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惊讶瞪大眼睛的人是兰香,她十分迷惑不解,问道:“你没穿过这样的衣服?那你以前穿什么?”
我脱下赵睢的三层狐毛貂裘,接着取下包裹头脸的羊绒围巾和保护双手的羊毛手套,直直站立在兰香面前,向她微笑。
兰香吓得呆了一呆,眸光反复打量着我的栗色长波浪卷发、短短的淡蓝色雪纺公主裙、裸露在外的雪白肩颈、胳膊和小腿,惊呼出声道:“你…穿的竟然是这些?这是衣服吗?连你的手和脚都遮不住啊!”
我向她顽皮眨眨眼,回答说:“这当然是衣服,我在西洋一直都这么穿,夏天穿裙子很凉快的。”
兰香眼中透出意想不到的惊愕,说道:“原来你是西洋人…难怪四爷要用他的衣服遮住你…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青阳镇,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让男人看见身子,清白名声就全没有了,以后也没办法嫁到好人家去!”
她仿佛惟恐我被人偷窥,急急忙忙拿起那套红衣蓝裙,一边解开纽扣帮我往身上套,一边说:“这里可不是西洋,赶紧将你的旧衣服换下来吧,我来帮你穿!”
兰香足足忙活了一盏茶时间,才帮我将那套明朝衣裙穿上,她帮我收拾完毕,又给我找来一双蓝色绣鞋,才缓过一口气,对我说:“差不多像中原的姑娘了…可你的头发是弯曲的,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对着妆台上那一面小小的铜镜看了看自己,那一套蓝色棉布所制的短袄长裤穿着感觉很舒适,而且不大不小刚好合身,唯一的遗憾就是古代的服装配上我现代的栗色卷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想了一想,灵机一动,对兰香说:“麻烦姐姐帮我将发卷挽成发髻,以后我设法弄些黑色的染料来,将它们染黑就可以了!”
兰香帮我梳理发髻,思忖着说:“四妹的东家孙府就是开织染坊的,家中常备有许多染料,我托人捎个口信给四妹,让她向孙家小姐要一些染料来给你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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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灵手巧,不过片刻就替我梳理好了两个小发髻,一左一右分别盘在脑后,又将妆台侧供养的几枝浅黄色腊梅花摘下,插在我的发髻旁,才满意地住了手。
我向铜镜内张望了一眼,镜中的女孩不再像昔日E国与W城的女生顾小凡,除了额前几缕弯卷的栗色长发露出些许破绽外,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发质和颜色,几乎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明代北方少女。
我高兴不已,说道:“没想到古装衣服这么好穿!”
兰香注视着镜中的我,称赞道:“不只好穿,还很好看呢,你的皮肤又细白又嫩滑,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孙家大小姐是我们青阳镇第一美人,她恐怕还不及你五分好看!”
我们正在说话,门帘“豁啦”一声响,伴随着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道:“二姐,二姐,我回来了!”
门口闪现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孩身影,她的面容与兰香有七分相似却略带稚气,身穿着一套上好的桃红色绢纱夹袄与绣裙,外套一件杏黄比甲,发髻上还插着一枝坠珠银钗,依稀是大户人家丫环的模样。
兰香迎过去,笑问她道:“你怎么这早晚有空回家来?今天孙府不忙吗?难道不用侍候大小姐了?”
那女孩浅笑着迈步进来,一边将手中包裹放置在炕沿上,一边吱吱喳喳说:“今天夫人带着小姐去寺庙进香,小姐说我做完了活计就可以回家看看,我紧赶慢赶一晌午,这才得空…”她说到这里才突然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转向兰香问:“二姐,她是谁?”
兰香抿嘴微笑,对那女孩说:“四爷的西洋朋友顾蘅,她以后就住在客栈了,”又对我说:“这是我四妹桂香,孙府内侍候大小姐的贴身丫环。”
桂香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问:“你准备在客栈工作吗?客栈跑堂很累的,光是打扫店堂就要一个时辰,每天要打扫四次,我做了三天就坚持不下去了,你的手脚都这么细嫩,怎么做得来?”
我假装无可奈何,嘻嘻笑道:“做不来也得做啊,我必须自己养活自己才行。”
桂香说:“我倒有一个好差使介绍给你,老爷最近认了许多干女儿,接她们来府中居住,侍候这些小姐们的丫环数目不够,老爷正在四邻八乡寻人呢,孙家待仆人们向来都很宽厚,你愿意去吗?”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大户人家的丫环”这样的差使落在我头上,想到自己既然答应了赵睢在客栈帮忙,摇了摇头说:“赵大哥都安排好了,我还是先在客栈工作。”
桂香见我拒绝她的好意,笑道:“那你如果改变主意就告诉我,我介绍你去见小姐,你的模样很好看,小姐一定会收留你的!”
她们姐妹二人似乎很久不见,亲密叙谈了许久,屋外响起高升的声音道:“姑娘换好衣裳了吗?”
我急忙答应着走出屋外,高升问道:“顾蘅,你会记账吗?”
我点头说:“我会!”
高升似乎很满意,说道:“刚才附近村子给客栈送了几批干货来,你和我一起去验货点数,只要不出差错,以后这件差使都交给你做。”
我们一起穿过小跨院,走到客栈的库房前,后门处停放着一辆架子车,刚才在冰河上遇见的青年村民林三正将架子车上的货物一一搬运到柴房,那些拉车的猎犬们等待得极不耐烦,争先恐后发出一声声“汪汪”吠叫,仿佛在催促主人快些卸下货物好带它们回家。
高升在柴房内清点货品,不停大声吆喝:“冬菇十包,玉兰片十包,干苞谷三十捆…”
我左手捧着一本帐薄,右手拿着一枝尖细的毛笔,站立在柴房门口,将高升报来的货物数目一一写下。
林三将一大包干灵芝扛在肩上经过我身侧时,竟然飞快扫视了我一眼,我恰好在那时候抬头,瞥见了他眼角的一抹余光,那眼神十分奇怪,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冰冷之意,让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却不再看我,继续低着头闷声不吭搬运货品。
我仔细看了看林三,发觉他的年纪与赵睢相仿,身材样貌隐约与赵睢有三分相似,行动利索、手脚麻利,周身散发着一种因长期亲近黄土地而生出的质朴敦实之感,一看就是常在农庄耕种的村民。
我不由自主想起了赵睢,心中将他们二人暗自比较了一下。
赵睢是当今四皇子,他有一个权倾天下的父皇朱棣,拥有许多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尊崇地位和财富权力,从他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他可以仗义疏财,带着明朝殷实国库中的银两四方游历、资助穷苦之人,获得洪掌柜、高升等人的感念与爱戴。
林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方农民,他和他的父老乡亲们最大的心愿也许就是将一年的收成卖个好价,过个略微丰盛一些的新年,甚至可以为了区区一两银子,顶着漫天风雪、拉着他的破旧架子车在凝固的冰河上来来回回。
------皇子与平民,他们的境遇几乎有着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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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将架子车上的货品全部卸完后,默默站立在后门处,等待高升结账。
高升用肩上的白毛巾掸了掸衣袖和手上沾染的灰尘,从柴房里走出来,接过我手中的账本看了看,头也不抬地对他说:“还是老规矩,六两银子的价先付三两,剩余的三两银子等干货下厨发过水再付给你。”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银锭,准备交给林三。
林三踌躇片刻后,将银锭接过,说道:“谢谢高掌柜,不过…刚才我和黄爷商量的是现钱,眼下年关将近,村里农户都等着银子使用,不好赊欠…”
高升抬了抬眼帘,唇角的一撇胡须微微颤动:“四爷刚刚启程离开青阳镇,黄爷临走时可没这么嘱咐过我。店里从来不会短少你们一分一厘,扣押一半货银是老规矩,难道黄爷他不懂这个道理?”
林三神情坚执,声音却略低了一些,说道:“小人对黄爷说这次送货拿现钱,当时是赵爷点过头的。”
高升笑了笑,点头说:“林三兄弟,你可别为难我。没有赵爷的吩咐,谁敢擅自动用他账上的银子?你今天先回家去,等黄爷年后回来我再问问。”
林三的脸庞霎时掠过一丝失望,却说道:“我们怎么敢为难高掌柜?”
他无可奈何地将那一锭碎银细心装入灰布长袍的下摆口袋,转过头向后门处走去。
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忍不住对高升说:“高叔叔,今天他们在冰河上商谈价格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没有说谎,他说付给现钱,赵大哥点头答应了。”
高升急忙使眼色、摆手示意我不要多话。
林三正好跨出门槛,他仿佛听见了我的说话声,高大的身影凝驻了一霎,却又似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继续大步走出小院。
我急道:“高叔叔,三两银子对客栈而言算不了什么,可是他们村里人还等着这些钱买过年的粮食和衣服…赵大哥真的同意付现钱,把剩下的钱付给他们吧!”
林三的身影终于静止不动,他缓缓转过身来,黝黑的眸子向我看了一眼。
高升摇头叹气,又从袖中摸出一锭纹银,说道:“林三,既然顾姑娘给你作担保,你先把剩余的钱拿去,希望赵爷回来我们不要没法交代。”
我从来没有见过明朝的银锭,好奇之下从高升手中接过放在掌心观看,见那锭银子上雕刻着细细的冰纹,十分精致,不由赞道:“这银子打造得真好看!”我惟恐林三久等,快步走向后门处将银子递给他,对他说:“拿好吧!”
林三并无感激之辞,低头闷声不响地接过银子,赶着那些猎犬向来时的道路而去。
高升和我一起回到账房里,一边盘帐一边咕哝道:“这个林三,我们这样帮衬他,连道谢的话都没一句!”
我抬头对高升微笑,说道:“高叔叔,那些银子原本就是他该得的,他为什么要谢我们?”
高升忙道:“姑娘有所不知,买卖行里素来都有规矩的,今天若不是姑娘替赵爷担保,我哪里会给他钱!”他放下账簿,问我道:“顾姑娘,你想必也是西洋大家闺秀吧?”
我笑道:“高叔叔,我可不是大家闺秀,您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就叫我顾蘅吧。”
高升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顾蘅,我在客栈跑堂几十年,南来北往的客人见过不少,以前可从来没有看人走眼的时候,如今这几年倒是眼拙…”
我低头扒拉着算盘,暗自觉得好笑,心道:“你虽然阅历丰富,却一定没见过像我这样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当然看不出我的身份来历!”
将近除夕,北方天气越发寒冷。
鸿升客栈除了洪掌柜和高升、兰香,还有一名掌勺大厨和两名雇佣的小伙计,洪掌柜对我非常和蔼,虽然时常分派工作给我做,却都是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并不繁重艰难,店内众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腊月三十大雪封山后,客栈生意立刻清淡下来,洪掌柜送走了最后一名贩卖笔墨纸砚的徽州商人,吩咐小伙计们将红灯笼取下更换新的对联招牌,让我去厨房用米面兑水掺和成粘贴对联的糨糊。
小院的窗檐下悬挂着一串串长长的冰凌,厚纸糊的窗户上凝结着一朵朵美丽的冰花,我提着一小桶热水,将适量的面粉倒进水中,蹲在水井旁边,用一根小棒槌不停搅拌成糊状。
后门处似乎传来几声轻轻的叩击,我觉得好奇,将小棒槌放下,站起身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没有人回答我。
我走近门扉将后门打开,见门槛处放置着一个小小蓝布包裹,扎系得整整齐齐,微微露出一簇红色的狐毛,打开一看,是一件红色的完整狐皮所制小披肩,毛色鲜亮纯正,如同漫天白雪中的红梅一样美丽炫目。
我在E国读过一些科普图册,这件披肩的原材料是赤狐,它是狐狸族类中异常珍贵的一种,因为赤狐的智商比普通狐狸高出许多,所以常人很难捕猎到它们,更不用说得到如此完整的美丽毛皮。
我将包裹拾起抱在怀中,伸出头向门外小径上张望,四面原野上白雪苍茫,冰河上荒无人烟,附近根本没有人迹出现,我留心看了看雪地,竟然没有一个足印。
是谁有如此好身手,不但能捕获机灵的赤狐,还能来去无踪、踏雪无痕?
7
我纳闷着关好后门回到小院内,将那个小包裹交给兰香,说道:“姐姐你看,这是我刚刚在后门外拾到的!”
兰香打开包裹看见那件赤狐披肩时,竟然微微错愕了一瞬,拉着我回到屋内,将房门关好,问道:“你看见是谁送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将门外所见对她说了一遍。
兰香反复端详着那披肩,抚摸着披肩上柔软顺滑的细毛,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心中不禁暗自思忖,明天就是新年第一天,有人悄悄将珍贵的狐皮披肩放在鸿升客栈后门,似乎是送给客栈中女子的节日礼物,洪掌柜的四个女儿有二个已经出嫁,待字闺中的女儿只有兰香和桂香,桂香常年住在孙府,兰香就是鸿升客栈中惟一的女孩子,难道这披肩是送给她的?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笑道:“兰香姐姐,我明白了,这件披肩一定附近村寨仰慕你的年轻人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他不好意思直接给你,才会悄悄放在后门等我去取来交给你。”
兰香的脸越发红了,羞答答说道:“不要胡说八道…附近村寨中能猎到完整赤色狐狸的老猎户都不多,年轻猎户就更少了,除了他之外…”她说到这里,又显出几分落寞的神色,说道:“他和我并没有什么交情,平日即使在客栈里和我碰面,也从不看我一眼,想必不会是他。”
我觉得她话中暗藏玄机,更加好奇,靠近炕沿粘着她问:“他是谁?姐姐能告诉我吗?”
兰香和我大半个月以来相处十分融洽,早已情同姐妹,她见我追问缘由,并不隐瞒,将自己的心事全部对我讲了出来。
她将狐毛披肩放置在暖炕上,轻轻说道:“是林三…他是附近的猎户,据说是村里出外谋生的村民后代,四年前和他母亲一起搬迁来林家村的,他很会打猎、又会耕种,又肯帮助别人,经常给客栈送些干货和野味来。”
我回想着林三的模样,他虽然衣衫破旧、敦厚老实,却是眉清目秀,我最近在客栈里见过不少附近村寨的年轻人,面貌气质的确都不及林三出色,难怪兰香会暗地喜欢上他。
兰香接着说:“前年除夕我给他缝制了一套衣服一双鞋,他说什么也不肯收…闷声不吭就走了,高叔叔曾经试探过他的口气,他总是推说家境贫寒娶不起亲,不接高叔叔的话。”
我问道:“姐姐觉得他的话是推脱之词吗?”
兰香摇头道:“我原本怀疑过他心里有了中意的姑娘,可是,这几年来都没有看见他和青阳镇谁家姑娘密切交往过,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他…”她低头看了看那狐毛披肩,眸中情思悠远绵长,温柔低语说:“这赤狐一定是出自他之手,可我还是不敢相信…是他送给我的。”
我在炕沿边上伸了个懒腰,笑道:“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只有林三才能猎到赤狐,当然是他送给你的,你穿上试一试吧。”
兰香将那件披肩穿上,粉面绯红,低声问我:“合身吗?”
她身穿着月白色的粗布裙和青色夹袄,配上红彤彤的狐毛小披肩后,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许多,还充溢着新年的喜庆气氛,华丽的衣服映衬着她俊俏的脸,令人不禁赞叹。
我拿来一面小镜子给她看,嚷道:“合身极了,简直就是为姐姐的身材定制的!”
镜中的兰香面带甜蜜的微笑,一双水眸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彩,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幸福中。
次日,我还在睡梦中,耳边就传来一阵又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隐约还又锣鼓等乐器吹打弹唱之声。
兰香推醒了我,笑道:“今天是新春佳节,镇上搭了大戏台,还有舞龙舞狮,你快起床,我们一起瞧瞧热闹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古代的民间串戏,顿时兴奋不已,立刻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将衣服穿好。
兰香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衣裙外套着那件狐毛披肩,脸颊上还淡淡涂抹了一些胭脂,我料想今天青阳镇一定很热闹,或许林三也会前去,她才会这样精心打扮了一番,故意逗她说:“姐姐今天可以见到心上人了!”
兰香佯嗔道:“谁要见他?”
我们走出门外,和洪掌柜、高升等人互相道过“新年好”,洪掌柜满面笑容给客栈的小伙计们发红包,顺手发给我一个。
我将洪掌柜和高升给我的“押岁钱”银票收进袖子里,偷偷展开一看,竟有八钱银子,心中顿时高兴不已,不停盘算计划着去镇上集市买一些好看好玩的明代物品。
我和兰香一起上了一辆小马车,一名小伙计驱赶着马车,向青阳镇集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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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莲公子
新春时节,青阳镇的大街小巷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忙活了一年的村镇居民们乘着过节的机会,纷纷换上了崭新的衣裳,放下手头的活计,来到小镇大街上。
我们在小镇南面下了马车,远远听见锣鼓、竹笛、笙弦声响,循声望去只见校场前一大片宽阔的空地上搭建着一个红绿相间、色彩斑斓的大戏台,台上几名武生正合演着一出不知名的乡村武戏。
兰香拉着我说:“这是我们青阳镇的‘柳子戏’,你在别的地方一定听不到,快看,那小丑翻筋斗了!”
我东瞧瞧、西看看,见一名扮演小丑的演员接连凌空翻了十个大筋斗,引来台下观众的一阵阵喝彩声,前来看戏的附近村民聚集得越来越多,纷纷向戏台挤过去,将原本狭窄的街道变成了一条“单行线”。
我们经过一家卖泥人的店铺时,我觉得非常新鲜好玩,不由多看了几眼,后面的人流推挤着我们,我一不留神放开了兰香的手,被他们挤出老远,兰香一直随着人潮向前走动,她突然发觉我不见了,急忙回头四处寻找,喊道:“顾蘅!顾蘅!”
我好不容易才在泥人铺门前的台阶上站稳,缓过一口气说:“兰香姐,我在这里!”
兰香想逆着人群行走,但是那些人大多奔着戏台而去,她费尽力气都没能挤出来,只得顺着他们继续向前,对我大声说:“我没办法走回头路…你逛完了店铺,记得一个时辰内一定要到小镇东头停马车的地方等着我,我们在那里会合回家…”
我答应着走进泥人铺,见那里的泥人花样繁多,除了纯土陶所制的毛坯,还有各种烧制好的陶瓷样品,每一件都色彩鲜润、刻画人物栩栩如生,拿起一个又一个陶俑,看得爱不释手。
泥人铺掌柜走近我,和蔼问道:“这新制的十八罗汉和七仙女,姑娘喜欢哪一件?今天新年第一天,所有的货品都可以半价出售,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姑娘不妨多挑几件喜欢的带回家摆放玩赏,或者留着当礼物送人也好。”
我实在难以取舍,用手指着那些泥人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全买下。”
掌柜高兴得心花怒放,忙不迭给我包装货品。
我继续在店堂内寻觅喜欢的泥人,看见一套精致的“八仙过海”泥人,其中有一个“何仙姑”手持一朵莲花,神态优美圣洁,心中非常喜欢,正要伸手拿起它时,旁边却有一只手先我而至,将那个泥人取走了。
我抬眸看向那人,竟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
看到他真面目的瞬间,我差点惊怔得呆住,他的面容五官居然和村民林三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宽肩细腰,比例完美得无可挑剔,身穿一件由特殊面料制成的白色锦衣,外罩一件冰绡质地的宽边敞襟纱袍,纱袍的宽大襟袖上绣着几株亭亭玉立的白莲。
他的一双黑眸黯沉似深邃的古潭,眼神幽邃、深不见底,眉宇间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冰冷感觉,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而挺直,薄唇坚毅,面容轮廓分明而有立体感,富有灵逸之气,整个人就像由一尊由巧手匠人精心镌刻出的冰雕艺术品。
他仿佛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巨大冰川,令人不禁猜想那冰川背后是否隐藏着绝美风光,即使他穿着脏污破烂的灰布旧衣,也绝对不会予人白璧蒙尘或者明珠染垢的感觉。
尽管他和林三的面貌很相似,但是所有人都可以一眼看出,这位年轻公子绝不是林三,一个人的相貌容易改变,风度气质却难以更改,林三的身上透着北方农民的坚韧和淳朴,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成这么一位冷漠、高贵、风姿翩然的贵族公子。
那公子仿佛不曾看见我一般,径直拿起手中泥人向结账台走过去。
我本想将那“八仙过海”一系列套组都买下,见他拿走其中一只,情急之下顾不得与他素不相识,追赶着他叫道:“不要拆散他们,那是我的!”
那公子闻声,轻轻转过身来,他冰冷的面容毫无表情,淡淡说道:“姑娘和在下说话?”
我被他清冷孤洁的态度所震慑,愣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那个…泥人,我想买下一整套,你如果拿走一个就只剩七仙了,你可不可以…将她留下来给我?”
那公子神情冰冷,低头凝视手中持荷花的仙女一眼,唇角微微抿起,不置可否。
我见他犹豫,急忙指一指柜台上店铺掌柜打包好的包裹,对他说:“那些都是我刚买下的,只要你将这个泥人儿留下,你可以在那些泥人中选一个,就当我送给你的,好不好?”
那公子将手中的泥人放回原位,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姑娘的泥人想必都是精挑细选而来,我怎能让你忍痛割爱?不必了。”
我眸光一转,看见他衣袖上的白莲花朵和泥人“何仙姑”手持的荷花,心中料想他一定喜欢这种植物,走到包裹前取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小“莲花童子”,递给他说:“这个泥人也有荷花,送给你。”
那公子似乎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拒绝我,将“莲花童子”接过,说道:“多谢姑娘惠赠。在下白凌澈,家住长白山无瑕谷,今日有幸认识姑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我暗自吐了吐舌头,“白凌澈”,好一个冰冷的名字,令人立刻联想到长白山顶凝固千年的冰凌,果然人如其名。
我点点头,微笑着回答说:“我叫顾蘅,回顾的顾,蘅芜的蘅,谢谢你将泥人让给我。”
白凌澈眸光幽邃,扫视我一眼,说道:“顾蘅…‘白玉兮爲瑱,疏石兮爲芳,芷葺兮荷蓋,繚之兮杜蘅’,荷为君子,单独一个蘅字虽然好听,却不如‘荷蘅’二字有意境。”
我忍不住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白凌澈居然能够完全完全一字不漏地揣摩到爷爷给我起名的原意!
爷爷是一位驰名中外的学者,也是W大学识最渊博的数位博导之一,他常常喟叹自己的学生和子孙没有一位能够完全继承他的思想和衣钵,假如白凌澈穿越去现代,一定能够得到爷爷的青睐。
我缓过神来,见白凌澈依然静静站立在一旁看着我,对他说道:“我爷爷给我起的名字原本就是‘荷蘅’,顾蘅是我前不久改的名字。”
白凌澈神情似有所悟,将我赠他的“莲花童子”纳入宽大的袍袖中,说道:“令祖父一定是品行高洁的君子,希望日后能够有缘一会。无暇谷虽然地处长白山却温暖如春夏,谷中常年有荷花盛开,正月初四我邀约数位朋友前来赏花畅论诗文,姑娘出身书香世家,想必精于此道,不知可有荣幸邀请姑娘前来寒舍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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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听说过严冬会有荷花盛开,心中暗暗诧异,十分想前去无暇谷一睹冬日白莲的风采,但是想到自己对中文和历史并不精通,在他们面前有些惭愧,只得怏怏垂首说:“我只懂得鉴别香水,不会作诗…”
白凌澈略抬高了下巴,脸部侧影线条显得更加优美,语气却依然冰冷,说道:“鉴别香水…无瑕谷中多有香草,我的朋友中能诗善画之人虽多,识香辨香之人却少,姑娘身藏绝技,正好让我们大开眼界,请姑娘务必赏光前往。”
我见他如此客气,不禁又高兴起来,问道:“我怎么去无瑕谷呢?”
白凌澈问:“姑娘家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