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炷香时间,她的眼睛都在对面那张脸上流连忘返——那长长的睫毛,棱角分明的嘴唇,分明是神的杰作,完美得让人叹息。她幻想着能亲手摸一下,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暖暖的,甜甜的?
天青没有动静。
于是她胆子大起来,伸出手去碰那浓密纤长的睫毛。
睫毛似乎动了一动,挠得她手心痒痒的,她觉得很欢喜,便继续朝那片薄薄的唇探去。
如她所想,温香软玉。
然后她将自己的脸凑过去,想尝尝味道是不是甜的。
还未碰到,下巴便被人制住了。
“很有趣?”烟灰色的眸子盯着她,冷得像冰。
“嗯。”她不知什么是山雨欲来,只是本能地朝他贴过去,洁白柔软的胳膊缠住脖颈,“你真香,这味道我闻着高兴。”
可惜她最终没能舔到,因为天青下一瞬就离开了她的怀抱,远远立在花丛里。
“以后动手快一点。”天青看着她,神情淡漠,“仙人们会瞬移。”
4
跟随天青修炼了一段时间后,她的灵力有了明显增长,如果愿意,她可以随时让池塘里的花儿开放。
可她还不能剪月光,顶多只能捧住它们玩一小会儿。
她很喜欢月光,非常喜欢,便央求天青裁下一块给她玩耍。
天青哄她,对她说只要你能纹丝不动打坐三十六个时辰,就弄给你玩。
她坚持了两天,期间不吃不喝,咬牙闭眼很是专心。
到第二十五个时辰的时候,天青忽然说了一句:“哎,怎么下雪了?”
她双目大开嗖地蹿到门口,神情焦急:“哪里?在哪里?”
屋外是一如既往的草长莺飞,眼前人望着她笑,神情无辜又得意。
她顿时恍然大悟——自己被骗了。
“那,不给我了?”她眼巴巴看着他,脚尖在地上画圈,声音细细——他知道她问的是奖励。
天青摇头。
她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啪嗒蹲坐在原地,小脸紧紧埋进膝盖里。
第二次再求月光,她显得很有信心,坚决表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次天青要求她打坐六十四个时辰。
第十六个时辰的时候,天青说:“啊,须臾山的桃花开了。”
她纹丝不动。
第二十七个时辰的时候,天青说:“咦,谁把露珠穿成了帘子,挂在屋顶?”
她气息不乱。
第三十六个时辰的时候,天青说:“晚霞做的剪纸真漂亮啊。”
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第四十八个时辰的时候,天青说:“没想到云彩做的棉被这么软,这么轻。”
她心里很得意:没辙了吧,这回定让你铰一段月光下来!
坚持到了第五十六个时辰,却听天青低叫了一声:“呀,割着脸了。”
她眼睛霍地睁大,弹簧般连蹦带跳飞速跑到他跟前,神情焦急到不能再焦急:“疼不疼?要不要紧?”
眼前人完好无损,望向她的烟灰眸子里满是惋惜——“心还不够定。”他对她下评语。
她却欢喜起来,一把牢牢抱住他,似是松了一口大气:“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月光帕子不要也不打紧。”
身下的人,微微有些僵硬。
最终她还是得到了月光做的手帕,天青还给帕子施了法术,让它至少可以保存到下个满月。
她开心得不得了,拿着帕子欢呼蹦跳,高高抛到天上飞起。
月光做的手帕很轻,只要稍微对着吹一口气,便能像蝉翼一样浮在空中。她调皮地将帕子朝天青脸上吹去,企图去遮他的脸堵他的鼻。
天青看着她闹,不躲不避,眉眼淡淡的。
二人距离眼看着越吹越近,越吹越近,最后她一个踉跄,失足扑到天青怀里。
天青的怀抱温热宽广,有股让她熟悉和安心的味道。
“我喜欢你。”她享受地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我真喜欢你。”
天青纹丝不动。
清冷的月帕缓缓落下,盖住他的眼晴。
5
天青教她习了好几种法术,她对纺织术情有独钟,便专心致志勤心修炼,很快便能将云朵抽丝织棉,山谷周边的彩云都被她捕了个干净。
“织这么大要拿来做什么呢?”她拿着长达数丈的云锦发愁。
“可以做衣服。”书案后的天青投来淡淡一瞥。
“什么是衣服?”她不明白,天青教会了她自然界的万物,却没教她后天衍生的伦理。
“用来遮羞的东西。”天青垂眼,瞄身上的青袍,“我身上的便是。”
她学着他的样子朝自己看去,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肌肤和曲线都暴露在空气里,于是将云锦裹在身上盈盈转个圈儿。
“是这样吗?”她边转边问,身姿蹁跹如蝶,音如出谷黄鹂。
“还缺一截。”天青举起手臂,“袖子。”
“为什么要遮起来?”她攥着云锦疑惑不解,“我觉得不遮更好看呀!”她的腰肢明明比白云还要柔软,肌肤比缎子更滑更细。
“因为山谷外的神仙看了会害羞。”天青答得极有耐心。
她却不管山谷外的神仙怎么想,脑子里蹦来蹦去就一个念头——衣服遮盖下的天青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跟他的脸一样也完美无缺?
想得出做得到,她立刻丢了云锦就朝天青饿虎扑食奔过去,双手哗地撕开他衣襟。
饶是平日里再高明,天青都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当即愣在原地。
这一楞就给了她时间,于是她以电光火石之速左撕右扒,如愿看到了青袍下的身体。
“哎呀,你跟我不一样。”她诧异叫起来,“这里为什么是平的?”她伸手去按天青的胸肌,“是因为没吃饱吗?”
天青扶额头,开始觉得脑门上有东西突起。
“胡闹。”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拿到一边去,“你再摸我就生气了。”
她却抬起一张好奇的脸,“什么是生气?”
他哑然,而后漠然,最后释然。
——其实他是糊弄她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动怒过了,他也忘了什么是生气。
“总之,不要随便去扒别人衣服,有多想看都不行。”他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她放下,一弹她脑门,“乖乖听话。”
她不死心地又将脸朝他怀里贴去,态度又娇蛮又赖皮:“那你要一直对着我讲话,不许停。”
她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味道,喜欢他的声音,现在看了他的身体后更加笃定自己的喜欢——他是完美的,每分每寸每个部位,都是绝无瑕疵的究极。
“好,好。”此刻天青只想着怎么把身上这块粘人的牛皮糖蹭下去。
6
她终于学会了穿衣服,也知道了什么是男女。
“性别不同可以在一起吗?”她知道自己和天青有别,显得很着急,“男人和女人能不能永远不分离。”
“也有这样的例子,不过极少。”天青想了想,答得很慎重。
“那我不管,无论如何我要跟你在一起。”她又像牛皮糖一样黏住他,小猫似的开始蹭,“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现在看了三万六千眼还是喜欢你,将来哪怕再看十万八千眼,也还是会一直一直喜欢,很喜欢的喜欢,绝对不会停。”
天青拍拍她的头,不置可否。
自从学会了织布后,她便开始学染色,天青教了她一些基本的方子和材料,然后任由她自己发挥。
她调了很多种很多种颜色出来,有的淡雅如湖水,有的绚烂如云霞,一种比一种美。每调出一种来她便兴高采烈去找天青,希望得到他的夸奖。
然而天青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翻那些永远翻不完的古籍,见她捧了五颜六色的布料来,只是淡淡一句:“又有新花样了?”
接着埋头垂眼,继续看书去。
她很失望,她希望天青能多看她几眼,于是变本加厉地开始配色、染色,到处去找材料,天青没有教,她就自己创造发明。
有一天她发现一种植物,开花的时候花蜜会浮在半空,香甜的气息布满整个山谷。于是她将那花蜜统统搜集起来,又折了几株带回去。
那夜她配出了最美的红色,仿佛三月桃花般清灵娇美让人沉醉。她欢喜极了,捧着红红的裙子在屋子里跳舞,跳到一半,却见屋外脸色凝重的天青。
天青本来是想训斥她一顿的,那灵霄花是上古遗物不可再生,离了土壤便会死亡,真正的挖一株便少一株。现看到翩翩起舞兴致高昂的她,责怪的话便卡在了喉咙。
“你看你看,这是我新配的颜色,好不好?”她看见来人,当即高举布料蝴蝶般扑过去,大眼灼灼亮得惊人,“你满不满意?喜不喜欢?中不中意?”
饶是再迟钝,他也明白了她不肯停歇的折腾所为何事。
“嗯,这是最美的一次,最适合你。”他揉揉她的额头,“我再也没见过比这个更好的。”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紧绷的脸如水蜜桃般甜美柔软。
“这颜色很好,你不用再试下去了,把方子记下来吧。”
他嘱咐一句,转身去捡地上已经枯萎的灵霄花。
苍南一共只有九株灵霄,如今被她拔掉三棵,不可不谓损失惨重。寒潭水有起死回生之效,不知现在把这些花枝扔进去里泡还来不来得及?总之,要赶紧。
却见她用力点头,转回身朝书案上飞奔而去,她向来最听他的话。
“三分曙红,三分妃色,两分黄栌,一分朱砂,再往调好的颜料里加六滴灵霄花蜜。”
她反手将文房四宝递到他跟前,神情欢喜:“你帮我写,快帮我写,免得我忘记了!”
他顿住,看看手中枯败的灵霄,又瞧瞧眼前人期盼的小脸。
“我不识字呀,你看我干嘛?”她奇怪地瞪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他朝她微微一笑,“把纸铺开吧,我写快些,免得你忘记。”
7
她与他这样相依相伴了很长一段日子。
她开始识字,灵力渐渐变得非常强大,织布染色的手艺也越来越精进。现在的她,已经到了伸手就能抽霞,反手就能裁月的程度。
然而她偷偷瞒着天青,她不想让他知道她能裁剪月光,她希望他跟以前一样用月光手帕哄她。
——纵使月光触手可得,他却还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又是一轮满月到,天青给她做了一块新手帕,她拿到手后马上盖住脸深吸一口气,很是欢喜。
“都这么久了,还喜欢这个玩具。”天青见她这小孩模样,忍不住失笑,“你一直没什么长进。”
“我不要长进。”她将帕子取下,很严肃地摇头,“我只要你。”
然后她扑哧一笑,起身朝天青扑过去,紧紧抱住,仿佛生怕他会飞走似的。
“我一直掰着指头算呢!我已经看了你十万八千四百眼了,可还是没看够,你呀,是不是对我用了什么魔力?”
她抬起满是柔情的脸,瞳孔里银月皎皎,完满如璧。
天青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宛如一阵随时消散的烟。他拍了拍她的额头,没有言语。
8
在天青严苛的教育下,她已经可以稳住心神整整打坐百天,她还学习了礼义廉耻,知道无论做仙做人都要讲规矩。
“我不喜欢规矩。”她常抱怨,“开心随性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我该怎么做要听别人的?”
每回学这些条框她都觉得很痛苦,“规矩”真是一门巨大的煎熬,她宁愿织布纺纱也不想背诵这些教条。
“因为你必须要融入这个世界。”天青认真看着她,“没规矩不成方圆,天地万物需要维护秩序。”
“我不想我不要!”她撒娇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小腿到处乱蹬,“我不要融入!我只做我自己!”
“是么?”天青的声音立刻变得冷冷的,“可我要,看来你是不打算继续与我待在一起了。”
她奇迹般安静下来。
“那,我要学规矩。”她抬头望着他,笑得又讨好,又坚定。
9
后来有一段时间,天青变得很忙,早出晚归几乎不怎么管她,她郁闷又伤心,只好自己琢磨着打发时间。
她开始对花草感兴趣起来,培养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品种。
她还在书房里发现一个凡人讲仙妖的话本,名叫《聊斋》。
一天早上醒来,她意外发现他守在她门口。
“阿青!”她衣服都顾不得穿就朝他奔去。
——阿青,自从看了《聊斋》后她就坚持这么叫他,因为显得很亲密。
“怎么不把衣服穿好?”天青摸摸她的头,帮她把衣襟拉拢,不让一丝狡猾的风透进去。
“阿青!你是不是想我了呀?”她伸出手去抱他,脸埋在他怀里深深吸一口气,陶醉得不得了,“我好想你!”
天青这回没有不动声色任她吃豆腐,他将她从怀里拎出来,放在离自己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让你学的天庭法典,有没有都记下来?”他挑眉看她。
“嗯嗯嗯!”她对没能抱住没人感到很憋屈,不过眼见天青脸色不好,也不敢造次。
“法典第一百七十五条是什么?”天青问。
“凡是没有经过付出的成果都不能收取。”她虽然讨厌法典,却背得很用心,一切都是为了让他高兴。
天青略略一点头,她心里一喜,知道是过关了。
“你最近都不理我,我睡不好觉。”一瞧见天青神色放缓她便张牙舞爪的扑过去,将脸埋在他胸膛里狠狠吸气,“我寂寞,我惆怅,我不乐意。”
“......乖。”天青叹口气,到底还是出言安慰她,“今天我就带你出谷去。”
那天她第一次看到苍南以外的世界,外面远没有苍南美丽,亭台楼阁雕廊画舫,虽精致华丽却充满匠气。
但是很奇怪,这里的空气要比苍南好,苍南过于清凉,让她感觉心头暖意融融的。
在苍南待久了,她偶尔会觉得心慌气闷,跟天青说过,他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原因。
来迎接天青的人有很多,远远地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就像大雨来临前的乌云。
“恭迎苍南圣君出关!”那群人虔诚地膜拜着,连头都不敢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