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宝林细声把李二陛下让他过去的事告诉他。
李元婴嘟囔:“准没好事。”
柳宝林捂住他的嘴:“不许乱说话,朝会上都是德高望重的大臣,你去了要乖乖的。”
见柳宝林神色带着忧惧,李元婴老实点头。
李元婴把该戴的玩意都戴上,勉强也有个小王爷的模样。等转了个弯、确定守在门前目送他的柳宝林看不见了,李元婴才好奇地问前来传话的内侍怎么回事:“皇兄怎么会让我去掺和朝会?”每次他去找李二陛下时若是碰上有正事要谈,李二陛下都会把他晾在门外的!
那内侍常在李二陛下跟前伺候,知晓李二陛下对李元婴这个幺弟也颇为偏爱,便悄悄把朝会上发生的事挑拣着与李元婴说了。
李元婴一听,这是聚众欺负他大侄子,太坏了!虽说大侄子也有一点点坏,可他们这么多人喷大侄子一个,以多欺少,忒没道理!李元婴的脚步顿时变得虎虎生风起来,直接往朝会那边跑,追在后头的内侍差点没追上。
殿内在商议的事正好告一段落,听人传报说滕王到了,众人便想起刚才搁置的喷太子大业,齐齐看向被人引进来的李元婴。
李元婴平时参加宫宴的次数不少,大臣们都认得这混世小魔王,有些个老臣还曾被他拔过胡子,想忘都忘不了!
参加朝会,李元婴却是头一回。像李承乾、李泰这些年长些的皇子若是没去封地,平日里也是要来朝会上旁听的。李元婴年纪不大,性格又混账,李二陛下从没让他来过,由着他好好玩去。
见群臣的目光齐刷刷投来,李元婴也不慌,踏着映入殿内的朝阳往里走,整个人也被晨曦染得金灿灿的。他生得讨喜,此时看着更是机灵可爱,许多人都觉得这若是自家儿孙恐怕没人会对他说一句重话。
可,李元婴不是他们家儿孙!
不少人都撸起袖子准备开干了。
李元婴往里一看,才发现李治早过来了,此时跟鹌鹑一样忐忑不安地坐在李承乾身边。李元婴也跑过去一屁股坐下,气鼓鼓地看向李二陛下,意思是“你们可以开始骂了,我看看你们要怎么骂”。
若不是地方不对,李二陛下都想伸手掐掐他气得鼓起来的脸颊了。
三个犯事的皇子皇弟来齐了,朝臣们便开始新一轮的弹劾,喷得有条有理,义愤填膺,仿佛李元婴几人不是吃了一头牛,而是强抢了他老娘!李元婴前头被于志宁劝谏过,也算领教过这种上纲上线的骂人法子,可如今听这么多人的唇枪舌剑齐齐朝自己三人刺来,火气还是蹭蹭蹭地往上冒。
儿子买头牛吃,老子觉得钱花多骂一顿还说得过去,外人也义愤填膺地来骂算什么事,又没花你家的钱!
李元婴咻地站起来,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李二陛下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你过来就是让你挨骂的,你乖乖听着”。
李元婴才不理他,冲到那个还在喷个不停、陈述李承乾重金买牛有多不妥的官员面前,直接拉住对方的衣袖打断:“到我说了!”
那官员被他这么一弄,直接忘词了,气得涨红了脸。
李二陛下训道:“回去坐好!”他看了李元婴一眼,“有话便说,动什么手!”
这下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再一次齐齐看向李元婴。
李元婴觉得自己个儿矮,坐下说没气势,也不坐回去,直接与他弹劾李承乾的官员问对起来:“你是觉得承乾花大价钱买牛不好吗?”
那官员道:“自然不好。国库空虚,百姓穷苦,太子殿下身为太子,理当以身作则才是!”
李元婴转头问李承乾:“承乾你花的是自己的钱,还是国库的钱?”
李承乾道:“当然是自己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动用国库的钱去玩。
李元婴点头,再次望向那位官员:“承乾花自己的钱买下一头牛,这头牛已经在官府报备过,不能再当耕牛了。这个过程就是普通的买卖,没有违反律法之处,没有错?”
“是没错,”那官员道,“可太子殿下身为太子,怎么能如此铺张浪费?”
“我们明明把牛都吃完了,怎么能说是铺张浪费?”李元婴不服气地说,“难道你觉得我们吃一顿烤牛都是浪费?那我可真是奇怪了,吃都是浪费的话,要做什么才不浪费?每天不吃不喝早点饿死吗?”
武将那边听到这话,有人忍不住笑了出声。
朝堂之上大家说话都是斯斯文文,全按着文臣的规矩走,可把他们这些武将憋得不行,偏偏不来还不成,得按时暗点来听他们叨叨。除了程知节这种动不动抡起拳头喊打喊杀的浑人,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朝会上和人这样呛声!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到哪都能闹腾出事来,喝道:“回去坐好!”
李元婴偏不。
李元婴还要接着说:“你肯定要改口说买牛没不对,花重金买才不对是?”
那文臣不接腔了。
李元婴道:“要我说,承乾花重金买才是安民如子的表现!”
其他人都用“我看你要怎么胡说八道”的眼神看着李元婴。
李元婴道:“如果你是卖牛的人,有人花大价钱买你没了用处的牛,你高不高兴?”
那官员是斯文人,被李元婴杵在眼前逼问只能说:“自是高兴。”
李元婴道:“他高兴了,拿了钱不仅可以买一头新牛,还可能多出一笔钱。有了新牛,地耕得更好,来年收成更多,一家人会更富足;有了多余的钱,他又可能出去买别人的米,买别人的布,买些鸡苗鸭苗养起来。那些把东西卖出去的人,家里也多了进项,他们手里同样有了余钱,又去买别的。这样一来,承乾虽只多给了一家人钱,实际上却惠及千百家。”李元婴越说越觉得有理,把自己也给说服了,理直气壮地挺起小腰杆反喷起来,“承乾是太子,他要‘节省’多容易,只要搬出太子身份谁敢不卖他,上赶着送他的都有!这倒是节省了,可要是底下的人有样学样学起来,想要什么都叫人白送,百姓手里哪还会有余钱?怕是都被你们这些坏家伙坑了去!我们家承乾,才不学你们这些坏东西祸害百姓!我们家承乾是爱民如子的好太子!”
殿内鸦雀无声。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这样没错!这钱当真省不得,不仅得花,还得多花,不能仗着太子身份就让百姓吃亏!
趁着群臣被自己绕懵了,李元婴悄然溜回李承乾身边,用指头捅捅李承乾,压低声音给同样被他说懵了的大侄子鼓劲:“该你了!把你昨天的文章拿出来!我们是占理的,不能坐着让他们骂!”
第47章 第 47 章
李承乾刚当太子时比李元婴还小些, 什么都不懂,被老师骂了也懵懵懂懂, 他母后去世后他更是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时常想着“骂骂赶紧骂完我好去玩儿”。
没见到他父皇被魏征追着骂, 连斗鸡都不玩了吗?
当堂骂回去这种事, 李承乾当真是头一回见识, 哪怕李二陛下被气狠了, 大多时候也是拂袖离去。
哪有人会像李元婴这样,人小嗓子大, 喊不赢还要去扯人家袖子的?而且李元婴张嘴就是一套一套的歪理, 若不是他已经见识过这份瞎掰扯的功力,一时半会怕也缓不过神来!
眼下被喷得猝不及防, 昨日他们想好的应对之法其实正好可以用上,顶多只是从应对李二陛下一个变成应对满朝文武而已。
李承乾想到李元婴为了自己不顾李二陛下的训斥,愣是把自己的意见原原本本地说完才坐回来,心中感动,也决定不再像往常那样充耳不闻、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李承乾站起身来,朗声道:“父皇, 儿臣有一篇文章本来准备下朝后再献给你, 不想今日朝中竟都已知晓儿臣昨日做了什么。”李承乾眉宇之间颇有些李二陛下的影子, 只是往日性格沉郁,总像是笼着一层阴云, 瞧着便有些不讨喜。此时他脸上郁郁之色一扫而空, 说起话来也掷地有声, “既是如此,儿臣想将这篇文章当堂念一遍,也算是给父皇与诸位大臣一个交代!”
房玄龄等人齐齐望向李承乾,蓦然发现太子已年过弱冠,身量修长,面容英朗,隐然有李二陛下当年的风采。
相较之下,坐在后头的李泰、李治便略逊一筹,宛如珠玉在侧、黯然形秽。
李承乾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勉强也算是受过千锤万练的,得了李二陛下的首肯便把昨日写的文章念了出来。最近这两篇文章让他有种开了窍的感觉,念起来也顺畅无比。
这文章的大意很简单,开头写他与李元婴、李治他们听说南边曾有象军能赢吐蕃军,不知象军与突厥骑兵相比如何,便请来南人所驯之象与北人所驯之马对战。
胜负分出之后,他们席地而坐,先听南人谈起如何驯象、如何对战吐蕃军,获益良多。随后,又听魏征之孙女谈起“火牛阵”,深感战事时局都变幻无常,做什么都鲜有万全之法!
因此,他们都希望日后可以多接触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才,像这次了解“象马之战”一样好好了解南边的战法和北边的战法,好好了解东边的情况和西边的情况——这样一来,不管是遇到哪儿有事,决断时都能做到心里有数!否则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与盲聋之人何异?
李承乾朗声把整篇文章念完,没再为自己辩解什么,退回位置上坐下。
虽说文章里一些细节是经过修饰美化了的,但大体来说确实是他们昨天玩耍时生出来的真实想法,他表现得十分坦荡。
殿中再一次静了下来。
这篇文章有理有据,直接将原本被攻讦的“象马之战”延伸到战事与国事之上。象军能轻易逼退骑兵,火牛阵又能破象军,可不就是说明遇事无万全之法,任何时候都得尽量掌握各方情况灵活应对!
细想一下,太子若是端坐宫中苦读书,不去了解外头的真正情况,真正遇到要解决的事情该如何做判断、如何想办法?而且哪怕再怎么说天下是一家,突厥、吐蕃以及南边未曾归化的山蛮其实仍是朝廷的心头之患,太子想了解了解他们显然不过分——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房玄龄乃是太子太师,见李承乾说得有理,自是出声应和:“臣认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说完他还看了魏征一眼,意思是“你孙女都一起去了,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换做往日,魏征绝不会掺和这些事。
李二陛下春秋正盛,又已经给太子安排了房玄龄当太子太师,他要是还往太子那边凑,李二陛下很可能在心里犯嘀咕:“我这还没老,你们一个两个都往太子那边靠,是不是觉得我活不长了?”
魏征虽然以刚正善谏出名,可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李二陛下容他忍他,一来是他的进谏确实不偏不倚、秉直为公,二来则是朝中需要一个“榜样”。
李二陛下想要把天下治理好,就不能当那闭目塞聪、耳聋目盲的人,所以,就算没有魏征,也会有张征李征!
魏征不想掺和,偏偏刚才房玄龄朝他递的眼神让李二陛下注意到了。
李二陛下顿时想起李承乾刚才提到的人除了李元婴和李治,还有魏征的亲孙女。
这女娃不过才比兕子大一点,读书习字却比男孩儿还出色,生作女子确实可惜了。
李二陛下对几个心腹要臣的性格门儿清,他知道魏征孙女肯定不是太子请过去的,而是李元婴拉人家出去玩。
小孩子想一块玩,大人拦得住吗?强拦肯定可以,可没多少人舍得强拦!
李元婴这混账小子,挑玩伴的眼光倒是挺不错。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婴一眼,目光又绕回魏征身上,故意点魏征的名:“魏卿,你觉得此事如何?”
魏征没奈何,自己孙女都一起去了,太子殿下也写了篇好文章为自己辩解了,他难道还要捋起袖子加入到喷太子大军里?他的主要职责是劝谏李二陛下,太子的事不归他管!
魏征只能执起长笏回道:“臣认为房仆射所言有理。此事一未劳财,二未扰民,太子何过之有?”
房玄龄与魏征都这样说了,长孙无忌这个亲舅舅自也不会再沉默,也开口表示太子无过。
转眼间,朝会上的局面已完全逆转了。
太子不能再骂,其他人便提出别的事情出来商议。
见没人敢再欺负大侄子,李元婴满意了,只是听着百官议事又觉着有些无聊。
这么多人正儿八经地讨论着政务,偷溜走不太容易。走是不能走了,李元婴看了看左右,发现后头坐的是四侄子李泰!
闲着也是闲着,李元婴回头观察一番,惊奇地压低声音和李泰说小话:“四侄子啊,你的凭几看着比别人的大一圈,你可真能长肉!”
上朝时,百官都是有位置可坐的,前面几排座位上多设有凭几。
所谓的凭几,其实就是像扶手一样的玩意,一般有三足,围拢在座位周围。若是相熟的人坐到一块,你可以懒洋洋地倚在上面和人磕叨。
李泰胖,胖得李二陛下怕他走着太累,直接允他坐肩舆来上朝,那可是六七十岁快退休的有功老臣才有机会享受的待遇。他这身量搁在普通凭几里就有点挤了,所以他位置上的凭几是特制的,比旁人大一圈!
李泰正聚精会神听百官商议政事,冷不丁听到李元婴转过头来朝自己感慨,掐死李元婴的心都有了。
本来李泰让人暗中把李承乾昨天干的事不着痕迹地传到朝中诸人耳中,满心期待地等着看朝中诸官对李承乾群起而攻之:这些人之中有的支持三哥李恪,有的支持五弟六弟,有的则是在其位要谋其政,有的有心效仿魏征能言直谏获得父皇赏识。总之,这里头的每一个人知道昨天的事后都不会没有动作!
结果,李二陛下突然把李元婴宣召过来,朝会上的情况骤然变了!
饶是李泰平日里总笑得像和气的面人儿,这会儿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发黑:“朝堂重地,不要喧哗。”
李元婴是那种你不让他说话他就不说的人吗?当然不是。
不管李泰回什么,李元婴都能和他掰扯下去。他振振有词地反驳:“我才没喧哗,我声音很小的。”
李元婴的位置是临时加上的,只有个坐垫,没凭几之类的,也没长长的笏板。他堂而皇之地把坐垫往后挪了挪,本来临时插在李承乾身边的位置便挪到了李泰身边。
挪位置成功,李元婴好奇地凑过脑袋去看了看李泰的笏板,开始洋洋洒洒地发表自己的想法:“你这个笏板是象牙做的吗?我昨天听那杨六说,象牙本来是大象用来保护自己的,象牙越大打架越厉害,可惜后来有人发现象牙白白的,很适合用来雕琢成各种宝贝,便有许多人开始打起它们的主意!你说说,大象是不是好可怜啊?它们用来保护自己的象牙,现在反而成了害死它们的东西!”
李泰额头青筋直跳,脸皮都气得有点抖了。这小子一开口,他根本听不到房玄龄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了!
李元婴才不管李泰气不气,说完自己的感慨又开始新一轮的磕叨:“不是说上朝时你们会把要说的事情记在笏板上吗?为什么你的笏板上什么都没写?听人说你的字写得很好的,我还想看看到底好成什么样呢,真是太可惜了。我跟你说,上次我瞅见老魏的笏板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那才是认真为上朝做准备的典范,你这么懒怎么行!”
李泰忍无可忍地吼出声:“你闭嘴行不行!”
殿中再一次鸦雀无声。
李泰不仅长得胖,声音不控制的话也比别人响亮许多。刚才他一个没注意直接往外吼,满殿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转过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李元婴乖乖闭了嘴,甚至还有点自觉非常无辜的小委屈。他们讲的事情他都听不懂,也不爱听,找侄子磕叨磕叨不行吗?他的声音又不大,别人根本听不见,四侄子怎么可以吼得人尽皆知,真是太过分了!
李泰毕竟是李二陛下最偏爱的儿子,哪怕出了这殿前失仪之事,李二陛下也只是训了他和搞事情的李元婴几句,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听着,不许再影响朝议。
李元婴被点名批评还很不乐意,趁李二陛下转开目光又埋怨起李泰来:“你刚才说不能喧哗,自己那么大声,害我和你一起挨骂!”
李泰:“…”
李泰真的很想掐死他。
第49章 第 49 章
李元婴在朝堂上冒了个头, 接下来一个多月都老安静了,主要是孙思邈在太医院待不住, 总想出去云游四方。
李元婴怕李二陛下和兕子身体稳不住,自是不肯放孙思邈走, 便在图书馆旁又盘下个临湖的宅院, 后头当药库, 前头当医馆, 给孙思邈每天开馆诊病过把瘾,顺便把《千金方》和李元婴所要的“医学教材”编好。
李元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学, 偏又有系统帮他归纳总结、供他实践练习, 胡乱学着竟也颇有成效。可听孙思邈说,他前头收的徒弟无一不是从小学起, 扎扎实实地熬个十年八年才堪堪能看些小病,再要治些疑难杂病就只能多积攒经验、多见识些病例了。总之,你没学个十来年是不可能出师的,出师了也没人干找你看病。
别家的事孙思邈管不着,自己收的徒弟孙思邈当然要管,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若是李元婴要用他编的医书, 照着他的规矩来学怕是也不可能学个几年就学通!
李元婴对此没意见, 反正, 又不用他去学,好好挑挑总有学医的好苗子。
得到了李元婴的保证, 孙思邈便安心在图书馆旁的医馆住了下来, 医馆每天对外开放半天、接诊病人, 剩下半天用来和慕名而来的各方医者切磋医技、交流心得,到晚上闭馆了,孙思邈才静下心来编医书。
李元婴还是怕他走,又借图书馆的便利张贴布告,叫往来的读书人若是在别处遇上医者务必要让他过来交流交流,还把孙思邈狂吹一通,说什么神医下凡、药王现世,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带着你的药箱带上你的医案,来找我们孙老神医谈医论药!药材认不准,孙老神医帮你认;方子拿不准,孙老神医帮你增减,只要你来了,总能学到点本领!
李元婴一个多月下来就在忙活这事。
开业虽才不到三个月,图书馆的名声却已打得极其响亮,天南海北来的读书人大多要往着地方走一趟,简直跟跟朝圣似的。读书人往来多了,消息也逐渐传开去!
听说孙思邈准备编医书,每日都腾出半天来与人谈论医术,各地的游医自然云集而至,便是自家开着医馆走不开的,也遣个把学徒过来凑个热闹,盼着他们能学个一两手回去。
这家刚开业不久的医馆很快热闹起来,往来的人瞧着比隔壁图书馆还多。
到五月初,有人来图书馆送了个信,说是南边的船过来了,送来了今春的新茶。听说是小王爷想要,那边已匀出了最好的明前茶准备献给小王爷,不知小王爷什么时候得空与他们见上一见。
李元婴乍一听这消息还有些愣神,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他叮嘱挽翠楼的苏七娘办的。他也就去了北里一回,回来叫李二陛下训了半天,抄了老久的《诗经》,回头便把这事给忘了。
没想到人苏七娘没忘,那苏二娘的义兄也积极得很。想想也说得通,北边爱喝茶的人不多,偏长安城又汇聚了整个大唐最有钱也最舍得花钱的一批人,苏二娘这位义兄是做茶生意的,打不开这个大市场可不就急得抓耳挠腮?
挽翠楼虽是个能销茶的地方,可去挽翠楼的有多少是去喝茶的?便是喝了,也不会觉得这茶能登大雅之堂,要不,怎么达官贵人们都不喝,只有你这烟花之地喝?难得有个不是去寻欢作乐,而是独独对茶感兴趣的人,那苏二娘的义兄自是迫不及待想靠上来。
想来他们也打听清楚了,李元婴这位小王爷不是寻常王爷,而是李二陛下最偏疼的弟弟,连几个嫡出儿女都时常让他带着到处玩!近两个月非常有名的图书馆,算起来也是他花钱建的。哪怕李元婴年纪小,打通他这一环也能把茶推到达官贵人里面去!
李元婴没想那么多,难得人家惦记着自己随口说的话,便让人带话过去,直接约到外头谈话。上回李元婴去北里是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李二陛下知晓他是误入的才没重罚,不过李二陛下话也放出来了,他再敢去的话直接把他腿打断!
离约定时间还早,李元婴在医馆里学了半天才出发。苏二娘的义兄早到了,身边还坐着戴着幕篱的苏七娘。李元婴一到,两人便起身相迎,苏七娘把她的幕篱也摘了,露出那张越长越有美人相的昳丽脸庞。
当年太上皇老来耽于酒色,李元婴从小便泡在美人堆里长大,自己的相貌也是一等一地好,美貌与否对他没什么区别。他没多看苏七娘那边,反倒好奇地打量起苏二娘那位义兄来,这人年约四十出头,长得倒还挺斯文,是典型的南方人样貌,眼睛偏小,瞧着挺精明。
这人一看就很有故事。
李元婴最喜欢听故事,坐下也不急着聊那茶叶,而是问起他和苏二娘是怎么认识的。毕竟,一个是种茶的商贾,一个是北里的鸨儿,若说欢场相逢、逢场作戏倒有可能,结为兄妹倒挺稀罕。
苏二娘的义兄便自我介绍,他也姓苏,排行老大,乡里人家起名挺随意,老大便叫大郎。当年从南边带着货物随商队来京,没想到半途船翻了,同船的都死了,他侥幸活了下来,货物和钱款却全没了,连归家的路钱都没有。想到家中妻儿还盼着他赚钱回去,苏大郎心中苦不堪言。
他就在此时遇到了出城祭拜亡母的苏二娘。
苏二娘听了他的遭遇,又知晓他也姓苏,便给了他路钱和本钱,说是五百年前可能是一家,让他在京里办点走俏的货物回乡卖,兴许也能赚上一笔,不算白走这一趟。苏大郎自是感激不已,再三推拒后才收下钱买了货物运回南边。
都说赶得好不如赶得巧,那年他挑的货都是南边紧缺的,当真大赚了一笔!他回家与妻子提及此事,妻子是个明事理的,没上赶着拈酸吃醋,而是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一定要回报人家的恩情。
一来二去,苏大郎便与苏二娘成了结义兄妹。苏二娘也是南边的人,苏大郎在家乡买山种茶之后每年都会早早上京把春茶送来给苏二娘,并不贵重,聊以慰藉苏二娘的思乡之情。
想把这茶销出去还是苏二娘先动的念头,这几年他们兄妹俩都在想办法,只可惜始终收效甚微。
李元婴听完苏大郎的叙述虽觉得没想象中那么跌宕起伏,却也挺满足。他想了想,对苏大郎说道:“这茶是好的,只是旁人还不知它的好处,看它绿汪汪的便不想喝。你们想往外卖就得想想,它真正的好处是什么?旁人为什么不和白水不喝酒,偏来喝你这茶汤?”
苏大郎原本见李元婴年纪实在有些小,心里已没抱什么希望,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精神。他如数家珍地给李元婴说起茶的好处来:“这茶喝了提神解乏不说,若是酒肉吃多了还可以醒酒解腻,每日吃上一碗,整个人都会轻快许多。”
李元婴道:“你这次来京带了多少茶?”
苏大郎说:“不多,只有五百来斤。”
“够了。”李元婴与苏大郎商量,“我接下来有许多要用钱的地方,我有两个合作的方法,你听听看觉得选哪个好。”
苏大郎一听,坐直了身体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李元婴道:“其一,你按市价把茶全卖我,价钱方面我绝不叫你吃亏;其二,我出销茶的主意、销茶的路子,你去办妥,回头我们一人一半把赚的钱对半分了。”
苏大郎听完,一下子明白过来:第一个法子是一锤子买卖,把茶卖给李元婴就没他什么事了;第二个法子是真正的合作,他可以借用李元婴的名头和人脉,只是要把利润分一半给李元婴。
苏大郎仅思量片刻,便道:“我选第二个。”他又不是只有五百斤茶,若不打通销路,往后他的茶该卖不出好价钱还是卖不出好价钱。
李元婴听苏大郎爽快应了,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拉着他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
接下来好些天里,苏大郎着人将茶叶分为数等,最好的一批尽数留给李元婴自己喝,只匀出几斤拿来当“茶王”卖。次一等的也一斤一斤地分好,按两算给它们用纸做的小包装包起来,外头再配上精美的盒子。
包装的盒子也很讲究,跟着茶叶分了等,银的、木的、陶的、纸的。
这样一细分,能往外卖的竟有四百多盒!
虽说光是捣鼓这包装就费了不少功夫,苏大郎忙活完以后再看那一排排整齐垒好的茶却颇有成就感,感觉这和自己运来的两箱子茶叶完全不是一样东西了!
有了亮眼的包装,还得有销路。
李元婴一琢磨,最近朝中有个热闹事:党仁弘回京献俘。党仁弘是李二陛下的心腹爱将与少年好友,这次他被派去南边解决罗窦反獠,痛快地把罗窦反獠拿下,俘虏了七千余人。七千人搁哪儿都不是小数目,又都是青壮之年的男丁,安排去垦荒地也好,修路造桥也好,都能解决一下各地缺人的情况。
李二陛下一高兴,肯定又要大宴群臣。李元婴自然可以一个个找过去,寻几个朝中重臣来当活广告,可他嫌弃那样效果来得太慢,不如一次性来个大推广,趁着这场大宴直接把茶叶给推起来!
李元婴愉快地欣赏完茶叶雅致漂亮的新包装,满意地带上一盒茶叶溜达去孙思邈的“千金堂”那边,邀孙思邈一起品茶。
既然苏大郎说这茶叶有那么多好处,李元婴自然不能不好好利用一番。论起评判某样入口的东西对身体有没有益处,谁能比孙思邈更权威?老神医都说好,那就一定好!
第50章 第 50 章
孙思邈走遍大江南北, 自也饮过南边的茶汤,见李元婴取了茶过来也不觉稀奇, 只觉得这包装精细漂亮,瞧着倒与他从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趁着这几日专门去学此道的内侍退到一边烧水煮茶, 孙思邈坐定与李元婴闲谈:“这东西南人多饮, 北边不太流行, 你是如何喜欢上的?”
李元婴将幼时初次喝到这茶汤的事与孙思邈说了。当年这东西还是外头的人送到太上皇面前的, 虽说太上皇在生时并不喜欢吃茶,他看到后却免不了想起太上皇。当时他食肉太多, 喝了茶汤消食解腻, 对此印象颇深,这回偶然再次碰上便想推上一把。
李元婴坦然和孙思邈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瞒您说, 上回我误入北里见到此茶便想用它来赚些利钱。不单是开书院,还有造纸印书诸事都是耗钱的,我早些年随从父皇那里得了些宝贝,却也不够把这些事一一办好。遇上您之后,我还想把您正在写的《千金方》刊行天下!”李元婴认真说起自己最近想到的难处,“想做的事越多, 越是知道‘有钱万事可为, 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孙思邈颔首, 认同李元婴的话。这些年他走南过北,见过太多的悲欢与生死, 自是知道世上有不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惨事。
李元婴目光灼亮地望着孙思邈:“若您能帮着将此茶推广开去, 将来您的书写好了想印多少便印多少, 我们的书院也能多招收些真正想学医的人,断不叫那些庸医在贻误别人病情!”
孙思邈听完李元婴这番话,捋须沉吟片刻,问李元婴希望他怎么做。
李元婴便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这茶就定名为“千金茶”,只在这千金堂内售卖,也只卖给权贵高门与富贵人家。只有这些人才会每天吃得腻腻乎乎的,当官的还需要时常早早爬起来去上朝,肯定需要喝点茶解腻醒神,百姓暂且还不需要。
等将来市场打开了,钱也赚足了,再做些百姓买得起的茶品推而广之,好叫人人都能受益。
孙思邈留京之后不少权贵之家都曾登门请他诊病。李元婴的意思是,孙思邈先喝个两天,确定这茶汤确实有提神醒脑的良效果,便趁他们来访或者去复诊时提一嘴这茶的好处,每日与人谈医论道也煮几碗茶待客。如此重复几天,定会有效!
到那时,他趁机在皇兄大宴群臣时提上一嘴,说仅此三百盒,卖完就没了,好叫大家都来千金堂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