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一皱,想起了来龙去脉,拿起电话,拨通山川大佐的电话,低低说:“我们谈谈。”电话里传来却痛快的笑声,他又说,“只要不伤害她,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可是,她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们刀枪相见!”
又是山川大佐,夏妓别过头,不肯吃东西。大佐依然客气地道:“你就吃点,我还指望用你换更多的东西。你要饿坏了,我可麻烦了。”夏妓只觉心里被堵了东西,只想呕,却非得忍着不可。倘若大佐知道她有了孩子,欧阳寒只怕会更麻烦。她极力压抑,说道:“你放下,我一会儿吃,这样可行了?”大佐点点头:“我没绑着你,还对你这么好,这次,可不比上一次。”大佐又叹道,“上一次,陪你一起的那个女人死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夏妓浑身一颤,睁大眼,勉强镇定地问:“你说谁死了?”她的声音蓦地发抖,似在梦里一样,恍恍惚惚地问:“陪我一起关着的女人,死了?她死了么?”
大佐问:“你不知道?她被烧成灰,尸体都找不到,那栋楼也塌了。”她只觉有个霹雳打在了身旁,轰然一击,失去了知觉。
大佐莫名其妙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欧阳寒没有告诉你?可能那个女人只是小问题,所以他不告诉你…”他唧唧喳喳地讲了半天,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是死力地攥着沙发上的皮套,肚子突然阵出阵阵绞痛,那痛仿佛有千匹马,朝她一齐冲过来,撞得她全身迸散。她满头大汗,语气颤抖地道:“替我叫医生……我的孩子…”
大佐双眼发亮,徐徐生辉:“你有了孩子?”他急忙朝外叫道,“快叫医生,快!”他兴奋地走去电话旁,给欧阳寒打电话,他眼神烈热,仿佛拾到了珍宝,手指颤抖地握着电话,说:“副帅,我们要重新谈谈,在刚才的条件上再加。”对方好像不满意,大佐一脸猥狎,面目狰狞地道:“她有了孩子,我们必须重新谈谈,这是两个人的价。弄不好,可是一尸两命的事。你也不想你的孩子见不到天日吧。”
夏妓捂住肚子,疼得刀刀割心,山川大佐瞥了她一眼,接着说:“她随时胎儿不保,你考虑考虑。不过,事先说明,你要考虑得太久,孩子没了,可不能怪我。”
她手指甲都掐断了,那汗,仿佛血一样汩汩流出。她痛得无力说话,耳旁却一直有声音在回荡:她被烧成灰,尸体都找不到,那栋楼也塌了。
山川大佐走过来,跟她说:“我们转移地方,我可不想他查到这里。”夏妓双眼迷蒙地盯着他,有气无力:“我…的孩子…”她攥住他的手,死死地掐住,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肉里,“救救…我的孩子…”
山川大佐极不耐烦地推开她,吩咐外面的人:“准备转移地方。”外面的保镖问道:“那医生来了怎么办?”大佐双眼怒睁:“是我们性命重要,还是这个女人的孩子重要?”保镖不再说话,只是遵命去准备车子。
夏妓痛得神志不清,任他们将她抱上车,她一路颠沛,恍然间,听到耳旁有玉凤姨的声音在唤她,那声音无力而悲凄。
她想起了小时候,与玉凤姨流浪街头,被巡捕房的人追打时,玉凤姨不顾一切扑在她身上,最后虽然头破血流,却依然轻轻唤她:夏妓。
她知道,玉凤姨是问她疼不疼。所以,只要她轻轻唤她,不管多疼,她都会微微一笑说:玉凤姨,我不疼…她疼得迷迷糊糊,却微微笑道:“我不疼。”她细声如自语,“玉凤姨,我不疼…”那阵阵疼痛仿佛毒药一样,在她身体内撕扯,像是要将她撕成碎片,才甘心。那浓稠的黑暗,像狂潮骇浪,将她慢慢淹没。
肚子里依然传来阵阵痛意,仿佛有人在拿刀刮着她的血肉。她勉力地睁开眼,大佐那狰狞的脸出现在了面前,他笑道:“你终于醒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刺激过度,吃点安胎药就没事了。幸好没什么事,要不然,我可赔大了。”
她痛得难受,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语不成调地说:“她…她…她…”大佐眉头紧蹙,问:“哪个他?你是问欧阳寒来了没有?”他随即笑道,“你安心好了,等我们谈妥了,自然会放你走。”
她艰难地摇头:“玉凤…玉凤姨…”大佐脸色一沉:“什么玉凤姨,我不认识,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又疑惑地道,“我在中国这么久,少说也十来年了,可从没有听过有人叫玉凤姨。”他又用日语问身旁的随从。那些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地摇头。
她眉头紧锁,面色惨白到了极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迸不出话。只是难受地按住肚子,呼吸微弱。大佐命人端来药:“你喝了,这是安胎药。”
她别过头,不肯喝。大佐好言相劝:“这是安胎药,你不喝,孩子没有了,欧阳寒找我麻烦怎么办?”她声音颤颤:“都死了…都死了…我…我活着…做什么。”心脏也在抽搐,只剩生生的疼,那痛侵蚀着她身体的每一寸,她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全身发抖:“我的孩子…也保不住了…是不是?医生是不是这样讲的…我的孩子…”
大佐脸色阴沉,没了耐心:“你不喝,当然保不住。”他将她扯起,把药直往她嘴里灌。那药汁极苦,仿佛黄连一样。她痛苦地趴在床上,大佐满意的看着干净的碗:“这样喝下去,孩子保证没问题,孩子可比你的命还重要。”
她挣扎着微微起身,大佐睃了她一眼。示意两旁的随从将她抱到轮椅上。大佐说:“看你这腿不能走,逃是没可能了。你就乖乖地待在房里,不吵不闹,对你有好处。”
她滑动轮椅,推开窗,满天的繁星像是要落下来,到处是黑沉的夜,那黑似乎能吞噬一切,在不断蔓延。她站起身,肚子里依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绞一绞,拧毛巾似的,极力地绞着。她往下望去……这是一楼。四周是极矮的围墙。她心里一震,恍然间有了主意。
欧阳寒只是背着手,踱来踱去。修躺在沙发上,浑身都似被抽空了,一双眼更是呆滞地望着,不知望去了哪里。白恒宇寂寂的抽着烟,一根接一根,满屋的烟气迷漫。唯有白子承,守在电话旁,精神却也是泛泛。
“你们说说话。”白子承按捺不住,故作轻松地说,“可能,没什么事的。妹妹一向福大命大,这一次,一定也可以逢凶化吉。一定可以的。”
欧阳寒停下来,问:“山川大佐的电话都打过了?没人接是不是?他的地址,也没人找到?”
“卫兵队搜的那几家都不在,现在只有等刘叔叔带人过来了。”白子承回答道。
白恒宇赞同地点头:“山川大佐讲过,你要再派人搜,夏妓就没可能活着回来。如今只有等世安从法租界带批人过来。侨装搜查,还是可行的。”
欧阳寒目光阴森,额际的青筋更是条条绽出,怒道:“他敢!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让他一票人都陪葬。”修,依然不做声,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弱势,有多无能为力。她出了事,他却没有一点儿法子。以前,靠父亲,现在靠大哥。他真的没用。
他无法保护她…在这乱世,他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我是不是很没用?”修精神恍惚,声音微弱,屋里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修把头埋在胳膊间,脸上表情全无:“我真的很没用,以前只知道胡闹,现在…我连个主意都没有。”
欧阳寒走过去,安慰他:“修,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自责,一切有大哥。”顿了顿又说,“我会将她救出来的,不管用尽什么法子。大佐要与我慢慢谈,我们唯有耐下心来等他谈。”
修头埋得更低:“你不要再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没用…我一直都知道…”
“怎么会。”欧阳寒勉力一笑,“你会作画,这点,大哥可比不上你。”白子承坐到他身旁,用力地将他肩膀一揽,打趣道:“修,我也没用,我一直都是靠叔叔,到现在,也是一无是处。与你相比,我岂不是更没用。可是,我知道,这世上,就是我们这些没用的人多了,才能体现叔叔他们的厉害,你说对不对?”
修微微抬眼,看着欧阳寒问:“还没有消息么?大佐到底要怎样才会放过她?他要钱,还是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答应他的。”欧阳寒面色一僵,难看到了极点:“倘若只是要钱…就好办了,可是…他要的,我给不起,也不能给…我不能…”
“大哥!”修蓦地站起身,“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给的?有什么重要过她。你不是很爱她?想尽千方百计都要得到她的?为什么现在还有东西会重要过她?你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比她母子的性命更重要?!”
欧阳寒眉头紧锁,直摇头:“你不能逼我…这件事…你不能逼我。天下的东西,或许都可以…可是…可是…这件事,你让我好好想想。”
修攥紧他的胳膊:“大哥,这件事还要想?不知道日本人会怎样对付她…可能…”修满眼恐惧,惊慌地说,“可能他们会杀了她,可能孩子不保…她有可能再死一次的,你知不知道?”
“不要逼我。”欧阳寒挣脱开,双眼荒凉,“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他径自往楼上跑,脚步仓皇。白恒宇终于开口道:“修,这事不能怪他。他也是有苦衷的。”
修脸色黯沉,冷冷道:“我不懂他有什么苦衷,到底山川大佐要什么让他这样惧怕?我真的搞不懂,还有什么比夏妓的命更值钱?!大不了,是他手中的权力,难道夏妓连这虚无的权力也不如?”
白恒宇眼神哀凄:“这不能怪他,不止权力这样简单。权力只是其一,这背后牵扯的事,才是真的大,殃国殃民。”
“我始终想不明白。”修更是愤恨,“倘若夏妓就这样死了…要我怎么原谅他?”又问白恒宇,“夏妓也是你女儿,难道真的不答应,只是派人去找,然后眼睁睁地任她被人杀死?”
白恒宇心一紧,口气悲痛地说:“我何尝不怕…但事到如今,只能拖了。拖得了一时是一时,夏妓…她能理解的。”
“我不能理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修沉下脸来,“总之,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不能理解。明明可以救她,只要答应就可以救她,你们却要派人搜,派人找。”修嘴角微抖,“我亲眼见她在我面前死了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要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管要我做什么…即使要我的命换她的命,我也不要她再受到伤害。即使要我死,我也要她平平安安地回来。”
修直接往外走,白恒宇拦到他面前“你想做什么?不要冲动好不好,冲动对夏妓没有好处。你安静下来,听我说,一切还有得救。并非到了绝地。”
修咬着牙,问:“还没有到绝地?在你们看来,要怎样才算到了绝地?看到她的尸体?是不是等她没了呼吸,没有了心跳,才算到了绝地?你们才会放弃一切去救她?”
白子承奔到他身后,死死捉住他的手:“修,你就听我们这一次,反正你也帮不上。就听我们这一次,妹妹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怎么可能看着她去死。”
修用力挣扎:“让我出去想法子,反正,你们什么也不愿意放弃。”白子承亟亟地说:“不是不愿放弃,日本人想租码头,替日本皇军做事,你说,我们能答应么?”修一怔,回过头,问:“租码头?”白子承点头:“你大哥不愿意告诉你,是知道你性子冲动。本来只要租码头,便可以了。但是现在山川大佐知道了夏妓有身孕,所以…”
“所以什么?”修嗓音颤抖。
“所以…强迫你哥,答应三个条件,第一租,码头;第二,合同改成十年;第三,与他们合作。”
“大哥为什么不告诉我?”修神情激动,白子承慌忙安慰他:“不要紧,现在知道也不晚。你说说,这种事,怎么能答应?可是卖国贼!”白子承见他身子发抖,扶他做到沙发上,说道,“修,你大哥心里比任何人都苦,可是没有办法…这条件,我们的确给不起…也不能给。”
白恒宇喟然道:“既然知道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之,大家想想怎么救出她才是真的。她腿不方便,又怀了孩子…我真怕她有个万一…她倘若有个万一,可叫我怎么活下去。我实在没心思活下去了…”
白子承头痛地叫道:“叔叔。”他瞥了眼修,接着说,“您也要想开点,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闹死闹活的。我一个人,安慰了这个,又要安慰那个,我很累的…你们能不能往好处想,或者,妹妹逃了出来,再或者,有人搭救了她,再或者…大佐先生发病死掉了,手下只好送她回来…”
门外的卫兵突然闯进来,说:“先生,你要的人来了。”
白恒宇喜出望外:“快叫他进来。”刘世安带了队便衣进来,见他,便惶急地叫道:“先生,属下来迟,您受苦了。”白恒宇两眼微酸:“世安…”
刘世安脸色凝重,扶住他:“先生,您要保证身体,属下会尽力去找。一定会找到小姐。”白恒宇点点头:“为什么到老了,才出了这种事…是不是我做的孽太多,都报应在了女儿身上。世安,你一定要替我救回她。我现在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要她平平安安!哪怕将这一切全搭上,我也要她平平安安地回来。”
刘世安恭敬地行礼:“是!”白子承也走上前来:“刘叔叔,拜托了,一定要救回妹妹。”刘世安微微一笑:“白少请放心,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又一脸恭敬地对修道,“麻烦照顾好先生,时间紧逼,容不得担搁。属下先去找小姐,有了消息便派人禀报。”
修站起身,轻轻点头。
欧阳寒双眼直直地盯着合同,手指微微发抖,只要签了,盖上帅印。她就会平安回来。可是,那笔却很重,重得他无法下手。他将笔“啪”的一声,拍在桌面,竭尽全力不去看。
那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可是…他虽不是圣人,却也懂得保家为国。这样艰难的抉择,为何让他来决定。他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
他闭上眼,往沙发后一躺,似乎回到了那晚,屋内如同坟墓一样,暗冷的吓人,父亲眼中沁出泪,神情悲凄地看着他:“你…你…为什么…要喜欢…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喜欢她,如果可以,他不要爱她,不要非娶她不可。如果可以…只是,他逃也逃过了,躲也躲过了,却仍旧爱着她…这大抵就是天意罢。
电话突然铃铃直响从楼下传来。他心一惊,直往楼下奔。白子承见他下来,将电话递了过去:“是侍卫长,他说找你有急事。”他眉头微挑,接过电话,问:“你怎么还在上海?”侍卫长口气很急,“大少,我有听到风声,夏妓小姐失踪了,是不是?”
“这事,不要你管。”欧阳寒板着脸,脱口而出。侍卫长亟亟地说道:“大少,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恼我,可是这事,我一定要管。早在之前,我就命人跟踪山川大佐,知道他在上海有哪几处窝。”
欧阳寒心一颤,连忙问:“快说。”
“您要是原谅我,还肯相信我。我回来,亲自带你去。其他的窝我都派人看过了,都不在,只有那地方。但是那地方极为偏僻,您压根找不到。担误了,我怕他会对小姐不利。”
欧阳寒怔了怔,沉默片刻后方说:“那我就再信你最后一次。”
“大少。”侍卫长声音颤抖,“我现在立刻回来见您,等这事处理好了,我再安心去国外。”
欧阳寒面无表情:“那你赶快。”他挂下电话,心绪杂乱。那个背叛过他的人,还可信么?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终究是没有害过他的。兴许有过想法,但到底还是下不了手。眼下,他只能搏一搏。这是唯一一个救她的机会,他不能错过。大不了,性命不保!
肚子的疼时缓时剧烈,孩子仿佛在肚子里翻滚,又像是拿了把尖利的刀,一直在剐,一刀一刀,疼得她昏昏沉沉的。
屋外的阳光极烈,照在她脸上,更显惨白。山川大佐推门而进,见她还坐在轮椅上,笑道:“小姐身体可好?”她极勉强地冷冷笑道:“死不了。”
大佐轻笑道:“小姐真是爱说笑话。”
她一字一字咬得极重:“把我关起来,再来问好,可也算是笑话。”大佐低低一叹:“关住小姐,实在是不得已。请勿必体谅。”
她鄙夷地看着他,不做答。他又笑道:“为了小姐,我也吃了不少苦,一直在换地方。”她眉头紧蹙问道:“是不是又要换了?”
大佐点头:“一个地方,不会超过两天,这是我的习惯。派人找了一个新的地址,所以又要辛苦小姐了。”她心下一惊,不着声色地勉力冷笑:“你防得挺紧的。”
大佐笑道:“这事可糊涂不得,人人都知道副帅紧张您,所以我也是逼不得已。”
肚子又开始剧烈发疼,孩子仿佛一点点在撕裂。她额头大汗淋漓,死死地攥住口袋里的枪,却没有勇气举起。她嗓音颤抖:“你放了我,否则的话…我会…我会杀了你。”
“小姐这话严重了。”大佐大笔地说道。
“是你害了玉凤姨…现在,你还要害我的孩子。”她秀眉紧拢,其实有许多次机会杀他,可是…她就是下不了手。
大佐面色突然一沉,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小姐不要想逃,你可是我最后的筹码,放了你,简直是白日做梦。”
“你不要逼我,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肚里依然传来阵阵尖痛,她捂住肚子,微微粗喘,“你们这些人,都不顾别人的感受,欧阳寒是这样,修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不是好人,为什么一定要围着我转,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难道这都不可以?”她几乎落下泪来,“你们这些人…我真的恨透了…个个大仁大义,却要这样逼我。你们简直想逼死我。”
她举起枪,对着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讲:“倘若你不让开,我就一枪崩了你。给我让开,我要走,听到没有?”
大佐面色一变,一脸惶急:“你千万不要乱来,万事好商量。”
她眼中沁出泪:“我不想杀人,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逼我…”大佐慌忙劝道:“一切好好说,有什么都能好好说。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孩子的爸爸…只要合同一签,就没事了。”
“让开。”她咬着牙,那汗一滴一滴汩了出来。她手指发抖:“滚开,听到没有。给我待一旁去。”大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摆手安抚:“你不用紧张,我这就让开。”他脚步慢慢移动,“千万不要开枪,我这就走开,你一定要冷静下来。我一定会让你走。”
她手在剧烈颤抖,几乎拿不稳,大佐见状几步奔上前来,想要夺走她手中的枪。她只有一种绝望的蛮力,蓦地攥得死紧,用力地喊道:“你要再这样,我就开枪了。”
大佐满头大汗,见她捉得紧,手按着抢,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这个死女人,力气这么大。”她被那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用力扣动板机。“呯”的一声,她只觉耳里作响。
大佐双眼睁得极大,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朝她掐了出去。她将轮椅往后一滑,大佐笔直地朝地上磕了去。她哭出声:“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杀你,我真的不想。”
大佐趴在地上,手指着她:“你…”她全身在颤抖,抖得都几乎坐不稳,她泪流满面:“都是你的错,是你逼我的…谁让你出尔反尔…我只想保护我的孩子,只想带他走,你为什么要过来抢…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大佐瞠大眼,慢慢地在地上爬,胸前鲜血直流。她用枪指着他,哭喊道:“你不要再过来了。”两个保镖听到了声音,从门外冲了进来,她目光直直地钉着他们,“丢下腰里的配枪,否则,我一定崩了你们。”
保镖瞥了眼地上躺着快要断气的大佐,面面相觑。她捶下枪,一枪击中地面,极力地叫道:“你们是不是想死?给我丢下枪,站到一边去。”
保镖将腰里的枪掏出,掷在地上。她牙齿磕得直响:“给我趴到墙上。”他们照做。她用右腿在地面滑动,蹿出门口,拼命向外滑。
幸好,这是一楼,不用下楼梯,她向门口望去,门口赫然站着四五个人。她心一颤,那绝望排山倒海地朝她袭来。
“抓住她。”房里的两个人冲了出来,门口的守卫一愣,也围上前来,用枪指着她:“不允动。”她背脊发冷,不知所措地瞠大眼。
门口倏地冲进一批军队,为数不多,却个个拿着闪亮刺眼尖刀的长枪,齐声喝道:“你们都不要动。”她绝望的目光中倏然光亮泽泽,大声朝外唤道:“欧阳寒。”
那喜悦,朝她冲来,将她淹没其中。门外的人,脚步沉沉地踏了进来,她认得欧阳寒的脚步声,并非是这样的。他走路,轻而有力。她的心慢慢发紧,门外的人终于现身了。她睁大眼,睁得死大,只觉闷雷轰顶。她身子一软,似被抽空了全身力气,彻底地瘫在了轮椅上,微声如自语地喃喃:“欧阳寒,你不要来…这一切,全是阴谋…全是阴谋。”
第三十七章真相大白
两旁尽是山脉,连绵起伏,仿佛没有边迹。那路望去,更是远,弯弯曲曲的,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终点。欧阳寒全身崩紧,似乎炫上的箭,一触即发。
“大少不用紧张,根据消息,应当就在这里。”侍卫长在一旁安抚道。欧阳寒用手抵住头,精神倦怠:“不知道她怎么了,有没有受伤,孩子可好…”
“不用心急,一切,很快会过去的。”侍卫长低下头,眼中的阴芒闪烁。欧阳寒微阖眼,缓缓地说:“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下?”
侍卫长说:“为了大少,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欧阳寒冷冷地笑了笑:“当初,为了我父亲,你照样什么事都愿意做…结果呢?最紧要关头,你出卖了他。而他…”他眸中泛泪,停了一会儿,终只是说,“总之,这一切,若是她得救,我谢谢你。”
侍卫长面无表情:“你不怕,我会设圈套害你?可能,这一去,是一条不归路。”欧阳寒声音乏到了极点:“倘若这是条不归路,兵权和我的命你拿去,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女人…她是无辜的。希望你将她送到修的身边去,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侍卫长心中一颤,极力望去窗外。到处都是山,无穷无尽的山,它们快得像闪电一样,在眼前划过。仿佛永远都没有人烟,永远都只有浓稠无尽的树,遮住了光线。欧阳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说道:“权力场上,任何人都要小心提防,就算是身旁最亲最近的人…都有可能在你背后捅上一刀。这些都是你教的…以后,我想也用不上了。”
侍卫长嘴角颤抖:“你还晓得些什么?”
欧阳寒笑得更冷:“家里,守卫严松与否,我和你是再清楚不过的。能凭空从我家里掳走人,我想,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除掉我。所以,我听你的话,去与大佐见面。可是大佐,也不见得是真正的幕后凶后吧。大帅无故被刺,躲在医院,而你…与大佐接洽。你以为,我真的信了你,只是为了钱?那天在祖宅里,你用性命做赌注,让我降低防备,可以算是高招。”
侍卫长嗓音颤抖:“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应该疑心,前面有个万丈深渊在等着我?或者,这一去,死的不是你,而是我。”
欧阳寒唇角微勾:“倘若真有一个人会死,那绝对是我…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希望你放过她…及修。反正你们的目标是权力,我放手就是。”
车微微一颤,到了目的地。侍卫长身子也微微颤抖,恍惚地说:“这么快就到了。”欧阳寒下车,身后的车也停了下来,欧阳寒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们不要跟进来。”
侍卫长眉头紧锁问:“你为什么不要…”
“你认为有必要?”欧阳寒猛地截断他,“跟进去,迟早要退出来,何必多此一举。”他那样的坦然,反而让侍卫长心里不安,越来越发慌。侍卫长局促不安:“你到底在想什么?好像…挺神秘兮兮的。”
欧阳寒冷冷笑出声:“倘若看得不清不楚,怎么能在这乱世立足。又怎么能有今天的一切?”
侍卫长犹豫不决,欧阳寒大步往前踏:“我们进去吧。可是到了悬崖前,后无退路,不跳也不行了。”屋内,都是大帅的近卫队,欧阳寒推开门,笔挺地走了进来,一脸轻松地站到刘大帅面前:“我来了,可以放过她了。”
“你…”刘大帅反倒一愣,接着说,“侍卫长呢?”欧阳寒冷冷笑道:“在外头,怕我耍什么阴谋,不敢进来吧。”刘大帅也是疑惑地问:“你怎么可能不带人进来?”
夏妓声音无力地轻轻唤他:“欧阳寒。”欧阳寒转过脸,目光热烈地盯着她,像是恍如隔世:“我来了。”她就这样直直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望穿。最后,终于忍不住,那泪沁了出来。她声音哽咽:“你为什么要来…这都是阴谋…他们想除掉你。”
“为了你。”他声音轻浅,却含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我说过的,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即使要我这条命,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你…”她心似刀绞,泪拼命往外涌。这个男人,有时离她这样近,仿佛就在咫尺,触手就可以及。有时,却仿佛大海一样,深邃得不见底,遥远到,凡人不可能懂他。
“你不要哭,只要有我在,你就能平平安安。”欧阳寒眼神热烈,走到她眼前。卫兵伸手拦住,他面容一沉,喝道:“给我滚开。”
卫兵望着大帅,大帅点头,示意他们离开。欧阳寒蹲下身,替她拭泪,眼神宠溺:“你不要哭,当心孩子。”她只是泪流满面的摇头:“你为什么要来。”她紧紧捉住他的手腕,“你不应该来的…他们…”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温柔似水,微微一笑,也捉住她的手,紧紧的,“你不要再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舌头像是发了麻,艰难地说:“你…你…”她低下头,那泪湿答答地直往她手上掉。
“女人真是水做的。”他微微一叹,想起了那天,天上乌云翻滚,倾泼下大雨,巨树在大风中摇摆不定。不远处的巨石已经呈现了两个人形,一男一女…赫然醒目地刻着夏妓,欧阳修。她与修就这样相互搂着,搂得紧紧。害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大雨如注,将他全身都打湿,他撑着伞,睁大眼,似乎被雷击中,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刻,他一心以为,这辈子,她都是遥不可及的梦。可是那天,在火车上,她一脸仓皇,似误闯陷阱的小鹿,待看清是他,又满是委屈地盯着他,拭了拭脸上的泪,那泪却落得更凶:我不晓得从法国到俄国这么多路,带的钱不够,衣服卖掉了不说,路上还让人抢劫了…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放手…可是他的一辈子,只能到现在…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放手。
他的心蓦地一震,似从梦里醒来,他极力一笑,说:“我死了以后,你就跟修结婚。他还是爱你的…我们的孩子,他也会当是自己的孩子。”
她瞠大眼,这句话,她盼了许久,可是这一次…听进耳里,却没有喜悦,只有浓浓的凄凉。她轻轻摇头:“我不要嫁给他。”她抬起头,认真而坚定地说:“我等你。”
他极力地忍住眼中快要沁出的泪,笑道:“你这个女人,真是多变,以前,我要你嫁给我。你只是一味的逃。现在…我成全你跟修,你为什么又不肯了?”
她缓慢而坚定地说:“我等你,假若你死了。我谁也不嫁了…”
他轻轻抵住她的头,手更是用力地捉住她的手腕,似乎要将她捏碎。她轻咬住下唇,笑中带泪地说:“我跟你…竟然…回不去了…”
他的心口涌上阵阵腥甜,似乎被谁剐出血,那血汩汩的在淌。他抬起眼,勉力一笑:“保护好自己,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低下头,眼里光彩四射地看着她的肚子,低低说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霍然起身,她却捉住他的手,死死地捉住,不肯放。他死力地忍住快要涌出的热泪,紧紧闭上眼,又猛地睁开,嘴抿得紧紧的,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将她扮开。
他走到大帅面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送她出去,我要等她平平安安到了法租界,才会交出帅印。否则,你永远不要想知道,帅印在哪里。”
大帅点头,命令两旁的士兵:“送她回去。”
她一言不发,只是睁大眼,目光似黏了胶,一直盯着他不放。他定定地盯着她,仿佛想将她的面容烙入脑海,印入心底最深处。
彼此相对无言,唯泪隐忍。
车一路驶到法租界白府,见卫兵送她下车,所有人都冲了过来,将她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在她耳旁唧唧喳喳地问个不停,她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想了那天,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那雨细细的,碎碎的似沙子一样,落了下来。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钻戒,雨滴在上面,依然亮得夺目。她抬起眼来说:“我不要嫁给你,不要结婚。”他依然在笑,那笑却是无比悲凉。他搂住她,额头抵住她的头,低低道:“可是我一定要娶你,怎么办?”
她伏在栏杆上,那雨水侵湿了袖子,冰冷直往她皮肤上刺。她慢慢地说:“爸爸会来找我的,到时,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不管这许多了。”他目光坚定,“我们尽快结婚。”
“他会杀了你,一定会的。”她突然笑出声,死灰的眼里闪出一抹亮光。他加重了力度,搂得她紧紧的:“即使死,我也要娶你。”
她当初,不顾一切,只想要逃避他,却没想到…他竟然牺牲性命来救她…屋内的电话铃铃声直作响,她仿佛噩梦惊醒,手僵硬地拿起电话,表情木然。
“回到家了么…?”
“嗯,我回来了。”她眼中泪光闪闪,“你呢,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