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苍南圣君?”她转头看他,有些诧异这个封号,听起来名头好大的样子!
天青不说话,朝她微微一笑。
她立刻两眼冒桃心地扑过去,抓着他的衣襟磨蹭脸:“那我呢?那我呢?我是谁?”
话一出口,她愣住了——原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姓谁名甚,来自何处,她跟随他多年,竟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是虚无。”
天青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将手放在她的眼睛上遮住,又轻轻重复一遍,“你是虚无。”
虚无?那是什么东西?虚无不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嘛?她不高兴起来,觉得天青在忽悠她。
“我要一个名字,给我起一个名字!”她的嘴巴高高翘起,小脸涨的通红,“不然我就趴在你怀里不起来!”这是她能想到最狠的威胁。
头顶人笑了。
“那就叫虚渺吧。”他摸摸她的脑袋语气温柔,“虚无飘渺,把握不住之意。”
——把握不住?我明明把握得住啊!现在我不就在你怀里吗?
她不明白天青为什么要给她安这么一个名字,但只要是天青取的,就什么都好。
“好,我叫虚渺!”她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握住他的胳膊,孩童般欢喜,“我有名字了!”
——我至少拥有一个名字,那样我就不是虚无了。
待走到那群人跟前,来者看见天青身后的她,都愣住了。
“圣君,这位是......”
其中一位白眉老人鼓起勇气发问,望着她的目光闪烁游离。
“游魂一只,我捡的。”
天青神情淡漠,脚步不停朝前走去。
10
自从随天青出了谷,她见的人渐渐多起来。
常有形形色色的男女带着各种奇珍异宝前来拜访,对着天青态度恭敬。
天青会挑其中一些见,但从来都不收他们的东西,哪怕多贵重多美丽也不要。
她在一旁看得非常难受,心里就像火盆燃烧饥渴难耐,却始终顾及天青脸色不敢造次。
这天她终于忍不住,趁天青不注意,转身偷偷将太上老君送的丹砂收进了袖子里——这么细如尘埃的东西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法典第一百七十五条是什么?”
天青的声音忽然隔空传来,透着严厉。
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露陷了。
“......凡是没有经过付出的成果都不能收取。”
她万分懊恼地伸手将丹砂递上去,心里恨不得扒掉自己一层皮。
眼睁睁看着天青将那颗丹砂放进盒子里收好,命仙童送回去,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那么小小一点儿......”她开始扭身子,闹情绪,“就一点儿你也不肯给我......”
“渺渺!”天青转身看她,俊美的脸一本正经,“无论大小多寡,不是你的就不能要,天下没有白占的便宜。”
“可是我喜欢呀!既然他们愿意送,为什么不能要!”她骄横的劲儿爆发了,站在原地捏起粉拳,“我喜欢!我喜欢!”
天青望着蛮不讲理的她,叹一口气。
“收了这么东西,我就要帮他们办事,会离开你很长一段时间,你也愿意?”他看她。
她大骇,转身朝他扑过去紧紧抱住:“那不行!那不行!”什么丹砂龙珠被统统抛在脑后,她只要她的阿青。
天青被她抱得几乎无法呼吸,只好摸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给她顺毛。
“什么时候才开窍啊!”她听见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似感叹,又似浓浓的惋惜。
11
在天庭,她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因为天青在这儿待的时间很长,房间里都是他的气息。
其实她更喜欢天青的卧房,但天青不许她常去,说她太闹,扰得他无法好好休息。
这天她又偷趴在书房帷幕后的卧榻上睡觉,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圣君,我愿献上整座哀牢山,整个梦幻海,以灵魂为祭鲜血为引,求你助我一臂之力。”那声音听起来沙沙的。
“抛家弃子,不顾性命。”天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你就那么想得到伏神刀?”
“是!我赤海神龙别无所求,只要能得到这把传说中至尊无敌可斩神佛的刀!”那声音苦苦哀求着,尾音都在发颤,“我一定要得到这把刀!”
房间里安静下来。
她忽然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靡靡的香气,顺着毛孔转进她的身体,渗进她的五脏六腑里。
好舒服,好舒服,这是跟天青身上完全不一样的味道,天青的气息让她安心,这股香气却让她满足沉醉,陷入极乐里。于是她禁不住深吸一口气舒展身体,想要吸得更多。
“龙神,你这是不该有的执念,恕我爱莫能助。”天青的声音岩石般冰冷僵硬,“请回去好好修生养性。”
那股特殊的味道忽的转淡,空气变得稀薄起来,她求而不得,难受地扭动身体叹口气。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关门声,龙神离开了。
帷幕一下子被拉开,天青望着榻上曼妙娇嫩的身躯,脸色一僵,随即无可奈何放缓放轻。
“怎么又睡在这里?”他伸手去拉她,“还发出好大的鼾声。”
“我没有!”她双眼迷蒙,娇滴滴顺着他的手攀过去,将下巴埋进他肩窝里,“那是我在呼吸!我刚刚闻到一种很好闻的香气,甜得我都要化了,是不是你?”然后她微微推开他,有些失望地呢喃:“咦,不是你。”
天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你喜欢刚才的味道?”他眼神灼灼亮得惊人,可惜她看不到。
“嗯,喜欢呀。”她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重新将脸贴进他胸膛里,“但是我最最喜欢的还是阿青了。”
这回天青没有摸她头发,也没有将她拎得远远的。
他破天荒没有说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12
过了没多久,天青忽然提出要她去凡间历练,而且是独自一人。
“我不去我不去!”她抱着他的腰撒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离开阿青!”
“乖。”天青哄她,循循善诱软硬皆施,“你要是安稳度过历练,回来就能跟我永远在一起。”
永远?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永远是多远呢?她并不知道。但是她想,永远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看天青万万眼,可以在他怀里赖万万次,可以闻着他的味道不被他赶开。
“好吧。”她可怜巴巴咬住下唇,“你要说话算话。”
她从来没想过他骗她,她一直无条件地信任他,依赖他,仰慕他。
“凡间不比天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他伸手去挑她紧抿的牙关,免得她继续咬下去伤着自己,“你要记得我教给你的规矩,不要轻信凡人的话,不要随便拿人家的东西,无论多漂亮多喜欢都不行。”
她却小兽般啊呜张开嘴,反咬住他的手指,表情霸道宣告:“不许你忘记我,要每天都想着我!”
天青凝神。随即不动声色将手指抽回。
“不会。”她听见他轻轻应了一声。
不知答案是不会忘记,还是不会想起。
给英俊的你(二)
1
临走那天,她跟天青撒娇说,自己要降落在凡间最漂亮的地方,第二漂亮都不行。她还要一个受凡人敬仰的身份,能享尽所有的荣华富贵,见识凡间最美和最好。
天青沉默了片刻,伸手在她云鬓插上一缕虹霓。
“最美的,未必就是最好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话里有话。
然后他将一块昆仑石放在她手里,叮嘱她说,如果想回天界便在这石头上施法。
她舍不得天青,在云团里扑了几扑滚了几滚,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底还是被他丢了下去。
下坠的过程很漫长,无边无际的黑暗很快让她陷入了昏睡。
等她醒来,却赫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直铁笼里。
难以置信。
她睁开眼,看看自己的手。
难以置信。
闭上双目深呼吸一口气,再度打开。
——实在难以置信!
她竟然变成了某种黑白相间,肉滚滚又圆又肥的动物!
正惊慌着,却见一只藕臂伸进,递过来半块水晶梨。
猛然抬头,一位粉衣少女正笑盈盈望着她,面色乖巧,“殿下神威,竟然真的能抓住这只熊猫!”
熊猫?熊猫?没想到我竟然变成了一只熊猫?!没想到人间最尊贵的身份竟然是一只熊猫?!
虚渺大吃一惊,将目光放得更远,却见不远处的朱榻上坐着一个身穿明黄蟒袍的少年,正静静朝这边望着。他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模样,皮肤苍白身材颀秀,整个人陷在绮丽赤锦中,本该暖意融融,黑狐领上的俊脸却冻若冰霜。
“天底下还没有我得不到手的东西。”他轻哼一声,眉目间满是戾气倨傲。
“龙德将军不过养了头豹就感耀武扬威,要是让他知道殿下捉了只熊猫来,不知会不会嫉妒得眼珠子脱框?”粉衣少女嬉笑着将梨块朝虚渺塞近:“殿下,您给这小家伙赏个名字吧。”
少年正在婢子伺候下吃宵夜,听了这句话,眼光缓缓落到碧玉翠勺里的。
这晚的点心是芝麻元宵,又黑又白,好似熊猫的皮毛。于是他抬眼看了虚渺一眼,嘴角牵出一个淡笑:“就叫汤团吧。”
什么?汤团?!
虚渺大受打击,整个人瑟缩着蜷成一团,远远看去越发像芝麻元宵。
那少年丢开碧玉勺,放声大笑。
2
渐渐地,虚渺弄懂了她所处的环境。
虽不知自己为何变成了熊猫,但至少有一点天青没有骗她,他依言将她送到了人间最尊贵的地方——皇宫中。
将她关起来的少年正是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小名凤皇。
听宫里伺候她的婢子们聊天,她知道了不少八卦。原来太子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人,虽有倾城绝色,脾气却执拗刚烈,和长相完全两个方向,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倘若有谁不蒙他喜悦,就必然遭殃。
婢子们给她梳洗顺毛的时候,常念叨一这么句话:“汤团呀,你这么乖,千万别去招惹殿下。之前的翠鸟进了暹罗猫肚子,暹罗猫被雪狐咬死了,后来雪狐被扒了皮,肉丢给了白虎;现在你来了,白虎就被关进了地牢,肯定活不长。汤团呀,你可千万要听殿下的话,千万别让他厌烦了。”
虚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小太子,活脱脱一个玉面罗刹!
不过那凤皇凶归凶,却有一双葡萄般清澈的双眼,几乎可与天青媲美。于是每逢夜深人静,她便会施展法术逃离牢笼,站在少年床边静静托腮观望。
——毫无疑问,他是这宫里最漂亮的人,只有看着他,她才会多少减轻一点离开天青的失落哀伤。
偶尔少年做噩梦,辗转反侧皱眉低吟,她于心不忍,便伸手捂着他的额头温柔安抚:“别怕,别怕。”
少年支吾两句,沉沉睡去。
她怔怔看他,想起自己和天青那段逍遥快活的日子,忍不住有些凄惶。
大约是因为熊猫在三界都算稀罕物,好几个月过去了,凤皇对她没有丝毫厌烦,一直挺有耐心地等着她长大。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她几乎就要感谢天青的先见之明了。
三月里的某天,东宫含凌殿。
宫女将手里的罗香果削好,战战兢兢递到凤皇手里。那罗香果是西域小国进贡的,一年不过百颗,陛下大手笔全部都送入了东宫,他们这样的下人只能看看,闻闻味道。宫女决定等会儿先不洗手,找机会偷偷舔一下。
“来,汤团。”没想到太子对这珍馐看也不看,径直将手里的果子抵到熊猫嘴边。
虚渺径直蹲在金丝绒垫子上发呆,懒洋洋,动也不动。
“又淘气。”凤皇无可奈何叹口气,伸手将它捞起,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张嘴,啊。”他嘴里好言软语地哄着,将果子抵到熊猫跟前,惨长的手指几乎要伸进粉红的嘴里去。虚渺恍然回神,似是怕他戳破自己喉咙,赶紧啊呜咬下一口。
一时间汁水四溢,屋子里香气芬芳。
凤皇一下子笑起来,眼睛弯成极其漂亮的月牙。
宫女们都看得呆住,她们从来没想过,杀人不眨眼的太子脸上竟然也会有这样温和的表情。
然后太子说了一句让众人绝倒的话。
他说:“汤团乖,多吃点,快些长大,我好扒了你的皮给父皇做衣裳。”
.虚渺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气血上涌经脉逆流,敢情这孩子一直惦念着弄死她呢!于是想也不想,啊呜一口咬住太子的手指,还顺手赏了他一巴掌。
鲜血顺着少年的手指流下,众人的脸色一片灰败——这汤团,肯定活不过今晚了。
然而与众人相反的是,凤皇的眼中却仿佛有火炬被点燃,星星点点,渐渐汇聚为一片精光。
“…你听得懂。”
他像发现新大陆般望着虚渺,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颤。
“汤团,你听得懂我的话。”
他顾不得被咬伤的手,一把将熊猫捞起,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寻得了人间至宝。
虚渺傻了,众人呆了。
3
凤皇太子的新宠不是美婢,而是一只稀罕的熊猫,这件事迅速成为了大街小巷津津乐道的话题。
太子有多喜欢这只熊猫呢?简而言之,同食同寝,无时无刻不抱在怀里。
自从凤皇认定熊猫通人性后,虚渺便不再伪装,常根据各种场景露出或惆怅或欢喜的娇憨姿态,逗得凤皇哈哈大笑。
“原来除了狐狸,熊猫儿也能成精。”偶尔他会抱起她,亲昵地点她额头,“汤团,你要是变成人,该是什么模样哩?”
虚渺满脸鄙夷地看着他,心想我才不屑变人呢,我可是仙子呀。
春去秋来,她在人间做熊猫的日子,渐渐快满一年。
期间她多次想施展法术回天庭,却又怕天青责怪她没有专心历练,只好将念头生生压下。
这日她正在朱榻上午睡,忽然被一只大手提起抱在怀里。
“汤团,太傅说你只能再陪我二十年。”凤皇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紧紧抱住她的,声音气恼哀软,“为什么你不能活得久一点?”
美梦被人吵醒,虚渺多少有点不耐烦,伸出爪子去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