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在这方面其实很外行,不过是多看过几本书,偶尔听过海上之事。这大海茫茫的,海上诸般风浪凶险不说,光只是一个方向难辨就足够生生将人磨死在海上!虽是如此,韩素却也并不担忧太多。许多事情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瞻前顾后徒增烦恼。
她转了方向便要往另一边的海岸走去,临举步时却心神忽动,一转头就又将视线落到了另一边的峻拔孤峰上。
但见那孤峰笔直向天,绝壁峭岩,上头寸草不生,点绿不见。
远远地便有一股孤煞之气直扑而出,便是山脚下的大片土地都仿佛被那山峰气势影响,上头虽是勉强生了些短草,可这些短草也全不似旁处生长的那般葱郁繁盛,反而是枯黄衰颓,远望去全是莽莽一片,说不出何等凄冷萧杀。
韩素不由得再多看了一眼,这再看之下,她忽就觉得那山峰清绝孤峭,这般笔直树立于海平面时,竟像是一柄孤剑直插在茫茫沧海当中!
她心头就忍不住跳了一跳。
第86章 借道传幽魄(六)
这碧波茫茫,海天一色,海上小岛绿树繁花,盈盈葳蕤,却偏有一道孤峰直垂岛侧。,孤峰上寸草不生,绝岩峭壁,两相对比之下,更显那山峰孤直凄冷,一片萧杀之气直冲天际,令人一观之下不由得受其感染,心中冰雪一片,悲痛莫名。
韩素忍不住又往那山峰所在的方向行了几步,而越是靠近,那山峰上散发出来的孤冷之气就越是浓重。
这时再看去,就显得那山峰耸立岛上,恍惚竟似一位绝世剑客负手直立于沧海危崖之间,身负孤岛,面临沧海,剑意冲霄,杀气盈天。
韩素亦为其所感,当下更不迟疑,轻撩衣角便往那山峰快步行去。
这道孤峰散发出的剑意如此强大,没有哪一个修剑之人见到之后能够无动于衷。
渐渐地,越发近了,而韩素的脚步却反而慢了下来。
她只觉得前方剑压越来越重,空气中散布出的剑意浓稠有如实质,以至于她越往前走便越像是在往沼泽处深入。韩素到此时也终于知道这山峰附近为何会是这样一副生机俱绝的景象了,这山峰散发出的剑意和杀气如此之重,排他之性又如此强烈,寻常生灵一旦走入这剑压范围,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这剑意绞杀灭绝。这剑意虽则凄冷,却更是霸道骄傲,又如何能够容忍旁的气息介入自身领地范围?
到这时,韩素再看这满地的枯黄短草,却又另有一番感慨。
风吹草不折,弱极而生刚,偏偏是这看着最弱最小的东西却往往总是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顽强生存下来。这岛上的异兽何其多,就以小老虎为例,观起种种灵性神异之处便可见其它异兽也非凡品,然而如此众多异兽,却无一个敢于靠近此处,反倒是最不起眼的小草能在此间长满一地,即便草色枯黄,然而能在此处生长便已算是极大的成功了。
天生万物,果然处处皆是道理。
韩素越行越缓,然而她的脚步却依旧坚定不改,身上更是有一股剑意缓缓酝酿。
她神色平静,心中却渐渐激荡起一股战意。不论这孤峰之上的剑意从何而来,又是何等强大,既然遇到了,若不与其论战一番,岂不遗憾?
韩素渐行渐近,眼看着就要到达山脚之下了,她脚下微动,却见一道白虹自那山体之上猛地激射而来!这白虹来速极快,尚未及至韩素身旁便已有一股恐怖绝杀的气息直扑而至,那气息之悍烈绝决,甚至激得韩素神魂一颤。如此气势,这白虹所来虽只有一道,其中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却已是韩素生平仅见之最强。
不论是从前她见过的聂书寒的剑,还是后来见过的左平的术法,亦或是江都港地宫中曾经汹涌过的活死人浪潮,再或者是近前所见的小老虎的万千毫针,与这一道白虹相比,竟都显得宛如纸糊一般,不堪一提。
韩素身上的剑意越来越浓,眼神更是明亮灼热。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仿佛已经激动得颤栗起来了,此生此世,能见这样一剑,能遇这样一剑,无论如何都不枉了!
剑意!
这才是真正的剑意!
孤绝傲然,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剑!
我剑!
韩素伸出右手,她手中虽然无剑,但她右掌虚握,却仿佛掌中正握着一柄绝世宝剑。
是的,手中虽无剑,心中却必然有剑。而她心中所藏的那一柄,定然是一柄真正的绝世宝剑,锋锐、孤直、无可取代,无可阻挡!
她右手上举到与肩同高的位置,虚握的手中竟若隐若现地显出一柄长剑虚影,她举剑,便迎着白虹直劈而下!
劈剑!
基础剑法之,劈剑!
就仿佛是回到了曾经山居的那十年中,外物不萦,红尘不沾,手中只有剑,心中更只有剑。
十年之间,清风明月,唯剑相伴。
“十八兵器,终选得剑道,自此相依,不换不移,不离不弃。”
“初时用木剑,日劈三万次,半年后手脚灵动,出剑有风。”
“续用铁剑,日劈三万次,初时滞涩,渐至流畅,一年后剑在吾手,如臂使指。”
“又换重剑,初时举剑维艰,三月后能劈,一年后能刺,又一年,劈、刺、撩、扫、截、挂、崩、点、抹、提、云、架、带、斩等诸般技法皆能应用,再一年,剑出流畅,又两年,剑如行云,再三年,终于举重若轻,剑藏吾心矣。”
没有流水剑法,没有华丽技巧,没有诸多口诀,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基础剑术。
宛如曾经劈过的千千万万遍那样,韩素终于在又一次举剑之时回归了基础剑法,直劈!
剑,本来就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东西。
既能举重若轻,当也需得做到举轻若重。
许多年后,韩素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手握木剑,日复一日不停劈刺的时候。然而如今虽仍是简单一劈,这一劈比之当初却又有了太多不同。
我剑,本我之剑!
我剑无回!
他剑?
管他何剑,一并斩之!
两剑终于相遇,强烈的剑意在两者相撞之处猛然爆发,顿时激起无数细碎剑意四散而出。
嗤嗤嗤嗤,剑意切割,不过片刻韩素身上就被割出了无数细碎伤口。她身旁地上,前方山脚石壁等处更是被划出不知多少的尖锐切口。
然而韩素此刻当然无暇顾及这些,她只觉得两剑相迎,自己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尖锐白光,对方那恐怖剑意竟仿佛自那天地混沌而来,一旦迎上便破入她神魂之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剑意击溃,然后自她祖窍所在直劈而下!
这道剑意之强,竟使得韩素初生的剑意毫无抵抗之力!
天庭祖窍,神魂居所,韩素站立其间,只见得四面虚空,黎黑一片。而那虚空顶上忽起闪电一剑,这一剑直贯天地,当空而下,便向她迎头击来!
如此凶威,韩素但凡是胆气稍弱,只怕不等这剑意临身,就要被骇得魂飞魄散了。
环绕在她身旁的剑意已是若隐若现,似有还无,天庭祖窍中,韩素的神魂更是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剑意居高临下迎头劈来,却半点也不能闪躲。
她心中却渐渐激起某种更为浩荡雄浑的意念。
剑意!
何为剑意?
剑者精魂所凝,意念所指,意志所在。
既然如此,来到我之祖窍,我之主场,外来之剑居然也敢肆虐?
我剑!
韩素更无惧怕,整个神魂之躯都仿佛化为了一柄冲天利剑,立于虚空,直直便迎上了那柄划破天庭而来的巨剑。
两者终于再度相撞,强烈的剑意在韩素祖窍当中四散激荡,竟是切割得整片虚空都有些摇晃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韩素只觉得自己意念中空白一片。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从何处而来,要向何处去。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渐渐有了感觉,觉得自己是一柄剑,出身在千锤百炼当中,经过无数火焰煅烧,领受过雷霆之威,见识过弱水之重,饱饮过无数生灵鲜血,劈散过无数神魂意志,最后划破无数世界,长眠冰冷山石之中。
终于是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是多久过去,韩素冰冷寂静的记忆世界中却模模糊糊现出一个人影。
人影挺拔端肃,手中持着一柄长剑,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蕴含着一个意念,踩踏着某种天地至理,他一步一步,竟是每一步都踏在韩素的心尖上!
韩素心神颤动,不由得依附人影之上,感其所感,悲其所悲,爱其所爱,恨其所恨。
人影一步步行走,却是步步生花,每一朵花中皆有一个世界,每一个世界中都有无数生灵来去,离合悲欢。这些花中世界在人影的脚下一个个绽放,又一个个被踏碎,最后全部湮于泡沫尘埃之中。
忽然在某一刻,人影站定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之剑,纵剑直劈!
刹那之间,天地倒卷,虚空破碎!
无数世界的碎片轰然散开,韩素一瞬不瞬地看着,心中所受之震撼简直难以言喻。
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便看到那人影缓缓抬头,忽然转目过来。
四目相对,对方那目光却仿佛是来自无数世界之外,深不见底,没有焦点。
韩素心中遗憾顿生。
他看不到她!
人影轻轻一叹,握剑的手忽然一松,他手中之剑便倏然掉落。
韩素下意识要伸手去接,手指却才一动,眼前的一切便都迅速远去了。什么虚空,什么宝剑,什么人影,一切皆如镜花水月,通通都不见了踪影。
眼前一切终于是回到了现实,依旧孤峰,依旧荒草,依旧绝壁峭岩,满地衰颓。
韩素仿佛才从某种剑道盛宴中脱离而出,心中震撼仍在,只觉那剑韵悠长,当真令人回味无穷。
她游目四顾,就见到四周地面一道道纵横的全是被剑意切割而出的沟壑。她本欲抬步再往前走,脚下却才一动,身上就有绵绵痛楚无尽袭来。这痛楚来得猝不及防,便是韩素向来意志坚定,这一下也不由得脚下打跌,险些就摔倒在地。
韩素痛得暗暗倒抽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原来也是被割得血肉模糊,伤口难数。
只是向这孤峰多靠近了这么一步,承接了这么一道剑意,就使她惨烈若此,那越往上去,这孤峰上的剑意又该有多强大?
韩素不由得抬头向上看去,这一看之下,却只见峭壁孤绝,她身处山脚,这一眼已是无法望到峰顶尽处。
“必将攀登此峰!”这一刻,韩素心中定念。
她当即盘膝坐下,就在这剑意充盈的山脚之下静坐调息起来。
第87章 借道传幽魄(七)
一晃已是月余过去,韩素流连孤峰之畔,每日里除去暂离小半个时辰到稍远处捕猎果腹,其余时间她全用在了攀登孤峰和磨砺自身剑意之上。,
这一整座山峰便如一柄冲天宝剑,韩素每往上走一小段总要承受一道剑意的劈斩,过了方能再往前去,而若是不过——她尚且未曾有过承接不住的时候,但想来若是不过,却只有肉身湮灭魂飞魄散一个结局。这剑意之威可不同于小老虎当初那一咬,那时韩素能够复生也是有诸多原因交汇,她虽至今尚未完全弄明白其中奥秘,却也知道自己并非是就此便成了不死之身。
倘若在某一处被打到神魂俱灭,那不论她有多少过去,她的过去也都没有了任何意义,因为她已不存在。既已不存在,那自然也就没有了未来。
因而虽则生死皆她,但神魂俱灭却又有着另一种不同的意义。
韩素修炼无回本我剑道,领悟了些许生死轮回之奥义,却也只能使她在受伤自疗时恢复得更快,却并不能使她真正达到不死不灭的境界。若想真正达到那样的境界,她尚且有太长的道路要走。如今的她,相比起天道浩瀚来,仍旧是太过渺小。
然而即便如此,面对这座满布剑意危机重重的孤峰,她依旧要向上攀登,绝不肯就此退缩回转!
如此一番磨练,韩素对剑意的理解已是越来越深,若说原本她身周剑意吞吐,尚且只是意念汇聚,实则无形无质难以捉摸,那经过如今月余打磨,她身上剑意却已经渐渐开始凝实,竟有了将要转成实质的迹象了!
这进步不可谓不大,若不是来此一遭,有这一番际遇,韩素甚至不会知道,原来剑意竟也是可以凝成实质的。
独有一桩遗憾,那就是这月余以来,不论山峰上射出多少剑意,韩素又经那剑意劈斩过多少次,却再没有哪一次,能够使她破入神魂奇境当中,再度见到那道能够一脚踏碎无数世界,一剑劈开天地虚空的人影。
虽只是一面之缘,虽然韩素就连对方的面貌都看不清楚,然而对方的身影、脚步、剑意、尤其是最后那一剑,却给韩素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她实在不能忘记,更无法不对其心生向往。
那才是真正的绝世剑修!
她有时受伤太重不得不静坐调养时也忍不住想,那人与这山峰究竟有何关系?这山上的剑意是不是正是他所遗留?他是何时到过此处?又在此间做过什么?为何到最后他竟将剑脱手丢弃?他那样强大,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使他叹息?
而如今,那位绝世剑修又在何处?
有时候想到深处,再回味起那人那一剑的风采,便是韩素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迷醉在那一剑当中的感觉。
真真是每一个轨迹皆是道韵,每一回味都能使人有全新体悟。
如此打磨不辍,又是半月过去,终有一日,韩素身周剑意吞吐,她心头动念,忽然抬手一握,一柄由剑意凝实而成的双刃长剑便从她手掌心中缓缓延伸而出,终至成形!
剑意凝形,修炼至今,韩素的剑意终于初步凝成实质了!
她手握着由自身剑意凝聚而成的长剑,一时间当真是感慨万千。
千万里道途,终又前进一步!
此时再回忆当初所见,韩素便有种感觉,倘若此刻再与那时的聂书寒相遇,便以手中这道剑意,她定能一剑将其斩之!那时的聂书寒和苏奚云何其强大,韩素只能仰望,而今不过数月过去,她修为长进,却已是天翻地覆。
可见世事变化,永无定论。
而她能有所进步,聂书寒和苏奚云未见得就不会前进,因而他朝若是再遇,谁强谁弱却不好说。
不过韩素与苏聂两人并无太大仇怨,倒也没有非得对上不可的必要。在韩素而言,若真要说到敌人,左平倒算得一个。
韩素将剑意收回,纵身一跃便即下山。她在山上日夜打磨剑意,也有一段时间不曾见到小老虎了,如今是该下去看看。虽是要去看看,韩素却并没有要在小老虎面前现身的打算,这小兽实在怕她怕得厉害,韩素若非要与它照面也不过是徒惹对方不快罢了。
小老虎的生活还与从前没有多少不同,依旧是闲时晒晒太阳,采采日月精华吞吐修炼,或外出捕猎,或与其它异兽追逐玩乐,倒也颇为自在。
韩素便想:“它过得甚是自在安乐,我竟寻不到可以报答它的地方。”
这一日随珠又热了起来,时隔将近两月之后方寻再度出现,他也不拐弯抹角,待得两方联系一接通,他便开口直奔主题道:“素娘,我已大略知晓凡间为何竟会存有《山海经》等上古仙文了!”语气中虽然仍旧隐含激动,可声调比之从前已是平稳太多。
韩素才刚捕了一只肥硕的黑兔,她熟练地将其洗剥干净,叉入树枝架于火上烤起,便盘坐一旁问道:“却是为何?”
“这却要从上古时仙界的一场变动说起。”方寻缓了一缓语调,继而娓娓道来,“素娘可知,便是仙人也有三灾九劫,天人五衰,并不能真正与天地同寿的。”
韩素奇道:“这我倒真是不知,原来仙人也并不能与天地同寿…”她颇觉感慨,“人间只道修炼成仙便能长生不老,安枕无忧,原来并非如此。”
“那是自然。”方寻轻笑了声,“素娘可以想见,倘若每一个仙人都能与天地同寿,待到天上成仙之人越来越多,老一辈的仙人永生不死,新一辈的仙人又不断增加,仙界岂不是就该人满为患了?”
韩素亦觉莞尔,她笑了一笑,却思索道:“方郎君不过是在顽笑罢?轮回之道原是天道至理,有生必然有死,仙人也仍在天地之间,自然不能摆脱生死轮回,否则天道岂不失衡?不过方郎君也曾说起,言道修者一旦修成元神,便能在肉身消亡之际凭借元神转世,以使真灵不昧,来世再上道途。如此说来,仙人之死实则与寻常意义上的死亡并不相同,算不上真正的消亡。”
“素娘果然好悟性,不过以上诸言却只对一半。”方寻道,“首先,元神转世本就风险极大,并非是人人都能转世成功的,而即便转世成功了,这真灵究竟能不能回复却又是另一番曲折,因而若非万不得已,又有几人会心甘情愿地想要去转世重修?倘若转世重修了,真灵却不能回复,又与死亡有何区别?”
韩素沉吟片刻,道:“不过是见仁见智罢了,在我看来,只要神魂不灭,那不论轮回多少次,我仍旧是我,谁也不能抹杀,时光不能,天道亦不能。”
方寻若有所悟:“这是素娘的道?”
韩素微微一笑:“确是我道。”
方寻顿生怔然,片刻后才道:“素娘既有此道,真灵自然难以蒙昧…不过人人道境不同,多数仙人还是将天人五衰视作人生至大之苦。凡是经历过天人五衰的仙人,倘若再度轮回,真灵蒙昧是九成九的。”
韩素沉吟道:“我曾读过《大佛顶首楞严经》,其言天人五衰又分大五衰小五衰。小五衰为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大五衰为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汗流,身体臭秽,不乐本座。仙界所言之天人五衰,是否便是此五衰?”
“原来《大佛顶首楞严经》凡间也有。”方寻叹了一叹,道,“佛教天人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仙人的一种,却并不能与仙人等同。当然,在佛教本身来说他们是没有仙人的,他们只有佛陀菩萨,护法金刚等等。佛教天人生活在佛国之中,如今却是少见,至少我在紫宸仙国是从未见过的。”
韩素便问:“仙界也有道统之争?那仙人们的天人五衰又是哪五衰?”
“既有道统之别,自然便有道统之争。”方寻道,“仙人们的天人五衰指的却是天道之下,盛极必生衰,天人交感,从而天道相印,而起五衰。也分大五衰、小五衰。小五衰为平表之衰,分别是灵力之衰,衣表之衰,智慧之衰、悟性之衰、法华之衰;大五衰则是内法之衰、灵骨之衰、函气之衰、元神之衰、寿命之衰。小五衰时并不伤及性命,而大五衰降临,却轻则使人殒命,重则元神湮消,魂魄不存,如此一来,便连轮回转世都不能。”
韩素一叹:“人间至哀,莫过于红颜白发,英雄末路,仙人至哀,大约便是天人五衰了。”
遥想之间,真真使人怅惘顿生。不过这样的情绪并不能停留太久,她转念又问:“天道规则,当留一线生机才是,可照此说来,这天人五衰之下岂不是十死无生?”
方寻便道:“的确是还有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却是落在那三灾九劫之上。须知仙界原为至清之地,仙人原为至清之身,然而即便是在仙界,也并非人人皆是仙人,仍旧是凡人多,仙人少,如此一来,凡人吞吐浊气,免不了就要与仙界的至清之气发生冲突。这倒是小节,更重要的却是,神仙原也是凡人做,仙人亦有人性,有七情六欲便免不了同样吞吐浊气,而仙人们吞吐的浊气却又远非凡人能比。长此以往仙界清气大量消亡,天道便降下灾劫,灾劫当中仙人大量死亡,浊气得到释放,如此一来一回,仙界清浊得以平衡,方是长久存续之道。”
他顿了一顿,又道:“而许多即将天人五衰的仙人便会借此机会在灾劫当中殒身,从而护住元神,在彻底大五衰之前转世重修,以谋那一线生机。”
韩素问:“倘若不逢三灾九劫之时又该如何?”
“总会有办法的。”方寻笑了起来,“或是修为进阶,寿数延长,那天人五衰自然便远离了,或是寻个什么意外兵解转世,或还有其它奥秘,却非我等此刻能知。”说到后来,他言语间透出几分赧然,“以上种种全是我在书阁寻了许久方才知晓的,书上所言应当无误,不过毕竟不是经验之谈,因而少了几分变通。”
韩素点头,只说:“原来仙人也分等级。”
方寻便又端正了声音道:“那是自然,以天仙起算,天仙之上还有真仙,真仙之上又有金仙,金仙且分大罗金仙和太乙金仙两种,其上又有九天玄仙、仙君、仙帝。而天仙之中又分强弱,真仙之间也有高下,凡此种种不能逐一尽述。说来此等境界毕竟太过遥远,也非我等当下所能参透。”
韩素道:“方郎君说得正是,你我如今尚且连人仙都算不上,又何谈天仙之事?还是再来说一说仙界大灾劫罢。”
第88章 借道传幽魄(八)
此刻天色正是向晚时候,海风细细吹来,荡起阵阵潮涌之声。,
远处的天际是一片火红云烧,那半面夕阳沉浮在海天之际,碧海青天,火红残阳,两相映照,当真是瑰丽无比。
韩素伸手翻动了一下火堆上架着的兔肉,听方寻道:“人间或是百年一轮回,仙界却是以万年为单位的。最普通的天仙能有万载寿数,再往上去,真仙可有十万年仙寿,金仙…书上说,金仙不朽,摸约他们的仙寿并不以年份来计算罢,具体如何我也不知,只知金仙也是有天人五衰的。”
韩素点头道:“既有天人五衰,那自然也有寿元尽时。”
“不错。”方寻笑了笑,言语之间却是颇有几分感喟。
这孤岛之上,绝峰之畔,两个小修士,便隔着千万重的世界,以随珠做联系,说起了那些遥远古旧而又宏大的仙人之事。
方寻道:“莫说是金仙,便是玄仙、仙君、仙帝也都是有天人五衰的。不过此等大能之玄奥已非凡人所能想象,却不知这等人物的天人五衰又将因何而来。我只听闻仙界以万年为单位,亿万年方轮回一次三灾九劫。此又称大三灾,小九劫。小九劫多为人祸,大三灾却是天灾。三灾九劫并无定向,每一次皆有可能与从前不同,也有可能与从前相同。便在上一个亿万轮回中,仙界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天灾。”
他稍停了片刻,仿佛是在整理思路,才又继续道:“忽有一日仙界清气暴乱,仙气骤减。此种情况之下,高等仙人如何尚且不得而知,但在天仙与真仙位的仙人们却是不能没有仙气的。仙人们失了仙气,便等于凡人们失却元气,非但青春不保,便是性命也要因此丧失。此事一出,便在仙界引起了大范围的恐慌。许多天仙与真仙不甘忍受提前衰老之苦,纷纷引气自爆,又祸害无数城池与仙府,一时间仙界大乱。”
韩素道:“这却是天灾引动人祸了。”
方寻叹道:“正是如此,然而真正的人祸却还在后头。因为仙气越来越少,而仙人的数量却绝不少。这时便有人提出,倘若仙人数量再更少一些,人均能得之仙气会否便可变得更多?彼时也不知为何,原本性情清净的仙人们却都像是疯了一般,一个个不论恩怨,不知克制,便只管互相攻击起来。左右仙气匮乏,寿元将尽,不如狠下辣手,诛杀旁人。如此即可减少竞争,又可通过种种特殊手法谋取他人一身仙气与精华,以此为己续命。”
韩素道:“说来像是邪魔手段。”
方寻赞同道:“此种法门亦有一个邪气十足的名字,便叫做吞元魔功。这吞元魔功最初也不知是如何流传出来的,不过经过上一次的大灾劫后,这门魔功如今早已禁传。便只是吞元魔功这四个字,那也是我费了不知多少功夫才从故纸堆中翻找出来…上次的大灾劫距今已是过去了数千万年之久,还能寻得这些记载都算颇不容易。若非是素娘你提到凡间竟有《山海经》等物,我也不会来查找这些久远的旧事。”
韩素却道:“魔功虽已失传,然则人心之诡谲却远比魔功更要可怕千百倍。再如何,吞元魔功总归是由人所创造,数千万年前既有人能创出此功,此后未必便无人能够做到。况且如此等吸人精气的手段实则并不出奇,便是凡间也有。我便见过一个擅使此等类似法门之人,只不过凡间的手段也只能应对凡人,此法至多便能使人吸一吸凡间武者真气罢了。然而功效虽然天差地别,与那吞元魔功相比,这两种法门在本质上却并无区别。”
方寻顿时心惊:“凡间竟有此等法门,不知与上一回的大灾劫可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