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悲痛,再没有阻碍,将薛瑞卓整个人纠缠其中,使他坠入无底深渊,再也无法回还!

他懂,他太懂了,他了解韩素,正如韩素了解他,因而韩素会说“我信”,而薛瑞卓也再没有什么时候能如此刻一般明白,韩素即便说再多的“我信”,他们也到底是回不去了。

正如韩素所言——“你甚至愿意将性命交付与我,为何当初却要背弃婚约,甚至不当面与我来解说一句?”

是啊,既是在意她胜过在意自己的生命,当初又为何背弃?

薛瑞卓完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如果能够回到当初…如果能够回到当初…

他忽地弯下腰,一手按在心口,一缕鲜血从他唇角溢出,他惨然一笑:“素娘,我也不知…我不知道的。我…”

韩素后退一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既已弃约,便不要再挂碍了。”

薛瑞卓只是哀伤地望着她。

“今日闻君一席话,我心中终是释然。”韩素道,“至少叫我得知,我当初倾心相许之人并不全然卑劣。”

他只是犯了年少轻狂的一个错误。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错误一犯,却又引来多少恩怨情仇事。

“你不知…”韩素一叹,“你的确是不知,却并非不能知,而是不愿知,不敢知罢。”

水流涌动,她足尖轻轻一点,便将身化入水流当中,随波一卷,飘飘荡远。薛瑞卓怔在原处,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逝在眼前,想要追上去,却偏偏无论如何也无法提起力气来动作。他一只手还按在心口上,唇角血迹尚未完全洇入水中,就有两行清泪从他眼眶中一滚,终是从他眼中滚出。最后湮没海底。

第118章 寒山万仞缓渡(一)

韩素心头无悲无喜,一片宁静。

她舒展身体,随着水流渐渐去远。水波卷起,不论温柔还是狂暴,都将她抚慰其中,绵密醇厚的水元之气源源不断从水中渗出,又从她肌肤毛孔间钻入她体内,替她修复起千疮百孔的身体。

造物如此无情,却又如此有情。

韩素心中澄静,远近诸事交错而成的一幅幅画面有如流水般从她心头脉脉流淌而过,回首再看,诸般情绪皆定,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此前的种种危机,斗法交锋到此时再看竟仿佛全数是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般,恍惚间遥远无比。

难得一刻沉淀,此番静谧感觉实在美妙难言。

相比起与人相处,竟是这般隔世独行更能使人畅快。

红尘多苦,不如归去——此番言语虽是当初致和老道蛊惑韩素,消其心志的魔音,然而细细回想起来,竟也不无道理。

从当初少年离家,至而今一十三载,韩素求索在仙途道上,其间所受磨练实在是言语难以尽述。而凡间已有种种不平,修仙界竟也并无不同。妖精鬼魅,仙道气象,魍魉小人,法气交加,若说凡间是红尘,修仙界难道便不是红尘了?

同有众生百态,贪嗔痴怨,情仇爱恨,一样天覆地载,水火交炼,同是万物熔炉,清浊汇聚。

此间软红十万丈,人人情态各不一,诸般烦扰,桩桩恼人,说一句不如归去真是半点也不为过。

红尘多苦,不如归去,而实际上,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一场修行之旅,又何尝不是一场归去之旅?

在天地熔炉,万丈软红中寻觅那一条归去之路,从大道看世界,从大道行世界,回归本真,而得长生。

人在世上,生下来本是一片纯净,自然便契合天道。红尘污浊,却将这本真染色,人在其中沉浮,要行往远方何其容易,而要回归当初却又何其艰难?

不如归去,却不是人人想归去便能归去的!

一死百了,又如何能算得上真正的归去?

唯有以大毅力,大智慧破浪而行,逆途而上,方才有可能触及本源,见得本真。

至于究竟长生不长生,在韩素看来,反而没有那般重要了。

她修行,从来就不为长生而修。

倘若得道,自能长生,长生久视只是道的一种衍生,因道不朽,故人不朽。长生不是目的,“道”才是归途!

至于修行路上遇上的种种魑魅魍魉,如致和老道,如雕飞云,如嵇之山,等等等等,不论其出身如何,血脉如何,神通如何,归根究底,也不过就是“魑魅魍魉”一言概之。小丑之流,不堪大道,若来阻碍,降妖伏魔又如何?

而如扇娘子、珍娘子此类妖精,反倒是比许多人类更要直率可爱许多,此类妖物虽为妖身,却有人性,或有一日,未必不能寻其大道,踏上归途。

诸般感悟自韩素心头流淌而过,她渐有所悟。

逝水虽无回,人却更要在这永不能回头的时光中寻觅当初,坚守当初,最终成道。

流水静静环绕,韩素心中种种念头却是越发清晰。既是要坚守当初,直面本心,自然亦是要直面自身七情六欲。皆因人之为人,皆有七情,此乃人道,摒弃只是下乘,掌控、归真才是上乘!

因而不论仇恨还是悲伤,既然存在,便当直面。该报仇自然要报仇,快意恩仇,分明爱恨,方才不枉此生。

否则即便修炼成仙,最后却忘记了最初修行的初衷,岂不等于空花一场,又是另一番可悲可笑?

念头通达之处,韩素心念穿行,忽见丹田中大海无际,烈阳波涛,明月相照。此间日月同辉,青空万里,原来如此宏大气象却是早便种在了丹田当中!

韩素心中顿时一片明朗,穿行周身再无阻碍。

真元随念而行,亦是加入水元气的奔行队伍当中,浩浩荡荡开始了对韩素身体的修复之旅。

正渐入佳境,豁然就有一声大吼在海中炸开,炸得数百上千、上万丈的水流间都是一片激荡,韩素被那声音一震,亦是不由得从全心的修行中退出,一时寻觅声源,片刻恍惚。

回过神来,就觉身上破碎的骨骼已是初步长合,体内经脉也不再如此前凌乱,而是被梳理出头绪,渐渐又有畅通之相。而体内痛楚虽是仍旧时时作怪,比之此前却又不知是要好上多少了。这一番自愈能力竟是比之雕飞云也并不差到哪里去,韩素细思之下,又忆起当初在剑岛之上与小老虎斗法时发生的种种事情,心中渐有所得——这样的疗伤自愈之力应当是与她那时隐约触摸到的某种大道规则有关。

我道!

剑道!

轮回之道!

过去现在未来是我,生者是我,死者亦我,生死轮回皆是我,“我”即是“我”,从来未变,从来不变,既然如此,伤即不伤,又有何区别?

然而此道规则委实深奥,韩素虽是隐有所悟,要立时全然掌控却也不能够。

她心中并不强求,隐约感觉到体内真元流转又快了几分,丹田中的烈阳与月华同时照射而下,阴阳相交,更将生机散布,渗入周身,修复损伤。

海中动荡却越发剧烈了,也不知那动荡的源头究竟在何处,韩素睁眼看去就只见到无数游鱼从身旁逃窜而过,其中不乏身躯庞大的巨型鱼类,甚至还有各种水类妖兽架着水遁滚滚而行。韩素浮在水中,就看到一只大乌贼喷着漆黑墨汁身躯一窜便从百丈之外窜行而至,它身上已经初具妖气,乌汁喷射之下旁边死鱼重重翻滚,有逃得快的勉力逃出这乌贼的墨汁侵袭,却也是纷纷给它让路,不敢阻它分毫。

乌贼触须翻动,间或伸出触手一卷,就卷起旁边一些气血充足的鱼类扔入口器当中,当场吞吃。

海中世界之凶残由此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不妨斜刺里又窜出一只巨大的虾类妖兽,这妖兽挥舞着寒光熠熠的两只巨钳破水而行,眨眼间就不知行出多远,它与乌贼擦身而过,那乌贼喷出的墨汁却不能损伤它分毫,反而是它那巨钳轻轻一夹,就将乌贼破成两半。乌贼身躯当中飞出一枚略显虚浮的半透明圆球,虾妖张开口器一吞就将那颗摸约鸽蛋大的小圆球吞入口中,然后它身上的妖气便又更加浓郁了几分。

韩素知道,那半透明的圆球大约便是妖兽的妖丹了。

妖兽与人类不同,人类要结丹须得先修元神,元神一成,内丹自生。这一颗内丹的威力自然非同凡俗,却是仙凡之隔。

而妖兽的妖丹却是自灵智初开起始便能得有,此乃妖兽修行之基,有了妖丹妖兽方能吞吐天地精华,步步进阶。因而生有妖丹方能称妖,而妖有大小,分强弱,人类当中,能结内丹者无不是一方高手,妖兽当中,妖丹却是妖妖皆有,实在算不得出奇。分辨妖兽强弱的便不是有无妖丹,而是妖丹品级。

韩素虽然匮乏常识,却也能看出那乌贼的妖丹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便难怪它前一刻尚且耀武扬威,碾压比自己弱小的各类水兽,后一刻却又被旁的妖兽收割,成为他妖盘中之餐。

同样的场景在方圆数百丈内几乎是同时上演了不知多少场,平常时候因大海浩瀚,众妖兽分散而居,要遇上一头还需费些心思来搜寻,然则此刻海中动荡,群妖滚滚而来,竟是片刻间就窜出了数十头妖兽。韩素灵觉广大,身在海中只需略略一扫,方圆数百丈内的场景都能清晰收入胸中,她身化入水,早与大海气息交融,众妖行过虽是对她视而不见,然身处如此情境当中,她大开眼界之余却也不由得暗起几分激荡之意。

却不知是何方高人做法,竟能搅动这一海之水,说其是移山倒海也不为过了罢。

海中动荡越发剧烈,海水或起或伏,从海面上看是巨浪滔天,而韩素身在海中感受其中暗流搅动,更能清晰体会到诸多暗流中潜藏的无尽杀气。

一时之间,被杀气激荡,她竟有些维持不住水之意境的感觉。

远远近近,更有诸多妖兽嘶吼之声在海中瓮瓮传播,妖兽厮杀溅出成片鲜血,血腥味又引来无数食肉鱼类,不过片刻,韩素身周附近的海域就几乎被各种妖兽和鱼类填满,她游目四顾,竟是找不到容身之处!

这般奇景平日虽是难得一见,但若硬要插足其中却也有些多余,韩素当即不再停留,踏水而上便直往海面冲去。

片刻间她披水而出,迎面一瞧,就见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月华铺洒而下,照起海上巨浪堆雪。

轰——!

无数海浪炸起,韩素甚至不及退开,就又被浇了一身海水。

海水温度冰寒彻骨,直拍得韩素骨骼生疼,以她对水之意境的领悟,竟也不能豁免这一伤害。

可见此刻的海水早已不同于先前的海水,此刻海水被大能所控,已是烙印上大能的意志,自然不能再由得韩素肆意亲近,化身其中。

亢昂——!

又是一声龙吟响起,紧接着韩素就听到一阵愤怒咆哮:“东陵王,你好卑鄙!”一道男声悠然道:“本王当日能端了你的蛟窝,将你的小蛟抽血炼魂,今日自然也能轻易将你抓捕。孽龙何需恼羞成怒,你从前肆行海岸,兴风作浪,造下杀孽无数,如今被我收取,原在天理之中,你若当真要怨,就怨自己从前业障太多罢!”原来海上如此动荡,竟是因为东陵王和蛟龙鄂尊在对战!

第119章 寒山万仞缓渡(二)

韩素飞身而起,远远向声音来处瞧去。

她脚踏剑意,猎猎海风吹拂过她的衣袍,她迎着海风瞬间就冲出数十近百丈的高度,月华临空,巨浪在脚下掀起,远远看去,那遥远天际处似有无数黑点浮动,便是以韩素的目力,竟也不能看清那些黑点究竟是什么。

可见其距离之远,至少在千丈之外。

若非韩素此刻居高临下,又是身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上,也无法看到如此距离之外的事物。

她缓缓将真元运及双目四周,随着真元运至,远方黑点倒是清晰了几分,原来竟是一眼看去也难以数清的人类修士!

众修士各施手段飞在半空,因距离太过遥远,韩素并不能看清众人脸上神态,只能勉强分辨出这些人虽是飞在半空,却也只是漂浮原处,并无太多其它动作。

至于东陵王和蛟龙鄂尊的身影,却似乎并不在其中。

韩素这厢正思量间,更远处犹在众修士另一方的海面上却忽地暴起一团浓郁刺目的明黄光团。这光芒一出,便是天上月华都为之失色,更不必说旁边众多黑影,被那光团一照,自然更是渺小无比。

但听得明黄光团中龙吟阵阵,透过那刺目的光影,隐隐可见其中一条足有百丈长的巨大蛟龙在摇首摆尾,挣扎不休。

原来蛟龙鄂尊竟是早已被东陵王困在其中,眼看着便要伏首了!

龙吟之声越发剧烈,鄂尊身躯被困,只不住摆动龙尾拍打在那犹如牢笼一般的光团壁上。它虽是不得自由,然而它每一挣动却都能引得大海之上波涛迭起,海面上风声呼啸,天空中更隐隐有雷声相合,饶是韩素隔得极远,听得天空中隐隐的雷声轰鸣,都觉气血浮动。

鄂尊之威竟至于此,而能将它困住的东陵王又该有多强大?

韩素远远观战,都觉心神激荡,一时向往。

这还只是小世界中的高手之威,韩素却听方寻说过,天地之广,小世界无数,更有大世界三千,三千大世界之上又有无边仙界。仙界之中高人无数,化神期只是初初蜕凡而已,地仙遍地都是,天仙也不过是仙中起始,更有真仙、金仙、仙君、仙帝,无数风流人物,绝艳天才,或一时之雄,或流芳百代,长盛不衰。而今以小见大,可想那真正的大世界,还有大世界之上的仙界又该有多宏大了。

相比起世界之宏大广博,韩素如今即便是已经修至剑意三转,其实也还是太过渺小。

炼气尚且是在门槛之外徘徊,化神才算真正入门,大道漫漫,一时成就又能算得什么?

在如此宏大漫长,几乎无法看到尽头的大道面前,雕飞云之流当真便只有“可笑”二字可以形容。

韩素长舒一口气,周身真元流转,气血渐平,即便那远处的鄂尊再如何掀动山呼海啸,也不能再影响韩素分毫了。

“啪——!”鄂尊又是一阵猛烈拍击,但见那天空中原本隐约轰鸣的雷声越发明显了,雷声瓮瓮郁郁,只是闷响却不炸开,这是风雨欲来之势!

鄂尊怒啸:“东陵王你欺吾蛟龙一族,颠倒黑白的本事再如何了得,你也终究只是个卑鄙小人罢了!你为设毒计引吾入瓮,竟连亲子也能利用,比之吾辈妖类简直更无人性!本尊羞于将你视作对手!小人,虫蛊之辈!你今日不过是毒计在先,偷袭得手,算的什么高人!本尊咒你小人成性,大道永不能成!”

每字每句,皆如利箭,根根诛人心肺。

这蛟龙骂起人来竟是口舌如此之利,便是旁听者都只觉心气顿弱,暗暗气虚。有人也不免暗中嘀咕:莫非东陵王当真是用了卑鄙手段这才得将这蛟龙困住?

这时,明亮光芒之下,一个身着玄色蟠龙袍的身影终于踏着波涛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手上倒持着一柄长枪,枪尖寒光熠熠,映出一片宝气。他脚踩着一程又一程的波涛,一步步踏空而上,数十丈的巨浪在他脚下却安分乖顺得犹如已经被驯服的家畜,他踩着巨浪一直走到与光团中鄂尊平齐的位置,也不动怒,只是伸出长枪,向着那光团一点,缓声吐出三个无比威严的字来:“定——山——河——!”

一言既出,那一枪更像是从世外突出。

枪尖上宝光骤然大放,一霎那,不论是困住了鄂尊的明黄光团,还是天上的盈盈弯月,都在同一时刻黯然失色。

一枪点出,海浪平息,龙吟骤停,便连天上隐隐汇聚了风雷的云团都猛地停止吞吐。

同是“定山河”,那时雕飞云一击比之此刻东陵王一击,当真是一如萤火,一如星汉,简直不可同日而,完全没有可比性。同样的“定山河”,在东陵王手下竟能使天地失色,汪洋浪平,风雷骤歇,这是何等威能!

一霎那,整个世界都仿佛失去了声音。

天地间唯余东陵王那一句“定山河”悠悠回荡,说不出何等苍凉古远。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东陵王忽然一拂袖,眼前困住了鄂尊的巨大明黄光团便在瞬间缩小成一点,化成一缕流光飞入他袖中。他抬手轻弹袖口,忽而转过头。

虽是隔了数千丈远,然而在这一览无余的天空中,韩素竟恍惚觉得东陵王这一望,目光直指处正是自己!

那目光淡淡扫来,在那一瞬间韩素却只觉眼前似有蛟龙怒啸,江海蹈覆,只这一眼,就看得韩素四肢冰凉,丹田中真元险些沸腾失控!

东陵王果然是在看她!

然而那又如何?

大道艰险尚且不惧,纵你是半步地仙却也不能凌驾大道。

——要夺我意志?不可能!

韩素豁然转目,便即回望过去。

强烈的剑意从她身上蒸腾,在她眼中爆开。夜风吹处,她长发裙裾一齐拂动,乌发从她颊边吹开,“啪”地一声,就在她脸颊上拍出一道红痕!

这一瞬间的意念交锋激出气劲,竟使韩素颊边的柔软青丝都变得劲力苍然,拂动间有如刀鞭!

“哼!”东陵王一拂袖,淡淡将目光转开,脚下虚空数步,便消失在重重夜色中。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远处观战众人间才爆发出阵阵议论声。

“东陵王竟将鄂尊成功抓捕,只怕过不多久他便要突破炼神,进入返虚期了罢?”

“那却说不定,返虚,那可是真正的地仙,天下都有数的,传说中的人物。”

“然而我等海外修仙界已有近千年不曾出过真正的地仙人物,倘若当真能再出一个,看那天外天众人还如何以正统自居!”

众人的纷纷议论离得韩素已是太远,即便她耳力非凡也不过模糊听到几句。

她松开紧握的手掌,却只觉得掌心中濡湿一片,东陵王那一眼虽未能将她意志击溃,然而双方修为差距毕竟太大,韩素受了那样一眼,此前尚在一点点修复的伤势到此时却又滞涩起来。

她恍惚回过神,才醒觉到自己适才观战的行为实在不妥。

而此刻仔细想来,她刚才之所以毫不犹豫便停在原处远远观战,而非是在发现战斗之人中有一个东陵王便立即远遁,却还是因为东陵王与蛟龙鄂尊在战斗间溢出的气势太过骇人,那一刻韩素心神尽皆为其所引,竟是失了平常的判断力。

韩素轻轻将双掌交握,擦过掌心汗湿。此刻迎风半空,但见月色幽谧,大海无垠,再回忆起适才所见,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这尚且是她首次见到如此境界的战斗,这一战对她的冲击不言而喻,即便是再一次回到观战前,哪怕明知可能会因东陵王而遭遇危险,只怕韩素也同样不会就此躲开。

而东陵王后来望过来的那一眼竟隐约有几分剑修剑意成煞后的威势,韩素正面领受了这一眼的威势,此刻回想起来便觉韵味无穷,很有可以借鉴处。

大道虽万千,殊途却同归。

真正说起来,修行路上,“道”才是本源,而“法”,不过末端而已。

只是求道回归的逆旅之上尽有各种危机,因此“道途”才需有“法”护持,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法”又何尝不是“道”之显影?

因而“道”虽不同,“法”却或有相似。

韩素一边回味着适才所得,心中也思量:“那小蓬莱我如今却是不便再去了,说来此间它事已了,接下来便应当要去扇娘子洞府将那天罡玄金石取回才是。”雕飞云之事在韩素看来只是小节,不值得她心中挂碍,此等魑魅魍魉,不来则已,再来再斩!至于他背后的势力,那却是挂忧也无用的,不如勇猛精进,增益自身才是正途。她暗中思定,取回天罡玄金石后便该再回那剑岛看看。一来还有小老虎恩情未报,二来经得这数日历练,她自觉剑意又有进步,因而也想重登剑山,再去印证一番。而在此之后,她就要设法回归中土,完成对图突的承诺,然后再上天外天,诛杀姚丹,为祖父报仇!

第120章 寒山万仞缓渡(三)

再度沉水而入,韩素并没有急着去寻扇娘子的洞府,而是悠悠荡于水中,任由海水将自己包裹,一边汲取水中绵薄的元气为自己疗伤,一边默默沉淀近日来所经所历。

水之德,善利万物而不争,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大道之胸怀原本便不是寻常人能懂的,惜乎世间总有太多营营苟苟,小人心肠,因而即便是世间最温柔的水,也有狂暴凶猛,怒目伏魔之时。

如此看来,当善则善,当斩则斩,快意恩仇,岂不异于合乎道哉?

韩素心中渐渐平静一片,世界如此辽远广博,自然不必囿于小节,倘若事事都要再三挂碍,不必多久,心中灵窍便会积满尘垢,到那时又何谈大道?

水波凉柔,在月光之下深深浅浅,揉起一整片汪洋的细碎星光,韩素渐渐沉到了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是心怀悠游间,韩素心中却忽起警兆。

是杀气!

她豁然睁开双眼,却不见她有旁的动作,只那水波微微一晃,她便已是顺着水流横移数尺。

一缕杀机破开重重水波,激荡而来。最终从韩素身侧擦过,带起水流一阵疾走。

就听一声大喝:“孽障!咄!”

随着这一声大喝响起,韩素头脑之间竟是微微一昏,显然来人这一喝中蕴含了音攻的法门。

正昏沉间,一片阴影兜头罩来,韩素再不能闪躲,就被一面大网罩了个正着!

那大网也不知是个什么法宝,一触她身便立时往里缩紧,网面上布满了锋利的倒钩,每一片锋刃上都带着无边煞气,随着大网的收紧便猛往她身上扎去。

——好生恶毒的东西!

韩素虽惊不慌,手掌一按掌心中便现出一柄剑意凝成的长剑,她反手一划,挥剑横扫,剑光破开重重水波,霎时便划上那网身。

这一划之下却如中败革,以韩素剑意之锋锐竟也只是堪堪在大网上割出一道细口,却未能如她所愿般将整张网面划成两半!

来人却已是一惊,随即冷笑道:“能在这张九转天罗网上留下印痕倒也算你剑意凌厉,然则要破此网,纵你剑意三转也不能!剑道终是末流,修为才是根本,没有化神境的修为看你又能如何?”

听这声音分明就是长随在雕飞云身旁的化神高手嵇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