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有点痴,但还不至于傻到底。他知道面去不得,而他可以偶尔任性,却不能因为这种任性就真的罔顾自己的安危。
心底暗暗一叹,天se向晚时,夕阳绯染之下的少年终于放下轻抬的手臂,颓然转身,一脸苍白地逆着人流低头走开。他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反复告诫自己,然后一遍遍地说着:“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我再不来看她了…”
“咦?”忽然一道清甜的女声在张六身后响起,“那是什么?”
张六原本便处在温水煎熬中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即就转头,“什么?”
身后俏丽如烟云的女子也惊讶地看着他,疑惑道:“这位师兄,你是在同我说话吗?“说话间她微侧头,神情十分无辜。那一袭紫衫烟罗,不是青羽又是哪个?
“我…”张六才一出声,立刻就反应过来,原来人家先前那一句话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他这纯粹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他暗暗苦笑,知道自己是痴念不改,总盼着要跟这位青羽姑娘说上几句话才肯甘心,所以做了这般没脸没皮的事情。
这些心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可怜张六的面皮子实在太薄,一点点连边都没擦到的贼胆就叫他涨红了脸,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正当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时候,又听身前女子说:“相逢即是有缘,我是昆仑派的叶青羽,不知这位师兄却是何门高足?”
果然见到这个傻小子立刻抬头,结结巴巴地说:“在、在下张六…啊,不是!在下张永卓,在家中排行第六,所以也叫张六…我,我是连城派枫晚城弟子,见、见过昆仑派叶师姐。”
说到后来,他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一双晶亮的眼睛却始终痴痴落在叶青羽脸上,只看那神情,仿佛是得到了莫大救赎。
饶是叶青羽本就以为此人为自己的爱慕者,这时候也有些不自在了。她微微侧了下头,轻嗔道:“我叫你师兄,你怎么却叫我师姐?”
“师傅说过,见到同辈女修士,都要叫师姐的。”张六老老实实地回答,炽热的目光依旧一眨不眨,双眸中好似倒映了春水一般,仿佛眼前之人就是他眼里的全部,仿佛这天下间也独余一个她。
叶青羽本来只是想逗逗他,此刻却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心跳忍不住就乱了下。
她颊边飞了些红,又瞪了张六一眼:“你是连城派弟子?这次连城派一共来了多少人?怎么你一个人就上街了?”张六的修为极低,叶青羽一眼就看出这人才刚到练气四层,只觉得这人太弱,一个人在街上乱走,随时都有被人当蚂蚁踩的可能。
却见张六的脸se瞬间就从红焖大虾变成了苍酥白皮,一时白得泛青,惨淡之极。
他忙垂下了一双春水般温柔忧郁的眼睛,闷着头就往前面走,一边诺诺道:“不止我一人,不止我一人的,师兄师姐们在前面等着…”短短十几个字说完,他已经是冲过了十几尺,眼看便要进入那魔鬼巷中,忽然一道劲风弹在他膝盖上,冲得他双膝一软,脚下一个趔趄,步伐便立刻止住。
慌忙中的张六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羞愧而慌不择路,差点就冲进了魔鬼巷。
他抬眼看到那黑漆漆的巷子,只觉里头阴惨惨地好似一段噬人深渊,当即也顾不得刚才膝上劲风来自何处,连连后退的几步就待转身跑开。
“陈轩!”忽然一声惊呼响起。
心慌意乱的张六也只来得及分辨出那是叶青羽的声音,便又听她说:“别…”
然后他就感觉到后背一痛,顿时有一股大力从后面推上他身体,推得他身不由己踉踉跄跄又往前冲。
眼看前面那条赫赫有名的魔鬼巷好似洪荒巨兽的大嘴一般,黑洞洞地就要将他吞噬,张六下意识就将眼睛一闭,只等进入那沉沦之地。然而过得片刻,预料中的魔鬼诱惑并未袭来,他的腰身却被一条细索缠住,紧接着他整个身体一轻,人就被带得飞落到一边。
顿时有无数的议论骚乱声在他耳边放大,又听那位青羽姑娘惊呼,“姐姐!”
然后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怒喝道:“叶青篱,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一道清清淡淡的女声不温不火地响起:“这人我看得很顺眼,因此不算闲事。”
“哪门子的破理由!”少年怒骂,“我呸!叶青篱,你欠着我陈家呢,别当我不知道,把人给我还回来!”
那女子却不再答话了,张六只感觉自己被人带着在人群中快速穿行。他睁开眼睛想要看看恩人的面貌,却只见到两边景物飞逝,依旧是繁华街道人来人往,而身后那人有细细呼吸传来,面容却因为角度原因,叫他半分也不得见。
“这位…咳!”张六本想说话,冷不防一张嘴就被劲风呛得说不出话来。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正难堪间,却听身后之人轻轻一笑。
笑声很快就淹没在街市的喧闹中,张六却只觉得耳边余音不绝,一点莫名熟悉之感就像小羽毛刷子一样,轻轻从他心底下一点点刷了上来。
霎那间,周围喧闹尽皆不见,张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唤了声:“姑娘?”
“你住在哪里?”身后之人淡淡问。
她的身量应该要比张六矮上半头,此刻轻声提问,吐息便落在他的耳后。张六莫名敏感,身体忍不住微微一缩,连忙答道:“余仙居。”
过得片刻之后,叶青篱将速度减缓,最后停在一个街道的转折口。
张六听她说:“便到此处吧,转过这个街口,你走到里面三百尺处就是余仙居。”
“姑…”张六连忙转身,正要道谢,却只觉得腰上缠着的细索猛然松开,紧接着是身后之人倏然退离。
话音未能落下,张六转身后就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青se的背影。
芳踪杳杳,这人竟连一个正面也不肯给他看上一眼。
张六顿觉怅然,一时间倒是从这整日介只想多看上叶青羽几眼的痴迷状态中脱离了出来。他的肩膀微微跨着,转身往客栈方向走去,心里想:“那位青羽姑娘终归也不是她,我这般犯傻地跟着人家,实在是太过失礼。”
此刻倒无所谓解脱不解脱,只不过经历了这番惊吓,他先前那魔怔一样的心绪终归是淡了。
然后免不了好奇:“那位姑娘名字叫叶青篱,青羽姑娘又叫她姐姐,想来她们定是姐妹。只是不知道,这位青篱姑娘究竟是何样貌?”这般想着,也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有了点异样的期待。
既然叶青羽的容貌同织晴有三分相似,那她的姐姐叶青篱是不是也会肖似织晴?
张六控制不住思维脱缰,然而心底痛楚却绵绵密密,“像又如何?终归都不是她…”
他咬了咬下唇,眼看着余仙居越来越近,腰杆便习惯性地想要挺直起来。他缓缓走着,尽量提起精神,然而不知是怎么回事,耳后却总觉得有人呼吸的余温在徘徊不去,更有那熟悉的笑声余音不绝。
一三五回:晚火烧云霞
叶青篱放开张六之后,其实并没有走远。
她人虽在闹市中,周围也尽是无数混杂气息,那通身的敏锐感应能力却并不会被减弱分毫。
有人在注视她,这是她刚一放下张六时就感应到的。所以她当时匆匆离开,一来是觉得没必要再跟张六有所牵扯,二来也是因为心生警兆,这才急于转移方位。
暗中投来的那一抹注视实在太过灼热,即便叶青篱并没有从中感应到杀气,却仍然觉得脸上身上好似被暗火烧着了一般,刺痛蔓延,十分可怕。
尤其可怕的是,叶青篱分辨不了那人的具体位置,也判断不出那人目光中的含义。
高手!
这是叶青篱的第一想法。
危险!
这是叶青篱紧跟而来的反应。
她的神经立刻就高度紧绷起来,心底下居然隐约有些兴奋。只要不是实力绝对悬殊的情况下,她非常愿意跟高手过招。
鲁云蹲在她肩膀上,原本柔软的白se毛发也有些炸了起来,四只爪子松紧有度地绷起,开始蓄力。
“篱笆,这人修为只怕不在我之下。”
叶青篱深吸一口气,在附近几条街道连续转了几个圈后,干脆转换方向往西城凡人聚居处走去。修仙界有不成文的规矩,修仙者不可大规模 屠杀凡人,她将战场选到那边,却是要压缩对方的破坏能力,使之无法大肆伸展手脚。
而近身小范围战斗,正是叶青篱所擅长的。
繁华街景渐渐便在她身后远去,她从仙灵易市走入行人稍显寥落的巷道,走过几处凡人所设的小规模交易市场。眼看前方又是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就一个转身,微眯起眼角笑道:“不知来者是何方高人,莫非是想要伸量我昆仑弟子的修行道行?”
一句话就是一顶大帽子扣上去,对方的目光却无半点变化。
叶青篱仍只感觉到一股灼热熨烫在自己脸上,夕阳之下,就好似那天边翻卷而起的火烧云,带着一股近乎要将天空焚成灰烬的执念,一点点渗透、铺染整个世界。
她心中凛然,垂在身边的双手十指轻轻动了动。
周围寥寥几个行人走过,偶或对叶青篱投去好奇的目光。
忽然间,一股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也烧穿的危机感从她背后升起!
叶青篱甩袖、转身、弹指,十指间凝聚而成的水珠犹如利剑,猛地向来袭者透射而去!
却听得低低一声闷哼,一片月白暗金的大袖光华翻卷,疾风拂过,来人低喊了一声:“织晴!”
只是短短两个字,却仿佛千回百转,掏心透肺。就如那四月底珠玉沉坠的碧湖,越水而下,无限深广。
叶青篱本欲接连而出的攻势忽然就是一顿,然而还没等对面那人脸上的欣喜完全绽开,她眉毛一扬,便又猛地从袖中飞出碧水双刀,低斥道:“你是何人?织晴是哪个?你跟着我做什么?”
说话间她的心跳一紧,其实不是不惊讶,不过这种惊讶还不至于让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装作不认识是必须的,既然如此,她就要拿出一个正常人面对跟踪者应有的态度来。
手上指诀变换,在叶青篱的控制下,碧水双刀刀光流畅如霜华。
对面男子大袖翻飞,一边闪躲着这连绵不绝的攻势,一面欲欺身近前:“织晴,你没死!”
语气十分肯定,而目光越发灼人。
叶青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莫名地刚觉到此刻的张兆熙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来得危险,因此刀势猛然一涨,人便快速抽身后退,只怒道:“莫名其妙!”
张兆熙却不退反进,大势压下,一拂袖便逼得双刀倒飞,然后紧贴着叶青篱追过来,语气却是冷然:“织晴,你没死!”
说话间狂暴的压力随着他的欺近便是铺天盖地地拍打下来,他神se凛然,眼角含煞,目光中却像是包裹了一湖深水。这深水湛湛然流转在他双瞳里,承载了底下的波涛暗涌,又是一片深沉幽暗。
这种强烈的、难以界定具体含义的气息以一种叶青篱此前从所未见的姿态,就这样迅速而凶猛地将她包裹。
“你…”叶青篱强忍下周身的憋闷,抬手招回双刀,又极力压住鲁云的动作,反而向着张兆熙一拱手,“这位道友,你我此前从未谋面,却不知道友为何紧追着在下口称织晴?这其中若是有何误会,还当解开才好。”
她在这一瞬间思量清楚,张兆熙乃是枫城城主弟子,大庭广众之下,莫说叶青篱跟鲁云联手未必能将他拿下,便是能够拿下,他们也是不能出手的。
就依张兆熙此刻气势来看,他的修为极有可能已经晋升到了金丹期。
若非身边带着鲁云,叶青篱此刻在他面前只怕是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修仙界实力为尊,向来就是拳头大的有道理,叶青篱反手抓过鲁云,将他抱在怀里,目光却定定地盯着张兆熙,一眨也不眨。她相信张兆熙能懂她这个暗示的动作,鲁云是金丹期灵兽,而这里是昭明城,不是枫晚城。
以张兆熙的心性能力,又如何不会去权衡这其中利害关系?
“你我素不相识?”却忽然听他一笑,“你不认识我?”
他微抬的手轻轻放下,周身强烈的压迫气势不改,眼角却挑了起来:“人都是从不相识到相识的,我乃枫晚城张兆熙,请问姑娘芳名,不知可否告知?”声音低醇,竟如美酒流淌,说不出地醉人。
叶青篱满身对危险的触觉收敛了起来,却又觉得气氛开始变得诡异。
不过她的定力是当真很好,过来最初那措手不及的阶段后,此刻只是淡淡一笑道:“昆仑,叶青篱,见过连成派张师兄。”
她甚至很规矩地行了个礼,然后便静默着不说话。
若是要比拼耐心,叶青篱自问不惧任何人。她此番下山只为完成那十个任务而来,虽不说时间宽裕,但也不需要太赶。
张兆熙同样沉默着,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叶青篱打量了个透。那一双眼眸中最初的激烈灼热已经过去,此刻又好像变成温水煮成的钝刀子,一寸寸凌迟叶青篱敏锐的感官,竟似是要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吸引到那一双眼睛里去。
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好像自己在他眼中已经成为所有,叶青篱的咽喉控制不住地有点发紧。
她不明白张兆熙这种奇异目光的含义,也想不通张兆熙为什么那样执着地要将她认作织晴。
虽然是极为相似的五官,但实际上她们确实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而无论如何,她不可能在最近这段时间内将曾经的织晴,现在的珠珠从长生渡里放出来,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曾经附身过凡人。因为一旦说出这些,就势必要牵涉到乾坤简和混沌简,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她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弱点摊开放到别人面前?
百般思量中,张兆熙,目光和气势带来的压力倒是没有刚开始明显了。
叶青篱强压下浑身的不自在,权当锻炼自制力,甚至到后来,干脆以审视的目光回应张兆熙,也算是现学现卖,顺便检验一下实际效果。
事实证明,无形的眼神交锋有时候远比刀光剑影的战斗更叫人惊心动魄。
因为在这个时候,比拼的就是各自的心性、意志、情感,以及所有最为微妙的风吹草动。
当叶青篱的目光从张兆熙五官上细细滑过时,就发现,他的眉梢忍不住动了动。
她的目光又从他的下巴落至喉结,张兆熙的喉结便又轻轻一滚。
叶青篱目光凝聚,暗自品评:五官轮廓俊挺深刻,眉目线条利落而深沉,身量挺拔,气度凛冽强硬,整个人就仿佛是一副浓墨重彩的风流古画,端的是好风姿,好神采。
她忽然不再觉得张兆熙凝视自己的目光太过侵略了,因为她完全可以用不掺杂其他任何情绪的赞叹目光反击回去。这不是战斗,不需要见招拆招,所以交锋的方式为何,有她来选择!
便见一丝微薄的红晕渐渐爬上张兆熙的脸颊,然后他眼睑微垂,侵略的目光乍然一收。
“叶姑娘,适才张某失礼了。”他又忽然笑了起来,眸光一转,眼角微翘,适才的强硬就转化成了十足的风雅,“实在是姑娘的形貌同在下一个故人太过相似,张某一时忘形,打扰处还望姑娘海涵。”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便是。”叶青篱这才淡淡地收回紧盯他的目光,“今日就此别过,张道友,告辞。”
话音一落,她迈步便往前走。
移步,擦身而过。
叶青篱保持警惕,准备随时迎接张兆熙不安分地攻击。
然而三尺过去、五尺过去、十尺过去,张兆熙却没有任何反应。
叶青篱暗自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虽然她跟张兆熙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仅凭当初的那点经历,她就可以肯定此人绝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
心脏悄悄紧缩,叶青篱这次没有逞强,而是把最大的警戒任务交给了鲁云。张兆熙有九成可能已经结成金丹,以目前叶青篱本身的实力,根本就连跟他交战的资格都没有。
二十尺过去,她转弯,目标城南。
“叶姑娘。”身后忽然响起甘醇动听的男声。
一三六回:望川泽上望晴川
“叶姑娘,张某并无恶意,你又何必处处提防?”
寥寥数语,平平常常一句话,却硬是叫张兆熙说出了千回百转,勾魂摄魄的感觉。仿佛令他如此失落低语,本身就是罪大恶极。
叶青篱冷不防就感觉到一股酥麻从脊椎骨上升起,她眼皮子跳了跳,心口就是一紧。犹记得当初在岐水城时,张兆熙虽然意态风流,可也并不像此刻这般,连呼吸眼神都散发出叫人心颤的压力。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张兆熙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叶青篱在心里哼了哼,不提防才见鬼了!
在这个修仙界,凡是毫无戒心把后背卖给陌生人的,现在差不多全都用生命证明了这个举动的愚蠢。虽然张兆熙并不能完全算是陌生人,但以他们两个目前的身份来看,说是初相识并不为过。
叶青篱没有任何理由去信任这样一个来意不明的危险分子。
她即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不紧不慢地前往城南而去。
从那个方向过去,南接晴川,而再往东南便是仙门嶂,过来仙门嶂,则是连成派的地界。这其中的路程横向就有三万多里,中间重峦叠嶂,山川险复,其中多有妖魅横生,内藏玄机无数。
叶青篱要去的地方便是昭明城与晴川的交界处,也叫望川泽。
计算了路程,以她水蓝云舟的速度,出城以后至少也要飞上一个时辰。
“篱笆,”鲁云又从叶青篱怀里跳到她的肩膀上,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她肩上的衣服,“张兆熙跟着你呢,要不要我放个大衍幻术,试探试探他?”
这样传音的时候,他呲出了尖牙,狮子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意味。
“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叶青篱弯了弯唇角,“鲁云,这个时候谁先出手谁就理亏,咱们继续比拼耐心才是。再说人家这次是光明正大地跟着,这道路谁都走得,轮不到你我来管。”
她眼睛微微一眯,心里另有了主意。
后来的事实却证明,不仅仅是叶青篱的耐心好,张兆熙的耐心同样很好。
两人一前一后直出南门,叶青篱数次在中途停留,或是流连路边门店,或是低头做掐算方位状,总之做出种种疏于防备的姿态,却未能引得张兆熙分毫异动。几次之后叶青篱也知道自己这点演技骗不过他,干脆就光棍起来,只把这人当做空气,她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等夕阳完全下山,无月的星空缀满点点碎光时,叶青篱已经驾着水蓝云舟飞出昭明城将近五十里了。
这一片近身平坦大路,期间来来去去有不少修士出没,因为离得昭明城很近,又在结界范围之内,一时看来倒还算安全。而眼看围城结界就在眼前,叶青篱忽然停下云舟,回头一望。
正正对上了御空而行的张兆熙,这人的目光已不似最初那般热得烧人,却在这星空下显出了另一番浓郁的温柔。
叶青篱的心跳又紧了下,一时有些懊恼。
她刚才忽然回头,本来是想要吓吓张兆熙的,哪想没吓到对方,反而吓着了自己。
“叶姑娘,”张兆熙的眼角流光飞扬,他本来离了叶青篱约有百尺远,此刻眼见她回头看了过来,索性便大大方方地飞近,“张某跟随师门众人来到昆仑也有半月,这昭明城南门附近却是走得极少。也不知此处有何se,请教姑娘如何?”
说话间他的衣袖如云袍翻卷,偶一同他散落的几缕长发交错,只映得黑白相衬,颜se柔和而潇洒。
叶青篱暗道厉害,这人既不问她要去何处,也不言明自己意图,更没有半分跟踪被发现的不自在,反倒是拿出一份普通朋友的口吻随意提问。这样一来,叶青篱倒也不好失了风度,于是接下他的话题也就顺理成章了。
“南门往前,望川泽中多生魔魇,魔魇吸取生灵精血,抓来倒是可以炼丹。”叶青篱扬眉,目光落在张兆熙脸上,似笑非笑。
张兆熙的神情姿态依旧是风雅无边,他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如此,倒可见识一番。”
然后微微一笑,含义莫测。
叶青篱也笑了笑,心想:“他的意图虽然不明,但我大可不必理会。只要他随我进了望川泽,那里地形复杂,便不愁甩不掉他。”
张兆熙则是另一番难言的心情,他心里微笑:“至少可以正常对话了,很好,非常好。张兆熙,你别急,不能急…”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上对话极少,但气氛倒还算融洽。
飞过大半个时辰后,他们从正中大道上偏离,开始往**斜飞而去。再飞过一片崎岖山地,前方的灵气开始渐渐阴冷滞涩起来。张兆熙浓醇的声音响起:“叶姑娘,此处可是极阴之地?”
叶青篱点头道:“据说万年之前,此地曾经发生过一场仙魔大战。当时有一个出尘期的魔门宗师在此自爆,从那以后,这一带便被浓郁的阴气笼罩,后又吸引了无数魔魇过来,以至于山林异变,生长出无数大小不同的沼泽。长此以后,魔魇吞噬生灵精气,释放污秽,最终形成了这一片望川泽。”
她伸手一指前方低矮的山林,那一片俱是雾霭浓重,阴沉沉的气息漂浮在这夜se下,不知有多神秘诡异。
张兆熙的眼角底下有赤se流光一闪,他轻笑道:“所谓望川,望的可是晴川?”
“或许是,或许不是。”叶青篱侧头微笑,“我未曾留意过这方面的记载。”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错,这一次却是叶青篱先受不住。她到底也不是个榆木疙瘩,当再次被那种仿佛要将人溺毙的目光望入眼底时,她心尖忍不住一跳,隐约就有了丝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为何如此专注?”
答案仿佛一戳就破,然而叶青篱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弯唇笑了笑,转头降下水蓝云舟,将满心的戒备隐藏得更加严密。
这一刻叶青篱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得出结论:“我当初在临走前已经告诉过张六我并非是原本的织晴,张六既知,想来张兆熙也不会不知。他既然认定了我就是当初那个夺舍之人,按我承不承认都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