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如苏耳朵里塞满机械的铃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半响。
一拖再拖,拖到她的坚持仅剩半分,外面却突然没了声响。卫如苏从卫生间里迈步出来,望着那扇又聋又哑的门,直直立着。
门铃断了,那人是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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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楼上下来的傅青城,此刻望着六楼的高度,微微叹了口气,这要是爬上去,只怕是伤上加伤。
只是,刚攀附在一楼的塑钢窗上,安静已久的手机却突然唱了起来。
一摁接听,许久未见的林叔火急火燎地说:“阿城,出事了。”
傅安年急病入院,已是昏迷不醒。
傅青城抬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窗,匆忙跳了下来落在地面上,最后一眼回望,看到的是暖黄色的纱帘悠悠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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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林止站在手术室外,眉心紧蹙,那样仓惶的神色让傅青城一触到心绪便不断下沉。
“怎么回事?”
林止欲言又止,终于痛下决心坦言:“这是这个月以来,第三次入院。”
林止没说,除夕那天傅安年刚从医院出来,他拨了一晚傅青城的电话,结果却永远是无人应答。那人整晚黯然,失了平时冷静地模样。那顿并不完满的年夜饭,可能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次年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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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异常苦涩,望着眼前被推入病房的羸弱男人。傅青城眨眼间看到了他耳后那一缕白发。
原来,他已经老了这么多年。而自己也有好些时光不曾这般细细看过他。
血缘,真是煽情到极致的东西。
医生的话从傅青城耳中钻出来落到面前这个沾惹风霜的男人脸上,他在那一刻间的骤然苍老让傅青城粹不及防。
死,曾经是多么遥远的事情。而傅青城曾经以为,那会与眼前此人那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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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如沐。
卫如苏站在角落里,透过镜头看到顾念黑衣裹身,渐行渐远。好在是全封闭式拍摄,经历众多是非,能安然站在片场只是接受个别剧组工作人员的目光洗礼,已是万幸。
很久没有见过顾念认真工作的样子,这样穿过迷雾一般有些朦胧的视角,怀旧的念头难免蹿了出来。
这场戏,已然落幕,顾念早就走出了镜头的画面。卫如苏知道下一幕开拍前顾念的空余时间并不多,而她要离开的时间也是这样步步迫近。
顾念远远立在日光正盛处看着她,隔着中间不停走动的剧组工作人员,谁也没有再靠近一步。
卫如苏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不得不走,而那男人还兀自矫情着。
她动了动唇,示意他到一旁的角落里。顾念依旧纹丝不动的模样让卫如苏恨得牙痒。
敌不动我动,卫如苏走向逆光而立的顾念。
她还未来得及卸下顾念的一脸欠扁模样,却见他猛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剧烈的爆炸声将卫如苏的耳朵瞬间从有声世界里剥离,火光冲天中,她脑海里一切都消失不见,甚至忘了再看一眼身前的顾念,只除了——
最后悲哀的发现,如果这是生命的终点,她最后对那个人说的那句话却是:“你让躺在地下的倪珑,如何闭眼!”
哪怕是“我恨你”也比这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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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守了一夜,清晨那人清醒过来,傅青城便驱车离开。
行至半路,接到了白帆的电话。
“十点,伦敦。你不傻,知道什么意思。姓傅的,我警告你,别以为姐这是友爱互助,我是不想如苏日后有一丁点儿后悔的想法。”
声筒里的女声平直优雅,傅青城立刻转向开往机场高速。
“那好,我便不谢你。”
白帆的话还没说完,那端已经挂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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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R市人依旧记得那个年味浓郁的冬日。两则爆炸性新闻占据了本该是歌舞齐飞的荧屏。
惨剧触目惊心。
“《枯等成灰》片场发生爆炸事故,男星顾念严重烧伤。”
“机场高速发生重大连环车祸,致22人死亡。”
平和喜乐之中,有多少人身将腐朽?
作者有话要说:【某苏】有GN反应你最近气场不足,你要加油,多卖萌,招人爱才行。
【小青】谁说的,再说我娶她信不信。
【卫小苏】胆子大了,GD哪个呢!
【某GN】(吐血)躺着也中枪,还气场呢,妻管严一只(白目)
(莫名前来客串的GN莫要生气,O(∩_∩)O~)
、第二十七章(转折完毕)
这一生,缘分来的或早或迟对我而言都没有关系,遇见你,就是我最好的时光。
————傅青城
夜幕深沉,七天以来,卫如苏听惯了医院外瑟瑟呼啸的风声,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境。
所有心烦意乱的念头多半被抛在脑后,纷纭的舆论也在同时几乎要将这个世界淹没。
顾念宣告《枯等成灰》这部戏杀青之后就退出娱乐圈,而今,这部戏仅剩最后几场,他却再次因为意外事故不得不暂退。
不止一个人明了,这个暂时,很可能就是永久。
似乎在遇见她之后,他所有的幸运都已经成为过去。无论是不久前的坠马事故,还是现今的意外烧伤。
如果他没有在那一刻扑过来…
卫如苏闭了闭眼,透过病房门狭窄的玻璃窗看着内里平躺不能的颀长身影。那里,本该是属于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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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歌站在廊道里看了好一会儿,才见卫如苏转过身向外走。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立时止住了脚步。
“我跟你无话可说。”
卫如苏擦过她的肩头匆匆离开。
黎歌依旧浅动声色:“你现在拒绝,我可以保证你日后后悔。”
卫如苏狠狠瞪着她,直到上了天台,黎歌才打开话题。
“顾念五岁的时候,曾经玩耍中不小心碰倒热水杯,脚面烫伤。那次,我罚他一天没能吃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会说没有见过像我这般狠心的母亲。”
狠心的母亲,卫如苏眼前募然划过成苏岩的脸。
“我只有一个儿子,我们相依为命二十多年。我对他的期望很低,不过希望他能平安活过我。”
“您是想向我表达你们之间的母子情深吗?”这未免是个笑话。
仅仅数面,眼前的女人每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的都是不同的面孔。
她到底藏了多少张面具?
“我以为,这一生我们都不会再有什么联系。可是卫如苏,你不入傅家门,难道想进我顾家室吗?”
前一刻声音里还含着低沉的幽怨,倏尔转向尖刻地质问。
“您是什么意思?”卫如苏更想问,彼此是有世仇吗,如此一而再针对?
“顾念救了你”,黎歌的声音落了下来,“他喜欢你,所以你——以身报恩”。
卫如苏眉头骤然紧蹙:“不可能,顾家的门,恕我高攀不起。”
“那么顾念呢,他的死活如何?”
卫如苏片刻僵硬。
黎歌将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递了过来:“后天施家有一场盛世大婚,你觉得这些散布出去以后,会有什么后果?”
天台风大,卫如苏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掖回耳后。
低头见,只见最上面那张旧年报纸上,头版赫然挂着一张巨幅黑白照片。
那是——卫彦池。
“二选一。和顾念离开这个世界,或者,让你死去的父亲成为这场世纪婚礼最为特殊的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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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人已经站立很久,林止不放心,开口劝道:“阿城会没事的,不要太过担心。”
同样身着病号服的男人,望着ICU里平静无声的人,眼底波澜四起。
会没事的。
那是多久之前?
久到眼前这个躺在那里悄无声息的男人还是个五岁稚童,从手术室里出来的白衣医生告诉他:“手术很顺利,已经没事了。”
他半身是血,浸透军装,守到双目全红,终于等来那人睁开眼睛。
可是结果呢?
来临的是地域的召唤。
他敬之尊之的大哥醒来只为了留下遗言:“安年,青城是你的孩子,那叫——孽种。”
唇畔的笑妖艳到令人惊心:“与她生同衾,死同穴的是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到————”
一世孤老。
以生命留下的诅咒。
是他用那双颤抖着拉过白布遮盖至爱的手,再次送别了至亲的大哥。
那两人双双归天,而他此后被至亲送下了地狱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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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傅安年听进了劝,缓步移回病房,林止暂且放下悬在半空的心,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久违多年的温润语调稍后入耳:“阿城小时候,和我最亲。每次我从部队回来,他都要扑过来挤在我怀里久久不肯下去…”
林止的眼眶霎时红了起来,积满的泪水差一点就要爆发。
两个人在总也走不到尽头的长廊里触碰世上最苦的味道,一个泪落在脸上,一个流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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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歌现身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凌晨。
面前的男人如此疲惫倦怠,超出了她的预想。
她向病床前靠近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人说:“我们都老了。”
她只笑笑:“你还怕老不成?”
“我这里,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她募然睁大了眼睛。
我想要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
“Only已经是你的了,你们顾家在港依旧有旧时七分的产业。黎歌,回去吧!”
回去?
“傅安年,我二十多年前就把自己输在了这个城市。你让我,回哪里去!”
“我是将死之人。”她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丝丝万念俱灰的影子。
他的话刚落,下一秒猛烈的耳光就扇了过来。
傅安年在头晕眼花中只听到黎歌哽咽的声音:“你也知道你要死了,我怎么能不留下送你一程!”
你心死,我为你收尸。你身亡,我如何能放你做野鬼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