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不想说谎,可又不能回答楚寔,所以只能当哑巴。

“行了,我还能不了解你么?别人若是对你有恩,你就恨不能以身相许。”楚寔讽刺道。

“胡说八道!”季泠反驳道,她觉得这个自己必须得反驳。

楚寔掐了掐季泠的脸,“我是胡说么?”

季泠噘噘嘴。

“那么是谁巴巴儿地替二郎造纸的?”楚寔问。

季泠立即偃旗息鼓了。

“那日,在水阁,二郎喝醉了,你难道没想过将错就错?”楚寔问。

“当然没有。”季泠神经绷得紧紧地反驳道,“我可是梦到过,将错就错有多惨的。”

楚寔瞥她一眼,“哦,结果没想到却被季乐钻了空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吧?”

是挺不是滋味儿的,那些时候,季泠总觉得是自己害了楚宿,若是她没有多嘴跟季乐说他喝醉了在水阁,季乐就不会去水阁,那样楚宿就能如愿娶到周容了吧?

“心里一直在怪我,那晚把你撞落水对吗?”楚寔的声音循循善诱,可却布满了危险的荆棘。

季泠抬头看着楚寔,疑惑地道:“我怎么可能怪表哥?如果我没有落水,表哥就不会救我,也不会娶我。”

季泠说完才发现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以为她是故意算计的,又急急地补充道:“成亲后,表哥一直待我很好很好。比其他夫妻都好。”

楚寔那抬起的本想再掐季泠脸颊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故作凶恶地道:“知道我待你好,你还做那种梦?”

季泠敲了敲脑袋,她不正是因为做了那种梦,才没重新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么?可怎么听楚寔这意思,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她的梦到底是真的预示,还是事后的诸葛亮呢?季泠又使劲儿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有些想不起做梦和真实的事情之间的前后顺序了。

楚寔将季泠的手拿开,包在掌心里,“别敲了,本来就摔傻了,再敲就更傻了。”

季泠正想抗议,却听楚寔道:“想知道你为什么总做这种梦吗?”

季泠直觉楚寔肯定说不出好话来,可还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世上为什么总听见爬灰的、偷小叔子的那些故事么?”楚寔问。

季泠的血又开始往头上冲,楚寔是在暗示她要偷小叔子吗?她又气又急,急着想说话,却结巴了,“我,我,你……”

楚寔食指轻轻点了点季泠的嘴唇,“阿泠,你这个人就是爱多想,这世上便是有人都会偷小叔子,你也不回。”

那你还说?季泠瞪着楚寔。

楚寔摩挲了一下季泠的眼睑,“你现在倒是不怕我了,还敢瞪我了。”

季泠委屈地道:“那是因为表哥说的话太过分了。”

楚寔道:“我还没开始说呢,你就知道过分了?”

季泠不说话了。

楚寔摸了摸季泠的头,“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面,即便是再纯善的人,偶尔也会有。明亮如日月也有投射的阴影对么?”

季泠还是不说话,她直觉楚寔的话里有坑。

“知道为什么会有爬灰的和偷小叔子的么?”楚寔问。

季泠摇摇头。

“他们难道不知人伦?没读过圣贤书?”楚寔摇摇头,“心里都明白的,也知道事发的后果,可就是耐不住那种禁忌感,觉得刺激。”

刺激?季泠眨巴眨巴眼睛。

“身为我的妻子,梦里总梦到自己是二郎的媳妇,是不是有种特别的刺激感?”楚寔压低了嗓音,嘴几乎碰到了季泠的耳垂。

季泠被楚寔的话给吓倒直想往后退,可后面却是床板,她退无可退,就感觉自己的耳垂被楚寔整个儿地吞了进嘴里,要是说错一个字,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没耳朵了。

季泠轻轻推了推楚寔,“表哥,你胡说!”

楚寔笑着往后退了退,“我怎么胡说了?你看你,你梦到自己成了二郎媳妇就算了,可为何梦里还偏就要梦到我欺负你?”

季泠瞪大了眼睛不说话,大眼睛里全是茫然。

楚寔再次低头,用鼻尖轻触季泠的鼻尖,“嗯?”

季泠被楚寔这尾音上挑的“嗯”字给激得一哆嗦。

“身为二郎媳妇,却想着被大伯欺负,你说是不是也是禁忌的刺激?”楚寔像个魔鬼一样哄着季泠。

季泠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粉,粉上更添红色,她居然是那种人?季泠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竟然,竟然那般没廉耻?

可即便如此,季泠还是在千头万绪里抓住了一点儿,“不对啊,表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怎么就没梦到过三弟呢?”

楚寔耸肩道:“谁知道呢,可能因为二弟更俊美些吧。”

这句话里有明晃晃的醋意。

“好了,跟你玩笑呢,睡吧,这才半夜呢,明日你准得没精神,就没法儿练习走路了。”楚寔搂着季泠,哄着她入睡。

季泠很顺从,她也的确需要点儿时间来笑话楚寔的话,所以她真的会是那种偷小叔子的女人?可是也不能啊,季泠想起楚宿的那张脸,从心里到身体上都没有任何反应,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大约是因为半夜重新入睡,所以睡得不够深沉,她又开始做梦了。

这回的梦更吓人,楚三郎楚宥真的入梦了。季泠浑身汗涔涔的,却怎么也没办法从噩梦中醒来,还是那袭玄色织金卐字宝相花纹袍子,还是楚寔那张可恶的脸。

他压在她身上,箍着她的腰,低头笑着问她,“你心里也是想的吧?想我这么对你。”

“不!”季泠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已经穿戴整齐的楚寔赶紧回身扶住季泠,“又做噩梦了?”

季泠哆嗦着肩膀缓缓转头看向楚寔,“我,我……”

楚寔皱眉道:“我今天非扒了周宜徇的皮不可。”

季泠赶紧地扯住楚寔的衣角,“不,不关周太医的事儿。”

“他的香一点儿都不管用,不是说安神的么?怎么你反而噩梦连连。”楚寔很生气地道。

季泠摇摇头,摸着自己心口,有些艰难地启齿道:“都怪你,都怪你,表哥。”

“怪我什么?”楚寔颇觉冤枉。

“都怪你,我果然梦到三弟了。”季泠道。

楚寔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便大笑了起来,“不是吧,阿泠。”

季泠真的是羞得没地儿躲了,只能捂住脸把头埋到被子里,她觉得自己真是个棒槌,怎么这种实话居然都说了呢?

可她又觉得此事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楚寔听到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大笑?难道不应该是阴沉着脸么?毕竟他的媳妇——自己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守妇道。

楚寔从背后搂住季泠道:“那大叫着‘不’醒来,是怎么了?又梦见谁欺负你了?是我么?”

季泠被楚寔的话给说得一僵。

“我猜对了,是吧?”楚寔的语气很有些得意。

季泠抬起头顾着腮帮子问,“你怎么那么高兴啊,表哥?我做这种梦就值得你那么高兴?”

楚寔道:“是不值得高兴。可是阿泠的各种梦里,为什么都只是梦见我欺负你呢?你想过原因吗?”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她还没来得及想原因呢。

楚寔贴着季泠的脸颊道:“你心里只愿意是我欺负你对不对?”

季泠觉得自己的脸皮要被烤焦了,可却被楚寔固定着肩膀没法儿躲。因为被逼着面对,所以难得的季泠也长出了爪子,尖锐地道:“表哥这么清楚我这种人的心,难道你也喜欢禁忌的刺激?”

楚寔嗤笑一声,“季乐吗?”

眼底不加掩饰的那种蔑视、厌恶,让季泠实在没法儿再攻击楚寔。

两厢对比之下,季泠觉得楚寔倒成了完人,她怎么就成了那种,那种□□了呢?尽管季泠实在没法儿把自己和那两个字眼联系在一起,可她就是做了那种梦呀。

“别多想了。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心之所向而已。”楚寔道。

季泠不解,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中央。

因为全身的力气还没恢复,所以坐得歪歪倒倒的,别有一股慵懒风情。是了,风情,这个词以前从没在季泠身上出现过。

中衣因为噩梦的挣扎已经松散,斜露出半个雪白消瘦的肩膀来,胸脯半丝不见,可只那一半的精致锁骨,已经让人将口水吞了又咽。

雪白的绫罗将她包裹得仿佛一朵昙花,此刻正是开放的时候。因为只有一现,所以弥足珍贵。

楚寔抵着季泠的额头哑着嗓子道:“譬如,若真如你做的梦一般,阿泠,我想我是真的会去欺负你。”

“啊?”季泠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相信么?”楚寔又问。他拉起季泠的手,“我怎么可能看着你成日在我跟前晃悠,却又不是我的妻子。什么禁忌的刺激都是我跟你开的玩笑,就你这脑袋瓜子还能哪儿能想那些。”

季泠松了口气地抚着胸口道:“表哥,你不要老是糊弄我。”

楚寔瞥开眼,伸手揉了揉季泠的头发,“再睡会儿吧。”

季泠依言躺下,就在楚寔走到门边时,她突然开口问,“表哥,若我真是你的弟妹,你真会欺负我吗?”

楚寔回头看向季泠,季泠也直愣愣地看着他,在等他回答。

沉默半晌后,楚寔才道:“不会。”

季泠松了口气,对楚寔笑了笑,“那我再睡个回笼觉。”

季泠模糊间似乎听得有脚步声,可她昨夜是真没睡好,所以并没睁开眼睛。

长歌蹑手蹑脚地将香丸点燃,见季泠没什么动静儿,这才松了口气,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午膳时分,楚寔回到后殿见季泠的脸上血色好多了,“睡好了?”

季泠点点头,“好像也有力气了,表哥,我是不是应该每日去给母亲,不是,去给母后请安了呀?”

“着什么急?”楚寔在季泠对面走下,“母后又不是那等苛责儿媳的人,你身子还没大好,先在屋里歇着吧。是觉得无聊么?”

季泠点点头。

“那跟我去勤政殿,你可以在偏殿歇着。”楚寔道。

季泠便是再没常识,也知道后宫嫔妃不得干政,怎么能勤政殿呢,她赶紧摇头,又怕楚寔说到做到,便扯了个话题出来道:“啊,对了,也不知道二弟妹如今如何了?

季泠口中的二弟妹自然是季乐。

“二弟成为鳏夫已经有两年了。”楚寔道。

季泠吸了口冷气,她虽然和季乐一直不合,却也没想过她会那么早去。

“二婶一直在愁二弟续弦的事儿,所以母后定下明年春要选秀,主要就是为了他。”楚寔道。

“选秀?”季泠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才意识到楚寔的身份真的不一样了。在楚府的时候,纳妾是件不那么容易的事儿,可如今成了皇帝,选秀纳妃却成了理所应当的事儿了。

楚寔捉住季泠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又想多了是不是?”

季泠摇摇头,“才没有,其实表哥早就该选秀了。”皇帝的子嗣比什么都重要。

楚寔捏了捏季泠的手掌心,“放心吧,我们之间没有别人。”

“那成康县主呢?”季泠忍不住问。

楚寔蹙了蹙眉头,“这关成康县主什么事儿?”

“她不是……”季泠本要说她不是你妻子么,可旋即想起来,如果成康是楚寔的妻子,那自己又是什么?自己怎么会是皇后的?

“她不是什么?”楚寔追问,“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知道定西侯的女儿成康县主。”

这下轮到季泠奇怪了,“我不应该知道她吗?”

楚寔扬扬眉,“这倒是,是我想岔了。当初定西侯威名满天下,他的女儿自然也名传天下。”

季泠不解为何楚寔将成康说得跟个陌生人似的。“不是啊,我是认识她的呀。表哥,你不记得了么?在西安府的时候,她还到咱们府里来过。后来她举办赛马宴,我们也去了。”

说到这儿,季泠心口一疼,她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楚寔拿起弓对着自己的画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箭,其实不是怕伤着她,而是在想要不要杀了她是不是?

季泠的脸瞬间煞白,心口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阿泠, 你怎么了?快传太医。”楚寔焦急地搂住她。

季泠缓过一口劲儿来,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

“你也真是的, 现如今越发害怕骑马了, 连说说赛马就吓成这样了么?”楚寔道, “还有你说什么赛马宴?我们何时去过什么赛马宴?”

“你不记得了?”季泠惊奇地道。

“什么我不记得了?是你到底在说什么?”楚寔不解地看着季泠, 抬头摸上她的额头。

季泠眨了眨眼睛, 是她脑子出了问题吗?“不会啊, 就是在西安啊, 我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芊眠……”说起芊眠, 季泠就开始流泪。

楚寔哭笑不得地道:“好了好了,不就是想芊眠了么?做什么就开始哭,难道我还会不许你见?”

季泠泪眼朦胧地看着楚寔,“芊眠还活着?”

楚寔反问, “她什么时候死过?”

这话把季泠问得一呆。

楚寔办事儿素来都是很麻利的, 第二天季泠就见到了芊眠,活生生的芊眠。

季泠一见芊眠就搂住她哭了起来, “太好了,芊眠,你没死,你没死。”

芊眠轻轻地拍着季泠的背脊, “娘娘说什么呢?我好端端的, 怎的就死呀,活呀了的?”

季泠缓缓松开芊眠, “我们在西安的庄子上,你不是为了保护我,假扮成我,然后就,然后就……”

芊眠疑惑地道:“娘娘在说什么呢?奴婢什么时候扮成了娘娘呀?”

季泠正待要说话,芊眠却话赶话地道:“前些日子听桂欢说,娘娘摔着了脑袋,这……”

“桂欢,你和桂欢在一起?”季泠这才发现芊眠梳起了妇人头,比她记忆中的那张脸已经老了好几年。

芊眠哭笑不得地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奴婢和桂欢,不是娘娘牵的线么?若不是娘娘替他说话,奴婢现在还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呢。”

季泠皱皱眉,“是这样吗?”为什么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啊。

楚寔进来的时候,芊眠刚走,季泠正抱着头有些生无可恋地趴在榻上的小几上。

“怎么了?”楚寔摸了摸季泠的头。

季泠微微抬起一点儿脖子看着楚寔道:“表哥,我的都是不是真的摔坏了?为什么我记住的东西和芊眠说的完全不同,可芊眠说的,我却完全记不起来呢?”

楚寔道:“我以为什么事儿呢害你这么苦恼。阿泠,你说有那个脑子坏掉的会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季泠不说话。

“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可能就是摔着的一点儿后遗症,慢慢地就减缓了。”楚寔安慰道。

或许真如楚寔说的那般,慢慢地就好了。一日一丸香丸,渐渐地真的安抚住了季泠的神魂,她不再彻夜地做噩梦,只是脑子还是想不起有些事儿。

这日楚寔替她往香炉里放香丸的时候,季泠托着下巴道:“表哥,为什么周太医制的香丸和我以前用的澡豆的香气那么像啊?”

楚寔道:“你是想说那山苺的味道么?”

季泠点点头。

“以前剿灭义教的时候,去过你的老家。”楚寔道,“闻到那山苺的香气,我就知道你身上的味道是哪里来的了,所以让人采了许多。知道你喜欢那个味道,就让周宜徇制香丸的时候加上了。”

本来听了应该满满都是感动,恨不能扑上去从背后抱住楚寔的,感谢他时时刻刻把自己放在心里。可那种冲动在一瞬间之后便熄灭了,季泠依旧托着下巴道:“表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楚寔回头看向季泠,“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不对你好?”

“所以若是别人成为你的妻子,你也会对她好?”季泠问。

楚寔回身坐到季泠身边,“我发现你越来越会问问题了啊。”

季泠抿嘴笑了笑,搂住楚寔的脖子道:“表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楚寔抵住季泠的额头道:“嗯,是只对你一个人好。”

“可是我除了一张脸可看之外,还有什么呢?”季泠轻声问。

楚寔解开季泠圈着她的手,往后扬了扬身体,隔得稍远地打量季泠,“原来我家阿泠也有这般自恋的时候啊。”

季泠嘟嘟嘴,知道楚寔又开始打趣自己了。