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有求于某人的时候,当你知道身上数百万的债务都可能因为某人而一笔勾销的时候,你一定不会觉得那人面目可憎到无法面对。

执念,是可以将美丑颠倒的。

“…你关心我喜欢什么?”天青喃喃重复一句,神色变得有些许古怪。

“打听一下圣君的喜好,让我俩在日后相处中更加和谐融洽,难道不对么?”

我直视他烟灰色的双眸,答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

天青凝神打量我半响,忽然嘴角一扬。

“小豇豆,什么时候有了关心别人的心思?”他大手挥来,在我眉心轻轻一弹。

我忍气吞声承下疼来,忽然想起那日博陵第,天青发火时额头有一枚青色的印记。

——那印记是什么形状的呢?我居然记不清了(当然也可能是吓的没看清)。不会是月牙形吧,圣君莫非是包黑炭转世嘛?

“…人家关心你,难道不好么?”

我被这么一弹,顺势哀怨垂下眼睑,嘟起嘴,语气也分外落寞。

天青动作微滞,调侃的神色渐渐隐去。

“你若关心我,以后便多来这苍南帮你那‘真身’浇浇花蜜。”

他将大手移到我头顶,轻轻拍了拍:“我平时事务繁忙,实在没有时间照顾那株豇豆苗。”

“骗谁呢!”我昂起下巴对他的敷衍表示不满,“苍南这么多花花草草你都能打理过来,怎么一株小小的豇豆你却顾不上?”

天青嗤的笑出声来。

“你何时见我照顾过苍南的花草?”他摇头,眉目清冷不带丝毫感情,“它们自带仙根,向来都是自身自灭,唯独你那‘原身’过于娇弱,还需要我每日单独用灵霄花露灌溉。”

话一至此,他又淡淡笑起来:“没想到我堂堂天青,竟然要做一个农夫了。”

实话说,听到这话我还是很感动的,毕竟人家与我非亲非故,不过是承了芳主的情才在圣境里种下我的原身,还要每日照顾。这是怎样一种无私的革命情谊啊!莫非…

我脸色忽的一变:“圣君,莫不是喜欢我们芳主?”

——要是二郎神和芳主一起争天青,我是决计要豁出去帮助芳主的!欠钱可以,欠人情是不行滴!还是先弄清局势比较好。

天青莫名其妙瞥我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与她是多年老友。”

回想以往二人相处点滴,似乎确实像朋友多过似情人,我一颗芳心也就安稳降落。

“幸好幸好。”我拍拍胸脯。

“什么幸好?”天青盯着我,微微眯起眼睛。

“幸好你不喜欢她。”我坦然回望他,表情诚恳真挚。

“…”天青的神色越发古怪,我瞧他本来张嘴想说什么,然而最终却咽了下去。

“圣君在苍南独居也有几千年了,难道不觉得寂寞么?”

心情一旦放宽,我胆子也逐渐变大,望向天青语带试探。

“独居就等于寂寞?”天青将脸转向一边,光影中侧脸轮廓若隐若现,“并非人人都需拥簇三千。”

我顿觉头痛,天青讲话常常拐弯抹角道理深奥,直接说你觉得不寂寞不行吗?干嘛还要弄个等式命题让我论证呀!故弄玄虚虽令人费解,偏偏还有不少仙子爱慕这高深莫测的调调。

“…有时候总想找个人说说话呗!”我悻悻甩着手中丝帕,“能长期沟通的伴儿不好找呀!”

这是我的心声,每每午夜梦回想找人说说心事,然而却身边无人,很多话只能默默吞进肚子里烂掉。

“怎么,小豇豆觉得寂寞了?”天青侧头过来看我,逆光下眼中满是揶揄,“想找人说说话?”

“对呀对呀!”我拼命点头,心想这是一个接近天青的好机会,“圣君,以后我会常常来苍南给豇豆浇花蜜,你就多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仰起脸看他,神色分外期盼。

——要想帮二郎神融化这坚冰,只能打温柔持久战,一旦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的喜好和脾性,这样便能手到擒来万无一失,我真是天才呀!

天青又将脸转回去,完全的背对我。

“好。”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苍南的云烟一般飘渺。

“省得你再胡思乱想。”

此番初探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除了得知自己日后可以随时出入苍南外,再无其他收获,我忍不住都要对自己恋爱技巧的匮乏感到羞愧了——五百年啊,整整五百年我豇豆苗苗都白活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左思右想,决定即刻动身去找几个历练丰富的仙君,看他们一般都享受什么样罗曼蒂克的追求过程。

无论如何,一定要撮合这段旷世的天庭奇恋!

恋爱呀,恋爱,不在恋爱中成功,就在恋爱中负债!

—————————————债权人是作者我的分割线————————————————

我此番采访的第一人,是深居简出的葡萄仙。

此人乃天庭不可多的高龄单身熟仙,外号浪荡子,长相与言行都很奋不顾身。常靠着几杯或红或白的液态物质到处泡仙子,还总是手到擒来。

“又来找我讨酒喝?”葡萄仙见我一脸凝重的跨进大门,眉毛不情不愿挑高老半边,“豇豆仙最近压力很大么?”

“你知道,如今天庭人口过于膨胀,想混口风露吃也很难。”我朝他挥手做疲惫不堪状,“小酌怡情,小酌怡情呀!”

葡萄仙瞪我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壶酒摆在我面前。

“帮我想个好名字再喝!”他又朝我递过来一沓纸。

我接来一看,上面龙飞凤舞的全是梵文。

“这都什么啊?”我翻了几张,不知所云。

“这个是Lafite拉菲,那个是Martini马提尼。”葡萄仙探手过来,为我一一指点迷津,“本座马上要参加第一届西天文化高峰论坛,得起个洋名儿,你不是文艺界的么,赶紧帮我参谋参谋。”

“直接叫Putao不好么?装什么海龟。”我不以为然瘪嘴。

“这名字西天诸仙肯定记不住。”葡萄仙将纸片收起,没好气剜我一眼,“小丫头片子哪知成人世界的残酷竞争?”

——切,不就是想跟那西天女神有段浪漫的异国之恋嘛?

我知道他心有小九九,只好再抽出一张纸,“REMYMARTIN”,纸上是这么一行小字。

瞧这字符眼熟,我便笑嘻嘻将纸片塞过去,脆声劝道:““老仙呀,用这个名字去泡洋妞,肯定马到功成!””

“什么泡洋妞?”葡萄仙朝我飞来两个大白眼,赤\裸裸的鄙夷和蔑视,“不要有这么不文明的发言好不好?”

而后他抢过纸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你才叫人头马呢!你认为我叫人头马张,会有人想看我的脸吗?!”

他劈头盖脸就将那张纸掷来。

哎呀!以往只听郁金香仙子说过,那“Martin”有战神的意思,没想到如今前面加了四个字母,就变为了西天著名的半人兽,真是失算失算!我不由得在心头暗暗叫苦。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葡萄仙很快就原谅了我。最后我俩还一致达成共识,他应该叫Hennessy轩尼诗。因为我们都觉得这名字光听上去就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

然后葡萄仙拿出纸笔开始设计签名,我则一边品酒,一边请教他关于恋爱的深奥学问。

“老仙,你说要想追求一位地位超然眼高于顶的上仙,应该怎么做呢?”

我托起下巴做思考状。

“眼高于顶?”葡萄仙正在练习卡通字体,不亦乐乎头也不抬,“那上仙自身条件很好么?”

“身家、地位、气度都是一等一的。”我答得不假思索。

想了想,又艰涩补充一句:“就连外貌…也是。”

——估计二郎神眼中再也没有比天青更美的人了吧?唉,我豇豆苗苗就是如此的善于换位思考。

“天庭还有这样的人?”葡萄仙换了一张帖子,开始临摹起罗马字体,脸上风轻云淡看不出表情,“仙君还是仙子呀?单身么?独居否?”

“自然是单身仙君,至今独居。”我目光殷殷看向他,心道浪荡子果然经验丰富,知道要先摸清对方家庭背景。

哪知葡萄仙却“啪”的一声搁下笔,目光沉沉朝我看来:“小豇豆,可不要肖想我!”

“…不是老仙你。”我知道葡萄仙误会了,有些哭笑不得。

“难道天庭还有比我更风流倜傥的单身独居仙君么?”葡萄仙摸着下巴,眼中散发出“你就不要再勉强了”的幽深。

“是天青圣君。”我高举双手表示投降,“不是我要追求他,只是帮人问问。”

“嗯~~~~~~~~~”葡萄仙拖着长长的声音哼了一声。

“对付天青这种极品嘛,有两种办法。”他想了想,慢悠悠开口,一副胸有成竹状,“第一,将自己变的比他强比他美比他风华绝代,让他主动拜倒在你脚下。”

我仔细一想,二郎神这家伙除开脸蛋比天青稍微好那么一点以外,其他基本完败。

于是摇头,表示该方案不予采纳。

“第二种嘛,就是条件反射法。”

葡萄仙郑重其事深吸一口气,拿出压箱宝典:“作为一个暗恋者,要时刻如水一般围绕在他周围,给予他温暖,给予他关怀,并且不要给他带来任何压力。最好时不时给他送些礼物,适时的表示依赖和爱恋。等哪天他离不开你了,那时再突然消失,或者对他人表示好感,他就一定会失落的发狂,从而意识到你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然后对你奋起直追!”

我听的目瞪口呆。

“…人性本贱,拥有的时候往往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葡萄仙遥望远方,再次摸起下巴,“这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

“可天青是仙,不是人。”我有些犹豫,那什么条件反射法对天青能有效吗?

“仙人仙人,仙为修辞,人才是主词!你以为他们真没有七情六欲吗?”葡萄仙赏我一记大爆栗子,“这几百年来白跟我混了!”

我摸着受伤的脑门,心中细细合算,发觉那反射法还真挺靠谱的,至少听起来有道理。于是暗记在心,准备回头跟二郎神再深入探讨。

却听葡萄仙慎重的吩咐传来:“小豇豆,可要掌握好爆发的时机啊!爆的太早,人家只当你是个屁放走了;爆的太晚,人家又心有所属了。”

我想这确实是本方案中最大的风险点,不可控性非常强,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豇豆茎茎(三)

“天君,你说我这方案好还是不好?”

金璧辉煌的云霄宝殿里,我将那条件反射法娓娓道来,掩不住的欢欣雀跃之色。

“要我像水一样环绕在天青周围?”

琉璃翡翠榻上,二郎神正在逗他那只银目金翅的扑天雕,当下凤眼瞪的跟鹰一般大。

“怎么个似水法?是幽灵般神出鬼没?还是一见他就直接瘫到地上?”

他不以为然勾起嘴角。

我只道他是讽人,不气不恼耐心解释:“意思是,要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温柔关心他,呵护他,想他所想,急他所需,所谓润物细无声,这样坚冰总有一天会融化,咱们便能以柔克刚。”

“听着怎么那么娘娘腔?”二郎神不以为然昂头,挠挠艳名远播的屁股下巴——仙子们居然说,那是男子性感到极致的表现。

“对待天青圣君这种高傲到骨子里的人,咱们得适当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我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嘀咕,原来你还想做压人的腹黑攻,就不知有没有福分享受天青那傲娇的女王受了。

“…原来如此,小豇豆觉得这法子好么?”

二郎神眼睛微眯,托着下巴笑嘻嘻望向我。

“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会推荐给天君你?”我严肃认真瞪大双眼。

“…你说好嘛,那就好。”二郎神嘴角弧度咧的更大。

“来来来。”他忽然朝我招手,漫不经心吊儿郎当。

我不明就里走到他面前。

哪知他当着我的面,一下子掀开那八爪龙纹黄袍。

“呀!”我赶紧转头闭眼,鲜血一下子涌到面颊上。

“哟,还害羞呐?”耳边响起二郎神愉悦非常的大笑,“你以为本座会跳脱衣服舞给你看吗?”

又羞又恼别回脸,果然对面古铜色的身躯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中衣。

“如今已是六月初夏,没想到天君还如此畏寒。”我迅速恢复淡定与冷静,“果然是冷血的战神天王。”

其实我只是害怕长针眼才回避的——丑男已经让我颅内出血,丑裸男足以让我当场阵亡。

二郎神的凤眼眯的只剩下一条狭长的缝。

然而他很快又嘴角一弯,欢乐笑起来。

“生气了?生气干嘛。”

他从怀里慢悠悠掏出一个红丝绒锦盒放在我手上:“本座只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我打开锦盒一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好大好大一颗粉钻,足足有整个拳头那么大!金殿在巨钻映照下,满是旖旎香艳之光。

“美钻赠佳人。”二郎神瞧着目瞪口呆的我,笑容意味深长,“…小豇豆,你说,天青会不会喜欢呢?”

我为他前半句心潮澎湃,又为他后半句面如死灰。

——即使再美再珍贵的宝贝,不能属于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天青圣君见多识广,只怕这么一颗…小钻他实在看不上。”悻悻关上锦盒,也关起这一室绮丽粉色,我承认,自己这句话说的稍嫌勉强。

“好像也挺有道理。”二郎神若有所思点点头,“那这东西也没用了。”

然后他从我手中夺过锦盒,随意丢在翡翠榻上,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阳光下尘灰飞扬。

我顿时心疼的五脏六腑都揪做了一团,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呐。

“你说,天青会需要什么呢?”

二郎神从卧榻上翻个身子,一副青葱少年忧郁思春状。

“是不是天青喜欢什么,天君你就会送他什么呀?”我目光轻飘飘朝那角落的锦盒落去。

“为博心上人一笑,自当倾囊而出。”二郎神答得斩钉截铁义不容辞。

我瘪嘴,心中从未这般的羡慕天青过。

一瞬间里,我脑海里甚至闪过要是二郎神喜欢的人是自己该多好的龌龊想法。

“对了,仙子不是帮我打听消息去了么?如何?有没有打听出天青的喜好?”

二郎神懒洋洋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一睹见他那惨不忍睹的脸,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

——虽然喜欢美丽的东西,虽然渴望美丽的东西,但如果得到它的代价是跟GODFIVE的成员共度余生,我依然是接受无能。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愿暂时无法拥有巨钻,也不愿跟这群丑八怪纠缠一生。

“圣君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定了心神,我为难将头偏向一边,“因为他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缺。”

“唉,正是这样的完美才令人渴望打破!”二郎神叹口气,凤眸飞扬布满毫不掩饰的欲望。

“…没想到天君竟然是个瑕疵主义者。”我诧异看他一眼,“那你不是应该喜欢西天的维纳斯女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