不许人家买地,田地是根基、是保障,只要有地在手就死不了,谁不想多买点?便是他,也觉得地越多越好,全天下的地都给他他更高兴!他自己都这样,怎么能去要求别人不这样?
李元婴琢磨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虚心地向萧德言请教有什么解决之法。
萧德言叹息着道:“我若是有解决之法,便是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去陛下面前说一说。可世上哪有万全之法?”萧德言仔细地给李元婴解说了一番,“比如汉室希望鼓励农桑,不愿百姓图市利都去当商贾,便对富户加收重税;大唐立国之初百废待兴,需要商贾多投身去做那南北货易之事,所以让富户免去赋税,往来货易亦不纳税。这都是朝中贤能之辈因时制宜选的法子,于当时的情况而言是非常妥当的。”
李元婴道:“那以后情况有变,原先的法子不妥当了,不能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